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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天气开始越变越热的时候──
放学途中的几濑鸢雄和友人在电车里──靠近车门的地方,翻开了杂志。
「果然避震器好像还是这一台比较好耶。」
「要那种东西的话,去河边的破铜烂铁放置场捡不是比较快吗?」
听了鸢雄的意见,友人眯起眼叹了口气。
「你很笨耶。那里的车子连谁骑过都不知道,我才不想去拿那种车的零件呢。倒楣的话可能还会碰到很难处理的事故车喔。果然还是乖乖存钱,买全新的零件来组装,才能享受到更深层的乐趣嘛!」
友人说得很激动,眼睛整个闪闪发光。
他最近好像迷上摩托车,因此尽管学校禁止,他还是乐得做起打工。
顺带一提,鸢雄他们就读的学校,连考取一般机车驾照都算违反校规。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遭到停学处分。
但他们现在是高二学生。这年纪的男生对摩托车或汽车感兴趣,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鸢雄,你也去考张驾照啦。我们一起骑车去兜风啊!肯定很好玩!」
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这么邀请鸢雄无数次了。
鸢雄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只是……
「嗯,听起来是很不错……只是,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鸢雄面露苦笑这么回答。
「也对,毕竟没那么轻易忘记嘛……」
友人突然将视线投向悬吊于车内中央的广告板上。
『阿啰哈天堂号沉船事故!目前依旧原因不明!事件背后有美国的阴谋?』
鸢雄也跟著看过去后,脸色稍微沉了下来。
两个月前,他就身处事件核心。
两百三十三名同学搭乘的豪华客轮遭遇沉船事故,幸存下来的鸢雄连日遭到媒体追问。
不过理当会这样吧。毕竟是众多日本高中生搭乘的船只在海上遭遇事故,肯定是则大新闻。当时每一家电视台几乎每天都把这件事当头条新闻,媒体则是会出现在各种地方采访事故的受难者家属和相关人士。
罹难同学的联合葬礼也是在这样的骚动中举办。鸢雄以幸存学生之一的身分出席,但仪式中闪光灯不曾停过。
包含鸢雄在内的几名幸存学生,应该暂时都处于无法上学的状态。
有部分原因是他们受到太多好奇的关注,但也有比这更严重的问题。
直到不久前还在一起喧闹的同学们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就连老师也在事故中身亡,因此没什么人能帮忙心理辅导。事故本身,还有当事故发生后世人的眼光──心中需要时间去接纳、整理这些事情。所以幸存的学生们,即使遭到媒体追问,也只能待在家里等待事件热度降温。
「在那之后都没找到生还者吧?」
面对友人的提问,鸢雄垂下了视线。
「嗯,活下来的就只有没去毕业旅行的人而已……这些人,加上我还不到十个喔。」
同年级中幸存的,就只有和鸢雄一样没能参加毕业旅行的学生而已。参加旅行的学生和老师无一生还。
断成两截的船体,一半已经深深沉入海底,另一半则是还在持续搜索。然而从此处寻得的就只有几名教师和搭上这班船的乘务员的遗骸。在搜索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一具学生的遗体。搜救单位据此推测学生可能都留在沉入海底的另一半船体中,所以出动打捞船搜索,但船只沉没在比预想中更难进行作业的地点,实在难以打捞上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半点回收的眉目。
电视上出现各种对于沉船原因的猜测,其中甚至还有像是八卦狗仔的说法。「船是邻国秘密武器击沉的!」、「一切都是超自然现象!」、「是外星人干的好事!」之类,没什么可信度的名嘴,连日尽发表这些愚蠢至极的言论。
──但是,沉船事故一直原因不明。
会流传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日本人在新闻话题上很容易喜新厌旧。事件在毫无进展的状态下经过一个月时,媒体换成大肆报导政客的贪污问题,沉船事故的新闻就慢慢地缩小报导规模了。
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学生们的遗族反应意外平静。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厉声大呼「给我负责!」但不久后可能是放弃了,这件事就慢慢从台面上消失。
一个月后,接收鸢雄这些幸存学生的学校各自定了下来。毕竟已经没有同学【大家】了,根本无法到至今就读的陵空高中上课。
幸存的学生四散各处,第一天上学时,媒体和附近居民还投以好奇的目光。
「那段时候真的有够夸张。媒体的摄影机什么的连续好几天都围在正门前面。」
友人可能是回想起那副光景,因而露出不悦的表情。
据他所言,每天上学途中都会被要求讲几句话,让他觉得非常厌烦。
一开始旁人在各方面都是小心翼翼地跟自己应对,也有遇过麻烦事,但最近好不容易有学生愿意来搭话,渐渐回到平稳的生活,也结交了能像这样放学结伴回家的朋友。
初夏──时节进入七月后,世间已经没什么人在讨论事件,整起骚动也已趋平静,这时才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也才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同学已经死去。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不过要彻底习惯现在的生活比较好喔。如果尽想些烦人的事情,对身心都不太好。」
友人轻拍著自己的背,说了些鼓励的话语。这些话语对现在的鸢雄来说非常有帮助。
不知不觉中,电车已经抵达友人要下车的那一站了。
「啊,我要在这一站下车了,再见喽。你要打起精神。」
他露出笑容握起拳头对鸢雄做出胜利姿势,接著就离开了车厢。「嗯,再见。」鸢雄也简短地回应,并挥了挥手。
「…………」
独自留在车内的鸢雄吐了口气。
抱歉──
他在心中对友人道了歉。
自己和新朋友之间还有一段很深的隔阂,总觉得现在依然无法加以填平。
鸢雄随著电车摇晃,抬头远望天空。
剩下自己之后,像这样放空凝视某处的时间就变多了。
鸢雄拿出手机,看向邮件画面。大部分的已收邮件都显示为保存状态,如此一来就不会消失了。
寄件人都是在事故中罹难的朋友们。这些是直至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朋友们寄给他的信件。独自搭著电车,一边查看这些信件已经变成他每天都会做的事了。鸢雄每每看到这些讯息,脑中就会浮现同班同学的面容,在感到怀念的同时也感到落寞。手机只会徒增发送不出去的回信──但是,他一想到打下这些传不出去的讯息,是目前和他们唯一的牵系,就会忍不住动手一字字打下去。
他确认信件途中,在一封信上停下了手指。寄件人是纱枝──东城纱枝。是鸢雄的青梅竹马。
『现在要搭飞机了!准备享受愉快的空中之旅~~几天后见,你要好好休息养病喔!』
那是她在机场时传来的信件,也是最后一次的联络。
鸢雄展开并习惯新生活至今,独自一人在房里哭泣的次数变多了。因为莫大的失落感总是一口气袭击而来。
再怎么传邮件,再怎么打电话,纱枝和朋友们都没有回音。毕竟不可能再回到过往的日子了。
休息时间一起欢笑,或是上课时打瞌睡被老师戳醒后被同学讥笑。午休时间在屋顶上大聊愚蠢话题,放学后到卡拉OK或电子游乐中心和朋友一起狂欢。
人生中一起走到高中阶段的纱枝──以前总觉得她理当会待在自己身旁。根本忘不掉她总是会对自己露出的微笑。
──但这些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出发参加毕业旅行的那一天,纱枝离去时露出落寞的表情──
然而再也没有机会询问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了。
这是已经永远失去的重要事物。她再也不会回到鸢雄的身边。
鸢雄没在原本该下车的车站下车,而是提前了两站。
他打算去逛逛书店,或是到电子游乐中心杀时间。由于父母亲都在国外,回去家里也是空无一人,因此他还不想回家。对于没有兄弟姊妹的鸢雄来说,回去后的那个空间,是个令他感到寂寞的地方。
双亲有提供足够的金钱让他过生活。他能完成所有家事,也学会自己煮饭,甚至可以自己带便当上学了。生活上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部分。
然而他现在没有直接回家,不是因为一个人会感到寂寞,而是一旦独处,痛苦就会袭击而来。
独自回到偌大的公寓房里,就会不禁想起同学的事情,甚至想得比白天还多。脑中只要一浮现这些事,直到隔天踏出家门前都会挥之不去。
失落感大幅啃食他的心。鸢雄也曾想过乾脆逃到有双亲在的国外,但如今已经结交到新的朋友,再失去这些也是一种痛苦。
再说,去到国外连聊个天都无法畅所欲言,而且即使出了国,也无法就此忘记同学们的遭遇。
鸢雄百般思考后,决定总之先晚点回家。尽量站在店里免费多看点书,或到电子游乐中心大玩游戏。他只有在做这些事情时,能缓解心中的痛苦。
眼下傍晚六点已过去,时间来到了七点。就算是白天较长的夏季,七点过后太阳也开始西沉了。
鸢雄输掉已经打到最后魔王关卡的格斗游戏后,叹了口气,决定踏上归途。现在这个时段刚好会有结束工作的上班族等行人零星走在街上。鸢雄露出空洞的眼神踩著步伐。
而事情就发生在鸢雄走到斑马线的时候。他的视线忽然飘向隔著车道的对向人行道,并捕捉到了眼前的人影。瞬间,他瞪大了双眸。
因为一个曾经见过的少女身影就在那个地方。
──纱枝?
那个照理说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影,就存在于视线彼端──鸢雄发现她之后,心脏不停狂跳。
我们俩从小就是互相看著对方长大的,不可能会认错!
然而就在要向前冲出时,行人号志亮起了红灯。下班的人们顿时变成一道墙,即使想要冲过去,也难以前行。
赶快变绿灯啊!纱枝……纱枝就在那边!
焦急的鸢雄眼里,这时还捕捉到了数名男女的身影,他们聚集在纱枝身边。进一步确认后,鸢雄更感讶异。
因为在班上和自己交情很好的男同学──佐佐木弘太,也出现在那些人里面。佐佐木和纱枝等人正聊得起劲。接著,包含纱枝和佐佐木在内的这群人,开始出发前往别的地方。
好想冲过去!但是,灯号还没转绿。
鸢雄交互看著灯号和渐行渐远的纱枝那群人。就在号志变换时,那群人已经走到视野边缘的位置,勉强才能看到。他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她还活著──
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本人。或许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进而创造出的幻影。
但是,尸体还没浮出海面,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遗体。
因此他们可能还没死。毕竟失踪人数超过两百人,就算其中有几个人漂流到某处岛屿活了下来,应该也不足为奇!他心中产生并萦绕起一股欠缺冷静,由幻想主导的想法。
鸢雄只是全心全意地追向那群人。
太阳缓缓西沉,暮色渐深。
鸢雄喘著气追向那群人。但是,他在几分钟前再次被行人号志绊住,因而看丢了他们的去向。
他渐渐走进鲜少人出入的地方。
电灯亮了起来,鸢雄走在寂静无声的道路上。这时,他瞥见有一道人影进入了附近的工地当中。
他追过去后,站在施工中的建筑物前。眼前是正在兴建公寓的工地,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工地入口居然是开的,轻而易举就能进到内部。
鸢雄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在看,就朝工地走了过去。他在堆放钢材、木材的工地内前行。
电灯的光线当然不可能映照到每个角落,再加上开始转暗的天空,害得视线不清。鸢雄点亮手机的背光,藉此重新迈开步伐。
就在他弯过深处角落时,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前方──
鸢雄认得那个背影。虽然对方穿的不是学校制服,而是白色衬衫,但这道背影肯定是刚才自己穷追不舍的那群人其中之一,更是直到今年春天都还和自己就读同所高中的朋友。
「……佐佐木?」
鸢雄战战兢兢地出声攀谈。
然而这位被他唤为佐佐木的少年没有搭理,依然背对著他……前面还能感受到另一股动静……虽然自己的认知是「好像还有其他人在」,但总觉得那个东西不是人类。
「佐佐木……是你吧?」
鸢雄又再喊了一次。结果,少年就只有将脸转向他这边。接著他连同身体都转过来后,原本看不到的深处的光景,在手机背光的映照下,也映入了眼帘。
「──!」
鸢雄发出不成语句的声音,并往后退去。
因为在前方深处……正有个巨大的物体在咀嚼某种东西。那个存在注意到鸢雄后头部就朝向他……那是一种状似巨大蜥蜴的生物。那个生物的嘴角沾满鲜血,微微吐出舌头,眼睛还散发诡异的光辉。
站在那个生物附近的确实是佐佐木。鸢雄确信,那肯定是佐佐木,不会有错。
此时,传出一道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鸢雄将亮光照了过去,赫然发现那里有个身首异处的犬只头颅。
头颅上有著深深的伤痕,单边眼珠也连同周遭的肉整个被刨掉了。
「咿!」
鸢雄发出微弱的惊叫,身体不禁僵在原地。
蜥蜴继续大口啃咬著那只狗……刚才传来的咀嚼声……原来就是这只蜥蜴在啃咬这只狗发出的声音……!
眼前的佐佐木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凝视著鸢雄,并稍微歪著头。他身穿的白色衬衫胸口处已经被狗血染红。
佐佐木──他叫佐佐木,是我的同班同学,总是一起去卡拉OK或电子游乐中心玩乐的朋友。他平时脸上都总是挂著淘气的笑容,如今却像毫无感情似的定睛看著自己。鸢雄想再喊一次「佐佐木」,无奈发不出声音,因为恐惧已经占据他的身体和心灵。
「你……现在这是在干嘛?」
鸢雄硬是挤出的提问,感觉就像是对朋友恶作剧过头时吐槽的语气。
「……到……了。」
佐佐木发出了声音,但音量小到必须集中精神竖起耳朵才听得见。
下一秒。眼前的少年露出了不像这个世间会有的笑容。他扁嘴微微开口,眯起眼睛,对鸢雄显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原本在啃食犬只的蜥蜴停止进食,往这边靠了过来。蜥蜴的双眼中不带一丝情感,它的身影完全就是捉到猎物的动物。
就在一股寒意窜过鸢雄全身之际,披著佐佐木外皮的那个「东西」,缓缓张开了嘴。
「去吧。」
「咻」地一声,才觉得耳里响起撕裂空气般的声音,后方就「砰」地传来深沉的响声。才转头一看,就发现本来斜靠在墙上的木材,已经被劈成两半。而且那阵风切声再次掠过鸢雄的耳边,往回折返。
鸢雄将视线拉回前方,发现蜥蜴猥琐地伸出那弯曲蠢动著,犹如触手的长舌,看似唾液的液体也沿著舌头不断滴落地面。
那个像是触手的舌头前端,还连结著又像爪子又像利牙的东西。
鸢雄这时注意到自己脸颊侧边稍稍被割伤,轻轻一摸脸颊,手就沾上了血。是刚刚那舌头掠过耳边时受的伤。
……那是蜥蜴外型的……怪物?
至少眼前的生物已经超出鸢雄常识所及的蜥蜴。那副巨大的身躯应该有达三公尺,在自己拥有的知识里,虽然可以联想到科摩多巨蜥,但从没听过那种蜥蜴有这种触手般的舌头。
「……找到了……」
披著佐佐木外皮的那个东西这么说著,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往这边靠了过来。蜥蜴怪则像在附和他似的,来到佐佐木的前方。
鸢雄迅速采取行动,立刻拿起摆在脚边的圆棒状钢材。他用发抖的手拿著钢材,面向怪物摆出了迎战架式。
「佐佐木,你……你够了喔,别开这种玩笑……」
他硬是扬起嘴角试著露出笑容,但是脸颊的肌肉已经因为恐惧而僵住了。
蜥蜴怪完全没把拿著钢材的鸢雄放在眼里,不停地进逼。鸢雄见状,则是一点一点不断向后退。
他无法将目光自怪物那诡异蠢动的舌头上移开。直觉告诉他,如果视线一离开那触手般的舌头,自己的死期就到了。
虽然不知那条舌头能伸多长,但是拉开一定程度的距离后逃出这个地方才是聪明的做法──鸢雄这么判断。
他缓缓逐步后退,拉开距离。
(绝对不能把视线从那个触手上移开。)
鸢雄将手伸入了口袋。
这时手部传来一种坚硬的触感,那是在电子游乐中心里兑换代币时剩下的硬币。
鸢雄在口袋中抓起硬币,扔向蜥蜴怪。硬币虽然被蜥蜴怪的舌头扫落,但他觉得因此而生的这段空档已经足以让他逃命。
他打算一鼓作气拔腿就跑,也已经摆出逃跑态势,但伸过来的触手却突然窜到眼前。鸢雄反射性地朝触手架出钢材圆棒,想藉此防御。不过,触手缠绕上了圆棒。
「咕……」
他想甩掉缠在圆棒上的触手,但有股令人无法置信的力量透过圆棒传了过来。
抵抗根本徒然,鸢雄拿在手上的钢材,就这样被触手般的舌头夺走了。蜥蜴怪遵照佐佐木的指示,将抢来的圆棒拋得远远,之后便传来了清脆的金属响声。
蜥蜴怪一步步逼近失去武器的鸢雄。
鸢雄顿时脚软,笼罩在恐惧之中。虽然想再次逃跑,但脚被触手逮到,当场跌倒在地。即使想要起身再逃,蜥蜴怪却已进逼到了眼前。
披著佐佐木外皮的那个家伙,看著此景面露冷笑。蜥蜴怪的舌头弯曲扭动,犹如利牙的前端已经锁定了鸢雄。
完了!
就在鸢雄如此觉悟之际,有某个东西以飞快的速度穿过了他和怪物之间。
……即使经过好几秒也没发生任何事情,感到不可思议的鸢雄瞥看了怪物──结果发现伸出的触手已经断成两半,蜥蜴怪正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们得逞。」
突然,后方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伴随脚步声,在鸢雄的身旁现身。那是一名身穿不知道是哪一所学校制服的少女,年纪和鸢雄相仿。她将头发收束在后方,绑得高高的。
鸢雄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哪见过这名女学生……但可能是现在身陷混乱状态,因此完全想不起来。
少女看了鸢雄一眼,就跨出一步站到前方。
「我来当你们的对手。」
她这么说就面向蜥蜴怪,往前摆出了手。佐佐木应了女子的挑衅,以手势对蜥蜴怪下达指示。蜥蜴怪曲著长舌准备发动攻击──霎那间,有种存在以惊人的速度穿过了鸢雄和女子之间,乘著极快的速度掠过怪物身旁后,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下一秒,怪物的舌头静静地垂了下来,接著颈部出现裂口,头颅掉往地面,身躯也顿时瘫软下坠,倒卧到了地上。
──蜥蜴怪一命呜呼了。
与此同时,披著佐佐木外皮的人好像也失去意识,当场瘫倒。
连深陷恐惧,陷入不知所措的鸢雄也理解了眼前的情形。蜥蜴怪──已经死了。世上根本没有身首异处后还能存活的生物,即使那是种超出自身常识范围的存在亦然──
前方黑暗处传来振翅声响,一只庞大的猛禽类──像是老鹰的鸟类朝自己这边飞了过来。那只鸟停在少女的手臂上,依偎到少女身上嬉闹,少女也轻抚它的头说「好棒好棒」。方才穿过鸢雄身旁的,看样子就是停在少女手臂上的那只鸟。这么说来,打倒蜥蜴怪的也是这只鸟吗?
虽然怀抱疑问,但还是先缓缓吐了气,因获救而感到安心。
──但是,感到放心的时光也只有转眼瞬间,趴倒在地的佐佐木身躯,出现神秘的发光现象。同样的现象也发生在刚死去的蜥蜴怪身上。一道蓝色光芒开始在地面画出某种圆形,并不断刻上从未见过的文字……让人觉得就好像电玩或漫画中会出现的「魔法阵」一般。那个像是魔法阵的图形,绽放出更加刺眼,几乎要遮盖视线的光辉……闪光消逝后,察看那个地方,发现佐佐木和蜥蜴怪的身影已不复见。
……宛若中邪般的现象,就在眼前上演,鸢雄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几濑同学,对吧?」
少女对此现象毫不讶异,探头打量了鸢雄的脸孔后这么问。
「我、我是……你是谁……?」
鸢雄也打量了对方一番。确定对她有印象,但无法明确想起来她是谁。不过确实有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叫皆川夏梅。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毕竟我们没有直接说过话,而且我在听到你的名字时,也无法联想起你的长相,得看这张照片才认得出来。」
自称夏梅的少女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萤幕画面。看样子手机萤幕上好像有鸢雄的照片。「这个。」夏梅这么说后,就把手机萤幕拿给鸢雄看。
画面上映出眼熟的风景,还有正和想念已久的朋友聊天的自己。
鸢雄看到这张相片后,直觉有了反应。
「你难道是──」
就在鸢雄准备要说出惊人之词时,夏梅露出淡定的微笑,承接鸢雄的话语继续说:
「没错,我和你一样,是陵空高中二年级的幸存者。」
2
「我要一份白玉奶油馅蜜和饮料喝到饱。那个……几濑同学,你也要点些东西吃吗?」
「不,我不用。」
鸢雄摇了摇头。
「那就这些。」
女服务生确认夏梅的点餐后,走向了厨房。
在遭受披著佐佐木外皮的那个东西和蜥蜴怪的攻击后,两人一起来到家庭餐厅。夏梅说了「我有话跟你讲,找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吧」,就把鸢雄带来了这里。
确认夏梅拿完饮料吧的饮料回到座位上后,鸢雄开启了话题。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事?」
面对鸢雄的提问,夏梅已轻佻的口吻反问。鸢雄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火大,皱起眉头后又再问了一次。
「那个是什么东西?你要跟我说的话应该是这件事情吧?」
所谓的「那个」是指刚才遭遇的鸢雄友人──佐佐木和蜥蜴怪。鸢雄想问的是,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至少坐在对面座位的夏梅,好像知道那种怪物的存在。
「就像你看到的,那是怪物和它的饲主喔。」
夏梅流畅地出声回答。鸢雄虽想继续追问,但她则是继续说下去﹕
「披著同学外皮的他们和他们操控的怪物,听说名称叫作『虚蝉』。那个──好像是独立具现型的试制类型。听别人说他们和那种怪物合起来称为『虚蝉』。」
这么说的她,用手指沾了装有冰咖啡的杯子外侧水滴后,在桌子上用水写出「虚蝉」二字。
「虚蝉?」 面对从未听闻的词汇,鸢雄露出了纳闷的表情。
「没错,虚蝉。听说正式名称不叫这个就是了……不过,他们──里面也有女生喔,那些虚蝉的外表模样,都是前阵子海难中行踪不明的陵空高中二年级学生。」
「怎么会……」
鸢雄无言以对。夏梅维持严肃正经的神色继续说道﹕
「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遭遇那场海难,和我们同一个年级的两百三十三位学生,他们所有人现在好像都率领著刚才遇到的那种怪物。」
她接连说出令人无法置信的事情。
她历经过联合葬礼,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但是,自己和她在陵空高中时并不相识。
像这样遇上境遇相同的人,实在已经超出鸢雄能够理解的范畴。
夏梅可能是看见鸢雄满脸困惑,因此叹了口气后拿起了自己的包包。
「才刚认识就跟你说这些,显得我像个怪人。总之,我之后会再找时间跟你解释,今天──」
她从包包中拿出了个白色的圆形物体,体积约是垒球大小。
「我今天的任务是要把这个交给你。」
夏梅将那个白色圆形物体放到桌上后,鸢雄战战兢兢地拿了起来。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圆形物体。但是,这个圆形物体也随著自己此刻剧烈的心跳一起脉动。
「哇啊!」
鸢雄发出惊叫声,并把圆形物体搁到了桌上。
「你保管好那个东西比较好喔,没有那个你会死。」
夏梅边用汤匙舀起女服务生送来的白玉奶油馅密,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吉利的事情。
她十分享受地把白玉送入口中。
「你说我会死是什么意思?」
鸢雄相当在意夏梅这番不祥的说词。
「虚蝉啊,看样子是正在追杀我们这种没有参加那趟旅行的幸存学生喔。实际上,你也遭到攻击了吧。最近,我也被他们盯上了。」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愚蠢的事情啊。」
「信或不信是随你的便,但事实是那些怪物还会再次袭击你。如果不像刚刚那样击败他们,你可是会被杀掉。」
脑中突然重现刚才在像是魔法阵光芒笼罩下消失的佐佐木和那只怪物。
「……他们消失在光芒里。」
「嗯。好像只要打倒听命的怪物,下令的那一方也会失去意识──然后就会跟那种发光现象一起消失。十分奇幻,对吧?」
她「咯咯咯」地发笑,然而鸢雄心中只是充满了费解。
夏梅用汤匙指向了鸢雄。
「所以那个『蛋』非常重要。那东西对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来说,可是贵重的武器喔。」
夏梅将视线移往了窗外,鸢雄也顺著她的视线从店内眺望外头。人行道上人们熙来攘往,刚才那只鸟就停在栽种于该处的行道树树枝上。那只鸟目不转睛地看著这边,眼神犀利到让人觉得太阳好像还没下山。
「我实在不忍我家的小老鹰一直在外面等,所以我们今天差不多就先这样吧。」
将白玉奶油馅密吃得精光的夏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等一下!」
鸢雄还有想问的事情,这时夏梅居然从正面把脸凑了过去。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鸢雄显得慌张失措,不过她镇静一笑后,把嘴巴靠到了鸢雄的耳边。自她发丝上散溢出的香甜气味,窜入了鸢雄的鼻腔。
「我等等会去你家。」
她在耳边说完这番意味深远的话语后,便离开了。
鸢雄愣了一会儿,用手拍了拍通红的脸部,用力地甩了甩头。
「……话说回来,她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他嘟囔这个疑问的同时,将目光放到了她留下的那个白色圆形的物体上。
「蛋」──
到底会诞生出什么东西?
刚才手中感受到的那个脉动有够真实。
虽然觉得诡异,他还是把那个「蛋」收进了自己的包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