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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真赝事件簿 终章『迷惘与顿悟』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能讨论的,只有那些一下就被看穿的劣质赝品。

因为制作精良的赝品,直到现在都还挂在墙上。

泰奥多尔‧卢梭

十月下旬,秋意愈来愈浓。

今天古董店『藏』的店里,一样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

艺术之秋。这么说来,『藏』实在适合秋天。

顺带一提,我身边的朋友们已经跳过秋天,开始为了活动密集的冬天而忙碌。

一想到班上同学的邀约,我忍不住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啊,没有啦,那个……福尔摩斯先生,你参加过联谊吗?」

「联谊?」

听见我没头没脑的问题,连福尔摩斯先生也困惑地睁大了眼睛。

「我当了五年大学生,当然参加过联谊。莫非有人邀请你去联谊吗?」他带着如常的笑容回话。

「是啊,我们班的同学一直约我去联谊,因为人数还差一个人。听说对方是大学生。」

「……大学生。」福尔摩斯先生皱起眉头。

「大学生真的会想和高中生联谊吗?」

大学里明明就有一大堆漂亮的女大学生,他们不会觉得高中生很幼稚吗?

「嗯,也许有些男生比较喜欢单纯的女孩子吧。不过,会特地想和『高中女生』联谊的男生,大多是觉得『因为对方是高中生,所以可以为所欲为』的家伙,因此请务必小心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以冷淡的语气这么说,我有点吃惊。

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想他一定很担心我吧。

可是我却觉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你不用那么担心我啦。像我这么平凡的女高中生,只是去当绿叶的,根本没有人会理我。约我去的那些同学全都很漂亮喔。」

我笑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没有自觉这件事,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罪过呢。」

「什么?」

「没有,不好意思。可能我的措辞不太好。」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反省的神色,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会不会,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吗?」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用手托着腮帮子。

不过,『想和女高中生联谊』的大学生,可能真的觉得女高中生比较好骗也说不定。

像我这种不会打扮的女高中生,可能真的也必须小心点。但我本来就对联谊没什么兴趣,是不是推掉比较好呢?

我兀自点着头,就在这时,我发现福尔摩斯先生正带着忧郁的眼神注视着某物。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像卡片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走近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说:「喔,你说这个吗?」就在他抬起头看向我的时候,店门突然打开了。

「嗨,福尔摩斯,小葵!」

秋人先生带着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啊。另外,你不能更安静地进来吗?」

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无奈地说。

「欸──福尔摩斯。」

秋人先生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接走到沙发坐下来,并开始说话。

福尔摩斯先生毫不掩饰地显露不悦的表情,害我差点笑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好像已经成为一对好搭档了呢。

「……什么事?」

「你知道铃虫寺吗?」

听见秋人先生眼睛发亮地这么问,我疑惑地反问:「铃虫寺?」

原来有寺院的名字这么可爱啊。

「是啊,因为一整年都能听见铃虫的虫鸣声,所以大家都昵称它为※『铃虫寺』,不过它的正式名称是『华严寺』,那是一间供奉地藏菩萨,以『一愿成就』闻名的寺院。」(译注:Homoeogryllus Japonicus,亦称日本钟蟋。)

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不假思索地说明。

「一愿成就?」

我再次歪着头表示不解。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那间寺院最有名的,就是能够帮助人们实现『一个愿望』。」

「只有一个愿望吗?」

我惊讶地说。秋人先生立刻探出身子。

「你去过吗?」

「我国中的时候和朋友去过。」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是,我考上了自己最想上的高中。」

福尔摩斯先生回想一下之后这么说。

「果然会实现啊!铃虫寺超厉害的!」

秋人先生紧握拳头。

……问题是,福尔摩斯先生就算不用特地去向地藏菩萨许愿,也一定能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吧?──我偷偷在心里这么想。

「你就是来问我这件事的吗?」

「不是啦,福尔摩斯,我们一起去铃虫寺嘛!我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耶。」

看见秋人先生双眼发亮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一脸兴趣缺缺地眯起眼。

「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吗?」

「咦──你都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走嘛──欸,小葵也想去对吧?那间寺院可以帮我们实现一个愿望耶,你应该有兴趣吧?」

突然被他点到名,我虽然吓了一跳,但也用力点头。

「我、我有兴趣!」

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到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但我很有兴趣。

于是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似乎相当无奈的样子。

「既然葵小姐也说想去,那我们就去吧。下个星期日怎么样?」

「下个星期日?也太突然了吧。而且非得指定那一天不可吗?是不是又是那种模式啊?」

秋人先生慌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行事历。

「是啊,那天下午我刚好有事要去岚山一趟。」

「是什么事呢?」

「就是这个。」福尔摩斯先生把他刚才拿在手上的那张卡片给我看。

那张卡片看起来是一张邀请函。

上面写着『柳原重敏庆生会』。

「……柳原重敏,就是那位柳原老师吗?」

他是老板的老朋友,跟老板一样是知名的鉴定师。

对了,他也有出席老板的庆生会。

「是的,据说他要举办八十岁的庆生会。因为家祖父那时正好有工作要去中国,所以我必须代替他出席。」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

看来他好像不太感兴趣。

(……呃,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庆生会从下午两点开始,所以我们一大早先去铃虫寺,接着去岚山观光,之后再一起去参加庆生会吧。」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啊?如果是老板就算了,其他老头的庆生会我才没兴趣,也一点都不想参加!福尔摩斯,你是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去很无聊,所以才想把我们一起拖下水啊。」秋人先生大声地说。

……他真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呢。

「柳原老师的府上在天龙寺附近,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日式建筑。柳原老师也是知名的鉴定师,我想一定会有各界名人出席唷。」

「这样啊,没办法,我只好勉强陪你去参加一下啰。」

「……你的立场明明是有事要拜托我,为什么还摆出这么高的姿态呢?你不去也没有关系啊。」福尔摩斯先生冷冷地这么说,同时撇过头去。

「啊,没有,我想去,拜托你,福尔摩斯禅师。」

秋人先生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仿佛膜拜似地双手合掌。

看见他们两个一如往常的互动,我在一旁窃笑。

秋人先生想说的真的只有这件事吗?

「哎呀,太好了,星期日我正好没事耶,真是奇迹。最近我工作忙得要死,我现在要去开会了,那就先这样啰。」

秋人先生连珠炮似地这么说,接着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结果我连一杯咖啡都来不及冲给秋人先生喝呢。」

秋人先生离开之后,正准备去泡咖啡的福尔摩斯先生苦笑着说。

「真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休息一下吧。我去泡咖啡。」

「好的。」

我隔着柜台在福尔摩斯先生的对面坐下,喝了一口他帮我泡的咖啡欧蕾。眼前是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啜饮咖啡的模样。

……手指好修长。而且他的睫毛也好长喔……我忍不住观察起他。

「怎么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察觉我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啊,秋人先生看起来好像很顺利呢。工作好像也很忙的样子。」

没错,他刚才说他最近行程很满。

「不,如果他真的那么顺利,就不会刻意表现出『好像很忙的样子』。他的工作虽然愈来愈顺利,但目前状态还是相当不稳定,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未来。正因如此,他才会想去铃虫寺许愿吧。」

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说。不知道是否该说还是老样子──总之他的观察力依旧很敏锐。

「……铃虫寺很有名吗?我完全没听过耶。」

「它或许算是一间比较小众的寺院吧。」

「福尔摩斯先生只有国中的时候去过一次而已吗?」

「是啊。」

「铃虫寺的特色是『一愿成就』,是不是代表只能实现一个愿望?」所以福尔摩斯先生才会再也没去过?

「并不是一生只能许一次愿喔。只要在铃虫寺买一个护身符,向地藏菩萨许愿,等愿望实现之后,再回来寺院还愿,归还护身符后,再买一个新的护身符,就可以许新的愿望了。据说许多人都会这么做……回想起来,我也没有亲自去还愿呢。当时我只是把护身符寄回寺院而已。」

「用寄的也可以吗?」

「对啊,毕竟也有人从外地来。只不过,据说也有很多住在外地的人,千里迢迢来还愿好几次呢。」

「那就表示大家的愿望都有实现啰。好厉害喔,我开始期待了呢。」我这么说,同时瞥了福尔摩斯先生一眼。

他还是一脸淡然。

「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没什么兴趣耶,你没有愿望想去铃虫寺许愿吗?应该至少会有一个吧?」

我提出这个单纯的疑问,福尔摩斯先生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个哩。」

「咦?」

「呃,问题在于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因为我是个贪心的人,愿望是有很多,但却没有『一个』特别想实现的。我国中的时候,也是考虑了很久,最后才许下『希望能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这个最保险的愿望。」

「……喔,原来如此。要挑出『一个愿望』,或许意外地很难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像秋人先生那么明确的人,说不定还比较好。

他的愿望一定是希望能在演艺圈大红大紫之类的吧。

──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

那我会许什么愿望呢?

就在我认真沉思的时候──

「现在我心中的确有一个最大的愿望,但我觉得那并不应该靠求神拜佛来实现。」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我讶异地抬起头。

「那个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下一次可以确确实实地『打败圆生』。如果要问我想不想借助地藏菩萨的力量,我觉得我不想。」

「啊,我懂。福尔摩斯先生真的超级不服输呢。」

我轻轻笑了出来。福尔摩斯先生也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虽然很少人会这么说我,但其实我非常不服输。」

「我早就知道了。而且你很固执,可是又很率直。你还有和平常的你截然不同的一面对吧。不过我觉得那一面也很棒。」

听见我感慨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略显诧异的神情。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说了一些没礼貌的话。」

「不,谢谢你。」

「咦?」为什么要对我道谢?

「你说得没错。我很不服输,又很固执……而且拥有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我截然不同的一面,是个人前人后不一的人。先不管表面,我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呢。」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这么说。

「对我来说,不管哪一面,都是福尔摩斯先生啊。」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没有说话,只用微笑回答我。

到了星期日。

我们早上八点就坐在福尔摩斯先生开的车上,前往铃虫寺。

「──我们好早出发喔。」尽管已经出发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仍这么说。

「葵小姐,太小看铃虫寺,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唷。」

福尔摩斯先生压低声音说。

「那个寺院这么受欢迎吗?」

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探出身子。

「对啊,像黄金周的时候,还是绝对别去比较好。排队至少要排三个小时喔。」

「三、三个小时?」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如果要去的话,就要挑淡季的平日。像现在这种赏枫季节的星期日,如果可以,我其实也很想避开;就算万不得已,至少也要一大早就出发,或许还勉强可以接受。」

听他这么说,我和秋人先生不禁面面相觑──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在寺院里还要排队,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呢?是像除夕夜的新年参拜那样吗?我不由得一头雾水。

「不过,这就表示那间寺院很灵对吧?」

秋人先生扬起嘴角。

「──嗯,或许该说是口耳相传吧。而且据说参拜的人愈多,神社佛寺的能量就会愈强呢。」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爽快地说。

「好,我梶原秋人,二十五岁,准备大展身手!」

看着握紧拳头的秋人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秋人先生才二十五岁吗?」

「嗯,对啊,怎么了吗?」秋人先生不解地高声说。

「因为你叫做『秋人』,所以我以为你是秋天出生的。」

这么说来,我们第一次见到秋人是七月上旬的事,当时他说他二十五岁。因为他叫『秋人』,我也一直以为他的生日是九月或十月。

「不,我的生日是六月三十日。」

秋人先生干脆地说。「咦?」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那、那你为什么会叫『秋人』呢?」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似乎立刻察觉了,点点头说:

「原来如此。你是在秋天孕育的生命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据说妈妈是在秋天怀了我。」

「我本来以为你的名字很直接了当,没想到竟然藏有大人的幽默啊。」

「呃──我老爸就是这样的人吧?不过你竟然能够马上察觉,真不愧是福尔摩斯。你一定很闷骚吧。」秋人先生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也扬起微笑。

「请不要讲得这么难听,可以请你说我很『绅士』吗?我和你这种没有节操、总是对人性骚扰,几乎跟动物没两样的人不同。」

「干嘛把人讲得那么难听!」

「那是我该说的台词吧。」

怎、怎么办,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笑。

就在我面无表情,满脸通红,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

「──哎呀,真是失礼了。我们快到了唷。」

车子已经开到岚山的深处,从这里可以看见松尾大社的招牌以及红色的巨大鸟居。

「这是我第一次来松尾大社,这里也好壮观喔。」

我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同时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颔首。

「这里也是一间历史悠久、等级很高的神社呢。」

「所谓等级很高,到底有多高呢?」

「你问我多高,我也没办法回答啊……从平安京迁都之后,这间神社就和东边的贺茂神社并称为『东严神、西猛灵』,人们认为它是西边镇守王城的神社。」

「哇──总之我先记下来。」秋人先生立刻拿出手机。

「对了,贺茂神社是指?」我抬起头问道。

「就是上贺茂神社、下鸭神社这两个神社的合称。」

「哇──原来如此。呃,平安迁都后,贺茂神社……唔,在车上用手机打字,好想吐。」

秋人先生满脸发白地捂住嘴巴。

「…………」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无言地对望了一眼,接着笑了出来。

车子开进了铃虫寺的停车场。

「还好现在还满空的。」

福尔摩斯先生松了一口气这么说。

这里的停车场很大,但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位置都停满了。

下车之后,这段走到寺院之前的路,真的有『在深山里』的感觉。

树木的叶子已经染红。我们走过一条横跨小溪的桥,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写着『铃虫寺』这几个字的石碑和阶梯。

石阶上已经排了很多人,长长的阶梯已经有一半都被排队的人填满。

顺带一提,现在才八点三十五分。寺院的门都还没开呢。

……没想到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排队。

「啊,今天人这么少,我们真是幸运呢。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我们第一场就能挤进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再次松了一口气。

「咦,这样叫人很少喔?」秋人先生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其实我也有同感。

「是啊,人多的时候,不要说这条石阶了,甚至会排到小河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到停车场那边呢。」福尔摩斯先生指着遥远的另一头说,我和秋人先生顿时哑口无言。

「对、对了,你刚才说的『第一场』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在寺院的大厅听住持演讲。他会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知识,也会详细地说明怎么用护身符许愿,大概会花三十分钟左右吧?」

「所以说,如果不听他讲,就不能买护身符吗?」

「对呀,就是这样。」

「真是的,如果一场说明就要三十分钟,那当然必须等好几个小时啊。干嘛用讲的,发说明书不就好了吗!」秋人先生不服地大声说。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愿望应该不会实现吧?你刚才大声说的话,上面的地藏菩萨一定都听见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满脸遗憾地看着阶梯。

「啊──刚才讲的不算。我会心怀感激地认真听讲的。对不起,地藏菩萨。」

秋人先生赶紧合掌,周围的人纷纷发出窃笑。

「欸,那个人是不是介绍京都的那个节目的主持人啊?」

「不会吧,虽然很像,可是气质完全不一样啊。电视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有学问,又很稳重的感觉。」

「没错没错,不过那两个人都好帅喔。」

我听见旁边有人这么窃窃私语。

嗯──其实他就是本人耶……只不过电视上的他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了。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

「不过,再过不久,他的假面具就会被揭开了。」

福尔摩斯先生脱口这么说,害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没错,那个整人节目下个月就要播出了。目前还假装品行端正的秋人先生,本性就快要显露出来了。

「啊──事到如今,我反而想赶快脱下这个假面具呢。要是下了节目还被要求当个『像福尔摩斯一样的男子』,我可吃不消。」秋人先生垂下了双肩。

「所以我当初不是说你以后会吃苦头吗?」

「吵、吵死了,这种事应该在录影之前告诉我啊。」

「因为我完全没料到你竟然会东施效颦啊。」

「什、什么叫东施效颦啦。」

多亏他们两人愉快(?)的对话,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来到寺院开门的时间。

这个时候,我们后面已经排了长长的人龙,我这才体认福尔摩斯先生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原来铃虫寺这么受欢迎啊……

我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看见一尊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的胸前挂着红色的围兜,手上拿着类似柱杖的东西。

地藏菩萨的前方有栅栏隔着,不能靠近。

「那就是『幸福地藏』。我们听完住持讲话之后,再来好好地参拜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对地藏菩萨双手合十。我们也跟着他一起合掌,接着直接进入了寺院境内。

「早安。这边请。」寺院里有专门负责引导的和尚。

我们付了参拜费,便脱下鞋子踏入寺院,走进铺着榻榻米的大厅。

大厅里不断传来铃虫的鸣声。我看见墙角放着类似水槽的东西,可能就是用来饲养铃虫的吧。

一整排的长桌上,放着许多茶杯和茶点。

「请各位坐下。麻烦尽量坐挤一点喔。」

负责引导的一名女性这么说,于是我们三人便席地而坐。

过了不久,大厅已经挤满了人。工作人员关上纸门。

「各位早。大家可以不用跪坐无妨。」一边这么说,一边走上台的,是一位脸上挂着亲切笑容的和尚。

他先向大家打招呼,接着说明铃虫寺『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护身符──『幸福御守』。那个长方形的护身符,大小比名片小一圈;在黄色的底色上,用红字写着『幸福御守』四个字。

「这里面装着地藏菩萨,地藏菩萨的头,刚好位在幸福的『幸』字这里哩。所以等一下各位到地藏菩萨面前之后,就请用双手挟着护身符,把这个『幸』字露出来;一定要告诉地藏菩萨你的住址和名字,还有你想许的一个愿望哩。不需要念出声,不过哩,假如你想让大家听到,也没关系哩。

再来,为什么必须说住址呢?因为这里的地藏菩萨,是唯一穿着草鞋的地藏菩萨哩,祂会亲自前往许愿的人家里,替他们实现愿望哩。所以你必须告诉祂你的住址,不过邮递区号就不必了咧。」

听着和尚轻松活泼的说明,全场发出爆笑。

「有很多人来这间寺院许愿哩。要许什么愿望,当然都是个人的自由,不过例如你想结婚的话哩,我建议你还是许愿『希望能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比较好哩。

如果是『想跟偶像明星谁谁谁结婚』,那就不太可能了哩。毕竟也要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咩,『适合自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哩。

另外,许下的愿望也不可以一直改来改去哩。有许多人跑来说:『师父,我刚才许的愿望可以取消吗?』那可不关我的事哩。请各位仔细想清楚之后再许愿呗。

还有,想怀孕的夫妻,必须夫妻一起许下相同的愿望才行。如果只有太太拼命地祈祷『希望能怀孕』,结果旁边的先生却祈祷『希望可以中秋季大乐透』,那可就没用哩。」

他趣味横生的口才,惹得现场屡屡哄堂大笑。

这位和尚宛如脱口秀一般的口才,令我由衷佩服,甚至感到惊讶。

「最后,既然要许愿,就请各位许一个让自己和别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愿望呗。想要陷害别人的愿望,会把你这一生辛辛苦苦累积的『德』消耗殆尽。

怨恨别人、嫉妒别人、陷害别人,都会折损自己的『德』、『运』和『幸福』,所以请各位许一个让自己幸福的愿望就好哩。」和尚这么说。

……原来如此啊。我打从心底感到认同。

「趁着这个机会,我也要向各位说明一下『御守』和『御札』的差别。好像有很多人分不清楚呢。『御守』基本上是守护个人用的,所以请随时带在身上。因为祈祷只有一年份,所以效果也只有一年份;过了一年之后,请把它送还神社呗。

而『御札』则是贴在家里,保护全家人的,所以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贴。但是不能用图钉钉在墙上,否则会刺到符里的神明哩。贴的时候得花点心思啊。它的效果基本上也只有一年,不过遇到※『厄年』的人,请一直贴到『后厄』结束呗。」(译注:日本习俗认为,人在某些特定年龄比较容易遇到灾祸疾病,称为「厄年」。「厄年」的前后一年,分别称为「前厄」及「后厄」。)

原来如此。御守和御札的效果都只有一年啊。

我们家那张贴在厨房里、已经褪色的平安符,好像到现在都还贴在原地呢……

和尚的讲解既有趣,又能让人学到很多东西,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听完和尚的介绍之后,我们离开大厅,前往购买护身符。这个护身符也可以当作伴手礼送人,所以有些人买了不只一个。

据说用来送人的护身符,可以由购买者先到地藏菩萨面前,把所有的护身符一起夹在手掌心,向地藏菩萨许愿:「希望这些人的愿望也能实现」。

收到的人,只要朝着京都的方向,双手合十,说出自己的住址和名字就可以了。

顺带一提,据说不需要邮递区号。

总之我买了一个自己用的。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也各买了一个。

我们走出寺院,顺着可以参观庭园的路线前进。

「──和尚的讲解真有趣,我好意外喔。」

我看着庭园里的红叶,喃喃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

「是啊,他把各种知识穿插在有趣的介绍里,我觉得非常棒。」

秋人先生默默地走在我们两人的前面。这么说来,从我们离开寺院之后,他就没讲什么话。究竟是怎么了呢?

我探头从旁边偷看秋人先生,发现他的眼睛有点湿湿的。

咦,秋人先生……是不是听完和尚的讲解,觉得太感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从暗袋里拿出手帕,走到秋人先生的面前递给他。

「秋人先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来擦眼泪吧。」

「我、我又没有流眼泪!」

秋人先生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之后,猛然转过头来。

看来他因为太感动而热泪盈眶的事被我们发现了,所以很难为情吧。

「你听完了很感动对吧?何必隐藏呢?又没有关系。心生感动、热泪盈眶,这是一种很棒的感性啊。真不愧是演员呢。」

「你、你给我闭嘴!」

秋人先生面红耳赤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手帕,露出一脸灿笑。

福尔摩斯先生……乍看之下好像很亲切,但其实根本十足地坏心眼。

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周围的人再次窃笑了起来。

我们绕了庭园一圈之后,终于又回到入口附近的『穿着草鞋的地藏菩萨』所在的地方。这时已经有很多人用双手夹着黄色的护身符,站在地藏菩萨的前面许愿了。当然,还有更多人在旁边排队等着许愿。

秋人先生用力把护身符夹在手掌心,大声地说:

「梶原秋人,二十五岁!希望可以在演艺圈大获成功!」

「秋人先生,不用说年龄,需要的是你的住址,而且在心里说就可以了唷。」

福尔摩斯先生轻拍他的肩膀,周围响起一阵爆笑。

我也跟着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秋人先生果然是希望在演艺界成功呢。

而我呢?在这么犹豫不决的状态下,我的愿望究竟能不能实现呢?

「我就祈祷家祖父今年一整年身体健康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用双手把护身符夹住。

「……你真的超爱老板的耶。」

「是啊,而且要是家祖父病倒了,最后受到牵连的也会是我。因为只有生病这件事是我无能为力的。」

对啊。我又还没要考大学,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愿望想要实现。

「那我也祈祷我的祖母身体健康好了。」

「什么嘛,你们两个!这样不是感觉只有我很贪心吗!」

秋人先生张大了双眼说。

「不,我觉得你那样很好啊。我认为像你这样毫不动摇,始终抱着同一个愿望的人,愿望才会实现呢。」

听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说,秋人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真的吗?」

「是啊。」

参拜完之后──

「那我们前往岚山吧。」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说,我们两人用力点头。

我们离开铃虫寺,再度坐上车,前往岚山。

我们在岚山辽阔的停车场(不过几乎全都停满了)停好车之后,便像散步一样,慢慢逛着众多的纪念品店。

「这里好令人怀念喔。我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来过呢。」

这里有一股很欢乐的气氛,让人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我也觉得很怀念呢。一看到渡月桥,就会想起十三诣。」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也笑着点头。

「啊──对啊,十三诣。当时真的很想回头对吧。」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有同感。我当时也很想回头。」

听着他们的对话──

「呃,请问十三诣是什么?」我不解地歪着头问道。秋人先生突然愣了一下。

「小葵,你没有参加过十三诣吗?」

「秋人先生,十三诣主要是在关西流传的习俗,住在外地的人几乎都不知道喔。」

「欸,欸──原来你不知道十三诣啊。对我来说,那就像七五三一样的感觉吧。欸──」

秋人先生显得惊讶无比。

「…………」如果他不是秋人先生的话,我可能会生气吧。

「十三诣感觉就像七五三,是一种传统习俗;小孩在虚岁十三岁的时候会去拜拜,祈求得到智慧。

渡月桥的另一头,有一间因为举行十三诣而闻名的寺院,叫做『法轮寺』。传说参拜完、离开本堂之后,假如在回家路上回头了,就必须『归还得到的智慧』;所以在走过渡月桥之前,绝对不能回头。」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简单扼要地进行说明。

「当时家祖父为了让我回头,一直在我身后说一些有的没的。多亏了他,我才能下定决心,告诉自己『我绝对不回头』。」

他耸耸肩这么说。

我的脑海中浮现不肯回头、一直往前走的福尔摩斯先生,以及在他身后一直诱惑他回头的老板,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走过渡月桥。桥下是一条大河,河岸两侧的红叶以及色彩缤纷的山峦美不胜收。

路上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国中生或高中生,他们大概是来毕业旅行的吧。

一间接着一间的纪念品店、河川、桥以及大自然──这里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这么说来,我在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也来过京都,去过很多景点,但现在还有印象的,似乎只有清水寺、金阁寺和岚山这三个地方而已。

岚山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大型的寺院,却能让人记忆深刻,实在很特别。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总是有股宛如祭典的欢乐气氛吧?

「对了,我在毕业旅行的时候,还搭过『保津川』的游河船,那个也很令人感动对吧。」

我想起这件事,于是脱口而出,但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却突然愣住。

「这么说来,我没有搭过保津川游河船耶。」

「……我也是。」他们两人仿佛突然惊觉似地这么说。

「明明住在京都,却没有体验过那么棒的保津川游河,真是可惜呢。」我故意有点坏心眼地说。

「啊,小葵反击了。」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吧。到时候就请你替我们介绍啰。」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让我顿时无言。

「这、这没有什么好介绍的吧……」

我支支吾吾地说,秋人先生噗哧一笑。

「的确,面对福尔摩斯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好介绍的啊。」

「这样讲也是某种坏心眼吧。」

「没有,那只是普通的对话而已。」

我们三人一起呵呵笑着,接着决定走路去『天龙寺』。

「天龙寺以美丽的庭院而闻名,是一间与桓武天皇有因缘的禅寺。这里也已经被列为世界遗产了唷。」

我们来到天龙寺,付了参拜费之后,便沿着寺院境内的路线往前走。

福尔摩斯先生看着鲜艳的枫叶与维护得当的大池塘这么说。「原来这里也是世界遗产啊。」我佩服地点点头。

真不愧是京都。

群山环绕下的庭园,大池塘里摆着彼此保持间隔的『飞石』,另一头的枫叶映在水面上。

枫叶不只是红色,也有黄色和鲜艳的绿色,互相衬托。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过许多神社佛阁,看过许多庭园,每个庭园确实都很漂亮,但……

「──这里的庭园真的很美呢。」

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天龙寺可说就是因为庭园而存在的,更有日本最顶级的庭园之誉。传说这是在镰仓时代,把日本庭园推向巅峰的禅僧──梦窗疏石所打造的。」

「梦窗疏石。」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特别啊。

「哇,原来以前有个这么专业的庭园设计师啊。」

「是的,除了天龙寺之外,被称为苔寺的西芳寺、岐阜县的永保寺、神奈川县的瑞泉寺、山梨县的惠林寺等庭园,也都是他设计的。这些庭园全都非常美丽,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两位一定要去参观。」

福尔摩斯先生略显激动地说。

「喔,好啦。不过,你还是跟平常一样,像个不晓得是哪里派来的推销员呢。」

秋人先生露出傻眼的表情点点头。

我们往庭园深处前进,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林。

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绿色。直挺挺地并排的竹子,带给人凉爽的感觉,真是美极了。

此处和山上那些没有经过整理的竹林简直天差地远。

「这里也很漂亮呢。」

「很美吧。据说北海道的观光客特别喜欢这里,因为北海道没有竹林。」

听他这么说,我和秋人先生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之后,我们在天龙寺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吃了午餐,悠闲地休息了一下,便动身前往柳原老师家。

我们从岚山出发,经过短短的车程,就抵达了鉴定师柳原老师的住处。

我们把车子停在门外的停车场,走进已经敞开的桧木大门,眼前出现的是打理得非常美的日式庭园,庭园里有修剪整齐的树木和红叶。

鲤鱼生气勃勃地在池塘里悠游。宽广的庭园后方,是一栋有着黑瓦屋顶、又大又宽的日式平房。

家头家的房子是一栋让人联想到西洋美术馆的石造洋房,这里则是截然不同的完美日式建筑。

不过,以最高等级的古董艺术品鉴定师而言,这种建筑似乎比较相称。

(换句话说,家头家总是在各方面打破传统。)

「哎呀,这不是清贵先生吗?」

一名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今天承蒙邀请,非常感谢。」

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一鞠躬,我和秋人先生也跟着鞠躬。

「不好意思,连我们也一起来了。」

「清贵先生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两位就是葵小姐和最近很红的秋人先生对吧。秋人先生担任主持人的『京日和』,我都有收看喔。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柳原的秘书,我叫做田口。」秘书田口先生微笑着说。

他的长相清秀,看起来很有气质。

「真假!你有看我的节目吗?谢谢你。」

秋人先生眼睛发亮,探出身子这么说。田口先生好像有点被吓到,上身往后仰,同时推了推眼镜。

「……秋人先生好像和电视上看到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呢。」

「何止有点,是完完全全不一样呢,田口先生。因为他在电视上根本就是东施效颦啊。」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这么说。

「什、什么东施效颦啦!」

秋人先生满脸通红地大吼,我和田口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真是一位能炒热气氛又欢乐的人呢。这么一来,今天的余兴节目想必也会很热闹吧。」

戴着眼镜的他柔和地眯起双眼。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余兴节目?」

「是的,今天的庆生会上,我们安排了一个专属于鉴定师柳原的特别活动唷。」

「噢!原来是玩游戏啊!总觉得热血了起来呢。」秋人先生高兴地大声说,我和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苦笑。

秘书先生只说安排了一个『活动』,压根没提到那是游戏啊。

「请问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活动呢?」

我小声地问道。田口先生微笑着回答。

「我们准备在柳原家举办一场『真赝展』。」

「真赝展?」

和秘书田口先生一起走向门口的福尔摩斯先生问道。

「是的。其实这是一间百货公司的企划;他们即将举办一场名叫『今昔真赝展』的活动,由柳原负责监审。」

「这个企划真有趣呢。」

「谢谢您。所以,现在有部分作品放在柳原家保管,因此我们想趁着今天这个特别的机会,让参加庆生会的宾客欣赏一下,同时进行一个小小的游戏。」

听完他的说明,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喔,果然是要玩游戏啊。」

秋人先生再次双眼发亮。他到底多喜欢玩游戏啊?

「对了,这个游戏,像我这种普通人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我们策划了一个让所有宾客都能同欢的游戏,请您务必参加。我们也准备了奖品。」

田口先生笑着回答。「有奖品吗?好!」秋人先生握紧拳头说。

「这个企划真是别有趣味,非常棒呢。」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扬起一抹充满气质的笑容。

「谢谢您。这边请。」

我们在田口先生的带领之下,走进了柳原家。

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间连走廊都铺着榻榻米的日式建筑,没想到屋里似乎也有接待宾客用的西式大厅。经过走廊转角后,一扇敞开的对开门扉便映入眼帘。

门口放着一个看板,上面写着:

『柳原重敏‧庆生会』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西式大厅。

地上铺着以红色为底色的地毯,天花板上挂着吊灯,窗边摆着一架平台钢琴。

穿着黑色和服的柳原老师就站在大厅的正中央,被宾客包围着。他满头白发,又留着白胡子,感觉就像一名仙人。

「老师,清贵先生大驾光临。」田口先生高声喊道。「喔!」于是柳原老师便朝我们走了过来。

「谢谢你来啊,小贵。」

「生日快乐。谢谢您的邀请。家祖父因为有工作在身,没有办法亲自过来,他表示相当遗憾。」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柳原老师眯起双眼。

「对啊,昨天那个臭老头还特地打电话来,说:『谁要参加老头子的庆生会啊。我叫我孙子代替我去哩。』」

……呃,老板……

「那是因为家祖父生性害羞。这是家祖父叫我带来的,再次祝您生日快乐。」福尔摩斯先生递给他一瓶装在盒子里的红酒。

「喔,谢谢。我是不知道那家伙鉴定的眼光怎么样啦,不过他对酒倒是满了解的哩。」柳原老师开心地接过红酒。

……该怎么说呢。老板和柳原老师感情好好喔。

从他们乍听之下有点粗鲁的对话中,我可以感受到这点。

「好啦,你就玩得开心一点呗。还有你带来的朋友也是。」

柳原老师瞥了我们一眼,我赶忙鞠躬。

「谢、谢谢您。祝您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我们有点别扭地说,老师愉快地笑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上电视的孩子啊。我有看『京日和』喔,很不错哩。加油呗。」

「是、是的,谢谢您。」秋人先生再次向他鞠躬。

柳原老师和老板一样,具有一种独特的魄力,令人畏惧。

「那你就是在『藏』打工的孩子啰。那个老头说你很努力工作,对你赞誉有加呢。」柳原老师这么说,同时仔细地打量我。

「谢、谢谢您。」

没想到老板竟然会夸奖我,实在太开心了。

可是,为什么柳原老师要这样端详我呢?

我不禁紧张得心跳加速。

「……唉,很普通嘛。」柳原老师喃喃自语地说。

咦?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

「老师,您好。」旁边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咦,这个声音是……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看见的是满脸笑容的米山先生。

「喔,你也来啦。你替高宫先生画的画,真的非常棒哩。今天就好好玩呗。」柳原先生这么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话说回来,他那句『很普通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太平凡了,不配在『藏』打工吗?

总觉得内心有点不安。这时──

「那只是因为包括我在内,家头家的周围都是怪人啦。站在柳原老师的立场,看见一个一点都不怪的普通女孩来打工,他可能觉得很意外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对啊,福尔摩斯。你真的是个怪人耶。」秋人先生紧接着说。

「被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很火大耶。」福尔摩斯先生笑着回答。

「咦,你们两个人感情真好耶。」

米山先生也开心地探出身子。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原本稍微低落的心情立刻轻松不少。

之后,柳原老师对大家致词,我们分别举起香槟、红酒和果汁干杯,享用放在长桌上的各种中、西、日式茶点,大厅里洋溢着轻松和谐的气氛。

过了一段时间,秘书田口先生来到大家面前。

「稍早我已经向各位简单说明过了,在这次的『真赝展』正式揭幕之前,我们想在这场庆生会上先举行一场请宾客判断真伪的游戏。」田口先生拉开拉门,打开里面的房间。

大厅变得更大了。原来刚才被遮蔽的空间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艺术品,而且还有看起来像警卫的人守护着。

「好酷喔,那是真的※『自宅警备员』吗?」(译注:日文「自宅警备员」为尼特族的戏称。)

秋人先生语带惊恐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苦笑。

「什么自宅警备员啦。我想那应该是百货公司的保全人员吧。」

「现在,我们要向各位展示一些艺术品。请各位判断这些艺术品是真品还是赝品,并且举起您手上的旗子作答──这就是『判断真伪游戏』。答对的人就可以进入下一关,最后剩下的优胜者可以获得奖品。」

田口先生在讲解的时候,其他仆人也同时把白色和红色的小旗子发给宾客。

「如果您觉得这个艺术品是真的,就请举起白旗;如果您认为那是赝品,就请举起红旗。顺带一提,鉴定师以及与艺术工作相关的来宾,不能参加游戏唷。」

所以包括福尔摩斯先生在内的鉴定师以及艺术界的宾客,都没有拿到旗子。

「啊,各位跟鉴定或艺术相关的来宾,可不能对您带来的亲友打暗号喔。」

听见他这么说,在场响起一阵笑声。

「哇,感觉真有趣。我因为老爸的关系,也看过很多好东西,我还算挺有自信的呢。」

秋人先生手拿着旗子,眼睛闪闪发亮。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看出多少,但这个游戏的确很好玩。

「请两位加油啰。」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那么,请看第一件艺术品。」

听见田口先生这么说,一名警卫便推着一张附轮的桌子走到我们前面。

桌上放着一个用布盖住的东西。

简直就像拍卖会。

「各位,请等我下达指令之后,再一起举起您手上的旗子。」

田口先生叮咛大家之后,就把布掀开。

桌上放着一个土色的壶。

「这是『信乐壶』。从现在开始,请各位在两分钟内仔细观察这个壶,判断它的真伪。虽然时间很短,但这只是一个游戏,还请各位见谅。我们在桌上准备了放大镜。」

大家一边听着田口先生的说明,一边点头,同时走近桌子,仔细端详那个壶。

「这是什么脏兮兮的壶啊。」

秋人先生皱着眉头,脱口而出。

脏兮兮?的确,这个壶是土色的,而且表面很粗糙。

表面还有突出的石头,不过,这是长石。

我之前曾经在『藏』看过信乐壶。

这百分之百是──真品。

我抱着近乎确信的心情。

「两分钟到了。请问这个信乐壶是真品还是赝品呢?请各位判定。」

在田口先生的指令下,大家一起举起了旗子。

我举起白旗,表示这是真的;但秋人先生举起了红旗。

有一半的来宾都举起了红旗。

「现在请老师宣布正确答案。」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高难度,真是抱歉哩。这是真的信乐。」

听见他的话,举起红旗的宾客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真、真的假的啊。那个壶看起来明明那么粗糙。」

秋人先生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道。

「那是※『种壶』,是一种实用的容器,所以没有华丽的装饰。葵小姐你竟然看得出来,真是太棒了。」(译注:古时用来储藏种子的陶器,后来当作花瓶或茶壶使用。)

「啊,是。因为我以前看过。那个突起的石头,是长石对吧?」

「没错,你很棒。」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点头。一旁的秋人先生不甘心地噘起了嘴。

「接下来,我要展示第二件艺术品了。下一个是『古九谷的盘子』。」

这次推出来的是一个很大的彩绘盘。

盘子的边缘排列着鲜艳的深蓝色、绿色与黄色,中间画着一只鸟。

「哇,颜色好漂亮喔。」

有一位宾客忍不住发出赞叹。那是一位穿着正式和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妇人。

……颜色的确很漂亮。

但是我觉得古九谷的颜色应该更鲜明才对。

这个盘子的颜色没有我之前看过的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模糊。

更重要的是鸟的图案。

以前福尔摩斯先生曾经告诉我,真正的古九谷,画工非常精细。

可是这只鸟的画,并没有令人屏息的『高明』感。

盘子是立着的,所以我绕到背面去,确认了盘子的底部。

「…………」

「时间到。请各位举旗。」

听见田口先生的指示,大家一起举起了旗子。

可能是因为听见那位妇人的赞叹吧,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白旗。

但我举起了红旗。

田口先生使了一个眼色之后,柳原老师点点头。

「这是赝品哩。」

听见这个答案,现场一阵哗然。

一回神,我才发现答对的人寥寥无几。

接着展示的古濑户的壶以及黄濑户的茶杯,我也都答对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男性。

「这是最后一件艺术品了。究竟能不能分出胜负呢?这是『志野茶杯』。」

最后一个展示的是志野茶杯。

它那独特的扭曲形状别具风味,被誉为名品中的名品。

正因如此,据说志野茶杯有许多赝品,我也曾经看过几次赝品。

每次看到,我都会在心里这么想──

赝品没有带给我第一次看到它那时心跳加速的感觉。没错,志野茶杯就是我第一次在『藏』邂逅的名品。

我想这应该是制作得非常精美的赝品吧,但唯独志野茶杯,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请判定!」

男子举起了白旗,而我举起了红旗。

「噢噢噢噢!」大厅里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声。

「老师,请揭晓答案。」

田口先生似乎也有些激动,声音听起来很高亢。

「……这是赝品。哎呀,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能做出这么精彩的判定,实在太了不起哩。」

柳原老师开始鼓掌,接着大厅里的宾客们也发出欢呼声,同时热烈地鼓掌。

「葵小姐,你太棒了!」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发亮,快步走向我。

「福尔摩斯先生!」

就在我高兴地转过头的瞬间,福尔摩斯先生用双手紧握住我的手。

「!」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太棒了!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拥有鉴定的慧眼,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我的骄傲!」

福尔摩斯先生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谢、谢谢你,这都要归功于福尔摩斯先生让我看了很多艺术品,又教了我许多事物。」

没错,自从来到『藏』打工,只要店里进了优秀的艺术品,福尔摩斯先生就会让我看,同时告诉我许多知识。没想到随着『古董艺术品读书会』进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会判断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师傅』的关系。

然而,直到此刻都还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所传来的温度,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小葵真的超酷的。」

秋人先生目瞪口呆地这么说。

站在他旁边的米山先生也点点头,替我拍手。

「是啊,葵小姐除了与生俱来的鉴定眼光之外,更是一位随时都用真诚的眼神直视真实的人……我觉得这真的很棒。」

福尔摩斯先生拍着手这么说,但我的心跳实在太激烈,让我说不出话来。

接着,柳原老师边鼓掌边走向我。

「我刚才说你很『普通』,真是失礼了。看来我的眼光还不行呢。哎呀,像你这种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光实在太难得了。真不愧是小贵挑的人呢。」

柳原老师说话的同时连连颔首,害我的脸更烫了。

他只是挑了我当工读生而已,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总觉得还有别的含义,不知情的人听见可能会误会吧。

这个时候,田口先生从柳原老师的身后探出头来。

「恭喜您获得了冠军,葵小姐。奖品是位在城崎、柳原老师常去的旅馆『月见屋』的双人住宿券。」他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我。

「咦,旅馆的住宿券吗?」我惊讶地高声说。

这一定是高级的日式旅馆吧。

看见我露出困惑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拍了一下手,说:

「我听过月见屋的评价,据说那是一间历史悠久的日式旅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田口先生也高兴地点点头。

「原来您听过呀。这是双人住宿券,请两位务必一起去体验一下。」

「什、什么?」

两、两位?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两个人一起去城崎的高级旅馆?

果然被大家误会了!

「不、不是,怎么可以。我们只是单纯的同事而已。」

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说,田口先生显得有些疑惑。

一旁的福尔摩斯先生也露出苦笑。

啊,真是对不起他。

「真是失礼了。那么请您和朋友或家人一起去吧。」

「呃,好、好的。那个……谢谢。」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害臊得不敢抬起头,就这样接过了奖品。

在热闹的会场慢慢安静下来的时候,田口先生再次环顾四周。

「接下来,包括鉴定师在内,我们想请在场的所有来宾欣赏一下这幅作品。这是巴洛克时代的作品,也是本次真赝展最大的卖点。」

语毕,警卫再次把桌子推进来。

桌上放着一幅据说是巴洛克时代作品的西洋绘画。

画中央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的男子,一名天使像是引导他似地扶着他的手臂;老人的身后是一群年轻女孩。

真是一幅充满魄力的画。

……我完全无法判断这幅画是真是假。

这时,有一位貌似鉴定师的中年男子苦笑着抓抓头说:

「哎呀,这种画光用肉眼实在太难分辨了,必须用化学分析才行。而且我也不是西洋绘画的专家。」

柳原老师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没有错,西洋绘画的确非常难鉴定。今天在场的各位鉴定师都背负著名誉,所以应该很难回答呗。所以,我今天想邀请一位非常优秀,但是年纪还很轻,没有丢失名誉问题的小贵来回答。」

听见柳原老师指名道姓地这么说,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把视线聚集在福尔摩斯先生身上。

福尔摩斯先生曾经说过他不太擅长鉴定西洋绘画。

就像刚才那位鉴定师所说的,这种绘画用肉眼一定很难判断。

即使是福尔摩斯先生,也令人担心他真的回答得出来吗?

就在我暗自紧张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轻声笑了笑,竖起食指。

「好的。这是鲁本斯的『优异的复制品』对吧。」

听见他的回答,有部分宾客爆笑出声,而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宾客则一脸茫然。

「真不愧是小贵。你能不能向大家说明一下哩?」

「──好的。这是上野的国立西洋美术馆在一九七八年以一亿五千万圆买下的鲁本斯画作,名叫〈罗德一家逃离索多玛〉;后来这幅作品被发现是赝品,引起轩然大波。发现的原因,是因为在美国的美术馆出现了两幅、在伦敦也出现了一幅同名作品。

当时人们用X光等方法进行化学分析,确定了在美国的其中一幅作品才是真迹,在日本的则是赝品。这件事情造成了极大的骚动,但当时国立西洋美术馆的馆长留下了一句名言──他表示这幅作品是『优异的复制品』,而这起事件也因此勉强顺利落幕。

我们眼前的这幅画,就是那幅『优异的复制品』。我以前正好有机会看过这幅作品,所以才能加以判断。」

他一如往常地用沉稳的语调简单明了地说明。大厅响起一阵掌声。

「真不愧是小贵哩。接下来我想请你看看另外一幅作品。」

柳原老师示意后,另一幅画便被推出来。

画里是一群绵羊站在平缓的崖上,山丘后方可以看见大海。

构图很漂亮,而且绵羊很可爱,整体感觉很温和。

这幅画我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这是英国画家威廉‧霍尔曼‧亨特的作品〈英国海岸〉。我想请你鉴定一下这幅画的真伪。」

柳原老师露出犀利的眼神。

「──!」

福尔摩斯先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口,露出认真的眼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常总是一眼就能看出真伪的福尔摩斯先生,竟然花这么多时间鉴定。

或许西洋绘画真的比较难判断吧。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米山,你看得出来吗?」

「……不,我完全看不出来。」

一名貌似艺术界的男子和米山先生窃窃私语。

的确,就算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大家可能也会认为反正他还只是个年轻的鉴定师,不用担心名誉受损的问题。

然而福尔摩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接受了挑战,他绝对不想做出错误的判断。

「…………」

福尔摩斯先生沉默了半晌之后,缓缓地开口。

「……这幅作品画得非常好,但我想这应该是赝品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柳原老师带着犀利的眼神这么说。

「我虽然没有看过这幅作品的真迹,但我知道这是亨特在呈现出『自然光线』的作品中被誉为表现得最棒的一幅作品,当时还曾经获奖。

不过,此刻面对这幅作品,我认为它一切都画得很好,但是却感受不到那应该表现得极为优异的『自然光线』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感觉。」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的回答,柳原老师和田口先生互望了一眼。

大厅瞬间充满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真是假呢?

感到手心冒汗的我,宛如祈祷一般将十指紧扣。

下一瞬间,柳原老师和田口先生一起鼓掌。

「太棒了。正如你所说,这是我们从某间画廊借来的赝品哩。这是一幅品质极高、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赝品,所以我们打算在真赝展里展出。」

听见这番话,在场的宾客立刻发出欢呼,给予热烈的掌声。

「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福尔摩斯真的很酷耶。」

「真不愧是诚司先生的爱徒呢。」

在大家纷纷感叹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面无表情地走向柳原老师。

「柳原老师……您刚才说这幅画是某间画廊借给您的。我想请问和您接洽的人叫做什么名字呢?」

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问道。「嗯──」柳原老师歪着头想了一下。

「印象中他好像叫做※森屋?」(译注:日文发音为「MORIYA」。)

「不,老师,他叫做※『森阿』唷。这个姓氏真是特别呢。」(译注:日文发音为「MORIA」。)

田口先生立刻回答。

「MORIA?」福尔摩斯先生重复了一次,皱起了眉头。

「……提议在老师的庆生会上举行『真伪判定游戏』的,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福尔摩斯先生压低声音问道。田口先生惊讶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您怎么知道呢?的确是他提议的,他还说『这样一定可以炒热庆生会的气氛』。托他的福,气氛真的非常热络呢。」

「──至于亨特的作品,他是不是也建议老师指定我呢?」

「不,他并没有指名清贵先生,他只说:『这幅画的真伪真的很难判定,所以要是能指定一位最不用担心丢失名誉、最年轻的鉴定师就好了。』对了,那位森阿先生还交代我一件奇怪的事……请稍等一下。」

田口先生语毕便离开,接着又拿着一个东西回来。

「……他说,如果那位年轻鉴定师答对了,之后又来打听我的事,就请你把这个交给他。」

他这么说,同时递出一面圆形的镜子。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那面镜子,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

「谢谢您……呃,非常抱歉,我突然有件急事,请问我可以现在离开吗?」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说。

「咦?好的,今天非常感谢您的莅临。」

田口先生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向他鞠躬。

「葵小姐、秋人先生,如果你们两人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玩,我等一下再来接你们。」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完之后,就快步地离开大厅。我们两人连忙追上去。

「福、福尔摩斯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说啊。怎么了啊?」

「『森阿』咧。开什么玩笑哩……」

福尔摩斯先生咂嘴。

「福、福尔摩斯?」秋人先生吓了一跳。

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直接走到屋外,坐上了车。我们两个也跳进车里。

他一确认我们都坐好了,就立刻发动车子。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仿佛现在才回过神来似地,露出歉疚的苦笑。

「……安排那个赝品的,就是圆生。」

「咦?那个叫做森阿的画廊负责人吗?」

「原来如此,是莫里亚蒂啊!」秋人先生立刻拍了一下手。

啊,原来如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宿敌,就是莫里亚蒂教授。

他是为了取这个谐音,才自称※『森阿』的。(译注:日文中「森阿」音同「莫里亚蒂」的「莫里亚」。)

(难怪他刚才会说『开什么玩笑』。)

「我想,他大概是听说柳原老师担任真赝展的监审,又即将举办庆生会,认为这是一个向我挑战的好机会,所以才主动去找柳原老师吧。难怪,我就觉得以柳原老师的庆生会来说,会安排这种别出心裁的游戏,真是让人意外。」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出这种有点失礼的话。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

「……圆生设计了一个谜题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刚才的那幅画,一开始的名字叫做〈英国海岸〉,但后来又改为〈迷途羔羊〉。」

「……迷途羔羊。」

「接着他又交给我一个圆镜。这就是他用来表示自己所在位置的谜题。他的意思是,如果你看出来了,就过来找我吧。」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锐利的眼神这么说。

迷途羔羊、圆镜子──这究竟代表什么地方呢?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魄力,我和秋人先生只能默默屏息。

──车子一路往北奔驰。

车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就在这时──

「话说回来,莫里亚蒂和森阿,还真有梗呢。」

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拍手大笑。

他到底是不会看场合呢,还是不看场合呢?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应该是最强的吧。

「对了,秋人先生之前说过你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吧。福尔摩斯的书你全都看完了吗?」

没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过他很喜欢福尔摩斯。

所以他对福尔摩斯先生被称为『福尔摩斯』这件事感到恼怒,甚至为此一直找他麻烦。

看来他应该是非常死忠的福尔摩斯迷吧。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秋人先生喜欢看书这件事,实在有点让我出乎意料。

「啊──没有,我没有看书喔。我是因为动画才喜欢他的。」

听他这么说,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异口同声地重复:「动画?」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就是把狗拟人化的福尔摩斯动画啊。那真的超好看的,又很帅。我因为这部动画爱上福尔摩斯之后,就把人偶剧和电影全都看过一遍。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舞台剧或电影里演出福尔摩斯的角色呢。」

「那、那原作呢?」

「连一行都没看过啊,怎么了吗?」听见秋人先生一脸认真地这么回答,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

一秒钟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啦。」

「没有,你的我行我素,让我的头脑稍微冷静一点了,谢谢你。」

他呵呵笑着说。

「喔?是吗?好啦,你就冷静一点嘛。」

「对、对啊,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圆生故意用『森阿』这个化名,就是为了要激怒福尔摩斯先生。」

我稍微探出身子这么说。

「……你说得没错。看来我只要遇到跟圆生有关的事,就很容易生气,这样真的不行。葵小姐,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说。

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呢?」

我又问了一次,而福尔摩斯先生望向远方。

「已经到了……就在这里。」他停下了车。

车子开进一个地上铺着碎石子的停车场,车轮底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白色围墙上方是瓦片屋顶。

这里是──寺院?

这间建筑物位在从北大路往北转进千本通之后,再往前走到接近尽头的地方。

「这里是北区的鹰峰对吧?」

秋人先生在下车的时候这么说。

「是的,没错。」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也下了车。

原来这里是北区。

这么说来,秋人先生之前好像说过他们家以前住在北区的衣笠。

来到这里的途中都是上坡,感觉已经快到山麓了。

我平常不管去哪里都习惯骑脚踏车,但假如骑脚踏车来这里,我应该会很后悔吧。

「往这边走。」福尔摩斯先生说,同时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现在已经超过下午四点半了吧,停车场里几乎没有车子。

(因为几乎所有的寺院都是五点关门。)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看见一道小门。那是一道古老的木门。

门柱上挂着一张写着『源光庵参禅会』的牌子。

「──源光庵。」总觉得好像有听过。

「没错,圆生要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源光庵』。」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坚定的眼神。

他以恬静但强烈的口吻这么说,接着便走进其中。

我们也立刻跟上。

这里的庭园并不大,但整理得非常漂亮清爽。

寺院的走廊上有个服务台,我们付了参拜费之后,便走进寺院里。

这里完全是一座古老的山中寺院。

但即使如此,建筑物全都仿佛挺直了背脊一般,弥漫着凛然的气息。

地板和榻榻米都擦得光亮,桌上和走廊一隅摆着插花。

一走进本堂,就看见一扇方形窗户与一扇圆形窗户。

窗户的另一端是鲜红的枫叶,看起来宛如一幅画,美不胜收。

──我知道这两扇窗户。

可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吧。

两者分别叫做『迷惘之窗』与『顿悟之窗』。

地上设置了高度约到脚踝的栅栏,不让游客靠近窗户。

窗户后方供奉着主神像,而这间房里空无一人。

「咦,奇怪了,这里都没人耶。」

「真、真的呢。」

就在我们稍微松懈的时候──

「……总之我们先合掌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站在佛像前面,把钱丢进捐献箱,接着合掌。

「啊,好的。」

「喔,好。」

我和秋人先生也赶紧投入香油钱,接着双手合十。

「…………」

就在我张开原本闭上的双眼时,突然发现本堂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在,让我吓了一大跳。

那个人年龄大约二十五到三十五岁左右,像和尚一样剃了光头,穿着深灰色的和服。

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看着我们。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一定会以为他只是这间寺院的和尚。

「你来了啊。」

他看着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不会错,他就是圆生。

「叫我来这里的就是你吧。」

福尔摩斯先生也扬起微笑,缓缓走向他。

我和秋人先生站在原地,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们。

「……在这里等你的时间,我觉得好愉快。我究竟是希望你来呢,还是不希望你来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打开手里的扇子,遮住嘴角,呵呵地笑着。

「那你现在的心情呢?」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问道,圆生突然收起了笑容。

「──话说回来,真亏你看出来了哩。关键是什么哩?」

「……是『光』。」

「原来如此,是光啊。对一个躲在暗处的人来说,光可能真的很难画呗。」

圆生笑了笑后抬起头。

「那这个地点,你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吗?」

「是啊。『迷途羔羊』和『圆镜』──方形画框里的迷途羔羊,而镜子是『心灵之窗』。我脑中马上就浮现了源光庵的这两扇窗。这个方窗是表示『人生中各种苦恼』的『迷惘之窗』;旁边的圆窗,则是表示『禅与圆通』以及大宇宙的『顿悟之窗』。映照出自己的圆镜,也映照出内心的『宇宙』……你设计的谜题还真是深奥呢。」

福尔摩斯先生说完之后,露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的夸奖哩。」

圆生也用同样的笑容回应。

他们双方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容,但两人之间却弥漫一种仿佛随时会开战的紧绷气氛,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面对面的两个人,身后就是两扇窗户。

鲜红色的枫叶随风飞舞。

眼前的这一幕尽管令人畏惧,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美,令我说不出话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在这里等你的时间,我真的很快乐哩。你究竟会不会来哩?我到底是希望你来呢,还是不希望你来呢?简直就像等着已经分手的恋人一样哩。」

「哎呀,这真令人不舒服呢。」

「你太没礼貌了呗。」圆生只有眼神露出笑意,接着叹了一口气。

「……大部分的仿制师在长期制作赝品的过程中,往往会渐渐想向世人宣告这是自己的作品,于是不自觉地在作品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哩。许多赝品都是因为这样被揭穿的;不过我却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这样哩。」

圆生眺望着『迷惘之窗』的窗外,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我家是只有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从小在尼崎长大。家父是画家哩。

他的画工虽然很不错,可是却酒精中毒哩。就算好不容易有工作上门,他也会把订金全部拿去买酒,喝得烂醉,经常没有办法如期交出作品。我看不下去,于是模仿家父的画风,代替家父画画。家父因此非常高兴哩。他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拖油瓶,但是在这时候,他却夸赞我是天才,还叫我伪造其他作品──这就是我踏入赝品界的开端哩。」

我站在一旁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再次屏息。

原来如此。

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制作赝品啊。

一切的开端,就是因为他仿制出跟自己最亲近的父亲的作品……

这不就和福尔摩斯先生的推论如出一辙吗?

「只要画得完美,同时不留下自己的痕迹,就能得到我最想得到的──来自父亲的夸奖。所以我感到非常满足哩。不过,家父最后也因为饮酒过量死了……在那之后,我出自惯性,依然继续接受绘制赝品的委托,可是愈来愈觉得一切都很无趣哩。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为了什么,所以遁入佛门哩。就在这个时候,我一直以来都没人看穿的伪作,竟然被一个比我小的人看穿了,我突然觉得很兴奋哩。我的心情,就像是终于有人看见了多年来只是个影子的我、看见了始终躲在黑暗里的我。这次在绘制的时候,我也很紧张哩。我既想被你看穿,又不想被你看穿。我一直在这两种心情之间摆荡哩。我现在好像能体会想在赝品上留下自己痕迹的心情了哩。所以,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希望你来,还是希望你不要来。」

圆生将视线转向福尔摩斯先生。

「不过,就在刚才你问我『那你现在的心情呢?』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答案。」

语毕,圆生便倏地阖起手里的扇子,猛力地刺向福尔摩斯先生的喉头。

「──!」

『啪』的一声,福尔摩斯先生一把抓住了扇子。

「……好危险喔,你想刺穿我的喉咙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回敬你而已。」

圆生阴险地笑了笑。

现场紧张的气氛让我和秋人先生瞠目结舌,脸色发白地用手捂着嘴。

「我现在已经有答案了。我果然很讨厌你。你一方面表现得品行端正、举止优雅,每个人都很喜欢你,却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内心根本一团漆黑。你这个人,简直就像京都这个城市一样哩。我就是不喜欢京都哩。」

福尔摩斯先生一个使劲,把他抓住的扇子折断。

「──多谢哩。能被比喻成京都,真是我的光荣哩。」他露出一抹高傲的笑容。

「喔,你露出本性了哩。你现在的表情阴险极了哩。」

「正如你所言,京都男人都很腹黑哩。」

「我虽然讨厌你,但你这一点我倒是挺喜欢的哩。」

「你的全部我都讨厌。」

「太好了。看来在让你蒙羞之前,我还不能引退哩。」

「很遗憾,我并没有蒙羞的打算,可以请你赶快退下吗?」

「别这样说咩。该怎么说哩,我可能只是想对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感到骄傲呗。」

「仿制师根本不需要什么骄傲哩。」

「你好严格喔。」

圆生轻轻地放开扇子,呵呵笑了起来。

「欸,你知道吗?这座本堂的天花板上有血迹哩。」

圆生突然改变话题,望向天花板。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

听见他的话,我和秋人先生也一起抬头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黑渍与脚印,让我瞬间背脊发凉。

「哇,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有脚印!难道是忍者的脚印吗?」

听见秋人先生大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苦笑。

「源光庵并没有发生过战争,这里的天花板,其实是伏见桃山城的地板。德川家康的忠臣与石田三成率领的军队在桃山城交战,死伤惨重。为了供养那些战死沙场的亡灵,当时人们将五片残留着血迹的地板送至各个寺院,其中一部分就是在源光庵接受祭拜。」

「原、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等我把视线拉回来的时候,圆生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和秋人先生张口结舌,福尔摩斯先生则是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他真的是个像忍者一样的人呢。」

沉默了半晌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把他手上折断的扇子打开。

「……真是的,这个人真是彻头彻尾地令人生气。」

看见扇子之后,他皱起了眉头。

「咦,怎么了吗?」

「这把扇子是我的,他却擅自在上面写了一个『胜』字。」

──原来如此,这真的很令人愤怒。

「可、可是,最后胜利的是福尔摩斯先生对吧。」

「对啊,你这次也揭穿了那个家伙制作的赝品了呀。你不用觉得生气吧。」

面对探出身子这么说的我们,福尔摩斯先生皱着眉说:

「……不是哩。」

「咦?」

「我之所以能够判断那幅画是赝品,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亨特在呈现出自然光线的作品中被誉为表现得最棒的一幅作品,当时还曾经获奖』。

倘若没有这个知识,我根本看不出来。就在我说出关键是『光』的时候,那个人露出了觉得自己获胜的骄傲笑容。

我是看穿了没错,但他还是觉得他获胜了吧──事实上也是他赢了,我输了。」

福尔摩斯先生用力握紧扇子,肩膀微微颤抖。

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不甘,而这令人十分难过。

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尽管如此,福尔摩斯先生最后还是看穿了啊。包括你的知识在内,这一切都是福尔摩斯先生的胜利啊!』

……最好是。

我觉得他才不想听这种安慰的话。

我紧握拳头,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

「──既、既然如此,下次圆生再来向你挑战的时候,请你一定要漂亮地揭穿他!」

听见我用强烈的口吻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略显惊讶地看着我。

「……葵小姐。」

秋人先生也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望向我。

「下次请你绝对不要输。」

我接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先是睁大了双眼,接着露出了笑容。

「好,下次我一定会把他彻底击溃。」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爽朗的表情这么说,不知为何我突然好想哭。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眼头一热,忍不住低下头来。

「哎呀,让你吓到了,真是抱歉哩。」

一只大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没关系。」

我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们赶紧抬起头。

「──那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说,我们也点点头。

离开本堂的时候,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两扇美丽的窗。

表示人生中各种苦恼的方形『迷惘之窗』,以及表示大宇宙的圆形『顿悟之窗』。

已经达到仿制师的巅峰,准备走向顿悟之道的圆生,被福尔摩斯先生看破之后,便返回了俗世。

他今天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否正表示他仍在迷惘呢?

如果被看穿的话,就做个了结吧;就算没有被看穿,也已令人心满意足,因此还是做个了结吧。他的心里可能一直举棋不定。

可是他今天确定的,却是想要打败福尔摩斯先生这种凡人的心情。

他决定停留在方窗,而不是圆窗──

面对这些因缘纠葛,我觉得心情很复杂。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秋人先生已经走过转角,看不见人影了。

「福尔摩斯先生?」

他怎么了?

我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福尔摩斯先生。

「葵小姐,刚才谢谢你。」

「咦?」

「因为葵小姐的激励,我现在又充满了力气。我会更精进,不只是圆生,我一定要成为一个能够看破任何赝品的鉴定师。」

他用坚定的口吻这么说。

他的侧脸看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啊,原来如此。

我想,说不定圆生他……其实是为了让福尔摩斯先生更上一层楼,而被上天派来的存在。

「──好的,请你加油。」

我也带着笑容回答他。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轻轻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我的双眼。

总觉得这跟刚才在判定真伪游戏中获得冠军的时候不一样。

紧紧握着的手以及他的眼神,都炽热无比。

「……葵小姐。」

「是、是的。」

我的胸口噗通噗通地响。

心跳快得仿佛心脏快要爆炸一样。

「我……」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就在这个时候──

「喂──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秋人先生的声音从停车场传来,我们吓了一跳。

「…………」

福尔摩斯先生像是欲言又止似地,吐了一口气,接着轻轻放开我的手,抓了抓自己的刘海。

「啊,呃,对不起,我想下次再好好跟你说。找一个秋人先生不在附近的时候。」

「好、好的。」

我满脸疑惑地点头。

「你──们──在──干──嘛──」秋人先生再次大声喊道。

「我们马上来。」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无力地回答。

「……我们走吧。」他对我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好的。」我用力点头,往前走去。

福尔摩斯先生刚才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福尔摩斯先生当时的眼神,以及紧握住我的手的触感,仿佛直到现在都还留着,害我脸颊发烫,心跳加速。

我们来到停车场之后,便看见秋人先生站在车子前面,对我们挥手。

「你们在干嘛啦,怎么那么慢。」

「对不起。我现在有点后悔带你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用冷冷的口吻说,接着打开车门。

「咦?」秋人先生眨眨眼。「你在说什么啊?」他疑惑地说。

「先别管这个了,欸,我们去吃肉好不好?说到京都就会想到肉嘛。」他坐上车。

「好啊。不吃点肉,就没有办法战斗了。」

福尔摩斯先生手握着方向盘,用力点头。

「可是说到京都,最先想到的不是应该是『日式』吗?怎么会是『肉』呢?」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边绑安全带边笑着说。没想到他们两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葵小姐,你不知道吗?京都也是以『肉』闻名的唷。」

「对啊对啊,附近地区美味的肉都聚集在京都呢。」

「是啊,而且还有『肉怀石』呢。」

「是啊,我很想告诉大家,来京都的时候,比起汤豆腐,更应该吃肉怀石呢。」

「我也有同感。当然,我也很推荐日式料理就是了。」

听他们人争先恐后地这么说,我只能愣在那里。

「原、原来如此啊。我不知道呢。」

「那我们走吧。」

「好哇,那我们去『弘』吧。」

「『森田屋』也不错呢。」

我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经意地看着窗外。

染成一片橘色的天空,美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仔细凝视,想把眼前的美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接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鉴定师和仿制师。

两名年轻天才擦出的火花,就像枫叶一样美丽。

福尔摩斯先生的不甘以及决心……

原已准备走上顿悟之路的圆生,最后却选择继续迷惘;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他的存在,而悟出自己应该继续前进的道路。

我想这真的是因缘吧。

……迷惘和顿悟。

不管有多么渴望顿悟,只要身而为人,活在世上,或许永远都难以完全顿悟吧。我们会在迷惘之中偶尔顿悟,但又继续迷惘吧。

我暗自下定决心,有一天当我极度迷惘时,我还要再来这里。

──为了凝视那扇勾勒出正圆形的宇宙之窗……

车子往前行驶,我们离开了源光庵,伴随着夕阳往下坡驱车前进。

被冷洌的风吹得四处飞舞的枫叶,仿佛带来了秋天即将结束的讯息,准备迎接京都的冬天。

参考著作‧文献等(敬称省略)

中岛诚之助《ニセモノはなぜ人を骗すのか》(角川书店)

中岛诚之助《中岛诚之助のやきもの鉴定》(双叶社)

Stan Lauryssens/楡井浩一《赝作王ダリ》(Aspect)

Frank Wynne/小林頼子《フェルメールになれなかった男‧20世纪最大の赝作事件》(筑摩书房)

《美术手帖2014年9月号》(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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