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的,热死了……”
费力地打开门,屋内积攒的热空气瞬间涌了出来。进入办公室,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启动空调。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老旧的空调开始徐徐送出温热的空气。我脱下白大褂,挂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后来到空调下方,享受扑面而来逐渐转凉的气流。明明到了晚上,室外竟仍接近三十摄氏度,封闭的小棚屋俨然一座桑拿房。
凉风逐渐带去了体内的热量。我看向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六,距离大宙神光教的诈骗行为全部曝光已过去了一个星期。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我和鹰央便被樱井叫到警局做笔录,然而却眨眼间就结束了。据樱井说,虽然大河内保持了沉默,但一同被捕的教团干部们却争先恐后地开口供述教团的所作所为,警方甚至无暇详细记录我和鹰央的陈述。
只不过,虽然绝大多数干部都承认了教团使用迷幻蘑菇进行诈骗的行为,但对于冲田被害一事却无人认供。
“哎,反正我们再催一催,早晚会有人开口的。”
回去时,樱井语气轻快地这样说道,然而我还是无法完全释然。哎,算了,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了。感受着身体中的热意逐渐散去,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星期六本来是休息,但今天我负责急救部的值班。明明到六点就该结束,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来了一名食管静脉瘤破裂而导致大量吐血的患者,我被叫去帮忙做内窥镜止血手术,结束时已过了晚上八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刚要伸手去拿书包,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从鹰央的“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芒。看着“家”,我揉了揉太阳穴。
事件明明已得到解决,鹰央的样子却仍有些奇怪,总是心不在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她经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觉得稀奇,但最近她陷入沉思时并没有表现得开心,而更像是在烦恼。
不过就算她那个样子,也没有影响到日常的工作。看到稀奇古怪的病症,或是从其它科室甩给综合诊断部的门诊患者,她仍然能够瞬间说出我闻所未闻的病名,给出诊断。我想着是不是该跟她聊一聊,然而总觉得鹰央不会喜欢被人担心,便一直没有开口。
等到下周如果还是那个样子,就去找她吧。我抓起遥控器,关掉咯吱作响的空调,准备离开办公室。刚伸手要去握门把手,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发出响亮的铃声。这么晚了,搞什么啊。今天在急救部值了一天的班,累得要死,想快点回家休息。我决定假装不在。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本以为过一会儿她就会放弃,然而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这时,从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口袋里,发出传呼机的收件提示音。
“搞什么啊。”
听着回荡在屋内的不谐和音,我皱起眉头,取出传呼机。只见平时显示内线电话号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在屋里 快接电话 鹰央。”
难道这电话的另一头是……我战战兢兢地拿起话筒。
“太慢了!”我刚把听筒举到耳边,上司的怒吼便响彻耳道。“我可是看到你进去才打电话的,假装不在也没用。”
那你还打什么电话啊,直接过来敲门不就好了。
“那个,您有什么事吗?我打算回家了。”
“喜欢酒吗?能喝吗?”
“呃,酒吗?倒是不讨厌。”
“那就来陪我喝吧。”
“喝?喝什么?”
“废话,当然是酒了。”
“那个,老师您能喝吗?”
“我可是酒坛子,多少都喝得下。”耳边响起充满自信的声音。酒坛子?鹰央?实在难以相信,凭那娇小的身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
“呃……反正明天休息,陪您喝倒是没关系,不过这附近有喝酒的地方吗?”
说到底,鹰央真的能去酒店那种喧闹的地方吗?总觉得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吵死了!”而跑出来。哦不,在那之前,或许会因那孩童一样的长相而被拒绝入店。
“说啥呢,当然是在我家喝了。”
“哎,在那儿喝吗?可是在医院里喝酒有点……”
“这儿是我个人的住宅,不是医院里面。我在这儿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哦……”虽然不能完全同意,不过姑且先回答问题吧。可是,这么晚了还跑到女性家中两人独饮,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哎,算了。思考数秒后,我得出结论。在大学空手道部和外科等体育部门混迹多年的我,已变得很难拒绝上司发来的邀请。而且,对方虽是女性,但毕竟是那个鹰央。
“我这就过去。”
“等一下。唔……你十一点十八分再过来吧。”
这又是个什么奇葩的时间点?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八分,距离鹰央规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整。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老师您不是该睡了吗?”
“喝酒自然是要喝到天亮了。”
不,这一点都不自然!我本以为只是喝个一两杯,然而照这个样子是要喝到吐血啊。有点后悔那么轻率地答应了。
“可为什么是三个小时后?”
“现在家里还没有酒,刚刚在网上下了订单。我认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馆,他们说十一点十八分就能送过来。”
“哦,您平时在家里不放酒啊。”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放酒姐姐就发火,喊着‘不许把酒带到医院来!’之类的。这儿明明不是医院……”
鹰央嘟着嘴闹别扭的表情仿佛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总之十一点十八分,不许迟到。”
不等我回话,她便径自挂断了。我把听筒放回电话上,露出苦笑。看样子,今晚是非要喝个通宵不可了。哎,无所谓了,反正明天也没什么要干的事。
“那就……”我拉开廉价的钢管椅坐下,启动桌上A4纸大小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三个小时的空闲,就用电脑打发时间吧。
我打开邮件终端。最近忙于大宙神光教的事情,都忘了检查邮箱了。打开收件箱,看到有两封来自大学医局的邮件。扫了一眼内容后,我接着打开标示有百余件未读邮件的垃圾邮件箱。
我快速浏览那些被分类为垃圾邮件的标题,这时注意到其中的一封邮件,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发自一个免费电邮服务器的邮件,发件人显示为“急救部 冲田克也”。
死人给我发邮件了!?我瞬间惊出冷汗,但看到发件日期,立刻安下心来。那是冲田被刺杀前的数日。这不稀奇,因是来自免费电邮的服务器地址,过滤规则自动把它划为了“垃圾邮件”,所以我时隔一个月才注意到。
将鼠标指针移到邮件标题,双击打开。屏幕上显示出邮件的内容。
“附件里是刚才说的那个研究的资料,你看一看。结果还挺有意思的。祝好。冲田。”
刚才说的那个研究?我盯着画面陷入回忆。“哦哦……”这么说来,冲田曾经邀请我一起写论文。题目好像是“院内患者病症突然恶化与抢救率的关系”来着?我冷静下来,打开附件中的电子表格文档。屏幕上出现了冲田整理的数据,详细记录着近几年来在医院发生的心肺停止的病例数和抢救率等等。这些是冲田花费数年收集整理的宝贵数据,如今冲田已不在人世,那么将这些数据化为论文后发表,或许就是我的责任。我这样想到。
正好,在去鹰央那里之前,就看看这些数据吧。我略微向前探出身子,仔细阅读屏幕上罗列的各项数值。突然恶化与得到抢救的病例数量与百分比,按照各科和各住院楼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我撑着脸颊,滚动屏幕,继续看着数据。
然而,数分钟后,我便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画面。
有一部分数据明显不对劲。没错,是数据错了。这肯定是错的。
可是,那些如果没错的话……
我将视线移向手表。现在刚过八点半,“那个人”说不定还在医院里。必须要确认这几项数值的正确与否。
我伸出颤抖的手,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
2
吵死了……。沉重的低音在颅骨内回荡着。缓缓睁开发沉的眼睑,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白色而宽广的房间内。头好痛。
……这里是哪儿?我转动目光,环视房间。这时,雪白的墙壁上忽然出现阵阵涟漪。我惊得瞪大眼睛,凝视着那块区域。墙壁上的涟漪越来越大,渐次失去规则,宛如肠胃的蠕动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试图撑起身子,然而手脚不听使唤。仿佛大脑和身体中断了连接一样,不,应该说是像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一样,身体纹丝不动。
到底在发生什么?我拼命试图整理目前的情况,可思考一片混沌,完全理不出头绪。
记得自己看了冲田的研究数据,打了电话,对方说可以过来。
来?来哪里?走廊,昏暗的走廊,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着……
那个人?我是来见谁来着?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越是试图回忆,思绪就越混乱不清
“醒 了 吗”
正当要再一次搜索记忆时,我听到了某个声音。声音带着浓重的回响,似是直接传入大脑中。我转动眼球,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找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脚边。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人影”。我眼前的“它”并非人类的形象。它的头和眼睛和人类相比过于巨大,头顶没有一根毛发。皮肤是散发着光泽的蓝色,身体与头部相比实在太小。
“外星人”——脑海中立刻浮现这个单词。没错,眼前的“它”的模样,在好莱坞的电影里面经常见到,像极了被称为“小灰人”的外星人。我因恐怖而想要发出尖叫,可甚至无法震动声带。
“不 用 怕 什 么 都 不 用 担 心”
声音再次响起,浸透了大脑,浸透了身体的细胞。不知为何,只是听到这一句话,充斥着全身的恐怖和混乱便消解得无影无踪。
忽然,我扬起视线,看到一个半球。头盔(helmet)……?我想起又一个单词。半球的内部被掏空,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头盔,上面开有无数个小孔,每个孔中溢出美丽的光,恍若梦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无法移开视线。
“你 很 快 就 什 么 都 感 觉 不 到 了 不 会 有 痛 苦 或 悲 伤 也 不 会 有 疼 痛”
……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有痛苦?泛滥着光芒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淡淡的暗影。暗影像单摆一样左右晃动,同时逐渐成形,化为一个人影,他的四肢无力地垂下,颈部连着一条细线,伸至上方。
不行!我试图大叫,然而声带没有震动。可我还是在心中继续呐喊。
不能全都忘掉!忘了它,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 下 就 能 解 脱 了 放 松 身 心”
嗫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身体逐渐向上方移动。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消失的——像刺死了冲田的那个男子一样。
我想用力挣扎,可连手指都无法移动丝毫。身体继续向上移动,绝望在心中不断扩散。
随着咯噔一声,身体突然停止了移动。
“没 事 吧”
忽然,我听到了声音。和方才“外星人”的明显不同,它宛如小鸟啼鸣般清凉沁人,又像交响乐团的演奏般铿锵有力。
“看 来 赶 上 了 啊”
声音再度将我包围,驱散了心中蔓延的恐惧。这到底是谁的声音?正当我疑惑时,眼前的世界蓦地变得一片金黄,出现了与刚才看到的“外星人”不同的美丽人影。那是一名女性,浑身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
天使?我朦胧地想到。没错,她像极了宗教画像中的天使。忽然,我总觉得这位天使看起来有些眼熟。
“别 动 哦 反 正 你 也 动 不 了 稍 微 等 一 下”
天使将手伸向我的头部。额头上缠绕的钝痛逐渐消失。
“好 了 起 来 吧 要 躺 到 什 么 时 候”
她露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笑容,盯着我的脸。
“快 醒 醒 吧 小 鸟”
小鸟?这样叫我的,只有……
下一瞬,飘荡在半空中的我的意识迅速被拽起,眼前的景象不停旋转。周围的光线卷成漩涡,将一切吸入其中,我感觉自己被放进了洗衣机里。
“呜哇啊啊啊!”我大叫着,不顾嗓子喊哑,同时猛地撑起上半身。一股滚烫的洪流顺着食道上涌,同时感到强烈的恶心,我慌忙转头朝向侧边,吐出黄色的胃液。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扭曲的景象逐渐恢复平直。脑袋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得皱起面孔。
“脏死了。”
身旁响起无奈的声音。我一边咳嗽,一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即方才“天使”所在的位置。当然,站在那里的不是“天使”,而是……
“醒了吗,小鸟?”鹰央露出讽刺般的笑容,开心地问道。
“鹰央老师!”
“哦哦,看样子回过神来了啊。很好很好。”她砰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到底……是怎么……?”
这是哪儿?刚才的“天使”难道是鹰央?那,那个“外星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各种各样的疑问填满了大脑。我回望四周,试图确认状况。看到身后的东西,我皱起眉头。那是一座庞大的立方体装置,像极了科幻电影中出现的道具,中央开有隧道,入口处固定着一个金属制的头盔,厚约十厘米,无数的线路和电缆暴露在外面,像一个巨大的铁碗。
“这是……?”我呆呆地嘟囔。
“伽马刀(gamma knife)。”鹰央轻快地回答。
“伽马刀?”那不是……
“用于治疗脑肿瘤或脑血管畸变的放射线定向照射装置。将两百零一个钴60放射源摆在头盔上,通过精密操控,将伽马射线准确照在脑部特定的位置。单个放射源的伽马射线很弱,对正常的组织几乎不会造成伤害,但两百零一条射线同时集中在一个部位,便会对细胞产生足够强的杀伤力……”
鹰央再次开始了背诵百科词典一般的说明。
“呃,这我还是知道的,我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想尽快了解状况,不由得打断了鹰央的解释。正在惬意地演讲的她立刻面露不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听我说完行不行。它与一般的放射线照射不同,可以极为精确地只对病变部位进行杀伤,就像用手术刀切削一样,所以被称为伽马刀。也就是说……”
鹰央竖起食指,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用这台装置,即便不打开颅骨,也能破坏特定的脑细胞。”
不打开颅骨而破坏脑细胞……?我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究竟是谁……?”
“怎么,你不记得了吗?你来这儿是为了见谁?”
为了见谁?对了,我是为了来见一个人的……我不顾发痛的脑袋,拼命回想。没错,我是被人叫出来的——不,准确地说,是我先联系了对方。看到冲田发来的邮件中附带的资料,然后……我猛地倒吸一口气。
“想起来了吗?”
鹰央问道,我茫然地点头。没错,我是来见那个人的。
“那,剩下的就交给犯人亲自说明吧。”
鹰央扬起下巴。我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硕大的玻璃窗后,用于操作伽马刀的控制室内,坐着一名男子。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平素总是一副老好人面孔。
脑神经外科部部长藏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3
“藏野医生……”
“没错,他就是犯人。”
听我轻声嘟囔,鹰央十分规矩地回答。
“什么犯人!?藏野医生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变得尖锐。
“你应该明白吧。他破坏了一名男子的人格,令其杀死了冲田。来我们部门进行门诊时自杀的男子,也是被他搞成那样的。而且……”
鹰央眯起眼睛,她的瞳孔中泛出锐利的光芒。
“他杀死的应该不止这些。喂,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的问话,然而玻璃窗另一侧的藏野依旧纹丝不动。
“你在那儿说话太费劲了,给我过来。”
鹰央冲他勾了勾食指。藏野仍然毫无表情,缓缓起身,进入房间内。
“藏野医生……为什么……”
我转过身,试图从伽马刀的操作台上下来,然而双腿却使不上力气,膝盖一软,瘫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支撑着上半身,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插着点滴的针头,于是急忙将其从静脉中拔出。
“别硬撑着了,你才刚醒过来没多久。”
“……我到底是怎么了?”
刚才体验到的那不可思议的现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NLA麻醉……对吧?”鹰央冲站在入口处的藏野露出冷笑。
“NLA麻醉,那是……”我摇摇晃晃地问道。
“向患者注射神经阻滞药和镇痛药,保留患者意识的同时,让其失去痛感,对周遭漠不关心。你当过外科医,应该也听说过吧。当然,这种麻醉方法在外科很少用,只是在脑外科手术中,需要与患者进行交流的同时做手术的时候偶尔使用。”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对周遭漠不关心,而是……有点像之前在大宙神光教的仪式里感觉到的那样……”
我一下子难以说明方才那梦幻般的体验。
“哦,看到了幻觉是吧。NLA麻醉中是看不到幻觉的。也就是说,他使用了独自开发的麻醉药配方。你说和大宙神光教的仪式时的感觉差不多,看样子还加了点LSD。那就可以在夺去身体自由的同时让人进入恍惚状态,最适合给人洗脑了。想让人以为自己被外星人抓走了实在很轻松。”
藏野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却表明了鹰央所言不假。
“洗脑……”我瘫坐在地上嘟囔。
“嗯,用这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破坏了大脑,消去人格后,又输入了指令。”
“那,杀死了冲田大夫的那个男的……还有门诊时从窗户跳下去的男的……”
“当然了,都到现在了还用说吗。顺带一提,前原颅骨上的伤痕是把他的头固定在伽马刀装置上的时候形成的。你脑袋上也被扎了两针,之后别忘了接受治疗哦。”
“为什么要做这种……”我愣愣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藏野。
“当然是为了堵住冲田的嘴了。你忘了来这里之前看到的东西吗?”鹰央显得无可奈何。来这儿之前,看到的东西……我拼命催促迟缓的脑袋,在记忆中搜寻。我记得鹰央叫我过去喝酒,距离指定的时刻还有些空闲……
“啊啊!”
想起来了。看到冲田留下来的资料中存在实在难以解释的部分,为了确认才联系了藏野。然后藏野在内线电话里说“我在地下,五分钟后过来”。我依言独自来到地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恐怕是一个人来到地下时,突然被他弄昏过去,大概是用了电击枪之类的吧。你已经知道了秘密,他就打算用干掉前原还有冲田时相同的方法,来封住你的嘴。八成是打算把你洗脑,命令你删去所有相关的数据后自杀。对不对?”
鹰央朝一直闭口不言的藏野投去挑衅的视线。数秒的沉默后,藏野僵硬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哎呀,和你说的一样,一点都不错。真没想到居然被你坏了事,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
“今天约好了和小鸟喝酒的,可到了时间他还不来,气得我闯进他的屋子里一看,发现他不在,电脑屏幕上是冲田收集的实验数据。看了数据,我就一下子明白出什么事了。”
“只是看一眼就都明白了啊。看到鹰央你跑进来的时候,我心脏都差点停了。而且,只是看一眼小鸟游医生的样子,就马上从静脉通路注入药物,让他恢复意识,真不愧是你啊。”
听到藏野半是赞赏半是放弃的语气,我抬头看向鹰央。
“那个,老师,……您到底给我打了什么药?”
“盐酸比哌立登和盐酸纳洛酮,还有之前在大宙神光教事件时准备的MAO(单胺氧化酶)注射液。”
鹰央说出的是镇痛药和麻醉药的拮抗药的名称,以及另一个了不得的药名。
(永琳:拮抗药用于削弱另一种药物的效用,本身不产生作用,通过抢夺受体使得目标药物分子无法与细胞结合而发挥原本效用。盐酸比哌立登(Biperiden hydrochloride)是一类抗帕金森症药物,通过与乙酰胆碱受体抢夺性结合而抑制胆碱能神经活性,用于缓解肌肉震颤、僵硬及运动迟缓;盐酸纳洛酮(Naloxone hydrochloride)是一类吗啡拮抗药,与阿片受体抢夺性结合,用于缓解麻醉性镇痛药引起的呼吸抑制和昏迷。)
“MAO注射液……您不是说它的安全性还不清楚吗!您把那东西打进我的身体里面了吗?”
这人居然真的拿我做了人体实验。
“结果没问题不就没事了吗。一个大男人不要总那么计较。”
才不是计较!我试图起身抗议,然而双腿依旧软弱无力,瘫软在地上。这该不会是静注MAO的后果吧?
“不过仔细一想,这儿的确是很理想的环境。地下只有解剖室,以及晚上和公休日不会使用的专用设备,工作时间以外会上锁,拿着钥匙的只有各科的部长。你完全可以趁别人不注意,使用我姐姐配备的各种各样的最新型设备。”
藏野什么都没有回答,而鹰央丝毫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你将被害人弄昏后带到这儿来,进行独自配方的NLA麻醉,让被害人产生幻觉,然后用伽马刀破坏了杏仁体和部分额叶。被害人的脑部组织遭到了十分彻底的破坏,想必你是进行了比正常剂量高得多的照射。你装作‘外星人’和被害人交谈,命令他杀死冲田。在药物致幻和大脑被破坏的双重作用下,被害人轻易地相信自己是接到了‘外星人’的命令。只不过,在对前原进行操作时,可能是照射的部位偏了,导致没能完全对他进行控制。”
“真不愧是鹰央啊,全都被你看穿了。”
藏野耸了耸肩,轻而易举地承认了鹰央的叙述。
“怎么会,为什么要那样……”
我瘫在地上,只是呆呆地问道。
“当然是为了杀死冲田,让那些数据永不见天日,并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和冲田发生过矛盾的大宙神光教了。冲田一定是发现了自己收集的数据中的异常,想要找藏野讨论,只是没想到造成异常的正是藏野.”鹰央语速极快地回答。
“那,……那些数据,是真的?”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药物残留的原因,还是出于恐惧。上下的牙齿不住地碰撞。如果那些数据是正确的,那就说明藏野……
“没错。……这个男的在杀死患者。”
鹰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是比平常更加冷漠,不见感情。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回想着冲田发来的数据。那是近几年来,我院各科、各住院楼内病情突然恶化的患者数量,以及对应的急救成功率。其中,由藏野担任部长的脑神经外科中,病情突然恶化的患者数高得离谱。虽说脑神经外科的患者中重症患者的比例高一些,发生突然恶化的概率也更大,但即使考虑到这一点,那个数值也显然可疑。
而最大的问题是,那些病情突然恶化的,绝大多数并非刚刚接受手术的患者,而是数星期、甚至数个月来一直未能恢复意识,仅靠胃管或点滴维持生命的患者。只看短期记录的话并不容易发现,然而在长期的统计数据中,这一点异常明显。
“你对脑神经外科里那些长时间未恢复意识的住院患者投入了致死的药物,实施了安乐死。对不对?”
鹰央盯着藏野的眼睛,静静地发问。藏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
“杀死了他们……吗。鹰央,小鸟游大夫,你们认为,人在什么时候算是死了?”
“……法律上是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生物上……目前没有统一的认知。”
鹰央淡淡地回答。闻此,藏野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没有统一的认知。有人说是心跳停止的时候,有人说是脑死亡的时候……但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在欧美,多数人认为人格位于脑内,所以通常将脑死亡作为一个人死亡的确认标准。而在日本,虽然是以心跳停止作为标准,但只有在死亡者明确愿意捐赠器官时,才会沿用脑死亡的标准,让人不明所以。没有人敢说自己对‘死亡’的定义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所以,我行医这么多年,形成了自己的一条分界线,来判断人什么时候死亡。”
藏野的双眼中泛出异样的光芒。
“是大脑的额叶坏死的时候。额叶负责产生人的意识,如果额叶死了,那个人也就死了。人的灵魂,就在额叶里。”
藏野继续说道。他的脸颊泛起红潮,语气也变得热切。
“也就是说,对于你而言,额叶的机能停止了的患者,和死了没有区别,所以就送了他最后一程。”
鹰央略微低头,扬起视线。
“鹰央你也见过吧。有的患者明明没了意识,但还是通过胃管输送营养,苟延残喘。他们很容易反复发作吸入性肺炎,若护理不当还会产生压疮,导致四肢挛缩。家人也越来越看不过去,直到不再来探望,其中有的人还会说‘请让他死个痛快’。但在日本,不允许为那样的患者实施安乐死,……那么做就是杀人。”
(永琳:胃管用于为难以经口进食的患者提供营养,更多是用来抽胃液,使用一根软管,从鼻孔插入,经由咽部,通过食道到达胃部。因经过咽喉,若软管脱落或有内容物漏出,易进入肺部,引发吸入性肺炎。患者常年卧床,若姿势或护理不当,易导致局部组织长期受压,持续缺血缺氧,最终因营养不良而溃烂坏死,此即为压疮,又称褥疮或压力性溃疡;同时,长时间静卧不动,可能导致关节处的软组织发生病变,造成关节活动范围受限,表现为关节僵硬、活动不便,称为四肢挛缩。)
我回想起去脑神经外科的住院楼层时看到的景象。确实,那里有不少患者陷入昏迷,只能经管进食。藏野说是他技艺高超,没想到在暗地里居然做着这种事……
“本人虽然没有意识,但身体逐渐衰弱,连家人也看不下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为他们结束生命有什么不对?我帮助了患者,也帮助了他们的家人,这难道是错的吗?这不是‘杀人’,这是……‘救济’!”
藏野的语气极为热切,直至演变成狂叫。他气喘吁吁地来回瞪着我和鹰央,等着我们的回答。
我未能立刻反应。藏野的逻辑是错误的,是扭曲的。我的理性这样阐释,却无法简单地出言否定。诚如他所说,我也见过许多患者,深陷重症,通过现代的医疗技术却只能勉强维持生命活动。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或许确为一种救赎。
“你傻吗,有什么好自我陶醉的。”
在一言不发的我身旁,鹰央用明晰的、毫无动摇的语气朗声反驳。藏野脸上得意的表情随之猛然扭曲,像是被点燃的蜡烛。
“看来,鹰央你不能理解我心中的‘正义’啊。”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声音。
“狗屁正义!”鹰央的怒吼震颤四周。“如果那是正义的话,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甚至为此杀死冲田,还要杀死小鸟?”
“这……”藏野厚重的嘴唇微微发颤。
“你是被分类为‘死亡天使’的心理变态者(psychopath)。你根本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是假借救济之名,通过操纵人的生死而获得快感。所以,发现自己情况不妙时,就一把扯下伪装的面具,想要除掉挡路人。”
鹰央的话语像一颗颗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藏野的身体。他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然而鹰央只是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杀死了冲田的男子,还有在我的门诊跳楼的男子,他们是谁?从哪儿找来的?”
“……很简单,他们都是深夜来看急诊,大声抱怨排队时间太长还不听劝的患者。那天正好是我值班,就把他们带到了地下。”
藏野萎靡不振,像极了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轻易带他们去地下。不过,你杀死的人可不止他们俩吧?破坏大脑的一部分而消除人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是用前原或杀了冲田的男子那样的人做了实验吗?”
没错。藏野自己也说过,若不进行大量的人体实验,很难确定该如何实施这种操作。这个男人打着自己心中扭曲的“正义”幌子,究竟对多少人下了毒手?
“……癌症晚期的患者。”藏野缓缓抬起头,无力地说道。
“癌症晚期?”听到预料之外的回答,我下意识地重复。
“没错。直到两年前,我都在地方的一家医院工作。那儿有一台伽马刀,却没几个人会用,所以基本上就变成了我专用的设备。有的患者患有脑肿瘤,或是其它部位的癌细胞扩散到大脑,需要使用伽马刀治疗,我救助了其中害怕死亡的人。一开始,我破坏了杏仁体,让他们的‘感情’变迟钝,不再感到恐惧,很多患者都因此而不再害怕了。但这样做还不够完美,因为还有的患者虽然不再害怕,但依然受到病痛的折磨。所以,我就想……”
藏野细弱的声音再次积蓄力度。
“只要消除感受疼痛的主体就好了。之前和小鸟游大夫说过那些没了‘内心’和‘自我’的患者的故事。他们是十分宝贵的病例,我里里外外查了个遍,根据其中的数据反复试验,才终于确定了——要破坏大脑的哪个部位才能抹去人的‘内心’。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了‘自我’,也就不会感到痛苦,家人也不必再看到受苦的患者而心痛。不止如此,他们能对提问进行最低限度的回答,听到指示也会丝毫不差地照做,简直太理想了。”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煽动民众的独裁者。
“也就是说,你仅仅是为了患者和患者的家人才这么做的。”
鹰央冲着兴奋的藏野,用毫不掩饰的兴味索然的语气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我一直都是在为患者考虑,为了患者……”
“放屁,少开玩笑了。”
鹰央的声音如塑料般平坦而干冷。藏野脸上谄媚的笑容顿时凝固碎裂。
“为什么……为什么不明白啊。我还以为就算普通人不明白,可鹰央你的话应该能明白的。别去想那些无聊的伦理观了,用理性想一想,我做的事情没有错!”
藏野唾沫横飞地叫着,他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
“理性?别逗我了。你做的事情哪里‘合乎理性’了?你的理论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漏洞?”藏野浓重的眉毛拧在一起。
“你说,一个人的人格在额叶里,额叶如果坏了,那个人也就‘死了’。但同时,你又把那些害怕死亡的患者的额叶破坏掉,美曰其名为‘救济’。”
鹰央的语调依然平淡,却在藏野的脸上激起些微的动摇。
“换句话说,你杀死那些害怕死亡的人,说着‘好了不用害怕,我已经拯救你了’,以此让自己感到愉悦。”
她的话语严丝合缝,无以反驳。藏野的表情复杂地蠕动着,分辨不出喜怒哀乐。
“你所说的‘救济’,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罪行的伪装。你并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扭曲的愿望。你随心所欲地操控患者的性命,从中体验着当上帝的滋味,为了自己一时的愉悦,不惜杀害无辜的人!”
说到这儿,鹰央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笔直射向藏野,准备说出最后的一击。
“你不是医生,而是变态杀手。”
听到自己一直没有正视的本质被公之于众,藏野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呻吟。
“不是……我真的是……为了患者……”
“别惹人发笑了。夺取患者性命的时候,你心里一定是相当愉快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上帝,手握生杀大权。”
鹰央继续痛斥低着头的藏野。
“那、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仔细想想你杀死患者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捏碎他人的性命,你就是对那种感觉上了瘾!”
藏野又一次僵住身子,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垂下了头。令人压抑的沉默填满了房间,在出奇的静谧中,只有时间悄悄流逝。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鹰央啊……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藏野低着头,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我哪知道。那点事情自己想去。然后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鹰央毫不客气地回答。闻此,藏野露出苦笑。
“是啊。……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负责。”
听着他喃喃自语,我开始感到不安。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做?如今他的一切罪行被鹰央洞察,他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束手待擒,要么……杀人灭口。
我再次试图站起身,然而双腿依旧使不上力气。药物的影响尚未褪去。藏野虽然体格还算健壮但也已年过半百,若在平时,我想击退他不是难事。可现在我瘫坐在地上,鹰央的体格接近孩童,很难与藏野抗衡。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等待藏野下一步的动作。
“……来了啊。”
鹰央轻声嘟囔。仿佛是掐准了时候一样,从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朝这儿赶过来。
“您是说谁来了?”我悄声问向鹰央。
“我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跑到这儿来啊。来之前给那个假科伦布打过电话了。虽然晚了一点,不过总算到了。”
控制室的门猛地被打开,樱井和成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藏野惊得后退数步。樱井扫了一眼室内,看到我们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挠了挠头。
“呃,那个……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听天久大夫说‘抓到冲田事件的真凶了,马上过来’,所以才来到这儿的……”
“这个男的就是真凶。”鹰央伸出食指,指向站在不远处的藏野。
“呃……这位是?”
“我院脑神经外科的部长,藏野。”
“哦,是吗。您好,初次见面。那,这个人做了什么事?”
樱井呆呆地问候了医生,然后看向表情僵硬的藏野。
“他用那边那台机器改造了凶手的大脑,命令他刺杀冲田。他的罪状除了这个还有不少呢。顺带一提,今天晚上他用麻药弄昏小鸟后关在这里,试图破坏他的大脑。只不过在眼看要得手前,被我把小鸟救下来了。”
鹰央得意洋洋地说着,而樱井看向藏野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天久大夫说的情况是真的吗?”
面对樱井的视线,藏野一言不发,只是咬紧了嘴唇。
“不好意思,呃……您是叫藏野大夫吧。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樱井的话语虽然十分恭谨,语气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严厉。
“不,……免了。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藏野的声音生硬。樱井越过藏野的肩膀,朝我看来。
“小鸟游大夫,您被这位医生下药后监禁,是真的吗?”
“呃、嗯……”我惊于樱井的魄力,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樱井再次将视线转向藏野。
“如果您不愿主动配合,我们就以故意伤害小鸟游大夫的嫌疑实施紧急逮捕。无论如何,您都要跟我们走一趟。”
樱井摘下了平素悠然的面具,露出身为刑警的严肃表情。藏野步步后退,转过头看向身后瘫坐在地上的我,以及一旁的鹰央。忽然,他僵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放松,像是附在身上的什么东西掉落了一样。下一瞬,他以与其巨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转过身,迅速朝我们跑来。
不等我起身准备,藏野粗壮的手臂便环住鹰央娇小的躯体。他轻易地一把抱起鹰央,移动到房间的角落。我的身体仍然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被犯人挟持。
“不许动!”藏野的怒吼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然而我和警察都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支钢笔尖锐的笔尖正抵在鹰央雪白的颈部,封住了我们的行动。
“请不要做糊涂事,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请您放开天久大夫,我们不会加害于您的。”
樱井试图说服藏野,然而后者只是撇了撇嘴。
“我要是放了她,你们就会把我抓去,让我顶着杀死冲田大夫的污名!别想骗我!”
顶着污名?事到如今,他还在狡辩什么。我的脸颊因愤怒而抽动。
“您如果没做亏心事,是不会顶任何污名的。请相信我们。”
樱井小心措辞,以免刺激到藏野。藏野歇斯底里般拼命摇头。
“相信?你叫我相信你们!?怎么可能!你们警察还不是国家的一群走狗,背地里天知道干了哪些勾当!”
听到他语无伦次,樱井皱起眉头。
“我们只是想和您谈一谈,请您冷静。您说刚才天久大夫说的话都是错的,是这意思吗?”
“没错,都是假的。我只是看小鸟游大夫那个臭小鬼不顺眼,才想用这台机器把他们的脑袋里搅得稀巴烂而已,别的事情什么都没做。”藏野盯着我,恶狠狠地叫嚣。
真是死不知悔改,刚才明明亲口承认了自己杀死冲田、以及凭借自己扭曲的“正义”夺去了患者性命的事实。
“妈的,好不容易以为能杀死那个小毛孩,没想到半路蹦出个鹰央。不过啊,再怎么说,想把冲田大夫的案件扣到我的头上,有点太过分了。”
藏野冲鹰央露出嘲弄般的笑容。鹰央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他的话。我忽然觉察到一丝异样。鹰央太冷静了。突然被劫为人质,她应陷入恐慌才对,可实际上面对架在脖子上的钢笔尖,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到此为止了吗。”
藏野抬头看向天花板,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凑到鹰央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鹰央微微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藏野,用不注意看根本看不清的微小动作略一点头。只见藏野的表情变得缓和。突然,他松开了抱着鹰央的手臂,然后缓缓将架在她脖子上的钢笔移动到自己的头后部。
樱井、成濑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他打算做什么。藏野的头上光秃秃的,这让我很容易地看清笔尖对准的位置。笔尖落在了颈后寰椎(永琳:即第一颈椎)的上部。那儿是……
“不行!”我立刻悟出了藏野的意图,急忙大叫。藏野看向我,露出无力的微笑。他把笔尖抵在颈后,身体向后倒去。我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下一瞬,藏野的身体撞到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他的四肢立刻绷紧,但很快便颓然垂下,身体横在地上,钢笔深深刺入他的后颈。
成濑步履蹒跚地靠近藏野,嘴里嘟囔着“救、救护车”。
“没用了,他的延髓已经被破坏了,做什么都晚了。都晚了……”
鹰央干冷的声音在室内漂荡。
破坏了多名患者大脑、操纵了他们的人格的杀人凶手,最终以破坏自己大脑的方式,为这一连串的事件画下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