1
「葵小姐,你可以在外面过夜吗?」
「──咦?」
那是一个安静的星期六傍晚。
我就像平常一样,在古董品店『藏』做些杂务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这么问我。
在外面过夜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他想约我一起去旅行吗?
福尔摩斯先生约我去旅行……呃,为什么?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
「不好意思,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眯着眼睛,露出歉疚的表情。
「我好像害你误会了。」
他继续这么说,让我再次发出「咦?」的怪叫声。
「其实是因为秋人先生的伯母刚搬家,旧房子成了空屋,而她委托我去鉴定放在那间房子里的古董。因为古董的量还满多的,所以秋人先生一直说:『既然我们都要去一趟了,干脆就住在那里吧。』。我对和秋人先生单独过夜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如果葵小姐不嫌弃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
听见这个和我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实,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原来他是要和秋人先生一起去秋人先生亲戚的空房子过夜,所以才约我一起去啊。
哇──我也太先入为主了吧!
从那句『在外面过夜』中过度解读了!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怎么可能约我去旅行嘛。好、好丢脸喔。
不过,跟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一起外宿,感觉好像很好玩呢。
「葵小姐可以吗?时间是下个星期六。」
「啊,好啊,我也想去。」我重整心情,用力点头。
「对了,秋人先生的亲戚家在哪里呢?」
「听说在东福寺附近。那是梶原老师的姐姐家,由于她先生过世,所以她决定把房子卖掉。在出售房子之前,她想先把家里的东西卖掉。」
原来如此。一个人住独栋的房子,也许真的太大了吧。
话说回来……
「那间房子里的艺术品,真的多到需要住下来才鉴定得完吗?」
「她已故的先生好像是古董收藏家。据说他生前曾说过,在他过世之后,可以把那些收藏品都卖掉无妨。其实我想东西应该没有多到需要住下来的地步,只是秋人先生那天想和我们在一起吧。」
「什么意思?」
「那天是那个节目的首播日。」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喔!」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
「那个介绍京都的节目!」
我可以理解他想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看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藏』的室内电话响起。福尔摩斯先生拿起电话子机。
「古董店『藏』,您好。」他简单地应答。
「……是,我就是家头清贵。」福尔摩斯先生点头说。
我继续打扫,并偷听他说话。
「不会不会,您过奖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是,好的。」
他脸上浮现笑容。
「啊,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们晚点再谈。失礼了。」
福尔摩斯先生挂上电话,把子机放好。
到底是谁呢?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客人。
「是秋人先生的经纪公司打来的。」
他一如往常地读出了我的心思,很快地答道。
「秋人先生的经纪公司,不就是演艺经纪公司吗?」
我记得他的公司好像叫做『akCOMPANY』,是个很有名的制作公司。
「是啊,刚才打来的是秋人先生的经纪人。」
「秋人先生的经纪人为什么要打电话给福尔摩斯先生啊?」
「据说他们先行确认了这次要播出的第一集节目,对于节目的品质非常惊讶。他们问了秋人先生之后,秋人先生提起我的名字,所以他特地打电话来道谢。」
「原来如此,真是多礼呢。」
「我想在那个业界的人,就是必须这么多礼和细心吧。」
原来如此,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听说演艺人员也是一样,就算在电视上表现得很粗暴,到了后台只要放低身段、表现得谦和有礼,就会受到工作人员欢迎,工作也会比较多。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晚点再谈』吗?所以他还会再打来吗?」
「是啊,他说想跟我好好谈谈有关秋人先生的事,所以问我晚上还能不能再打电话过来。我猜他大概是希望我在下次录影之前,也先陪秋人先生去场勘,给他一些意见吧。」
「哇,看来第一集真的拍得很好啰。我好期待喔。」
「真的呢。」
我们望着对方,扬起微笑。
2
到了下个星期六。我们决定先去秋人先生下一集要拍摄的『东福寺』进行场勘,再前往他的亲戚家。
「秋天绝对不要开车去东福寺喔。」
驾驶着JAGUAR公司车的福尔摩斯先生用强烈的口吻这么说。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以及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忍不住面面相觑。
没错,我们在『藏』碰面之后,便从御池的地下停车场驱车前往东福寺。
「……是说,福尔摩斯,你讲的话跟你做的事,没有矛盾吗?」
秋人先生稍微探出身子问,我也点点头。
「是啊,我当然没有打算直接去东福寺。前些日子秋人先生的姑姑特地来了『藏』一趟,把那间房子的钥匙交给我。
所以我打算先到她家把车停好,再从那里走路去东福寺。」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秋人先生点点头。
结果,福尔摩斯先生先让我们在东福寺附近下车。
「我去停好车之后,就马上来和两位会合,请两位先去吧。」福尔摩斯先生说完,就驱车前往秋人先生的姑姑家了。
「……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真的很贴心呢。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直接把车开到姑姑家,停好之后,再跟大家一起走过去。」
「就是啊。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长期陪在老板身边的关系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话说回来,当老板的跟班还真是辛苦呢。」
「因为他是个很爱自由的人啊。」
我们一边这样闲聊着,一边走向东福寺的大门。
「对了,小葵,你是第一次来东福寺吗?」
秋人先生望着我,对我确认。这样一看,我发现他好高,而且真的很帅。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啊,是的。秋人先生呢?」
「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来过一次,所以细节差不多都忘光了。那我们先去看看有国宝之称的『三门』吧。」
秋人先生轻松地这么说,便先往前走去。
「这里的三门虽然是国宝,但一定比不上南禅寺的三门吧。」
他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同时自言自语地说。
南禅寺就是今天晚上秋人先生将在节目里介绍的寺院。
听说他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场勘过。
「南禅寺的三门真的那么气派吗?」
「是啊,真的很震撼呢。咦,小葵,你没去过南禅寺喔?」
「是的,我还没去过。」
「那你一定要去。水路阁也非常棒喔。」
「我很想去看看。」
「不好意思啊,我竟然抢先小葵一步,跟福尔摩斯两个人去了南禅寺。」
秋人先生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望着我,害我顿时面红耳赤。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瞪着呵呵贼笑的秋人先生,同时走过叫做六波罗门的入口,走进寺院境内。
「那就是三门……」
我抬头仰望耸立在眼前的东福寺『三门』,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是一座巨大的门楼,深褐色的屋顶与白色的墙壁形成对比,非常美丽,而且又高又宽,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太震撼了。这座门楼或许是我目前看过的门楼中最气派的。
「好、好有魄力喔。南禅寺的三门比这个还要壮观吗?」
「这个嘛,南禅寺的三门很壮观,不过这里也很不错。然而如果真要比较的话,我想还是南禅寺比较壮观。」
「原来如此!南禅寺也很壮观啊。」
秋人先生拿起手机,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好壮观、好壮观』,同时不停拍照。而我则站在稍远处,眺望着三门。就在这个时候──
「──让你们久等了。是说,你们还在这里啊。」
背后传来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于是我们回过头去。
「喔,福尔摩斯。南禅寺虽然也很气派,不过这里的三门也很棒呢。」
秋人先生这么说,同时用手环住福尔摩斯先生的肩膀,表现出跟他很熟的样子。
「毕竟这座三门据说是日本最古老的门楼,又被指定为国宝嘛。」
他一如往常地替我们说明,接着又说:
「不过这只手就不需要了。」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地拨开了秋人先生的手。
「啊,过分!」我看见他们的互动,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很冷淡耶。」秋人先生一脸无趣地咕哝着。
「欸,所以说这个三门比南禅寺还了不起吗?」
他看似恢复了心情,仰头看着巨大的门楼。
「……哪一扇门比较出色,其实是视个人喜好而异。但是有『京都三大门』之称的,是南禅寺、知恩院以及东本愿寺的门楼,很遗憾,东福寺的三门并没有被列入其中。」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惊讶地说:「真的假的?」我也忍不住惊叹。
「但是,我认为一切端看每个人的心而定,它们并没有优劣之分,各有其美好之处。」
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口,温柔地微笑。
他的这番话让我有点感动。
的确,包括等级高低、是不是人气景点等等,世上有各式各样的评断方式,但其实最后都还是看『自己喜欢哪里』啊。
而且就像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看过了许多的神社佛阁之后,我也发现它们确实并没有优劣之分,各自有各自的美好。
「……原来如此,女孩也是一样呢。虽然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同,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呢。」秋人先生深表认同地点头,让我不禁无言。
这个人真是……
「我们走吧。」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无视他,就这样往前走去。我轻轻笑了出来,也赶紧跟上。
「喂,等一下啦。」
秋人先生也急忙追上来。我们就这样直接前往本堂。
「建造东福寺的是『九条道家』,据说他想建造的是像奈良的东大寺一样大、又像兴福寺一样香火鼎盛的寺院,因此从这两大寺各取一个字,将它取名为『东福寺』。这里曾经数次遭逢祝融之灾,但又不断重建,或许可以说它是一间深受人们喜爱的寺院呢。」
我一边听着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明,一边对本堂中金色的美丽本尊释迦三尊像合掌,欣赏过天花板上的苍龙图,我们接着便前往东福寺最著名的景点『通天桥』。
「我一直很期待去『TSUUTENBASHI』呢。」
秋人先生手里拿着导览手册,看起来满心期待。
「通天桥的发音是『TSUUTENKYOU』喔,你在电视上介绍的时候请留意。」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指正他。
现在正是赏枫的时节,所以这里相当热闹。
老实说,我其实没有抱着太大的期待,就踏上了这座桥。
横跨溪谷的『通天桥』,比想象中还要高。木造的桥廊匠心独具,宛如一条穿过红叶间的空中赏枫路线。
一条被鲜红的红叶包围的通道。
艳丽的鲜红──眼前的美景令人无法言语。
桥下的河面也布满了红叶,此情此景仿佛奇迹。
漂流在河面的红叶。
──对了,我想起来了。
这间寺院就是和泉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的回忆之地。
和泉小姐正是在这里,因为看见顺着河水流过的红叶而深深感动……
『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她吟出了在原业平这首诗的前半段,却忘记了后半段。就在这个时候──
『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接着吟出了后半段。
嗯,真的会喜欢上对方呢。
在这么美的地方,有像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人替自己接着吟诗,绝对会动心吧。
「……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
我俯瞰着被红叶染成一片鲜红的小河,脱口而出。
「这是在原业平的诗吧。」福尔摩斯先生从背后温柔地说。
我吓得肩膀颤了一下。
重点不是在原业平,这是福尔摩斯先生与和泉小姐的定情诗啊。
我只是想起了这件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结果就被他听见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敏锐,他应该发现我是因为想起和泉小姐,才吟出这首诗的吧。
怎么办,他说不定已经生气了。
「呃,那个,对不起。我不小心想起来了。」
我缩着肩膀,老实对他说。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着说:
「没关系。谢谢你的体贴。」
……这样啊。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原来我根本不用那么敏感啊。
「如果是在原业平的诗,我有更喜欢的喔。」
「咦?」
听见他一如往常出人意表的回答,我不自觉发出愚蠢的怪叫。
「就是『此心未曾有,因君始得悟,世人皆通晓,名之以恋慕』这首诗。」
这首诗很简单,我也能理解其义。呃……
──因为你,让我体会了这种心情。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恋爱』吗?
这是一首让人怦然心动的情诗。
「福尔摩斯先生喜欢这首诗吗?」
我感到有些意外,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他。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
「是啊,我很向往这种感觉呢。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体会这样的心情……但我想一定没办法吧。」
他将右手靠在扶手上,眺望着远处,仿佛自语似地说。
他的眼神满是忧郁。看着他的模样,我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我想我能理解。
他对和泉小姐的感情,或许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是,当初遭到背叛的冲击,却在福尔摩斯先生的心中留下阴影,残留至今。
对于擅长看穿别人心思的福尔摩斯先生来说,自己的女朋友喜欢上别人,而且还跟对方发生关系,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他曾经说过,当时因为冲击、嫉妒以及不甘,他甚至想去鞍马山出家。
想必他的自尊心一定为此粉碎了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才会对『恋爱』产生抗拒吧。
「……我觉得我能理解。」
「咦?」
「我也是……虽然我已经完全放下克实了,但总觉得当时的伤还没痊愈,所以没有勇气谈下一场恋爱。」
因为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话,我总算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就算有心动的感觉,心情也无法更进一步,就是因为内心自动踩了煞车的缘故。
因为我再也不想受伤了。
「……希望我们两个人的伤都能够赶快痊愈。」
我缓缓将视线转向他,福尔摩斯先生略显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说得也是哩。」他这么说。
他那落寞的声音,令人心痛。
我们就这样不发一语地望着漂流在河面上的鲜红枫叶。
──我的眼眶之所以热热的,一定是因为眼前的红叶太美的关系。
「喔──小葵,你怎么眼眶泛泪啊?该不会是因为红叶太美而深受感动吧?」
秋人先生开心地走向我,我赶紧用手背把眼泪擦掉。
「是、是的。这片美景真的很令人感动……假如我有朋友秋天要来京都,我一定要推荐他们来东福寺。」
我由衷地这么说,秋人先生仿佛十分感佩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口。
「……『假如我有朋友秋天要来京都,我一定要推荐他们来东福寺』啊。真不错,这句话我可以收下吗?」
「咦?喔,请便。」
我一点头,秋人先生就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记下来。
看来他下次录影的时候,会借用这句话吧。
话说回来,他其实卯足了劲呢。
我可以感受到他把一切都赌在这份工作上。
我们又在通天桥欣赏美景一阵子,又去参观方丈的石庭,之后便离开了东福寺。
3
据说秋人先生的亲戚家,从东福寺走路只要几分钟就到了。
「这么说来,我长大之后好像就没有来过姑姑家了呢。」
秋人先生边走边感慨地这么说。
「他们家是什么样的建筑呢?」
「是一栋洋房风格的建筑。」
「像福尔摩斯先生家那样吗?」
「没有那么豪华啦,只是间小小的普通洋房。过了前面那个转角就到了。」
走过转角,一看见那栋洋房,我不由得张口结舌。
以大小来说,的确是一栋『小小的』洋房没错,但这栋洋房的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几乎看不见墙壁,怎么看都无法用『普通』洋房来形容。
「呃,秋人先生,是那栋房子没错吧?」
「啊,嗯,应该是吧。福尔摩斯的车也停在那里。」
的确,家头家的JAGUAR就停在那间房子前面。
「什么叫做『应该是吧』?那不是你姑姑家吗?」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秋人先生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不是啦,因为以前没有那么多藤蔓,所以我也吓了一跳。这附近的小孩一定会说这间房子是『鬼屋』吧。」
「这很有特色,很棒啊。爬满了藤蔓的房子,壁面不会直接照射到阳光,在夏天具有降温的效果唷。」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从暗袋里拿出了钥匙。
那就是秋人先生的姑姑事前交给他的钥匙。
「请问这间房子的瓦斯和自来水,都还能正常使用吗?」
「是啊,据说姑姑十天前还住在这里,里面也尚有一些行李,瓦斯和自来水可以用到这个月底。」
喀嚓一声,大门打开了。
宽广的玄关有点阴暗,看不太清楚屋内的状况。
福尔摩斯先生很快地打开靠近天花板的电源总开关,开启玄关的灯。就在灯亮的同时,我看见放在鞋柜上的三个古董人偶,顿时吓了一跳。
「哇,吓我一跳。」
「嗯,对啊,我也吓了一跳。原来是人偶啊。」
「……哎呀,这可是『朱莫』的陶瓷人偶呢。」
其中有一个金发、蓝眼、陶瓷肌肤,身上穿着鲜红色洋装的娃娃。
福尔摩斯先生二话不说,立刻戴上黑手套。从他高昂的语调,可以感受到他的兴奋。
「朱莫?」
「朱莫是法国知名的工房唷。他们把这人偶随便放在玄关,我实在很惊讶,不过主人应该很珍惜它,它的状态非常良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做笔记。大概是记录着打算收购的金额吧。我偷瞄了一眼,只见他写着『玄关的陶瓷人偶红色洋装一百五十万』,我大吃一惊。
「一、一百五十万?」
「是啊,我想这是一八五○年代后期制作的。」
「欸,这样说来,另外两个人偶也价值一百五十万吗?」
秋人先生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福尔摩斯先生却摇了摇头。
「不,旁边那两个是复制品,加起来大概只值三万吧。」
「什么嘛,原来这只是偶然遇到的宝物啊。」
「话虽如此,沉眠在这间房子里的宝物,感觉会超乎想象呢。」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发亮,兴奋地从玄关望向屋内。
没错,这间房子里塞满了『旧东西』。
墙壁上挂着许多画作,古董柜上放着陶瓷花瓶。
天花板上吊着小型吊灯。
这间主人已经不在的房子,俨然成了古董的家。
「我会逐一进行鉴定,请两位先把房子整理得舒适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用强调的语气这么说,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话虽如此,这间屋子只是东西多了点,房间其实都打理得很整齐。
看来大概只需要做我最擅长的工作──掸灰尘就够了吧。
我想让屋里通风,一打开客厅的窗户,便看见外面有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如果想当作菜园也已绰绰有余。
哇,有院子耶,真好。因为我以前在埼玉是住大厦,现在的家,门口也只勉强有个停车场,没有院子。这栋屋子外墙爬满藤蔓,感觉很难照顾,让人敬而远之,但这种大小的洋房,加上如此大小的院子真的很棒。尽管不大,感觉却像专属于自己的城堡。
有一天等我结婚了,我也想住在这种……正当我天马行空地幻想之时,福尔摩斯先生的身影突然浮现脑海,我立刻甩了甩头。
「欸──福尔摩斯。」就在这时,秋人先生大声喊道。
「你叫我们整理客厅,可是客厅已经很整齐了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去院子除草好了。」
「啊?为什么要除草?」
「我已经取得屋主的同意,我今天晚上想在院子烤肉。」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笔记本,微笑着这么说,我们异口同声地高声欢呼。
「真的吗?烤肉?好,那院子就交给我吧!」
秋人先生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欣喜若狂地跑向玄关。
他都是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激动啊?
唉,不过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啦。
「后车厢里有很多东西,等院子整理好,就请开始准备吧。」
「喔,好。」
秋人先生乖乖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这样好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葵小姐,那你可以来帮我鉴定吗?看来宝物似乎比想象中还多呢。」
「啊,好的。」
福尔摩斯先生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夹着报告纸的板夹,并且递给我。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做笔记。」
「好的,我明白了。」我拿着笔,点点头。
「那我要开始啰。」戴着手套的福尔摩斯先生轻触柜子上的古董台灯。
「这是法国一个名叫『穆勒』的工房所制作的作品。灯罩有多层玻璃叠在一起,形成渐层的图样;青铜制的底座也充满了设计感。」
福尔摩斯先生兴奋地说,我也仔细端详这个百合形状的古董台灯。
「好漂亮喔。」
我依然缺乏词汇。但这是我由衷的感想。
这种台灯好像会出现在法国别具特色的小旅馆里。
「麻烦你帮我写下『古董台灯、穆勒、三十万』好吗?」
「好、好的。」
这、这竟然要价三十万啊。虽然我已经某种程度渐渐习惯了,但还是会吃惊。
「旁边的台灯虽然也很有设计感,但这是现代的作品,并没有古董的价值。我想秋人先生的姑丈收集的不止是具有价值的古董,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也都会买来收藏吧。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
没错,就和刚才提到的神社佛阁一样,世人往往流于追求等级或头衔,认为『贵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然而,我认为不要受限于这些外在条件,收藏真正吸引自己的东西,也是很棒的事。
「『藏』基本上大多是东洋的古董艺术品,现在看你鉴定西洋的古董,感觉很新鲜呢。」
「是啊,我因为受到老板的影响,在西洋古董方面还称不上专业。」
「啊,果然是这样吗?」
「对啊,尤其是『西洋绘画』,更是困难。」
他拿起一个小东西,同时这么说。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不擅长的领域啊。」我打从心底感叹道。
「当然有啦。愈是像壶、茶杯这种立体的东西,就愈容易分辨真伪,因为可以轻易看出赝品特有的线条。而平面的东西,如果是日本画、书法等等,由于我一直以来看过无数真品,因此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嗅得出赝品的味道。
但是说到西洋绘画,一来我的经验还不够,二来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时圆生如果是在西洋绘画上动手脚,我就没把握能看穿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呢喃似地这么说,我顿时心头一震。
他在南禅寺遇见的那个天才仿制师‧圆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他未来一定会再向福尔摩斯先生下战帖吧。
「我也必须再更努力学习才行呢。」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说。我沉默不语。
他的口吻虽然很平静,但充满了魄力。我可以感受得到,福尔摩斯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想输给那个仿制师。
「……对了,葵小姐。」
「什么事?」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温室里的少爷』吗?」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问我。听见这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我不禁高声说:「什么?」
可能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吧,在院子里除草的秋人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没什么,失礼了。接下来是这个哥本哈根的摆饰。」
「啊,好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
「真是的,福尔摩斯,原来你还在介意当时副住持说的话啊。」
整理好的院子里放着长方形的火炉,炭火劈啪作响。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福尔摩斯带来的提灯照亮了院子。
我坐在露营用的凳子上,带着雀跃的心情接过了果汁,秋人先生则打开一罐啤酒,指着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笑着说。
「可以请你不要用手指着人吗?」
福尔摩斯先生面不改色地从保鲜盒里拿出肉片,整齐地排在烤网上。
福尔摩斯先生带来的保鲜盒总共有五个,里面分别装着和牛、伊比利猪肉、香草鸡肉和蔬菜,最后一个则是──
「我还做了饭团来,请不用客气。」
看见他手拿着保鲜盒,面带微笑的完美模样,我的表情瞬间冻结。
「福尔摩斯,你的『女子力』好高喔。」
秋人先生感慨万千地说。我深表同感。
「我又不是『女子』。」
「喔,对啊,你是『温室里的少爷』嘛。」
秋人先生哈哈大笑,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虽说是罕见,不过他对秋人先生好像还满常露出这种表情的。
「对了,『温室里的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喔,你问得好,小葵。」秋人先生夸张地探出身子。
「上次在南禅寺,福尔摩斯本来打算去追那个逃走的仿制师,结果副住持对这个家伙说:『温室里的少爷不是他的对手』。当时他那张不甘愿的笑脸,我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发笑。」
秋人先生再次呵呵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是啊,我真的很不甘愿。我有一个唯我独尊的祖父,还有是个好人,但超级我行我素的爸爸,我要照顾他们两个,又要管理房子和店面,有时候要当厨师,有时候要当司机,还要当搬运工、保镳、翻译,还有跑腿……真是的,世上哪来这种『温室里的少爷』哩。」
福尔摩斯先生烤着肉,同时喷发出暗黑气息,我和秋人先生双双脸色发白。
「别、别在意啦,毕竟副住持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辛苦之处嘛。」
我伸出手,试图安慰他。
「不,他其实都知道。和圆生比起来,我确实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少爷。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被他看穿了这一点。」
自从遇见圆生之后,他一定想了很多吧。
当时的那场对决,虽然毫无疑问是福尔摩斯先生获胜了,但说不定他赢得远比我们想象得还惊险。
「不晓得那位圆生先生,之前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呢?」
「……这个嘛。以外表而言,他的左嘴角是上扬的。这样的特征通常会出现在情绪比较不稳定,感情起伏相对激烈的人身上。但是他和人说话时,眼睛会直视着对方,也不会吞吞吐吐,这表示他是怀抱自信的人。
我想,情绪不稳定应该是他幼时的经验造成的,而他拥有的自信,则是他的才华带给他的。
再来是他的模仿癖。他可能一直以来都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推测他的幼年时期也许过得并不顺遂,靠着自己的才华,无论什么事都做,好不容易存活至今。」
福尔摩斯先生连珠炮般地说:
「另外,一般人不太可能突然开始制作赝品,所以他身边亲近的人……我猜大概是他的父亲吧,也许是个画家。在他的影响之下,圆生也走上艺术这条路。发现圆生的才华、又推荐他制作赝品的,很可能就是他的父亲。而他在达到仿制的巅峰之后,之所以决定出家,可能是因为他身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或是和他断绝关系的缘故。」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说得如此巨细靡遗,我们只能瞠目结舌。
他还是一样令人惊讶。
「……怎么了吗?」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
「没有,你真的是『福尔摩斯』呢。」
看见秋人先生傻眼地这么说,我也附和了一声「真的。」,并忍不住笑了出来。
5
在那之后,我们吃了饭团以及美味的烤肉,围着火炉,天南地北地闲聊,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了二十二点五十分。
我们整理完之后,便赶忙跑到电视机前面集合。
因为秋人先生介绍京都的节目即将在五十五分开始。
我抱着膝盖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上的广告,紧张得心跳加速。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却这么紧张!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上电视嘛。
「总、总觉得好紧张喔。」
「笨、笨蛋,我才紧张吧。」
秋人先生猛然转过头来,大声地说,害我吓了一大跳。
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秋人先生,这不是你第一次上电视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是以前都只是镜头带过一下而已,这可是我第一次当主角呢。」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里传出背景音乐,画面切换到红叶的影像。
「……把古典乐改编成爵士风格的背景音乐,好好听喔。」
「我、我就说吧。」秋人先生尽管一脸得意地点头,但可能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显得很不自然。
在熟悉的音乐声中,画面里出现美丽的红叶,接着镜头又缓缓带到南禅寺的三门。
穿着和服的秋人先生就站在门楼前。他一身深灰色的和服非常典雅,不但让他看起来更帅气,同时也感觉不到平时的轻佻。
「哇,秋人先生穿和服耶!好适合你喔。」
听见我这么大声说,秋人先生仿佛有点害臊地笑了笑。
「呃,对啊,因为是第一集嘛。」
『……南禅寺是日本所有禅寺当中,等级最高的寺院。当我看见这巨大的楼门时,只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震撼。到了秋天,这里更是特别。请各位欣赏这美丽的红叶。』
秋人先生抬头看着红叶,优雅地微笑。
接着,他登上三门的上层,京都的街道与红叶占满了整个萤幕。
画面非常美,就连门外汉如我,也看得出摄影师的功力。
『这座三门,因歌舞伎里石川五右卫门在此说『绝景啊、绝景啊』而闻名,但事实上这座门楼是在石川五右卫门过世之后才建造的。即使如此,歌舞伎依然以此为背景,或许就是因为京都的人们认为从这里看见的壮丽景色,具有一种浪漫吧。』秋人先生俯瞰着眼前的美景,热切地这么说。
『有明治时代的伟业之称的水路阀……』
接着他又介绍了水路阀的美,最后──
『众所皆知,南禅寺过去曾经出现过妖怪。当时的天皇因为妖怪之乱而伤透脑筋,于是拜托了东福寺的无关普门禅师前来除妖。
据说禅师来到南禅寺之后,只是过着和他在东福寺时一模一样的生活,那些妖魔鬼怪就自动消失了。「妖不胜德」──他所说的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呢。下一集,我将带各位前往东福寺。』
画面从面带微笑的秋人先生身上渐渐拉远,在音乐声中,节目就这么结束了。
影像美得令人喘不过气……
秋人先生也很厉害,成功地让观众萌生很想去那里走走的念头。
……可是,他根本完全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嘛。
画面一切换到广告,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忍不住对望。
「……秋人先生,你根本就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嘛。」
「秋人先生,你把自己伪装到这种地步,以后会吃苦头喔。」
福尔摩斯先生接着说,秋人先生满脸通红地猛然站了起来。
「我、我才不会吃苦头呢!身为一个演员,那是为了配合节目所展现的演技!」
「身为一个演员所展现的演技……你还真是会说话呢。」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干脆让福尔摩斯先生去上电视不就好了吗?反正福尔摩斯先生的帅度也不输秋人先生。」
「喂、小葵!」
「不,我对上电视完全没兴趣。经过家祖父的那场骚动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不适合电视圈,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原来如此,像他这种观察力敏锐的人,透过老板接触到电视界之后,大概立刻就察觉到自己不适合这种工作了吧。
「啊──刚刚太紧张了,我想去上厕所。厕所厕所。」
秋人先生伸着懒腰走出客厅。
……什么『厕所厕所』啦,你好歹也是个帅哥演员呢。
秋人先生去厕所之后不久,屋里的灯忽然熄灭了,房里变得一片黑暗。
「咦?」
不只是变暗而已,因为遮光窗帘的效果,这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了。
「好像停电了呢。」
在一片漆黑当中,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说。
「停、停电吗?我们用了那么多电吗?」
「不知道耶。幸好刚才烤肉时用的提灯就在旁边。」
福尔摩斯先生把电池式的提灯从地板上拿起来点亮。
就在下一秒钟──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宛如裂帛的尖叫……那是秋人先生的惨叫。
客厅的门猛然打开。
「不、不好了!」
秋人先生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只不过是停电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吧。」福尔摩斯先生貌似傻眼地叹息。
「不过,在一间空屋里上厕所时灯光突然熄灭,会吓一跳也情有可原吧。」
「不、不是,不是的!我从厕所出来之后,看见走廊尽头有个人偶朝我走过来,而且还发出尖锐的笑声。」
秋人先生拼命挤出的话,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人、人偶?」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看着对方。
「当你心里一直觉得『好恐怖、好恐怖』的时候,就算是柳树的叶子,也会看成鬼魂。一定是因为刚才突然停电,你觉得很害怕,所以才会以为人偶一边笑着一边走向你吧。」
「不、不是,怎么可能。这和把柳树看成鬼魂根本是两回事!不然你自己来看看嘛!」
「不要。就算要看,也等我想上厕所的时候再顺便去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啊!」
「所以我说我等一下再去看啊。」
「不要,请你现在就去看,拜托你,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禅师。」
秋人先生看着对自己完全不理不睬的福尔摩斯先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不,我才不是什么禅师,我是温室里的少爷。」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说。
每次面对秋人先生,他『腹黑‧坏心眼京都男孩』的一面都会发挥得比平常更淋漓尽致耶。
不过,这种话题说着说着……
「呃,不好意思……我也突然想上厕所了……」
虽然很难为情,但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一个人去实在太恐怖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这么说之后──
「我知道了。那我去看一下,秋人先生就待在这里吧。」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提灯站了起来。
「啊,喂,你要把提灯带走吗?」
「当然啊。我会顺便去确认总开关,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喔,好。」
「秋人先生,没关系的。不怕不怕喔。」
福尔摩斯先生拍拍秋人先生的背。
「……喔,好。」
被他这样半开玩笑地鼓励,秋人先生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们走吧,葵小姐。」
「好、好的。」于是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走出了客厅。月光从走廊的窗户洒了进来,所以走廊比客厅要亮,让我松了一口气。
「总开关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电线的关系吧。」
我们走到走廊上,福尔摩斯先生确认玄关上方的总开关,并这么说。
「这样啊……」
我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向走廊,忽然看见一个人偶在地上,让我吓了一跳。
「福、福尔摩斯先生,人偶在那里!」
秋人先生说的可能是真的!
「…………」
福尔摩斯先生不发一语地拿起人偶。那是一个有着※『福助人偶』五官的男孩人偶。(编注:有着一张白色大脸,呈现恭敬跪姿的男性人偶,相传能招来幸福。)
「啊,这是『机关人偶』啦。」
「机、机关人偶?」
「是的,所以就算它动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不用害怕,请去厕所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因为那是机关人偶,所以就算动了也不奇怪,但是它为什么会突然自己动起来呢?
这个疑问理所当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想现在还是不要思考这个问题好了。
「那、那么,不好意思,我去去就回。」我对他点点头,便准备走进洗手台旁边的厕间。就在这时──
「请用。黑漆漆的一定很可怕吧。」福尔摩斯先生把提灯递给我。
「谢、谢谢你。」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体贴。
我拿着提灯,走进厕所,胆战心惊地上完厕所,又在洗手台洗了手。
「──不好意思。谢谢。」
「那我们回去吧。」
就在福尔摩斯先生接过提灯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再次传来秋人先生的惨叫。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我感到全身僵硬。
「真是的,那家伙……说不定很适合演惊悚剧呢。」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傻眼地这么说,我稍微放松了些,恐惧的感觉好像也稍微缓解了一点。
「……秋人先生,你怎么了?」
一打开客厅的门,只见秋人先生正紧紧抱着一个大布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出、出、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女人影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秋人先生的声音几乎跟哭喊没两样。
「咦?什么?真的出现了吗?」
「对啊,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你们两个走出去之后!」
──嗯?
就在我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秋人先生再次发出惨叫,我也吓了一大跳。
为、为什么空无一人的二楼会有脚步声呢?
难道这里真的是鬼屋吗!
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恐怖』──
「不用害怕,没事的。」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大吃一惊。
──咦?果然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这太奇怪了吧。」
我高声说,他们两个人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我、我当然知道这很奇怪啊!这不就是闹鬼吗!」
秋人先生也尖声说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节目结束之后,秋人先生一去厕所就遇到停电;秋人先生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机关人偶就开始走动……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去走廊,客厅又出现白色的影子……」
简直像故意只吓秋人先生,而不让我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一样。
「我觉得这不是闹鬼。」
「如、如果不是闹鬼是什么?」
秋人先生气冲冲地说,看起来十分惊慌。
能做到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
我屏住气息,转头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
「……这一连串奇怪的现象,都是你安排的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用坚定的口吻这么说。
客厅陷入寂静。
一片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秋人先生。
「你、你在说什么啊,小葵。福尔摩斯怎么可能安排闹鬼?」
「对啊,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安排的,但如果是福尔摩斯先生的话,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做到的。」
我直视福尔摩斯先生。他看起来一脸平静,我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事前已经向屋主拿到了钥匙,也有可能先进屋子里……
更重要的是,他刻意『不让我看见』那些现象。
因为他不想吓到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啦?」
秋人先生悲痛地大喊。
没错──就是这一点。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开始鼓掌。
「葵小姐,你太了不起了。而我也太天真了。或许应该说,因为有女孩子在场,我实在没办法变得冷酷,所以才会露出破绽吧。」
果然,这些闹鬼的现象都是福尔摩斯先生一手安排的。
「什、什么嘛,真的假的啦,福尔摩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吗?」秋人先生泪眼汪汪地说。
从各方面来看,他都太可怜了。
「没有,怎么可能。如果我讨厌你,想要欺负你,才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呢。我会用更简单、更恶劣,而且更残酷的方法。这次虽然都是我安排的,但我并不是主嫌。」
他轻描淡写地说。言词间偷偷藏着一些很吓人的话。
先不管这个,这一切都是福尔摩斯先生安排的,但他却不是主嫌?
「咦,也就是说,还有幕后主使者啰?」
「是的,没错。是某人拜托我这么做的。」
……某人拜托他?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对了,当时打来『藏』的那通电话。
说他晚一点还会再打给福尔摩斯先生的那个人,就是……
「所谓的幕后主使者,该不会是秋人先生的经纪人吧?」
我轻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头。
「──没错,就是他。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节目里的秋人真的非常棒,但那很明显是模仿别人,完全没有展现出他本人的特色──即使确实很适合那个节目的调性。尽管如此,万一秋人那种品行端正的形象深植在观众的脑海里,他之后一定会吃苦头。
所以,我想让观众看见秋人的本性。我想让电视机前的观众们知道,在那个节目里优雅地介绍京都的梶原秋人,其实是这样的家伙。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
听福尔摩斯先生说出真相之后,我们忍不住屏息。
「咦,所以……该不会……」
「不会吧?」
我和秋人先生不由自主地环视整间屋子。
「是的,正如你所推测的,这是电视台的整人节目。顺带一提,经纪人说这应该会用在年底的特别节目上。啊,节目里会帮我们圈外人的脸打上马赛克,所以请不用担心。」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两人顿时张口结舌。
「什、什么嘛。所以我刚才那些丢脸的模样,之后会公诸于世吗?」
秋人先生惊讶地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刚才的惨叫实在太棒了,说不定你会接到很多新的工作呢。」
「所以有工作人员躲在哪里待命吗?」
我惊觉到这一点,抬起头四处张望。
「不,经纪人说,他们没办法花这么多钱在刚出道的秋人先生身上,所以他们只有先来设置隐藏式摄影机而已。后续都是由我操作。」
「哼──」
秋人先生对于『没办法花这么多钱』这句话显得不太高兴,但看来松了一口气,用力坐在沙发上。
「啊──不过,我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经破梗了,你应该不会再吓我了吧?」
「是啊,其实我本来还准备了人偶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机关以及小孩哭声的音效,但现在既然已经破梗了,这些就用不上了。
虽然有点可惜,但因为你的反应非常棒,相信经纪人一定也会很满意的。你有一位很好的搭档呢。」
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是、是啦。」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钟声,让我们吓了一跳。
「欸,福尔摩斯,你不要再吓人了啦!」
「就是说啊。」
我们两人怒气冲冲地高声说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这不是我安排的。」
「咦?」
我和秋人先生异口同声地惊呼。
「这是东福寺的『深夜送别钟』。」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深夜送别钟?」
「对啊。东福寺每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都会敲钟十八下喔。」
「这、这么晚?」
「是的。这个深夜送别钟,据说是他们开山以来的习惯。当时的住持圆尔同时也是建仁寺的住持,当他结束在东福寺的工作之后,便会移动到建仁寺。
当时,东福寺便用『送别钟』替他送行,而建仁寺则用『迎接钟』迎接他。经过了七五○年……东福寺依然延续着这个习惯唷。」
钟声『咚──咚──』地响着。
明明不是除夕夜,却能在深夜时分听见这样的钟声,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敲钟……不过,这是这块土地上流传了七五○年的习惯。我觉得能像这样维护传统的京都真的很棒,我也希望这个习惯能继续流传下去。
出乎意料地接触到在这块土地上流传已久的传统,我觉得胸口涌起一阵温热。
「既然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们再干杯一次,预祝秋人先生未来顺利成功吧。」
在提灯的亮光下,福尔摩斯先生在杯里倒了红酒和果汁。
「好、好啊。」
「好,那我们再干杯一次吧。」
我们三人各自拿起杯子。
「预祝秋人先生顺利成功……干杯!」
我们在钟声的陪伴下举杯。
将住持从东福寺送到建仁寺的送别钟声,仿佛暗示着秋人先生即将前往崭新的世界。
东福寺的钟声在敲响十八下之后就停了下来,我们相视而笑。
「哎呀──话说回来,我真的快吓死了呢,小葵。」
秋人先生把红酒一饮而尽,笑着这么说,我也点点头。
「听见二楼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我真的毛骨悚然。真相大白之后,我才想到二楼可能有工作人员。」
听见我们兴高采烈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
「啊,其实我没有安排二楼的脚步声喔。」
「咦?」
「也许是人为的闹鬼现象,刺激了某些『不是人的东西』呢。」
「什、什么?」
「不过,既然东福寺的前住持,也就是赶走南禅寺妖怪的无关普门曾经说过『妖不胜德』,那么只要抱着这样的心态,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面露微笑地说。我和秋人先生望了对方一眼之后,便「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双双发出惨叫。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漫漫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