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夫人无法坦率》。
这是从那个平民女孩那边收下来的书的书名。
虽然书名感觉上好像有些恶意,不过试著读一下还满有趣的。于是自己开始热衷读下去,如今是第二次重新阅读到一半正好要进入结局的地方。
「噗嘻呼……噗嘻呼……」
自己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在旅舍内搞定。谢丕斯说尽可能不要外出,将波尔基拖出来是王室骑士的任务,希望自己只要等到那个时候就好。所以,自己才这样拿著那个平民送的书来读以打发时间……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为了惩罚刺杀王室之凶手波尔基远道前来这个城镇,学园长则以课外学习的形式同意自己这样的想法。
……像这样子读书,就此结束一天真的好吗。
讲真心话很想现在就冲出旅舍去找人。可是,自己也觉得谢丕斯他们的工作是为了要当上守护骑士,去干扰也不好。
第二次……读完了。虽然对不坦率的主角感觉烦躁,但最后还是快乐结局。确实就像那女孩说的,是名作;自己也为清爽舒适的读后感所包覆──
「噗嘻呼……噗嘻呼……」
抬头一看,是一个在小小的木台反覆上上下下的肥子身影。结果,平民女孩不在了好几天,还是没能够正常的对话;而且那家伙也没有走近过来的意思,这样一来待在同一个房间也完全没有意义。
明明就在近处却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过著焦虑的每一天。
「噗嘻呼……噗嘻呼……」
「喂,那个很恶心的动作,是什么?」
话说回来,每天都做那神秘的奇怪动作。
虽然想无视,但已经到极限了。
●
我没有一丝打算将在约雷姆镇停留的时光,仅仅耗费在静观艾莉西雅上面。
由于在镇上停留期间不用上课也没关系,是个可以一整天全力减肥的加分关卡。也就是说,对我而言是个羽化成蝶的最佳时期了。
「噗嘻呼……噗嘻呼……」
没错。
我打算在约雷姆停留期间华丽的大变身,凯旋回到魔法学园!
为此有必要在镇上停留时尽可能的将脂肪转变为肌肉!所以在来到约雷姆镇以后我就在每日的慢跑中加上重量训练,并进一步采用彻底虐待身体的特别减肥法。
我准备了踏脚台,一个劲的反覆上上下下。因为总不能在旅舍楼梯上嘿荷嘿荷的关系,就用踏脚台来代替。虽然看起来有点逊,但可别小看。
因为这是充分活用了我的现代知识的减肥方法。
「喂……那个很恶心的动作……是什么?」
「噗嘻呼……嘿啊?你说什么?」
那家伙主动找我说话?原来也是有这么稀奇的事。虽说共同在同一个房间生活,但只要我一主动说话就马上会吵起来,所以我一直很注意去尽量避免刺激到那家伙……
「我问你那个很恶心的动作是什么啦!」
「噗嘻呼……!是用来代替爬楼梯减肥,像这样子运动的啦!」
艾莉西雅先前埋首于读书,不过好像已经读完一副闲闲没事做的样子。我无视那家伙惊愕的视线,以进一步减重为目标继续下一项减肥运动。
「踏脚台减肥的下一样是这个!」
有条具伸缩性的橡皮管摆在地上,我用两手抓住两端,反覆将它拉长又缩回去。
手臂拉得紧紧的!好痛苦!不过可不只有这样而已喔!我就这么手持橡皮管当场开始深蹲了!这就是橡皮深蹲减肥法!
「唔唔!唔唔唔唔!」
太痛苦了。这光是膝盖弯个一次就快要做不下去了。
我不知不觉的朝著放在餐桌上的馨香点心伸手过去……停住──「史洛大人!因为您好像都没有喝,如果吃了点心的话就要喝一杯瘦身药哦!这是约定」──我回想起自己跟夏洛特的约定了。与其要喝那个味道惨烈的药,不如忍耐不吃点心!冷静想想,那种很恶心的魔兽在里头动来动去的瘦身药,一天根本没办法喝到一次以上吧,真是够了!
「噗嘻!噗嘻咿咿咿!唔唔!唔唔唔啊啊啊!」
「虽然趁这个时候才问你……但那到底有什么效果呀。」
「这个呢!可以让躯干挺直,姿势会变好!……话说,艾莉西雅,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呼!呼!」
「……什么事啦。」
「刚才我到隔壁房间,呼!行李又增加了,呼!我说你、又拜托旅舍的人帮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吧,呼!可是,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啊。该不会你,仗著自己的身分在学园里恐吓取财卷走一大笔钱──」
「恐、恐吓取财!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这个是那个啦!在抵达镇上时,我将在学园里收下来的礼物拿去当铺……啊。」
我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似乎是把送给自己的礼物拿去换钱了。在整个人为了这种未免也太玩弄别人情感的行为全身僵硬之后,这家伙开始说什么「就没有放的地方」、「品味不太好」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
不对不对,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房间才是大到超扯吧,毕竟是住在五层楼女生宿舍的最顶楼啊。
「如果你跟谁讲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啊!」
像我这样在同一个年级也多半一起上课的家伙都知道艾莉西雅的本性。不过,从不太有关系的学生角度来看,艾莉西雅似乎是他们憧憬的存在。
「这也是没办法嘛,谢丕斯不太希望我太常外出,我没事可做,有压力啦。」
艾莉西雅确实是被谢丕斯拜托尽可能当个旅舍里蹲。毕竟像艾莉西雅那样的外行人,四处搜寻也大概得不到什么东西,这可说是贤明的判断。
「算了,我是怀疑那些家伙找不找得到盗贼团啦。」
「怎么说。」
「王室骑士的专业是护卫,模仿侦探做事不在那些家伙擅长的领域之内啦。事实上这将近一个礼拜,也没有任何进展嘛。」
为什么马尔地尼枢机卿会将这两人送到这个地方来实在很有疑问。人选不适当,而且派公爵家的人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如果有意见的话,你一个人回去不就好了,不是不想干吗?」
「……我要先说清楚,夏洛特可是我的侍从啊。要是我不在,就表示夏洛特也会一起回去啊。」
艾莉西雅瞬间僵硬。这家伙一直当夏洛特是方便使唤的人。虽然艾莉西雅是王族,不过因为在克鲁修魔法学园留学,没有把照顾日常生活的侍从一起带过来啊。
「再说你啊,说什么压力其实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吧。」
「这可不能当成没听到哦,我会逃避现实?」
「下礼拜,罗柯莫柯老师在教的魔法演习学有考试,那是你最不擅长的课程。我说你,应该是盘算尽量拖长在城镇的停留时间,好让自己不用去接受那档事吧。」
「呜!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可是这样的话你也──」
「对不起,史洛大人、艾莉西雅大人。两位正在谈话,很抱歉打扰。」
是夏洛特的声音。我看向她。
「嗯?怎么了夏洛特。」
「有客人。谢丕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已经来了。」
毫无弱点的站姿,以及如同雕像般毫无紊乱的表情。
虽然他装得很像拥有一颗风浪不兴的心,但我可是知道谢丕斯在一直戴著的面具底下所隐藏的激情。
「驳回啦,艾莉西雅,没必要听这家伙的话。」
打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了。
在这之前,都活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的王室骑士,要如何才能获得隐居地下的人们的情报呢。只要回想地下社交场的状况就知道,那些家伙具有分辨伙伴与这以外的人的独特嗅觉;就算是看不顺眼的外人之情报,他们也不可能会将情报交给一看就像是贵族的男子们。
然而,现在这种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我没有听错,刚才这家伙是在说什么?
「安静。那么谢丕斯,拜托你再说明一次没问题吧?」
「喂,艾莉西雅!你在开玩笑吧!」
「闭嘴。」
我的意识被这句冷冰冰的话震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阻挡艾莉西雅的办法了。
这个一经决定就不会动摇的顽固者,性格简直就像是一根垂直竖立的树一样,正因为如此,即使在动画中就连舒亚跟艾莉西雅相处也是很辛苦。
「传闻盗贼团正准备要迁移到其他城镇。」
「为什么?」
「似乎有人藉由前几天的魔兽骚动察觉到我的来历了。」
「那件事并不是谢丕斯的责任。」
对于消息灵通的人来说,城镇里有王室骑士是已知的事实。从盗贼团的角度来看,应该会避免和不知何时会不期而遇的正义骑士在同一个城镇吧。
「不,是我的责任,当时是有其他的手段。不过,如果让那些家伙从这个城镇逃脱,他们在这个国家的某处从事恶行是不会有错的。虽然是希望一定要在这个城镇摧毁他们,但以我们的力量不论怎么做就是无法将那些家伙寻找出来,于是在与奥立佛卿讨论后的结果,我们想到了一个方案。」
谢丕斯陈述的作战计画是足以让艾莉西雅动心的恶魔般言语。
「现在正上映一出在平民之间蔚为话题的戏剧。如果您到那里,潜伏在内部的奥立佛卿会散播流言招呼那些家伙过来。也就是说,艾莉西雅殿下,希望您能成为引诱那些家伙过来的诱饵。」
谢丕斯的考量真的很合理又对症下药,跟艾莉西雅的期望也一致。
可是,这方案由王室骑士提出来也未免太蠢。
先前谢丕斯说过只要在这个城镇,就会守护艾莉西雅到底,到了这个关头竟然说要人家当诱饵?到底这心态是怎么变化的啊。
「谢丕斯,真的只要这样那些家伙就会出现吗,他们一直都潜伏在地下对吧?」
「盗贼团的中心人物,刺杀王室之凶手波尔基的心腹部下们遭萨奇斯塔军杀害,对于指示军方的王室怀有深刻恨意,因此为了抓到您一定会出现。」
听著对方直接了当的说明,艾莉西雅轻轻点头。
这风向不妙,因为艾莉西雅早已信赖谢丕斯。
「喂,王室骑士要拿他国的王族当诱饵吗?」
「我与奥立佛卿会在现场担任殿下的护卫,盗贼团之流,不会是敌手。」
「两位王室骑士是我的护卫?这真是非常的光荣。」
我的太阳穴痛起来了。艾莉西雅感觉上很有兴趣,或者应该说是处在「为何在这之前没有发觉到这么有创意的提案」的状态。
然而这家伙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偶然目睹加入帝国的波尔基时,在动画中是做了什么事?就算离开舒亚也毫不畏惧,虽说只有一时也还是成了俘虏啊。
「王室骑士要用他国的王族当诱饵来达成目的?怎可容许这种事啊。」
「同学,你为了摧毁这个城镇的盗贼团做了什么?推荐你的团长应该会叹气吧。」
「……这个。」
「我是在明确的觉悟下来到这个城镇的,没道理跟抱著玩乐心情的你讲东讲西。」
那眼瞳跟我所知道的动画版谢丕斯眼瞳一模一样,燃烧著强烈的野心。
「我说你啊!全面协助那家伙的提案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谢丕斯离去后,我立刻对艾莉西雅大吼起来。
对一个见面还没经过多久时间的男人,绝对不可以只因为对方是王室骑士这种理由就相信下去。
「您怎么了,史洛大人!」
这时候正好夏洛特来了。
我简单说明事情经过后她的脸色就瞬间变了。虽然不想让夏洛特知道这么危险的事,但她如果能帮忙说服艾莉西雅,让这家伙能多想想、就此做罢的话就感谢不尽了。
「你听好了,艾莉西雅,其实那些家伙只是花了时间却还没有找到盗贼团,所以在紧张而已。」
「没错,艾莉西雅大人,很危险的!对方是很危险的人们哦!」
「你们担心我是很高兴,但有两位王室骑士担任护卫,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吗?无法想像享誉盛名的王室骑士会输给盗贼团之流。」
「那些家伙确实很强,但就算很强……」
说不说得上是可以信任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远道前来这个城镇的两名骑士,公认为王室守护者的王室骑士当中,有一人会在将来背叛这个国家,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谢丕斯执行背叛的时间点,是在获得身为守护骑士的荣誉之后。
虽然以时间点来说不是现在,但即使如此,要说那家伙是有充分信用的人也还有疑问,至少作为艾莉西雅的护卫是没资格的。
反正,这个事件会以成功作结,谢丕斯会摧毁盗贼团,这是注定好的。
没必要让艾莉西雅特意冒险,介入谢丕斯的故事。
……不对,慢著,该不会这是在动画中没有播出来的故事吧?以艾莉西雅为饵,谢丕斯摧毁了盗贼团,那家伙在迈向守护骑士的道路上一马当先。
「艾莉西雅,你也只是被那些家伙利用而已。你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啊。」
也许,这是真正的命运。
即使这样,我还是无法相信艾莉西雅会去赞同拿自己当诱饵的想法。跟动画一样,这家伙──一点都没想过要爱惜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话说打从一开始。
我就一直认为特意申请谒见艾莉西雅是件很奇怪的事。
那场谒见的目的是万一没有找到盗贼团情况下的备案,是为了要唤出艾莉西雅来到这个城镇以引诱那帮家伙出现的藉口不会有错。
「那些家伙推算过最糟的状况了。在没有找到盗贼团的情况下,就拿你当诱饵,王室骑士是为了这个才说要向你打招呼的啦。」
「……这种事不过是推测吧。」
「是啊,是我的推测。可是你也满好笑的,竟然拿自己当诱饵!我可是为你著想才说的!」
盗贼团,特别是首领波尔基是个危险的男子,不是艾莉西雅可以打得过的对手。
确实护卫是两名王室骑士,要说艾莉西雅是安全的也可以理解,毕竟是骑士国家的精锐。可是其中一人是背叛之守护骑士,是现在还算安全、但在未来确定会背叛的男子。
这种时候,如果舒亚在场就好了啊……
虽然舒亚跟谢丕斯的实力差距悬殊,但在有关守护艾莉西雅的事情上,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毕竟是身为女主角伙伴的主角,实绩是有保证的。
「……你、刚才、说是为我著想?」
「是啊,我说了。」
可能是被我的话惹毛了吧,眼前的艾莉西雅以燃烧般的眼瞳瞪著我。
我不自觉的被这股气势压制了。
「我不管怎么样……都跟猪史洛你完全没关系吧!」
「什么没关系!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你听好我可是……」
──代替舒亚,来守护你的。
这种话,果然还是说不出来。
「……够了!拋弃我的你为什么还讲得出这种话呀!明明在学园里也一直无视我的!」
「──咦!」
愤怒到声音与身体都在颤抖的那家伙,眼瞳落下一滴水滴。从那边一点一滴掉落下来的那个是什么,我在一瞬间还无法理解。
「明明在这里也一直无视我!事到如今是在干嘛呀!」
这个声音我记得听过──是在前几天做过的梦中出现的那个愤怒背影,不知为何又回想起来了。
没有对任何人揭露真实,将一切隐藏掩饰的黑到底猪公爵。
因为觉得遵守跟风之大精灵的约定很有必要,我将缠身的重担通通拋弃了。戴宁公爵之路、与骑士的牵绊、领民的信赖、甚至连跟同盟国王女的婚约关系,我都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所以我在听到艾莉西雅于克鲁修魔法学园入学时是很惊讶,同时也感到愧疚。
「明明是个猪头,到底是怎么想才会说我在担心你?这种事情才不想让你这个夺走我一切的人来说!」
只顾自己舍弃艾莉西雅的我,就连回应的话都想不出来。
我被彷佛可以贯穿的尖锐视线瞪视著,连从那个地方离开一步都没办法。
在这之后有一段时间那家伙持续臭骂我,最后气喘吁吁地只说了句:「肥子肥子肥子!你这个猪头!」便像是要把门撞坏一般的甩门到走廊去了。
有关婚约那件事,全都是我不对。
因为我是个选择了夏洛特、而非艾莉西雅的人。
一切都是自作孽,我有承受那家伙怒气的责任。再一次,我理解到自己跟那家伙之间有很大的隔阂。
「……史洛大人,我要去追艾莉西雅大人了。」
「拜托你了,夏洛特,待在那家伙身边吧。」
然而夏洛特似乎也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当场并没有动作。
「然后就是我,这个,如果决定要执行谢丕斯的作战,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剧场一定会变成战场,我不会让你去的。」
「咦!」
「盗贼团是连夺走权力者的性命都不会顾忌的强大武装势力,跟潜伏在学园里的佣兵比起来远远恶质的多,所以希望夏洛特你乖乖待在这里。」
当然的对答。
就算谢丕斯对上聚集在剧场里的盗贼团也能发动无双攻势。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夏洛特的安全,不可能让她去。然而她强力凝视著我的眼睛,我有不祥的预感。
「这我办不到。」
这句未免也超乎预期的话语,让我的眼睛缩成小点回盯著她看。
「身为史洛大人专属侍从的我,一个人躲在旅舍什么的绝对不要,如果史洛大人要去的话我也会一起去!」
「咦……」
把一脸茫然的我放著不管,夏洛特也去追艾莉西雅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连你也……
我独自一人不知如何是好。
连魔法都使不出来的夏洛特要来剧场?
很难相信那个身影会是过去胆小的她。排斥与人战斗的夏洛特并不适合战场,所以我才会成为黑到底猪公爵的啊。
「为什么会变这样啊……」
「夏洛特就是在这种时候会很顽固喵。」
风之大精灵。
神出鬼没的夏洛特保护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脚边。
「请风之大精灵去那两个人的身边吧。」
「史洛,你要怎么做喵。」
我吗……如果艾莉西雅认可的话,我也不再反对,对我而言,已经无法阻止女主角的行动了。
「我先去剧场调查。我打算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能够应对,要就做到彻底,或许会晚回来也说不定,拜托你啰,大精灵大人。」
●
先前从旅舍走出来的谢丕斯,再度跨进久远院的用地。
特意回来,是因为有事情忘记传达给艾莉西雅。
王室骑士团数天后,就会抵达这个城镇。一旦王室骑士团抵达,盗贼团应该就会从这个城镇消失。所以,在抵达前不论如何都非得要将盗贼团摧毁掉。自己穿过了门,在接待大厅把旅舍经理叫出来。艾莉西雅他们的房间在最顶楼,每次如果没有先请经理通报的话就连会面也是不可能的。
「我想去艾莉西雅殿下的房间,艾莉西雅大人在房间内吗?」
「现在不在房间内。」
「不在房间里?我应该事先拜托过别让她轻易从这块地方外出才对。」
「……您说的是,请往这边走,我带您到旁边的别馆。」
「别馆?原来如此,确实是没有离开旅舍以外。」
谢丕斯在旅舍的女经理带领下,被引导到矗立于隔邻的别馆。这旅舍以在城镇的中心街道附近有如此广大的用地面积为豪,究竟动用了多少金钱对谢丕斯而言是无法想像的。
在进入别馆前自己感受到纠缠一般的视线,一只应该是定居在庭院里的黑猫正紧盯著这边,在前方步行的旅舍女经理也同样以好奇的视线不断瞥眼过来,应该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来历不会有错。
果然还是不适合这种任务,谢丕斯紧咬嘴唇。
「原来这么在意我的来历啊。没事,你无须否认,我是明白的。我的真面目,就当作你的想像是正确的并不要紧。」
反正数天后王室骑士团就会出现,事到如今隐瞒也没用。
「您的意思是?」
「我是王室骑士,但基于某个理由,处于守护萨奇斯塔的王女殿下之立场。」
「哎呀哎呀,果然是真的呀!」
为了成为守护骑士的试炼。
团长交办的试炼还没能够达到任何成果。
王室骑士团会到各地的测验场所打转,选择最终测验的挑战者,这个约雷姆就是最后一处场所。花之骑士奥立佛担负著评鉴自己的监督者角色这件事自己也已经有所觉察。
不管如何,要在王室骑士团抵达前说服身为王女的她,并摧毁波尔基一帮人。虽然会让她冒险,但为了成为守护骑士已经无法选择手段。
──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为了自己的梦想,让无关的她冒险好吗?
「没想到能跟现役的王室骑士这样交谈真像梦一样。自从女儿在克鲁修魔法学园入学以后,来到敝店的客人也比以前增加,而且都是厉害角色,是的,像萨奇斯塔的王女大人以及那个公爵家的大少爷,想不到连王室骑士大人都来!」
「……你的女儿在那间魔法学园吗?」
「她从小的时候就是个会把『想当魔法师』当口头禅说的孩子,是的。不过我作梦也没想到明明每天都让她帮忙家务,她还能真的合格录取就是了。」
「这应该是做过相当的努力了吧。不过,满担心的,在那间魔法学园平民要过著舒适的生活其实还满难的。」
听到平民、还有克鲁修魔法学园,让谢丕斯的表情有一丝阴影。
因为即使是现在,一旦梦到那一天仍然会呻吟出声。
在魔法学园度过的那个冬季夜晚,大大改变自己人生的那一天记忆,在脑中被唤起一点又隐没下去。
「我也曾不安的想过,是的。毕竟听过很多传言,像是平民孩子要跟上课程也很辛苦之类的,何况那孩子一入学就马上对土之魔法觉醒了。」
「那里本来就是为了让贵族学习社交而建造的魔法学园,因此不会广泛顾及平民的需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新生就对土之魔法觉醒了?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一定非常担心令嫒的事吧。」
听到对魔法觉醒的优秀平民,让谢丕斯不自觉停下脚步。
因为觉得虽然不至于跟身为私生子的自己一样糟,但那女孩应该也会感到很辛苦。那女孩遭受为「魔法是贵族之物」这种狭隘思考所控制的贵族学生嫉妒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或断绝。
「担心?不会不会、没这回事。每个礼拜收到信件看下来,女儿在魔法学园的生活似乎是非常开心呢。每天新鲜又有趣,信上是这么写的。该说我女儿真是内心坚强啊,是的。」
「开心?虽然很失礼……但这会不会是为了让你这位母亲安心的手段?」
「手段?这个嘛是的,我一开始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不过几天前女儿利用假日回家,是的,在问了许多事情以后──哎呀,有猫在那个地方,那是夏洛特的猫吧。」
先行带路的她,在花坛边缘坐下之后一面跟猫互动,一面述说跟独生女愉快的书信对话内容。
然而,谢丕斯的表情却因为那句刺激内心黑暗面的话语而僵硬。
现在依然可以梦到的那一天,没错,那也是从收到信件开始的。
那个降著冰雪的夜晚,看著从侯爵家收到的信,自己绝望了。自己成为贵族的理由,深信即使跟最爱的母亲分离只要故乡有幸福自己就可以努力,也都当上贵族了。
然而约定却被一张信纸给撕毁了。
明明与潘德拉贡侯爵、父亲大人做了约定却遭受背叛。
对侯爵家的恨就这么成为对轻蔑平民的贵族们的憎恶,最后甚至让自己对国家应有的样子抱有疑问。
「哎呀抱歉,我是怎么了,竟然跟猫玩起来。这只猫真的很聪明呢,是的。好了,王女大人就在那边。」
自己现在脸色应该很难看,所以她没看这边是让自己松了口气。
……好了,要跟在这前方的艾莉西雅殿下会面了,要调适自己摆出王室骑士的架势了。即使回想起最不堪的记忆还能够保持平静,应该是因为已经将那回忆区分为过去的事情了吧?
不、不对,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国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无法想像年老之后的将来,即使在回忆以王室骑士身分生活之岁月的时候,自己能够认同那段时光真美好的日子会来临。虽然曾经梦想过如果以尊贵的王室骑士身分过生活,或许爱上这个国家的日子会来临也说不定。
──可是妈妈、学园长。
──我就算当上王室骑士,好像还是没办法喜欢上这个国家。
谢丕斯被引导到的地方是别馆二楼,是一处从傍晚开始会作为酒馆使用的包厢。在那个所谓上流阶级的人们可能会喜欢的室内当中,有两个青涩少女待著的场景让人有点想笑。
然而马上,谢丕斯就对飘散的酒气皱起了眉头。
最初应该是只有一杯而已。
「啊,艾莉西雅大人,这是很烈的酒哦!」
「只喝一点点……只喝一点点的话不要紧啦。」
舔,艾莉西雅的粉红色舌头,在注入容器中的酒表面舐了一下。
接著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将盛有红酒的玻璃杯一倾斜,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哎呀,夏洛特,这个好喝!」
「咦?真的吗……那么,我也来一点。啊,的确很顺口。」
这是开始,也可以说是结束。
「那个猪头~什么叫『我在担心你呀』,明明在这边也完全没有来找我说话啊!猪头~~!事到如今是在干嘛呀!别开玩笑了啦,哼!」
从中午过后开始的两人秘密会议。
她们面对面,一边啜饮玻璃杯内的酒,一边专注对话。
「夏洛特,知道吗?那家伙在这之前,在那个平民回魔法学园的时候被被、被、被她亲亲了!在那之后就一直呵呵笑又嘿嘿笑超恶心的!」
「什么!……亲、亲亲是什么啊那个,我第一次听说!」
「哎呀夏洛特,你不知道吗?哦~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拜托您尽可能的说详细一点。」
两人面对面,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然后艾莉西雅结束了大多是在对他抱怨的言语,这回是将话题转到跟自己切身的环境有关的话题上。艾莉西雅表白了自己在学园里的烦恼,夏洛特则吐露出自己在公爵家的待遇有多糟;艾莉西雅一问起明明是王族为什么自己的朋友很少,夏洛特就完美的回答:「艾莉西雅大人是高岭之花」;夏洛特一抱怨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专属侍从,薪水跟史洛大人的哥哥大人与妹妹大人的专属侍从们比起来,却压倒性的少,艾莉西雅就推导出一个无可反驳的完美解答:「那是因为你的魔法逊到爆了吧?」让夏洛特眼泪汪汪。
「我想跟夏洛特……今后在学园里头也要好好相处。嗝、因为你也是被那家伙害到的人……喂,你在那种家伙的身边被使唤不会很讨厌吗?呜呜~嗝~因为你做的不都是女仆的事嘛。」
「呃,所以我不是女仆是侍从啦。嗯~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啊,我完全没有讨厌现在的生活的意思哦!」
有时欢笑,有时互相安慰。
两人像是要填补长时间错身而过的空白一般的专注讲话,在餐桌上逐渐增加的空瓶子数量,应该就是象徵两人没完没了的对谈吧。之后时光流逝,不知何时太阳也要西下,在这个时候,来到约雷姆镇那当初的尴尬也消除一大半了。
他的专属侍从与他的前未婚妻。
正因为不论是谁的内心深处,都期盼彼此好好相处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那么,来我的地方就好啦!呜~这样一来,我们两人也可以开开心心说那家伙坏话,呜~头好痛。」
原本只是一点一点地喝,不知何时已经是喝到不成人样的烂醉状态。
泛著红潮的脸颊是醉到不行的证明。平常只是嗜好的程度,但今天却像是要表达把讨厌的事情忘了一般的喝了好几杯下去,已经停不下来。面对公主大人这样的失态,清纯可爱、也略有美艳气息的银发少女一直在竭力阻止。
在谢丕斯到来的时候,窗外已完全暗下来了。
「……殿下,原来您在这种地方吗……而且,您喝太多了吧。」
连突然到来的谢丕斯之劝阻也不听,艾莉西雅又将一杯酒一口气灌进喉咙深处。
「好像不太平静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啊呜呜~~都是那家伙不好啦!对吧,夏洛特。」
接著她就从头说明到尾了。
夏洛特觉得当初为了不让周围的客人听见,请蒂娜的母亲准备包厢这件事是正确的。
谢丕斯在大致理解艾莉西雅不太平静的原因后,说:
「……虽然由我来说也有些不合适,但他应该只是以您的友人身分在担心吧。事情总是有所谓的万一。」
「我是魔法师耶!而且还有两位优秀的骑士!比那家伙值得信赖百倍!再说什么朋友,我从不认为那家伙是什么朋友啦!对吧~~夏洛特。」
接著又是一杯,喝法非常夸张。
而且,听到人家叫一句夏洛特就在艾莉西雅的玻璃杯中将酒斟满的夏洛特,动作也是熟练到非常夸张。
每次艾莉西雅讲什么,都会徵求夏洛特的同意,谢丕斯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察觉到一件事:
「……你跟殿下很亲近呢。」
「夏洛特是个精明能干到配给猪太可惜的人物啦!……夏洛特,再一杯!」
「是,艾莉西雅大人……对不起,谢丕斯大人,请您不要对艾莉西雅大人幻灭哦。」
「幻灭?为什么人家非得要对我幻灭不可呀!夏洛特,来再一杯!……哎呀,果然夏洛特、嗝、明明是那家伙的侍从、嗝、却跟主人不一样、满能干的嘛。哎呀,我看到蝴蝶了。喂,夏洛特、还有谢丕斯,你们看到了吧?」
「是的,殿下,我也看到可爱的蝴蝶了。」
「夏、夏洛特呢?」
「我看到了哦,艾莉西雅大人。」
「……嗝!这样,太好、了呢!」
这话说完,艾莉西雅就突然趴在桌上并开始发出呼呼的鼻息声,真是个好摆平的女孩。夏洛特自从在约雷姆镇停留之后,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也都一直在照顾艾莉西雅,是很熟练了。
「殿下对你相当交心呢。虽然传闻她是位不容易取悦的大人,不过从这样子看来,该不会你们原本就认识或是有什么关系吧。」
「呃~其实我们是──」
然后,夏洛特开始简单说明了。
跟艾莉西雅的相遇是在比现在还要很小很小的时候。不过,自从主人史洛变得怪怪的以后就发生了一些事,她跟自己也变疏远。可是,最近她又变得爱说话了,自己也和以前一样爱跟艾莉西雅说话了。可能是因为陪艾莉西雅喝酒的关系吧,夏洛特也饶舌了起来。
「真惊讶,你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他的专属了吗?」
夏洛特轻轻放下了玻璃杯,自己很习惯让人惊讶了。就算是自己也从来不认为身为戴宁公爵家侍从的自己是适任的。
不过,谢丕斯在那之后,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话却让夏洛特讲不出话来。
「不过最惊讶的是,你跟我一样──是平民吗。」
「咦……可是谢丕斯大人是王室骑士,跟我不一样,是贵族,而且还是侯爵家的大人不是吗。」
「我不过是魔法的才能被人看上,被潘德拉贡侯爵家收留而已。我是私生子,流著一半平民的血。」
「……我记得私生子是──」
「贵族与平民所生的……本来是不会被认知为贵族的,不义之子。」
传说中的私生子。
绝对不会公诸于世的贵族之耻。虽然夏洛特很惊讶,但谢丕斯惊讶的程度更大。
──那个公爵家的直系,竟会随意任命平民的专属侍从?
从未听过这种事。
这个国家的重要人物,颇具历史的最古贵族,这个公爵家的专属侍从究竟是怎么让平民摸进来的?
如果是像自己这种混有一半贵族之血的人也就姑且不论。
吊在天花板上的灯光宛如火焰般摇曳著。
谢丕斯的兴趣,如今转向戴宁家的侍从。自己想知道这个少女的事。
「你被那个公爵家收留,我被侯爵家收留。我们在某些地方似乎很像,为了庆贺奇妙的缘分,夏洛特,也告诉你一点我的事吧。不要紧,直到殿下醒来以前,稍微讲一点。」
接下来,美丽的王室骑士开讲了。
从开始以至于现在。
他的人生用一句话讲就是壮烈。被偶然发现其魔法才能的侯爵家收留,接受贵族的养成教育,一个劲努力求学心无旁鹜,当上了王室骑士。
对夏洛特而言,酒馆的喧闹声也已经听不见了。
「谢丕斯先生不只是有魔法的才能……我想一定也做了我就算想像也想不出来的努力吧。」
「我只是无法忍受只能让命运玩弄的自己而已。所以,我想改变软弱的自己,或许我就因此对魔法觉醒,以三重魔法师(Triple Master)之身分受到精灵认同。」
「三重魔法师……谢丕斯大人真的很有才能呢。」
「夏洛特,你究竟是几重魔法师?你是那个全属性的魔法师(Elemental Master)的专属侍从,一定非常厉害吧。跟你年纪相同的我不可能跟你抗衡,不会有错。」
然而,夏洛特却哀伤地摇了摇头。
接著说了,自己是个不成熟的光之一重魔法师(Single Master)。
在戴宁公爵家被打上失去魔法师资格的烙印,不被允许持有魔杖。
「……真惊讶,竟然有像你这样的公爵家侍从。不,失礼了,不论如何一听到戴宁家的侍从,就会不禁想像成一群危险的家伙。王室骑士团与公爵家的关系很不好,所以我也很熟悉他们这些敌人,从没想过我们的敌人中,会包含你这样的少女啊。」
「果然是这样啊。所以史洛大人才跟我说剧场也别来,希望我待在旅舍里。」
说到这里,夏洛特还是露出了哀伤的微笑。
「我跟史洛大人是很奇怪的主从关系,本来戴宁家的侍从是要像王室骑士那样当守护主人的盾,可是,我跟史洛大人是……好像相反。因为我不成熟……」
「你的烦恼,他知道吗?」
「……」
「不用特别去问吗,这样啊。不过,你不能说吧,承认自己什么也不是之类的是很痛苦。我曾经也是这样,身为平民的自己、身为贵族的自己,不知道要当哪一个才好。」
「请问……谢丕斯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
「我吗?」
为什么,我要那么努力呢?
在地狱一般的生活中,自己成了贵族,成了王室骑士,最后以这个国家最崇高的骑士亦即守护骑士为目标,自己会这样的原动力恐怕是──
「我是──有梦想的。」
「梦想吗。」
「或许住在魔法学园里的你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不过平民与贵族的学生之间是有著肉眼看不见的庞大阻隔。那正是这个国家的扭曲本身。虽然如今似乎多少有些和缓,但私生子比他们那些贵族还要会使用魔法的状况是──……这不是、可以让你听的话题,忘了它吧,我好像喝多了。」
说到这里,谢丕斯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话语中渗入了热流。
搁在餐桌上的酒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空了。自己对戴宁公爵家的平民侍从愈来愈有兴趣,再加上这里果然搜集了所有最高级的酒啊。
「堕落的风之神童,史洛•戴宁,就连我也很熟悉他的名字。他将持有的东西全数舍弃,有段时间流传著他的内心坏掉之类的负面传闻。风之神童与随从在旁的两翼骑士,原本公爵家被公认会在名实两方面统治这个国家的光荣日子,就跟著成了公爵家最大禁忌的堕落之风一起崩溃了。」
谢丕斯•潘德拉贡的话语让夏洛特内心感动。
他的人生对夏洛特来说是理想。
从平民到贵族,然后成为王室骑士,以至于迈向这个国家最大的荣誉,也就是守护骑士的这段人生。
自己身为光之魔法师,如果也有当得上王室骑士的力量,应该就称得上是合格的公爵家侍从了。但实际上自己连魔法的控制都没办法好好办到,是被视为不成熟的劣等生。
「夏洛特,你为什么──」
「咦?啊!什么事呢?」
糟糕,事情想太多,好像发呆到连谢丕斯的话都听不见的程度了。
「你为什么要去剧场呢。虽然由主动提案的我来说也很奇怪,不过剧场应该会变成战场吧。艾莉西雅殿下有我们守护,而且殿下也会使用魔法,所谓魔法就是力量,我想就照他说的──」
「这样子……不行。因为我还没有……能够报到什么恩。」
夏洛特不自觉的抬起头来。
「报恩……?」
「看著最近的史洛大人,我回想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了。」
风之神童与随从在旁的两翼骑士。
亡国公主,夏洛特•莉莉•休杰克从小时候起,就跟这样的他们像家人一般一直共同生活。
「小时候我就一直想要在那个人的身边,而且也一直认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
她的故乡,曾经存在于大陆中央的大国休杰克已从地图上消失,如今已化为魔兽栖息的非人领域。
明明在那一天那个瞬间,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才对;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存在呢。
自己现在正以单单一个人的身分细细品味著每天的小小幸福。
──自己是独自一个人,从那样的痛苦中重新站立起来的吗?
「谢丕斯大人,其实我是孤儿。」
不对,不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
自己曾经软弱过,一直都在哭,一直以为自己背负一切的不幸。一直哭一直哭,一直被人说是爱哭鬼的自己,一直是有人在身边关注的。
「虽然对公爵家以外的大人说这些话,是第一次,不过,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即使我死了也会真心为我悲伤的人,我想是非常少。」
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超越了那时候的软弱。
看著这样的亡国公主,谢丕斯•潘德拉贡愣住了。因为刚才的话语从像她那样幸福的少女口中说出来也未免太不相衬。
「为什么,这么秘密的事要对我说。」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流眼泪,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遭遇呢。不过我在回想起只有痛苦的过去时,也会想到有一个男孩子就在那悲伤的旁边。」
对谢丕斯而言,是非常无法想像的。
至少,自己不是独自一个人。
自己的身边有母亲,有个不惜一切疼爱自己的母亲。
「谢丕斯大人认为我不像戴宁公爵家的侍从,这是当然的。可是,我现在能像这样在这个地方,跟艾莉西雅大人还有像谢丕斯大人这样非常厉害的王室骑士大人说话,也全都是托那个人的福。我独自一个人不可能当得上侍从,全部都是那个人替我背负下来了。只有那个人,一直对我好。」
看得见对方眼中含泪,这一定不是谢丕斯的错觉。
她的话语没有虚假。谢丕斯是每天在王宫中过著虚假生活的人,所以很清楚那番话是真实的。
背叛之守护骑士紧盯著她看。简直就像是看到天上的人,就浑然忘我了一样。如今,酒馆客人的吵闹声也传不进他的耳中了。
「每天,史洛大人一点一点的瘦下去了。我觉得能那样持续改变下去,真的很厉害。既然这样我也想要将一度舍弃过的梦想,再一次试著达成看看。就像史洛大人那样,我觉得说不定我也可以改变。今天真的能听到谢丕斯大人的话,实在太好了。我知道我的路是没有错的。虽然我没有谢丕斯大人那样的魔法才能,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试著努力看看。」
──为什么?你是平民吧?你是苦过来的吧?你熬过了地狱般的戴宁家侍从教育,当上了直系男子的专属侍从。
这样就够了。已经没有必要去冒险,毕竟连主人史洛•戴宁都不希望你那样。
然而,自己出不了声;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那么,谢丕斯大人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的梦想是──」
最先浮现在脑中的,是对侯爵家的复仇。
在成为守护骑士提振侯爵家的名声后,投奔帝国,让家族名誉扫地。
这是最配得上不守约定的侯爵家的末路。
成为贵族提振侯爵家的名声,是具有丰富魔法才能的自己的任务;而拯救陷入重病的母亲,则应该是拥有力量的侯爵家的任务才对。
然而,那些家伙却破坏了约定;所以,要毁掉。这是被问到梦想的自己,所得出的答案。
但是,以守护骑士为人生目标的理由是为了对侯爵家复仇,这种事没办法对她说。
不可能说得出来。谢丕斯的梦想跟她的梦想相比,实在蠢得可以,绝对不能让她的耳朵听到。
这名少女熬过了大苦难,即使这样依然积极向前。
──她跟我很像?不可能。她品性高贵正直向前,我不管经历了多少年却还是没办法从过去的诅咒中逃脱。
谢丕斯将少女说话的身影,与从前自己的身影交叠了。
因为相信母亲会活著的从前自己,也曾像她一样追求著真正的梦想。
「谢丕斯大人?……咦咦、为什么、有眼泪!」
「……眼泪?是吗,我在流眼泪吗。」
「都是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谢丕斯大人,手帕!这个、给您!虽然是我宝贝的东西!」
她那期望改变的身影,对谢丕斯而言非常耀眼。
完全不会诅咒自己成为孤儿的人生;在被公认为魔法天才的史洛•戴宁身边,也不会去嫉妒,自己还希望站在他旁边的那身影。
那是多么困难、又多么高贵啊。
少女的决意强烈撼动谢丕斯的心。
也可能是因为酒入体内,是这件事的关系吧。
然而,现在,自己并不想将心脏强烈跳动的理由归因到酒精上。
「……夏洛特,你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坚强。反而,有所收获的是我才对。真羡慕他,竟然能让你这样的少女爱慕。」
「不、不是啦!我跟史洛大人不是像谢丕斯大人所想的那样!」
这女孩虽然说是平民但这是真的吗?
即使面对王族也不退缩的高贵心性,跟现在、醉倒中的艾莉西雅相比,还更有气质。
原不具魔法才能的平民,却以那个戴宁家的侍从身分生存的道路。
那是远比用王室骑士的身分生存更加残酷的道路。
「我要为以前,曾无礼说出你作为戴宁家的侍从很奇怪这件事道歉。你毫无疑问地与我至今所遇见的戴宁家人们同样的品性高贵。而且我要对你表达感谢,我也回想起重要的事了。差点就为了小事而分心,把眼前的梦想放掉了。」
──妈妈,我也曾有过跟她很像的时候。
──当初是为了什么一心一意的学习呢……我回想起来了。
后来被称为背叛之王室骑士的男子做出了决断。
正因为如此,他从口袋里取出了珍藏的宝物。
是他时常带在身边的潘德拉贡侯爵家之家宝。在他选择以贵族身分生存时,一向话不多的母亲交给他的决心证明。
「这是对你表达的感谢证明。如果你盼望改变,我保证它一定能成为你的力量。」
那是一只小瓶子,里头盛装了发出青色光芒的半透明液体。
「──这是向空之王传达觉悟的侯爵家香水。虽然是我跟妈妈用过的里头也只剩一半,但如果你期望改变的话,只要将里面的东西朝天空洒出去就行。虽然据说可以召唤龙过来,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失效了。事实上在我用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
「空之王是……」
「龙。是连冒险者公会也指定为灾害种的魔兽,自落入这世界诞生的瞬间起就一直是孤高存在的空之帝王。我们潘德拉贡侯爵家的人会将这香水洒向天空,向统治高空的魔兽上告重要的心意,是相当可笑的事情对吧?向从未现身的龙传达心意什么的。其实我也曾经这么想过,但在实际尝试时却感觉到空中似乎有龙,让我觉得传统果然是不能轻视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以收吗?」
「没有比你更配得上使用这个的人了。戴宁家的侍从啊,你拥有强大的意志,不过,你似乎还不知道要如何运用伸展开来的羽翼飞翔。我珍藏的宝物若能对你的觉悟有所帮助,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荣幸的事了。」
夏洛特小心翼翼的、从谢丕斯那边将香水接过来。
明明应该很轻,却有沉重的感觉,甚至感受得到谢丕斯•潘德拉贡的人生就装在这里面了。他在当上贵族跟王室骑士的时候,一定曾将香水洒向天空,并决意做好即使龙在面前也不会陷入混乱的心理准备了吧。
正当夏洛特看著深青色发著亮光的香水,浑然忘我的时候。
「呜呜~我头好痛啊。夏洛特,我要水。」
原本以为已经熟睡的公主大人抬起头来,发出呻吟。看来是醉到相当不舒服了。
「呜呜……哎呀、夏洛特,那个小小的、是新的酒还是什么?」
另外自己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好像已经得到答案的谢丕斯,表情却似乎有些悲伤,这让夏洛特感到非常不明所以。
●
从夜间云层中倾注而下的月光柔和照亮了世界。
「喵呜、喵呜喵呜、好吃、好吃~喵呜。」
「哎呀,刚刚、这孩子、是不是在讲话?」
「妈妈,猫不会讲话啦。」
「好吃喵呜。」
「……妈妈。」
谢丕斯一面看著似乎在接受别的客人喂食的黑猫,一面穿过了门,在冒险者守卫的瞪视下回到约雷姆镇上。
夜晚的城镇在明月的柔和光芒照耀下,充满温柔的气氛。
「那么,那个同学是去哪里了呢……」
以前时常带在身边的珍藏香水的重量没了。
不过,自己被某种温柔的感觉所包围。
话又说回来,同盟国的公主将纯真睡脸表露给自己看的模样是满让人惊讶的。
将如此没有防备的姿态表露出来,是代表没有身为王族的自觉呢,还是安心到很彻底呢,恐怕两者都有吧。
这种机会恐怕没有第二次了,所以……
「妈妈,我决定了。」
谢丕斯的低语声,宛如与温柔的城镇融为一体般的溶于空气中,消逝了。
●
「团长,你当真要让那家伙接受最终试炼啊?」
「你不服气吗?」
同一个天空下,月亮隐没于薄云中的夜晚。
一群骑士们在树影摇曳的森林中组成整齐队形,彷佛守护正中央的马车一般持续缓缓行进。走在最前面的是,拥有枢机卿身分同时兼任现役王室骑士团长的骑士国家幕后统治者。
「不只给了私生子白斗篷,连守护骑士的挑战权都给了他。谢丕斯虽然是团长中意的人……但他可是混了平民的血。终将成为女王陛下的殿下之守护骑士是个私生子,对我们而言去理解这种事实在很痛苦。」
「不过,那家伙的能力是很优秀的。」
将头发整个剃光、一对锐利眼瞳不住打转的马尔地尼,让思绪奔驰在与左右国家前途有关的守护骑士选定试炼的事情上。现在有关在国内数个地方所进行的试炼情形,虽然是要人常态性向自己报告,但自己脑中对于有关下一代守护骑士的问题已逐渐得出一个答案。清白端正的骑士时代如今已经告终,就算悲叹年轻英雄不在也于事无补。想要克服在这之后预期会出现的乱世──就确定是侯爵家的私生子吧。
「在潜入迷宫的时候,如果谢丕斯在,就没有那个平民出场的机会了。不是吗?」
「我们是王室骑士,并非冒险者,关于迷宫的构造和知识──」
把王女从魔法学园叫出来,让她在城镇停留,如果他有为了诱出盗贼团而利用他国公主等级的胆识也不是坏事。虽然谢丕斯是私生子,但他也恰好具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铁石心肠。
他的实力在王室骑士团中也是最顶级,虽然身为私生子的来历似乎让他饱受各式各样流言缠身,但有侯爵家(潘德拉贡家)的血就不是件坏事。
「所以团长,那档事会怎么样。」
「……那档事是什么?」
「风之子那档事。虽然大家是认为公爵家应该不会保持沉默啦。」
「那也是公主殿下的强烈要求,就算是公爵家在知道真相之后,也不会有话说。不过,说什么希望让那个堕落之风参加守护骑士选定试炼,公主殿下的一时兴起也满让人困扰的。」
不过史洛•戴宁吗……
即使是马尔地尼也不可能忘得了,就连从前的马尔地尼也曾将梦想寄托在生于公爵家的风之神童身上。
虽是公爵家的人,却是可以托付国家的优秀人才,原本那名少年应该是要成为王室骑士团与公爵家之间桥梁才对。
然而,应该要成为真正英雄的少年,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
在魔法学园发生的佣兵骚动,马尔地尼还是无法相信。
「──叫席尔瓦到这边。」
由两匹白马所拖曳的马车小窗打开,从那边只见一头细致的金黄秀发以及肌肤纯白通透的手伸出来。
在视线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名逐渐靠近公主所乘坐之马车的男子身影。
身上的白斗篷刻意松垮垮地披著,但腰上佩剑发出的光辉比任何人的都要亮。可能因为男子表情有一半被黑色长发遮住,再加上夜色昏暗的关系,要读取其表情也有困难。
「找我有什么事吗?」
「离开王宫以前,马尔地尼曾说要对你守密。不过,我要告诉你。他答应了我方的邀请,目前正在约雷姆镇。」
男子听完有些低哑的声音后,便双手拍掌陷入沉思,接著抬起头来,应该是做了某个决断。
「公主大人──感谢你。」
「不会,没关系的。不过,这样一来那个时候的事情就别跟任何人说。」
「当然,公主大人在魔兽面前,因为恐惧而露出难看过头表情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很好,之后就随你的喜好去做吧。」
以这句话为契机,青年从一群驾驭粟色骏马的集团中独自一人冲出,一匹马在夜晚的街道上用力踏步。身为骑乘者的青年将姿势压低,疾速奔驰。
以位于这个街道前方的那个城镇为目标。
「还不快停下来吗!都讲那么多次不要随便行动了,你还听不懂吗──!」
然而不管身穿白色外套的人们怎么呼叫,黑发青年毫无停止的动作。
「……没注意到,今天是满月呢。」
坐在马车中的少女从开著的小窗空隙仰望天空,满天星斗正争相闪烁著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