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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引擎声宛如野兽的咆哮震颤着内脏,一辆造型狰狞极具攻击性的摩托车飞速朝我驶来,在面前急停。驾驶员摘下头盔,茶色的短发随之轻轻飘动。
“小鸟大夫,晚上好~”
穿着黑色的紧身驾驶服(bike suits)的车手鸿之池舞发出快活的问候。“哦……”我兴味索然地回答,鸿之池关掉引擎下了车。
“怎么啦,小鸟大夫,这么没兴致。难得来一场夜色巡游外加冒险,再精神一点嘛。”
看着她举臂握拳的姿势,我只是长叹了口气。
周日晚十点,我在位于人形町的公寓附近的干线道路旁,约好与鸿之池碰面。昨天早上听了由梨的话后 ,我给鸿之池打了电话,得知她第二天就能借到摄像机,晚上去时钟山医院,于是便约定跟她一块儿去。
“总觉得从一开始就被下了套。”
“什么叫下了套啊。你要是知道被下了套,干嘛今晚要跟我一块儿去?”
鸿之池显得不满。我犹豫要不要跟她说由梨的事,但总觉得说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于是用一句“就是想去了”搪塞。
“哎,反正一块去就一块去吧,无所谓了。对了小鸟大夫,快看这辆摩托车啊。这可是铃木的‘隼(HAYABUSA)’号呢,买来还不到一个礼拜,漂亮吧~”
鸿之池用戴着摩托手套的手,爱怜地抚摸着车身。
“长得真是太帅了,我已经拍下来当手机壁纸天天看呢。”
哦哦,怪不得上次值夜班的时候,你盯着手机屏幕一脸傻笑。
“好好,漂亮漂亮。”
我随口敷衍。鸿之池依旧笑眯眯的,看来有了新车相当开心。
“对吧~这辆车好贵呢。”
“……知道啊。因为是我出的钱啊。”
回忆着支付的金额,我颓然垂下双肩。
之前的“人体自燃”事件时,我被困在火海里无法脱身,是鸿之池牺牲了她之前的爱车,救我于危难之中。为此,我只好答应赔她一辆新车。被带到车店挑选时,鸿之池指着这辆摩托,一口咬定“我要这个”。虽然标价远远超出了预算,但毕竟欠人家一条命,实难开口说“不,这太贵了吧”,只好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宝贵的银子。
我自己还要买车呢……估量着卡里的余额,我的兴致愈发低迷。
“那就赶快去时钟山医院吧。小鸟大夫请用这个头盔。还有这个背包也麻烦你拿一下。朋友借的摄像机也在里面,可要小心拿好了哦。”
见我戴上递过来的头盔,背好了包,鸿之池也重新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启动引擎。
“来,小鸟大夫,快点坐上来吧。抓稳扶好了哦~”
我依言坐到她的后面,将双臂环上她那纤细的腰部。上次乘坐她驾驶的摩托车时,我出于顾虑而没有抓得很稳,结果险些摔落,这次吸取教训,双臂用力抱紧。
“那就出发咯~”
鸿之池猛地拧动油门,座位下引擎的震颤让屁股一阵酥麻。
急刹车下,摩托车的后轮在地面上打滑,留下一道黑色的弧线,同时橡胶燃烧的焦糊味刺激着鼻腔。
“小鸟大夫,我们到啦!”
鸿之池关掉发动机,摘下头盔,开心地说道。
“到了你个头啊!”
我松开环在她腰部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怎么啦,小鸟大夫,你脸色不太好啊。难道说晕车了?”
“晕了啊!不过在晕之前已经要被你吓死了!”
来到这儿的约一小时车程中,鸿之池为了检验“隼”的性能,反复进行急加速和急减速,或是将车身倾斜至45度过弯。我在脑内走马灯似地回放自己的一生,同时紧紧抱住鸿之池的身体。
“你啊,这又不是像上次那样要甩掉警察,正常开不行吗。”
“哎~可我想趁机检查一下这孩子的性能嘛。毕竟是我新的恋人呢。”
她用脸颊来回地蹭车身。我怎么记得这家伙之前说过“喜欢车过了头也是很恶心的”之类的话。
“你那样下去,早晚会因为超速被抓起来。”
“没关系,如果警车追的话,像上次那样甩掉就好了。”
我一声不吭地盯着她。鸿之池慌忙摆手以示否定。
“开玩笑啦,开玩笑。来,我们进行今天的主要活动吧。”
听到她的话,我抬头看向树林深处耸立的建筑——时钟山医院,今晚我们的目的地。
回望四周,虽然这一片是住宅区,然而时钟山医院所在的小山丘几乎被植被覆盖,周围不见居民。道路两旁的街灯单薄的光亮,更衬出建在深处的废弃医院的阴森可怖。
“好了。小鸟大夫,背包递我一下。”
鸿之池从我手中接过背包,从中取出一个手持式摄像机和两个露营用的提灯式手电筒(放在桌子上还能当台灯使,是个好东西)。
“你连这东西都搞来了啊。”
“那当然了,既然要调查,就要准备得彻底。之后还要拿给鹰央老师看呢。”
鸿之池打开摄像机的电源,按下录像键,将镜头对准我。
“来,小鸟大夫,开始录了哦。请您对鹰央老师说两句话吧。”
“说两句话……说什么?”
“呃……比如……爱的告白?”
“少说没用的,快点开始调查。”
我再次转头看向耸立的医院。医院的规模不小,院楼少说也有十层高,不过显然已废弃多年不用。四处龟裂的外墙早已掉了涂漆,窗玻璃也几乎不见完整。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建在屋顶的那座巨大的钟楼。表盘下方是一扇大窗户,露出里面硕大的钟。
据说这座钟楼曾经为附近的居民告示时间。的确,以它的个头,从山丘的下方也能看得很清楚。不过如今,巍峨的钟表已经停止了功能。
“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也是呢。”
我和鸿之池绕过树林,从正门进入医院的领地,踏着及膝高的杂草走向院楼的后面。有一片草地已被压平,恐怕时山惠子就是坠落在那儿,来往的急救队和警察踏平了杂草吧。我和鸿之池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亮地面,看到了部分草茎沾着血液。
“这儿就是惠子女士坠落的地点吧。”
鸿之池神色严峻地拍摄着周围的景象。我抬头看向院楼,只见上方正是耸立屋顶的钟楼。从钟楼的顶端跳下来的话,的确会落在这片区域。
“坠落现场拍这些就差不多了,我们上楼吧。”
我向鸿之池催促后,走向不远处的外墙阶梯。阶梯由钢铁制成,安置在建筑的外墙上,周围设有护栏。抬头看去,阶梯一直通到楼顶。
“从这儿可以爬到楼顶。”
阶梯的一楼入口处有一扇门。我握住新月形的门把手,用力按下,然而把手纹丝不动。
“这门应该是自动锁吧。可以从内侧打开,从外侧必须用钥匙的那种。”
“应该是了。如果能从这儿直接进去,可是很大的安全隐患。”
我试图寻找从外围进入阶梯的方法,然而覆盖了护栏的铁丝网虽生了锈,却不见破损。
“看来从这儿是进不去了。和网上写的一样。”
端着摄像机录像的鸿之池嘟囔。“网上?”我不禁问道。
“嗯,网上有人写了怎么上到楼顶和闹鬼的四楼的路线。首先从楼内的消防通道爬到楼顶,然后再从外墙阶梯下到四楼。”
“网上怎么连这种攻略都有?”
“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没法从这儿进去,那就只能照网上写的路线走了。”
这让我有些在意,但从这儿没法上楼是事实。我们只好走向医院的正门。自动门的玻璃已碎裂,我们得以进入楼内。大厅里摆着一排排长椅,我们借助手电筒的亮光前进。
“这儿是门诊的候诊区吧。”
身旁端着摄像机的鸿之池嘟囔。
“嗯,应该没错。不过真是一点都没管理啊,地上一层灰,还有这么多垃圾。说不定有流浪汉住在这儿。”
我将灯光集中到脚下,慎重地迈步。
“哎呀,这可真是废弃医院的氛围啊,完全可以在这儿拍恐怖电影了。然后我们两个就是片头被幽灵或杀人魔杀死的角色。”
“你挑点吉利话说好不好!”
“哎?小鸟大夫,难不成,你害怕了?”
鸿之池扬起嘴角。
“这么瘆人的地方,当然怕了。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我吗?怕是有点怕,不过主要还是兴奋。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其实还挺喜欢恐怖电影或者过山车这种刺激的东西。”
“……不,我信。一看你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换个话题吧。小鸟大夫,你看过《女巫布莱尔(The Blair Witch Project)》这个电影吗?”
“你换了个鬼的话题啊!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们一边拌嘴一边前进,来到了一楼深处写着“消防通道”的门前。门相当重,大概是为了防火。我拉开门把手,进入楼梯间。抬头看去,螺旋状的阶梯仿佛无穷无尽,一直伸到顶楼的天花板。
“好高啊。”
鸿之池跟着一起看向楼顶,她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总之上去看看吧。注意脚下。”
我们开始爬楼梯。转过缓步台来到二楼的门前,我转动门把手试图打开,然而未能成功。
“我看网上说,这个消防通道除了通往楼顶以外的门,其它的都锁上了。”
“听信网上的话总觉得不妥,不过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然后两人继续登上阶梯。墙皮脱落严重,看不见楼层的数字,很快我们便不记得自己爬到几楼了。
不知爬了多久,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时,我们总算爬到了顶部。我用双手推向阶梯尽头的门,随着尖锐的吱呀声,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夜风从缝隙中灌入楼梯间。我们来到屋顶,大口喘着气。
“哎呀,被弃置了十多年,感觉楼内的空气都变质了。”
鸿之池说着,用力伸了个懒腰,紧身驾驶服包裹下的身体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就是那个钟楼吧。”
我走向位于屋顶边缘的钟楼。从地上看就已足够大的建筑,从近处看更显其庞大。钟楼近似为立方体,边长少说也有十米。我犹豫了片刻,将手电筒的挂绳系在手腕上,然后握住了钟楼侧边的铁梯扶手。
“要爬上去吗?”
鸿之池端着摄像机叫道。
“惠子女士是从这上面摔下去的吧。那当然要上去调查了。”
我忍耐着梯子上的铁锈刮蹭掌心的疼痛,总算是爬到了顶部。
“感觉有点吓人呢。这边上连个护栏都没有。”
跟着爬上来的鸿之池嘟囔。摄像机用背带挂在了肩上。确实,和下面的屋顶不同,钟楼顶部的周围没有防止摔落的护栏,显得有些危险。我慎重地来到边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小心一点哦。从这儿可是已经掉下去十多个人了呢。”
鸿之池站在身后,以防万一握紧了我的腰带。
“嗯,我知道。”
探头窥向下方,黑暗中依稀可见时山惠子坠落的地点。瞬间,我产生了自己被吸向地面的错觉,慌忙拉回身子。
“没事吧,小鸟大夫?”
“嗯,没事。惠子女士应该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不过,这儿的景色好漂亮啊。”
鸿之池眺望远方,陶醉地眯起眼睛。我也跟着抬头看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中,无数光点宛如璀璨的宝石般闪耀。得益于建在山丘上,附近又没有高楼,直至地平线的景色尽收眼底。周围鲜见人工光源,也为这片夜景增添了魅力。近处可见住宅区内居民家中的灯光,远处则有新宿、池袋、涩谷等的楼群闪闪发光。
“看了这么漂亮的夜景,好像有点明白想从这儿跳下去的人的想法了。”
“是啊。”
或许这也是此处频繁出现自杀者的原因之一吧。和诅咒之类的解释相比,这个显得靠谱多了。
时山惠子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来到这儿的吗?还是说,她从这里跌落另有其因?
欣赏了一会儿液晶后,我扭了扭脖子,活动关节。
“好了,美丽的夜景欣赏完了,差不多该开始调查了。”
“嗯。”鸿之池露出一丝留恋的表情,但还是重新打开了摄像机。我们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观察钟楼的顶部。
“小鸟大夫,你看这儿。”
来到楼顶的角落处,鸿之池叫道。“找到什么了吗?”我一边问着,一边朝她靠近。
“这儿好像能打开。”
她所指之处,竟是一扇带有把手的铁门,门上带有两片金属活页。
“从这儿或许能进到钟楼里面。不过位置这么靠边,可够危险的。”
从门口到楼顶的边缘只有不到五十厘米的空间。
“或许惠子女士是想打开这扇门,结果不小心摔落的。”
鸿之池一边用摄像机仔细拍摄着门附近的地面,一边嘟囔。
“这应该不至于吧。这门要从边缘往里面的方向拉,就算手滑摔倒了,也是倒在楼顶上,不会从边沿掉下去的。”
说着,我抓住把手,将铁门拉开。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便卡住,露出了下面的阶梯。用手电筒从侧面照去,看到阶梯果然是通往钟楼内部的。
“要进去看吗?”
鸿之池蹲下身子,伸长手臂拍摄钟楼内部的景象,仰起视线问道。
“……看一眼吧。”
说不定这里面会有什么线索。这样想着,我绕到与阶梯相连的开门一侧。
“一定要注意脚下啊。这儿真的是太窄了。”
我站在距离屋沿不到五十厘米的位置说道。如果在这儿踩空,百分之百会掉下去。我小心翼翼地进入钟楼内部,踩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阶梯走下去。很快,鸿之池也从后面跟来了。
“好多脚印啊。应该是上次警察来调查过了吧。”
“应该是吧。”鸿之池回答着,轻微咳嗽了一声。许是因长期封闭,空气里满是灰尘,还有一股霉味,我也不由得伸手掩住口鼻。
走下楼梯,抬头看去,我不由得发出“哦哦~”的惊叹声。只见眼前有无数巨大的齿轮复杂而精巧地组合在一起,几乎每个齿轮都比我要大好几圈。从齿轮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一个长度达数米的钟摆。按着平台边缘的护栏,探出身子向下看去,便是那个从远处也能看到的巨大的钟。
“原来里面是长这个样子的啊。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挺震撼……”
鸿之池一边拍摄一边嘟囔。
“这应该是电动的吧。现在通电的话会不会动啊?”
我盯着无数的齿轮自言自语。只见鸿之池无语地看向我。
“瞧你的表情,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男孩儿怎么都喜欢这种东西。”
“男孩儿……”
“这可是十多年没人动过了,通电的话,能不能转先不说,会有危险的吧。堆了这么多灰,万一起火了怎么办。”
“不,我没真的想通电……”
“骗人。”鸿之池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如果这儿有开关,你百分之百会按下去。”
“呜……”我张口结舌,无以反驳。鸿之池极为露骨地叹了口气。
“你看吧。而且话说回来,这家医院已经没有供电了,就算是电动的也没法动起来。行啦,里面的情况已经拍完了,快点出去吧。再在这儿待着,我的身上该长蘑菇了。”
“知道啦。”在鸿之池催促下,我登上阶梯,小心翼翼地重新爬上楼顶,然后向跟在后面的鸿之池递出手。
“那边地儿窄,小心一点。”
鸿之池老实地抓住我的手,道了声“谢谢”。回到钟楼顶部的中央,我们再次打开手电筒,仔细检查周围。
“钟楼搜索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吧。”
鸿之池拍摄着脚边的水泥面,嘟囔道。
“嗯,够了。看了一圈,没发现很奇怪的东西,不像是有人设下了让人失足跌落的陷阱。”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我们早就没命了吧。而且警方也进来查过了,应该也没发现异常。”
“谁知道呢,警方的调查偶尔也挺随便的。你忘了‘隐形人杀人事件’的时候了?”(译注:见《幻影手术室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确实。”鸿之池面露苦涩,大概是忆起了不甚美好的往事。
“总之,今天的任务是拍摄事件现场,给鹰央老师分析。屋顶拍这么多,应该够了。”
我和鸿之池沿着铁梯降下钟楼,回到医院的屋顶,走向位于楼外侧的外墙阶梯。
“是从这儿下到四楼吧。”
“网上是这么写的。”
鸿之池端着摄像机回答。
“总之下去看看吧。”
我们沿着破旧的外墙阶梯走下去。阶梯显然长久未经护理,表面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铁锈。
“这……不会塌下去吧。”
“应该不至于吧。”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来到第一个缓步台的门前,停下了脚步。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几乎磨掉了门扉上的数字,看不清写的是“12”还是“13”。我拧动门把手一拽,随着响亮的吱呀声,门被拉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漆黑走廊。这儿应该是住院楼吧。走廊的两边等间距地开着门,恐怕是病房;最里面那个隐约可见的服务台大概是护士站。
“真的,从这儿可以进到楼里面。”
“怎么办,这层要调查吗?”
身旁的鸿之池一边端着摄像机拍摄一边问道。我想了片刻,摇头否定。
“这座楼共有十多层,每一层都看的话太花时间了。只调查有幽灵出现的那一层就够了吧。”
“也是。那就往下走到四楼吧。”
我们关好门,踩着咯吱作响的阶梯,提心吊胆地下楼。
“哎,这儿是几楼来着?”
过了数十秒,正当我全神贯注地下楼时,听到鸿之池嘟囔。门扉上曾经写有的楼层数字已经斑驳得无法看清,我们也无从知道自己到底在几楼。我在下一个缓步台处停下,凝视着门上依稀可见的数字。
“这应该是‘7’吧。”
“是吗?看着还有点像‘4’呢。”
“你说这儿就是我们要调查的四楼吗?我怎么觉得没那么低呢。”
我看向外面。阶梯的四周有铁丝网覆盖,没法探出身子查看下方剩余的阶梯,但显然这儿距离地面仍有相当的高度。
“嗯……好像确实是。总之再下一层看看吧。”
我们降至下一层,查看门上的数字。
“这是‘6’吧。”
“嗯,是‘6’没错了。”
那扇门上的数字虽仍有破损,但和其它楼层的比起来残留得还算明显,我们轻易地读出了数字“6”。
“也就是说,再下两层就到了。”
我们两人略一点头,继续下降两层,来到缓步台。
“这儿就是有幽灵出没的四楼啊。”我盯着掉光了漆的门。
“那就请吧,小鸟大夫。快点进去啊。”
“你催什么,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把手按在胸口反复深呼吸,只见鸿之池的脸上露出贼笑。
“你怕了吗?难道真的以为会有幽灵出来吗?”
“不,我才没有怕……我当然是知道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幽灵的,……不过,这不等于说我就能轻松地进去……”
“说白了不还是害怕吗。”
“废话,能不害怕吗!本来这医院就够吓人的,再加上传言有幽灵出来,多瘆得慌啊!”
见我坦白,鸿之池伸手掩住嘴角,装模做样地扑哧一笑。
“哎,长这么大块头还怕幽灵,丢不丢人。”
“这跟块头有什么关系,幽灵又没有实体,物理攻击不起作用的。”
“你这还叫不信幽灵……”
鸿之池无语。
“不,我的确不相信。我只是考虑万一真的出现了该怎么办,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啦,你就快点给我进去吧。还是说你要发扬绅士风格,让女士优先呢?这倒也无所谓,不过你可要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被我拿这事调戏的准备哦。”
“我进去,我进去还不行吗。”
我轻轻转动门把手,踏进走廊。
笔直延伸的走廊内充斥着黑暗,明明和刚才看的那层楼没什么区别,眼前的景象却显得格外惊悚。我感觉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浑身竖起了汗毛。
“哇~,感觉好有气势啊。”
鸿之池跟着进来,举着摄像机站到身旁。
“……你怎么就这么兴奋呢?”
“哎?因为这儿可是有幽灵出没的院楼啊。不是游乐场的鬼屋,是真家伙!现实存在的!这肯定让人兴奋的嘛,对吧?”
“别问我,我可不是你那样的变态。”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我的吐槽。够了,快点调查完赶紧走人吧,我可不想再和这瘆人的废弃医院扯上关系了。一旁的鸿之池不满地嘟囔“说谁变态呢”,我没有搭理,用手电筒照着脚下,颤颤巍巍地沿着走廊前进。来到最近的一间病房,我探出头悄悄窥向室内。只见里面摆着六张病床,床垫子已被拆下,只剩光秃秃的铁架子。
“哎呀,真是名副其实的废弃医院啊,这氛围太赞了。”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鸿之池的声音,我不由得身子一颤,迅速转过头去。
“别一下子在人后面说话啊,吓我一跳。”
“小鸟大夫,你怕过头了吧。又不是没值过夜班,大半夜的医院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正常的医院和废弃医院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好吧。而且值夜班的时候……怎么说呢,会进入医生模式啊。”
“医生模式?”鸿之池不解地歪起头。
“就比如,平常看恐怖电影或血腥场面会觉得不舒服,但工作中看到内脏或者在急救部看到很严重的伤口,还是能正常治疗,不会觉得动摇的。”
“哦哦,我大概能明白。不过现在不说这个,快点往里面走吧。据说幽灵要到更里面一点才能出来。”
她挥了挥手,一手端着摄像机,继续沿走廊前进。我一边觉得自己有点没面子,一边警惕着周围跟在鸿之池后面。
“咦,怎么就变成我走在前面了……”
鸿之池不满地嘟囔,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像是有女人在哭。”
“我说你别吓唬人了行不行!”
“不,我没想吓唬你,……你听。”
她表情僵硬,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瞬间身子猛地一颤。虽然很轻微,几乎听不见,——但的确有声音。
女子在抽泣的声音。
声音逐渐清晰,直至我们能够辨别出它的方位。是在我们身后。
我和鸿之池同时猛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方才经过的走廊。然而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而且不知何时,女子的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好像是……听错了。”
“可、可是,刚才确实有女人的声音……”
鸿之池的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游刃有余。
“肯定是风吹进来……”
我哑着嗓子回答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窜起一阵寒意。一旁的鸿之池也僵住了身子。我们宛如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般,缓缓转过头,看向走廊深处。
只见眼前浓雾弥漫。明明是在室内,然而走廊里却充满了雾。
“小鸟大夫……那个是……”
鸿之池用发颤的声音呢喃。与此同时,一个穿着住院服的纤瘦女子的身影,在浓雾中朦胧地浮现。
我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她略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遮挡住面庞,不见表情。住院服敞着胸口,露出下方惨白的皮肤。仔细一看,无力地垂下的指尖正缓缓地滴着鲜血。
“小鸟……大夫……你……看到了吗……?”
“你也……看到了……?”
两个人都能看到,就说明不是某个人的幻觉。毫无疑问,“那个东西”就在眼前。我和鸿之池像是中了紧箍咒一般僵在原地。下一瞬,女子猛地抬起头,从嘴中发出打嗝般的悲鸣,她的面部随之坍塌。皮肤迅速腐烂,脸颊的肉被剜去,露出下方白森森的颧骨,一侧的眼球从眼窝脱落,在面前不住摇荡。没有脱落的那只眼睛转过来看向我和鸿之池站立的地方。女子大张着早已没了嘴唇、露出牙床的嘴,张开浸满鲜血的双手,发出来自地狱般的呜咽声。
“呜、呜哇、啊啊啊啊……”
我不由得发出丢人现眼的呻吟,与此同时,身体从侧面被猛地一推,我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呀啊啊啊——!”
是鸿之池一把推开了我,尖叫着逃开了。
混账东西,竟敢推开前辈,只顾着自己跑路。心中蹿升的怒意将恐惧削弱了少许,也解开了僵住的身体,我立刻跟着鸿之池全速逃跑。内心巴不得立刻飞到门外,无奈脚步跟不上,我踉跄着跑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外墙阶梯,猛地关上门,开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
“你妹的,竟敢把我留在那儿!”
“你一个男生,这种时候不就该保护我这个柔弱少女吗!”
“柔弱个屁!上次是谁扭住我的关节的!你不是不怕幽灵吗,快回去把它抓住啊!”
“怎么可能啊!幽灵哪有关节!”
我们彻底陷入恐慌,一边叫着毫无内容的话,一边快速奔下楼梯,发出喀啷喀啷的剧烈声响。鸿之池来到一楼,拧开外墙楼梯入口处的门把手。门无法从外部打开,但从里面则是轻松地打开了。
我跟在她后面跑出去,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单词,顿时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拦住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干什么啊,小鸟大夫!再不快点逃,就要被幽灵咒死了!”
“……鬼屋。”
我轻声嘟囔。“啥?”鸿之池不解地皱眉。她一边转过头看向我,一边朝医院的入口跑去,显然是打算随时把我丢在后面,自己跑路。
“我说,是鬼屋。刚才那个幽灵,仔细一想,实在是太刻意了,完全就是鬼屋里面出现的那种样子。”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大概是冷静了下来,打算(丢下我一个人)逃跑的鸿之池也停下了脚步。
“好好想一想。这世上根本没有幽灵,那个肯定是鬼屋里的机关。”
“你是说有人装了闹鬼的机关吗?”
鸿之池回到身边,看样子仍有些害怕。
“没错。说到底,网上写着怎样爬到屋顶又下到四楼的路线,这本身就很奇怪。肯定是为了骗看到的人照着那个路线走,把他们拐进医院里再吓唬。”
“可吓唬了又能怎样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总之,那个幽灵肯定是用机关做出来的,只要仔细调查,就一定能发现机关。”
“难道说,你要回到刚才那层楼吗!?”鸿之池顿时尖叫。
“当然了。不回去调查,怎么证明刚才的幽灵是假的。”
“我不去!”
“怎么了,鸿之池。你怕了?”
我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问道。“那还用问吗!”鸿之池大叫。
“我能玩鬼屋看恐怖电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假的,所以才不会怕。可刚才那个有可能是真的啊!万一真的被咒死了要怎么办!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
“……那可不行。”
我略一低头,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啊?”鸿之池问道,毫不掩饰心中的警惕。
“一个人的话,我害怕。”
“你看,你不也觉得刚才那个可能是真的幽灵吗!”
“没那回事,我相信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幽灵,刚才那个一定是假的。不过啊,该怕的东西还是怕。”
“你挺胸抬头说什么丢人的话呢!我可是绝对不会去的!”
“这是为了鹰央老师。”
“唔……”听到我嘟囔,鸿之池被迫把剩下的话憋在喉咙里。
“鹰央老师得了流感不能出来,我们才替她到这儿来调查的,可你却因为这点事就要临阵逃脱吗?如果是她的话,百分之百会回去重新调查的。”
鸿之池犹豫了数十秒,低吟了几声,然后缩起身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回来。
“如果被咒死了,我绝对要跑到你的梦里打搅的。”
“放心吧,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好糟心的命运共同体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爬上外墙阶梯。鸿之池也端着摄像机跟在后面,满脸的不情愿。
经过二楼和三楼的缓步台,我们来到四楼的门前。从沉重的铁门缝隙间似乎有不详的瘴气漏出,我不由得咽下口水。
“不介意的话,就请女士优先吧。”
我将手按在胸口,恭谨地低头致礼,换来的是鸿之池充满杀气的目光。
“怎么可能啊!你快点给我先进去!”
“开个玩笑嘛,至于那么生气吗……”
我慑于她的气势,只好战战兢兢地握住门把手,缓缓拉开。方才的昏暗走廊再次出现在眼前。我紧咬牙关,举着手电筒踏入走廊。
“真的是有机关没错吧?”
鸿之池跟在身后,用平素罕见的柔弱语调嘟囔。
“当然了,……不然就没法解释了。”
我一边感受着心跳逐渐加快,一边朝着深处走去。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来到之前我们看到幽灵的中间位置,然而这次我们却没有听到女子的呜咽声。我举着手电筒,仔细观察周围,但并没有看到很奇特的东西。
看来只能……。我长吐一口气,继续朝深处走去,直到方才“幽灵”出现的位置。
“小鸟大夫……你还好吧?”
鸿之池站在稍远处,不安地问道。她虽然表现出担忧,却不肯过来一起调查。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已经朝出口的方向转过去一半,显然是准备一有情况就丢下我立刻逃跑。我朝她冷冷一瞥,然后继续仔细搜查周围的空间,包括走廊和两侧的病房,甚至把手电筒摆在地上,跪爬着寻找展现了“幽灵”的装置。
搜索了足足十五分钟后,我双手撑着“幽灵”出现位置的地面,缓缓站起身。
“找到什么了吗?”
似乎是总算松开了警惕,鸿之池缓缓朝我靠近。然而我没能回答。
“小鸟大夫,你别傻站着,快说话呀。你明白那个幽灵是怎么出来的了,对吧。”
“没有……”我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
“找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这个楼里不存在让幽灵显现的装置。”
“那,刚才那个幽灵是……”鸿之池的表情僵住了。
“是……真家伙……”
昏暗的走廊里,我沙哑的声音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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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幽灵了?”
穿着一如既往的草绿色手术服坐在沙发上的鹰央一边喝着可可一边问道。她的脸色和昨天相比明显好了许多,看样子病好得差不多了,状态也逐渐恢复正常。
“对啊,看到幽灵了,鹰央老师!我和小鸟大夫一块儿去时钟山医院然后和 网上写的一样从一楼的外墙楼梯没法进去就从楼内的消防通道爬到屋顶再从外面下到四楼进走廊里忽然听见身后有女人在哭的声音回头一看结果这回是从里面出来一个幽灵还流了好多血……”
鸿之池向前探出身子,恨不得贴到鹰央的脸上,像机关枪一样毫不停歇地说道。
“停停停,你说得那么快我听不清啊。”
鹰央伸出手掌,推开凑到自己鼻子跟前的鸿之池的脸。在时钟山医院看到幽灵后的第二天上午八点,我和鸿之池来到鹰央的“家”,向她报告昨晚的事情。
“我们调查了时钟山医院住院楼的四层,真的看到了幽灵,跑出来之后,我想着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就回去重新调查,但怎么找都没发现能展示出幽灵的装置。”
我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只见鹰央的脸颊逐渐鼓胀。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去时钟山医院探险了。丢下生病的我一个人不管,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玩去了。”
“呃,我们并没有很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差点把心脏都吓尿了。
“你们俩玩的时候都不带上我。明明我才是综合诊断部的部长,我才是上司……结果却被部下抛弃……”
鹰央两手端着杯子,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可可,显然是在闹别扭。
“这有什么办法,老师您没法离开这个‘家’,而且等的时间越长证据劣化越严重吧。所以我们才两个人去了时钟山医院,拍摄了调查过程啊。”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可能抛下您一个人呢。我们只是想把医院的情况拍下来,请您检查一下。昨天录的像已经刻成盘了,我们一块儿看吧。这里面说不定有解开废弃医院诅咒之谜的线索呢。”
鸿之池从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DVD光盘,试图安慰鹰央,然而鹰央仍旧低着头小口喝可可不肯抬头。看到她投来求助的视线,我冲她点点头。在综合诊断部待了快一年了,鹰央的这个反应早在预料中。
“鹰央老师,您看这个。”
我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纸盒。“干嘛……”鹰央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纸盒的瞬间,眼睛便睁得滚圆。
“这是……”
“没错,‘下午时光’的自制蛋糕,里面可是有那个传说中的特浓芝士味的哦。”
“下午时光”是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售卖的自制蛋糕是鹰央的最爱。我早已猜到没能参加时钟山医院探险的鹰央会闹别扭,在咖啡店开门的早七点便动身前往,买好了数块蛋糕回来。
“特浓芝士蛋糕……是那个匠人精神的糕点师只在买到自己喜欢的奶酪时才会烘培的传说中的蛋糕……就算去排队买,早上八点之前就会卖光的梦幻蛋糕……”
鹰央气息荒乱,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身。我之前也听过有关的传闻,没想到竟有如此价值。看着似乎即将飞扑上来的鹰央,我不禁感到恐惧。
“您想吃吗?”
我将纸箱举过头顶,以免被靠过来的鹰央抢夺。鹰央则是垂涎三尺一般拼命点头,……仔细一看她的嘴角真的在淌着口水。
“那就一起边看我们在时钟山医院拍的录像边吃蛋糕吧。”
“知道了,我看!我要看!所以快点给我芝士蛋糕!”
鹰央着了魔一般死死地盯着装有蛋糕的纸箱,那模样像极了药物成瘾患者发作的症状。她真的没事吧……?我心存担忧时,一旁的鸿之池说着“我去拿盘子和叉子”到厨房端来了盘子,盛入蛋糕。鹰央则是宛如全速奔跑过后的狗一样,一边“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一边越过鸿之池的肩膀,片刻不停地注视着蛋糕。
“来,鹰央老师,您请。”
鸿之池递出盘子。鹰央接过来,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吃了起来。蛋糕乘上舌尖的瞬间,她露出极度喜悦的、近似恍惚的表情,禁不住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哈呜~…”地轻声叹息,显得很是满意。这怎么看都是犯瘾的人来过一发的样子……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时鸿之池给我递来盛有蛋糕的盘子,并冲我眨了眨眼。
“果然最会应付鹰央老师的还是小鸟大夫呢。不愧是贴心搭档。”
“什么搭档,说成驯兽师还差不多。”
我端着盘子坐到鹰央旁边。鹰央正专心致志地切下一小块蛋糕送到嘴里。有那么好吃吗?我狐疑地也用叉子切下一块,放入嘴中。瞬间,蛋糕仿佛丝绢一般顺滑地融解,我惊于过人的口感。片刻后,舌尖被温和的甜味包裹,同时一股浓厚的奶酪味轻柔地灌入鼻腔。
啊啊,这果然是梦幻的蛋糕。我也学着鹰央的样子,心无旁鹭地吃起了蛋糕。
“我说二位,今天的主题可是观看时钟山医院的录像,该不是忘了吧?”
鸿之池拿着DVD走向安在墙上的巨屏电视,说道。
“没忘,快点放吧。”
鹰央回答,她的视线依旧牢牢地固定在手中的盘子上。
“您可要看仔细哦。我拍这个可不容易了呢。”
鸿之池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打开电视,将光盘插入侧边的吸入式光驱里。马达微弱的驱动音响了数秒后,时钟山医院的全景便占据了整个屏幕。鹰央拿着叉子的手停了一瞬,她抬起头看向画面。
“哦哦,这就是时钟山医院啊。废弃了十多年的建筑,确实很有气势。”
大概是见到鹰央露出兴趣而安下心来,鸿之池这才把自己的蛋糕盛进盘子里,坐到鹰央的另一侧。我们三人一边吃着芝士蛋糕,一边观看屏幕上的画面。画面中,我确认了无法从一楼的外墙阶梯进入建筑内,于是绕到了医院正门。
“我们换个话题吧。小鸟大夫,你看过《女巫布莱尔》这个电影吗?”
“你换了个鬼的话题啊!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和鸿之池一边扯着闲淡,一边穿过废弃医院的一楼。
“《女巫布莱尔》啊,那的确是一部相当具有冲击性的作品。虽然是低成本制作,但在一九九九年新加坡上映后立刻火爆,最终全球票房收入超过了二点四亿美元,获得了巨大成功。电影使用类似纪录片的手法拍摄,又被叫做伪纪录片(mockumentary),在它之后各地出现了大量效仿的作品,因为临场感强而容易营造出刺激的氛围,绝大多数都是恐怖或惊悚类的电影,其中有名的包括《Paranormal Activity》(中译《灵动:鬼影实录》)和《THE 4TH KIND》(中译《第四类接触》)。其它还有……”
热衷于看电影(或者说是将各类知识全都塞进了那小小的脑袋里)的鹰央绵延不断地讲述着关于《女巫布莱尔》的内容,与此同时画面中的我们已经爬到了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顶端。
我打开顶部的铁门,进入钟楼内部。鹰央总算闭上了嘴,身子前倾,仔细观察画面里钟楼内部的情况。
“原来如此,基本上是钟摆式啊。不奇怪,毕竟是很早以前建造的东西。”
“钟摆式?”
鸿之池叼着叉子问道。
“只要重锤的质量和摆长一定,则不论摆动的振幅大小,完成一个周期的摆动时间保持不变,这个叫‘摆的等时性原理’。擒纵机构就是利用这点,让齿轮以恒定的速度旋转。录像里面的那个巨大的摆和旁边的那些齿轮应该就是摆钟的擒纵机构,它产生的动力会通过另外一部分齿轮传递到表盘的指针上。”
(莲子:此处对原理的表述有误。“摆的等时性原理”对重物的质量没有要求,且要求摆角不能太大(通常认为不超过5°)。准确的表述应为:忽略空气阻力,在摆角较小时,单摆摆动一个周期所需时间是仅与摆长有关的定值,与重物的质量和摆角无关[1]。“摆角不能太大”的条件在数学上可表示为使式sin(x)≈x成立,在该近似下求解运动方程,可得到近似解T=2π·sqrt(l/g),其中T为摆动周期,l为摆长,g为当地重力加速度。若计算精确解,运动方程的解可表示为第一类完全椭圆积分。使用数值积分计算,当摆角设为10°、45°和90°时,数值解与近似解的比值分别为1.0019、1.0400和1.1803[2],可见当摆角达到45°时,近似解的误差已达到~3.84%。不计空气阻力时,单摆的回复力源自重力,重力与质量成正比,而加速度又与质量成反比,故周期与重物质量无关,在计算精确解时亦是如此。[1] https://oku.edu.mie-u.ac.jp/~okumura/stat/pendulum.html [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wpASaO3oE)
“那是说,这座钟不用电吗?”
我问道,鹰央摇了摇头。
“有的钟可以不依靠电,比如通过上发条来驱动摆。不过,只看这个录像的话,没法判断这座钟楼是上发条驱动的还是用电的。”
少顷,画面中,我爬出钟楼,回到医院的屋顶。
“除了阶梯入口处的那扇门以外,钟楼的楼顶没别的异常了吗?”
鹰央抚着下巴轻声问。
“嗯,至少我是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是吗……我说,小鸟。”
“什么事?”听到她格外真挚的声音,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只见她递出手中的空盘子。
“我的芝士蛋糕吃完了,把你的给我。”
“凭什么啊,您不是已经吃完自己的了吗。而且您病刚好,甜食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再让我吃两三口有什么不行的,小气鬼。‘下午时光’的特浓芝士蛋糕很难吃到哎。”
我和鹰央互相不肯退让。这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向鹰央的嘴中放入一小块蛋糕。
“我的分给您一点,鹰央老师,我们边看边一块儿吃吧。”
鸿之池将还剩一半多的蛋糕递到鹰央面前。鹰央一边嚼着一边“嗯”地点头,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画面。鸿之池则是时不时地用叉子将切成小块的蛋糕送到鹰央嘴中,鹰央则是两眼不离屏幕,啊呜一口咬住叉子上的蛋糕,模样像极了被母亲哺育的雏鸟,完全对鸿之池唯命是从了。
“喂,鸿之池,老师生病刚好,别给她吃太多了。”
“才这么点蛋糕,没关系的。而且鹰央老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哦,马上就要到了。”
如她所说,画面中的我沿着外墙楼梯降到四楼,打开门正往里面走。黑漆漆的走廊里,我的背影显得格外无助。回想起昨晚的恐怖经历,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就是在这层楼里出来幽灵了,对吧。”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这时,从电视中传出轻微的女子抽泣的声音,我和鸿之池立刻浑身一颤。画面迅速移动,指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通往外墙楼梯的门。
“你们回过头去,就说明刚才的声音是从你们身后传出来的。”
鹰央冷静地分析。鸿之池用力点头。
“没错,是从身后传来的。然后,我们转过身去的时候,又从走廊里……”
话音未落,画面中便传来了我和鸿之池发出的可笑至极的惨叫声。紧接着,画面便剧烈抖动,看不清拍摄的内容,只听到两人不断的叫声和跑下外墙楼梯时剧烈的脚步声。
“搞什么嘛,最关键的幽灵不是没拍到吗。”
“对不起,我们当时慌了神,您就别怪我们了。”
见鹰央不满地嘟囔,鸿之池将剩下最后一小块蛋糕塞进她的嘴里。鹰央嚼了一会儿咽下,心满意足地点头。“嗯,不怪你们了。”真是赤裸裸的贿赂。
画面中,我们重新上到四楼,开门进去,调查着走廊。我跪爬在地上仔细寻找,这时鹰央用遥控器暂停了播放。
“这后面是小鸟在楼里面找了半天,但没有看到让幽灵出现的装置,对吧?”
“是的,没错。”
我回答。“原来如此”只见鹰央扬起嘴角。
“看您的样子,您是明白了幽灵的真相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嗯……”然而鹰央只是暧昧地应了一声,抓起遥控器,后退到幽灵出现的位置,然后开始逐帧检查录像。
“您为什么一格一格地看啊?”鸿之池歪着头表示不解。
“哦,我好像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鹰央这样回答,继续逐帧播放。有趣的东西?那个幽灵果然是用某种机关展现的吗?我们拍到决定性的证据了?
“就是这儿!”
这时,鹰央开心地叫道。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我不由得睁大眼睛。画面中,我踉跄着步伐险些摔倒,脸上是极度惊恐的表情,显得很丢人。
“刚才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虽然没拍到幽灵,但拍到了小鸟逃跑时的样子。”
鹰央一边拍手一边咯咯地笑着。“鹰央老师!”我不由得叫道。
“好啦好啦,别那么生气嘛。除了这个以外,从录像里还看到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您是说明白了幽灵的真相了吗?”
“不好说啊。如果带我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当场就明白不少事。”
鹰央把双手抱在头后,似乎对自己被一个人留下一事仍心存芥蒂。
“您就告诉我们吧,到底哪个地方不对劲儿啊?那个幽灵真的是用某种机关做出来的吗?”
“假说已经有了,但不实际去现场看的话,我没法断定。对了,那就今晚去时钟山医院……”
“不行,您还有两天才能外出。”
我立刻叮嘱。“知道啦”鹰央嘟着嘴,显得不甚开心。
“无所谓了。反正,如果我的设想是正确的,我还要做一些准备才行。”
她嘟囔着,站起身走到自己组装的台式机前,接通主机的电源。待窗口出现后,她开始以几近职业钢琴家一般华丽的指法敲起键盘来。一行行乍一看去不知所云的文字转瞬间填满了窗口,大概是在编写什么程序吧。
“那个,鹰央老师,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问道,然而鹰央毫无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写着程序,看样子是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了。现在的她对外部任何的话语都不会做出反应,在这一年来的交往中,我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我们回去吧,别打扰到她了。”
我说道。“也是呢”鸿之池点点头。
“那,鹰央老师,我们先告辞了。”
“鹰央老师,您加油哦~”
我们两人悄声道别后,打开门来到了外面。鹰央彻底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依旧没有应答。
“她是注意到什么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重新看了一遍录像,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和鸿之池并肩走在楼顶。
“不过,她注意到什么东西,意思就是说那个幽灵其实只是诡计对吧,不是真的幽灵对吧!”
鸿之池停下脚步,朝我靠近过来。
“怎、怎么了你,这么激动。”
“因为如果那是真的幽灵的话,我们不就是被诅咒了吗。我昨天回家之后可是吓得一宿没睡呢。”
仔细一看,鸿之池的眼下隐隐浮现一片暗影。
“怎么可能是真的。昨晚只是因为太暗,没找到机关而已。”
我为了面子,没有说自己也一宿没睡的事实。只见鸿之池眯起眼睛。
“可是小鸟大夫你不是在幽灵出现的那层楼里找了好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忽然脑子里想到一个解释。
“哎,如果说趁我们逃出去的时候,有人把做出幽灵的机关从楼里面拿出去了的话呢?”
“呃……可我们过了不到三分钟就回去了啊。那个机关能做出那么逼真的幽灵的话,才三分钟的时间真能拿出去吗?而且,如果说有人在我们逃出来之后,从外墙阶梯进到四楼的话,我们应该能发现才对啊。”
“不是我们出来后进去的,是从一开始就躲在楼里面。”
“从一开始?”鸿之池歪头问。
“对,犯人一直藏在四楼里面等我们来,放出幽灵把我们吓跑后,再把机关收起来逃走了。”
“逃走,逃哪儿去?从外墙阶梯的话,我们肯定会看到啊。”
“那就可能是……从楼内的消防通道跑了吧。从楼梯一侧打不开,但或许从楼内就能打开。”
“有点牵强吧……”
鸿之池的反应不甚明朗。
“而且说到底,犯人为什么会等我们来?我们昨晚去时钟山医院的事,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吧。”
“说不定……犯人一直躲在那儿等人来,不一定是我们……”
“一直等人?一年三百六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躲在那个院楼里,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入侵者?就为了放出幽灵吓唬人?有病吧?”
“呜……”
面对鸿之池自然而然的疑问,我无以回答,陷入沉默。鸿之池长叹一口气。
“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有人把机关收走的。”
“是啊……”
见我垂下双肩,鸿之池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
“不用那么灰心嘛。鹰央老师肯定会证明那个幽灵是假的。”
“或许吧,不过全都推给鹰央老师有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太没面子了……”
“没那回事!”
忽然,鸿之池挺直后背,一气凑到我的面前。
“才不是没面子!小鸟大夫,你要更自信一点!”
“你、你这是干嘛?”
“我告诉你哦。鹰央老师的确是天才没错,只论智慧的话,可以说是超人一样的存在,但她绝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嗯,这倒是。”
我回想起过去一年内与鹰央经历的事情。
“那个人谈不上十全十美吧,倒不如说缺点更多。”
“没错!鹰央老师有很多缺点!所以需要小鸟大夫来弥补!”
“哎,每次她惹什么麻烦,到头来都要我去帮她收拾……”
回想起所经历的种种苦难,我只觉浑身乏力。
“不只是收拾麻烦,应该说正因为有了小鸟大夫的支持,鹰央老师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诊断疑难的病症,解决离奇的事件。这次也是一样的。”
鸿之池略显夸张地张开双臂。
“鹰央老师从昨天的录像里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不过要不是我们代替得了流感不能外出的鹰央老师去时钟山医院探险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份录像了。更何况,就算没得流感,只凭鹰央老师一个人,根本没法大半夜潜入时钟山医院。”
“或许吧……”
“不是或许,就是。虽然一直以来都好像是鹰央老师一个人解决了各种事件,但这都是因为有了小鸟大夫的帮助。解决事件的不是鹰央老师个人,而是综合诊断部这个组织。鹰央老师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很感谢你呢。”
“她……感谢我……?”
回想平日她对我的言行,我的声音里带上了疑虑。
“哎,你没发现吗?她可感谢你了呢。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看着还挺明显的。”
“如果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话多好。”
“毕竟她其实挺怕羞的嘛。她以为小鸟大夫的话不用说也能明白,所以就顺着你的好意了。这说明她很信赖你。”
“真的吗……”我忽然觉有些害羞,不由得挠了挠脸颊。
“总之,在小鸟大夫的辅佐下,鹰央老师解开谜题,这就是综合诊断部的风格,少了二位中哪一个都不行。综合诊断部是靠你们相互支撑才成立的。所以,你可不能说自己没面子哦。”
鸿之池论述道。她平常说的话总会让我不爽,但这次不知为何,却感觉沁人心脾。
“知道啦。谢谢。”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还有,我马上也要来综合诊断部实习了,之后就能像这次一样,每天和小鸟大夫一起协助鹰央老师了,到时候就请多关照咯。”
“你说了我才想起来……你真的要来我们部实习吗?”
“喂,你干嘛一脸不乐意啊?”
见我发自内心的嫌恶表情,鸿之池不满地鼓起脸颊,但很快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面露惊愕。
“不好,还有五分钟外科就要巡诊了!那小鸟大夫,我先走一步了!”
她冲我抬手一敬礼,然后翻飞着白大褂,一溜烟地钻进了楼梯间。
真是个不消停的家伙啊。我苦笑着,缓缓走向楼梯间,心情却比之前舒畅了许多。
“综合诊断部是靠我们相互支撑才成立的……吗。”
我真的帮到鹰央老师了吗。若是的话,那我还挺高兴的。
好了,开始干活吧。站在楼梯间的门口,我朝着湛蓝的晴天伸直双臂,肩关节发出舒适的清脆响声。
3
敲了敲门,等了数秒钟,再推门进去。朴素的单人病房内,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的少女疲倦地撑起上身,她的脸上几乎不见表请。
“早上好,由梨。身体怎么样了?”
“嗯……挺好的。”
时山由梨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回答,她的嘴唇几乎没有翕动。
陪着鹰央看完昨晚拍摄的影像后,我直接来到了由梨的病房。缓缓来到她的床边,看向床头的桌上放着的托盘,只见上面的早餐几乎保持着原样。
我听护士报告说,由梨仍然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主治的精神科医生已经开具了轻量的镇定剂,试图缓解她精神上受到的冲击,然而效果并不明显。考虑到患者年龄尚小,且很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因失去母亲造成的伤痛会逐渐缓解,所以暂时不打算施予太强的药物。
“你好像吃得不多啊。”
我尽量选择委婉的措辞,以免让她感觉受到责备。由梨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实在没什么食欲……”
“没事,你不用道歉。”
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医院的饭很难吃,咽不下去对吧。我也明白的。年轻的孩子都喜欢吃汉堡之类的,还要加很多蛋黄酱。”
我用略显夸张的动作,演戏一般开了口。只见由梨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很好”我暗暗高兴,继续说道。
“我们医生每个月也要试吃一两次患者们吃的住院餐,这个叫餐检。住院餐味道太淡,难吃死了,所以大家都在自己的办公桌里面藏着酱油,吃之前先拿酱油淋个痛快。”
“可不要告诉护士哦,不然我会挨骂的。”我看着由梨的眼睛,在嘴前竖起食指。只见少女的嘴唇不易察觉地弯曲。嗯,看来有点效果。
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对由梨而言是难以承受的悲剧。一直以来,她都在苦恼母亲为何死亡,是不是真的留下她一个人自杀了,这想必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损耗。
如果不把她的注意力从去世的母亲身上转移开,她会崩溃的。这样想着,我决心化为小丑,试图叩开少女紧闭的心闩。
“由梨,你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吗……?”
“嗯,比如饼干啊,蛋糕啊之类的。”
我微笑着问道。由梨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是吗,太好了。”
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这是……?”由梨不解地眨了眨眼。
“是饼干。来,尝尝看吧。”
我将塑料袋包装的饼干递给由梨。“咦?咦?”她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接过了略显大的饼干。
“这个饼干可好吃了,我也很喜欢吃。你就尝一口看看嘛。”
见我积极地劝食,由梨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轻轻咬了一小口烤得焦黄的饼干。
“怎么样?”
我看向她的面庞。由梨在口中咀嚼了数下,咽了下去,轻声嘟囔“好吃……”
对吧对吧。那可是我储备用来对付鹰央闹别扭的甜品里面最顶级的一款。“吃了甜食,就能忘掉大部分的烦恼了”——前几天鹰央说的名言(?),今天就来实践一下。
由梨一点点吃完了饼干,长呼出一口气。
“全都吃完了啊。”
我说道。“啊,不可以吗?”由梨立刻有些不安地问道。
“实际上吧,未经允许,住院的患者是不能吃从外面带进来的食物的。所以呢,你吃了饼干这件事,我替你保密,不过相对地,我在餐检的时候加酱油的事,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也就是说,刚才的饼干算是贿赂。”我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
“贿赂……吗?”
“没错,这个贿赂很好吃吧。”
由梨不可思议般眨了眨眼,然后“嗯”地露出一丝笑容。看来她的心思从母亲身上移开了少许。鹰央的名言似乎真的管用。
“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也会给你带一点。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由梨想了片刻,缩起头回答“我喜欢蛋糕”。蛋糕啊,那下次就去“下午时光”买几个……正当我想这些的时候,少女开了口。
“那个,小鸟游大夫,……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您明白什么了吗?”
我不由得撇嘴。作战失败了?不,等一下……由梨笔直地看着我,她的脸上露出了消失许久的感情。方才的对话,至少抚慰了她一直冰冷坚硬的内心,但这还不够。在完全搞明白母亲遇到什么事情、得知真相之前,她定然无法接受最爱的人离世的事实。
“抱歉,现在还不知道。”
“这样……啊。”
由梨无力地垂下头,那模样令人揪心。“没关系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来。
“现在确实还不知道,但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各种情报,应该很快就能解开真相了。”
没错,昨天遇到的那个幽灵,也一定和时山惠子坠落事件有关。鹰央一定是从我们拍摄的录像中寻到了什么线索。
“那个小个子的医生,真的能查清楚妈妈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她是医生,又不是警察,真的能做到那种事情吗?”
“放心吧,她一定能做到。”
为了打消由梨语气中的疑虑,我坚定地回答。
“鹰央老师,就是那个小个子的医生,可不是一般的医生。怎么说呢……她像是一个‘名侦探’。”
“名侦探?”
由梨讶异地皱起眉。这不奇怪,“名侦探”这个词与现实世界显得相去甚远。我慌忙补充说明。
“鹰央老师她吧,已经解决了好多连警察都没能侦破的案子。比如‘隐形人密室杀人事件’,还有‘人体自燃现象’。”
“隐形人……?人体自燃……?”
由梨漂亮的眉毛逐渐拧在一起。不好,说了多余的话,让她更觉得可疑了。仔细一想,鹰央和由梨只是在事发当初的急救室见过一面,之后因鹰央患上流感,两人再没碰过面。让由梨相信这样一个人(而且还被戴上了“名侦探”这个可疑的帽子),想必是很困难的。
正当我暗自抱头不知所措时,由梨有些畏缩地叫了一声“小鸟游大夫”。“在,您有何吩咐?”我不由得尖声回答。
“小鸟游大夫,您相信那个小个子医生吗?您相信她一定能查明白妈妈遇到了什么吗?”
“嗯,我相信她。”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鹰央已经答应,她会解开这次事件的真相,那么她就一定能搞清楚事发当晚,在时钟山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对此坚信不疑。
“……明白了。我相信您。”由梨小声回答。
“啊、嗯,谢谢你相信鹰央老师。”
我不知道由梨究竟因何而决定相信鹰央,所以有些困惑。然而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相信那个小个子医生,因为我跟她才见过一次面……但,我愿意相信小鸟游大夫您。”
由梨斟酌着话语,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您相信她的话,我也相信。”
“是吗……谢谢你,由梨。”
我向她道谢,由梨露出柔弱的微笑。这时,从裤子的口袋中传出电子音,我立刻取出寻呼机。这个小巧的机器如今也已沦为历史的遗品,据传我院也即将更新至PHS(Personal Handy-phone System,中译小灵通)系统。只是因为在理事会上,有一名理事(毫无疑问是鹰央)坚持主张“PHS接到来电马上就要接听,我不喜欢,还是能够照自己方便回复的寻呼机更好”,一直以来强硬反对PHS系统的引入。然而在时代洪流的面前,鹰央也终究无力抵挡。即将退出舞台的寻呼机屏幕上,显示着该楼层护士站的内线电话号码。我看向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哦哦,差不多要到时间了……将寻呼机收回口袋里,我看向由梨。
“由梨,你的叔叔好像来了,你要一起来听吗?”
前几天,由梨的叔叔时山文太发来联络,说想了解一下由梨的病情。我问什么时候方便,对方说今天要来东京举办时山惠子女士的葬礼,早上就能到医院。
“不用勉强参加的,我只是说明一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我也一起去。我也有话要跟叔叔讲。”
看样子,她从之前行尸走肉的状态恢复了少许。虽然可能只是短暂的,但也称得上是显著的进步。
“那就一起走吧。”在我的催促下,由梨撑起身子下床。然而连续数日躺卧导致她的双腿难以使力,她刚要穿上拖鞋,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谢、谢谢您。”
由梨直起身子,慌忙与我拉开距离,同时低下头。刚才虽是紧急情况,但被年龄差了近一倍的男人碰触到身体,她或许会感觉不快。我要多加注意才行。万一被人误会成对未成年女性患者进行了性骚扰,不要说行医执照,我的整个人生都该被吊销了。
“那、那就走吧。”
我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好的”由梨回答,依旧没有看向我。离开病房走向护士站时,她也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难得构筑的信赖,就这么毁于一旦了吗?可刚才如果不扶她的话,她或许会摔倒受伤的。心中略微失落着,来到护士站,问道“时山的家属来了吗?”
“已经在谈话室里等着了。”
一名年轻的护士一边埋头写着护理记录一边回答。我带着由梨,来到位于楼层一角的谈话室,敲了敲门,说声“打扰了”后推门而入。
这个谈话室用于向患者和家属说明病情,约七平见方,比较狭小。里面坐着两名穿着丧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是数天前在急救部见过的时山文太,另一人是看上去年过半百的消瘦男子,打扮颇有绅士风范,加上手腕上似乎很高档的手表,透露出家境的富裕。
“一志叔叔!?”
不等我询问,由梨便发出惊叫。被称为一志的男子闻声站起身,露出柔和的微笑。“由梨,好久不见了。”
一志叔叔……?见我露出狐疑的表情,文太向我介绍。
“您好,小鸟游大夫。这位是我的哥哥一志,今天是我们两个一起来的。”
“初次见面,我是时山一志。您就是由梨的主治医吧,请您多多关照。”
男子殷勤地问候,向我伸出手。我反射般握住。
“啊,您好,请多关照。主治医是我的上司天久,不过今天她身体不太舒服,由我代为说明。之前听文太先生说过,您住在新加坡。”
“是的,我在房地产公司上班,现在被派驻到新加波。接到文太的联络,说惠子离世了,我就立刻赶了回来。”
一志悲伤地摇了摇头。
“哥哥比我优秀多了,在海外风光着呢。果然脑子真正好使的人,比起医生,还是要去金融或房地产之类的行业更能赚钱啊。”
文太夸耀着自己的哥哥,显得很是骄傲。
“说不想当医生的时候,可是挨了老爹好一顿臭骂呢。没办法,我从小就怕见血。”
一志苦笑着,松开了我的手,然后按住由梨的肩头。
“由梨,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本来也想尽快来见你的,不过惠子葬礼那边抽不开身,直到今天才过来见面,对不起。”
一志向由梨道歉。文太也站起身来,下巴上的赘肉随之颤动。
“葬礼都是哥哥准备的,还有好多挺麻烦的手续,也是哥哥找了认识的律师帮忙处理,你就不用担心了。”
闻此,由梨睁大了眼睛。一志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由梨终于噙不住泪水, 拽着一志的西装上衣,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住地颤动着双肩。
“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的。已经没事了。”
被少女的呜咽环绕的房间内,一志只是用柔和的语气,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
待到由梨止住了泪水,我向她的两个叔叔说明她目前的情况。因房间不宽敞,文太和一志坐在桌子的一侧,我和由梨坐在了另一侧。由梨的眼睛仍然发红,时不时地抽泣着,但表情已经比方才缓和了许多。失去了母亲的由梨以为自己在这世界上孓然一身,这时出现了可靠的叔叔告诉她“没事了”。不难想象她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压抑的感情也随之释放。
“……总的来说,她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毕竟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我们的建议是在病情稳定之前,暂时留在医院里继续观察。”
结束了说明后,我看向由梨的两位叔叔。
“谢谢您,小鸟游大夫,情况我已经明白了。”
一志低下头。
“确实,我也觉得让她一个人住在家里不太好,可以的话就让她在医院里多待一阵吧。行吗,由梨?”
被问到的由梨吸着鼻子,“嗯”地点了点头。
“要说的就是以上这些了。二位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下午,我们想带由梨去参加葬礼,请问没关系吗?”
“可以,没问题。”听到一志的提问,我回答道。“外出申请由我提交给护士,二位来接她的时候,到护士站打个招呼就行。”
“明白了,谢谢您。”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由梨可能有点累了,还是尽快回病房休息比较好。”
正当我准备收拾离开时,只见一志叫住了低着头的由梨。
“由梨,这几天我想了一下,你要不要来我家?”
“咦?叔叔家?”由梨抬起头,用仍然充血的眼睛看向一志。
“嗯。你还没有成年,需要有人照顾你。我和我妻子两个人一起住,你要是愿意来,我们家里也能热闹一些。”
“可是,叔叔的家不是在……”
“没错,在新加坡,最近几年应该是不会回日本了。所以我不强求,如果你想一个人在这儿住,我会作为你的监护人帮你安排。只是,我更希望你能来我家,……当我们的女儿。”
“这……我现在还没……”
“之前惠子就跟我说过,‘如果我有个万一,由梨就拜托你了’。”
“妈妈她……”
闻此,由梨先是一惊,继而探出身子。
“那,难道说,妈妈写的信是叔叔在拿着吗?”
“信?”
一志不解地问道。只见由梨的脸上浮现出失望。
“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妈妈就一直在给我写信,是为了……她去世以后给我看的。她一直瞒着我在写,但我早就发现了。”
“你没找到那些信,是吗?”
我问道,由梨无力地点点头。
“我回家拿换洗衣物的时候找了好半天,可怎么也找不到。”
“是吗,真是难为你了。”一志温柔地说道。“我想你以后一定能找到的。至于搬来新加坡的事情,我知道很唐突,不过希望你认真想一想,给我一个答复。”
“叔叔,你这一阵会在国内待着吗?”
“不,我现在手头还有件生意在谈,后天就要回新加坡了。”
一志摇了摇头。由梨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等这件生意谈完,我还会回日本的,大概再过两三个礼拜吧。在这期间,你想一下自己今后的打算,不论你选择哪边,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由梨低着头,悄声回答一句“知道了”后,转过头看向我。
“小鸟游大夫,我有点累了,想回病房休息。”
在身体仍然虚弱的时候,又面临人生中如此重大的抉择,难怪她会感到累。
“嗯,没问题。二位也没关系吧?”
我问道,两名叔叔点了点头。
“那,由梨,我们会在傍晚来接你,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一志说道。“嗯。”由梨应了一声,然后缓缓起身。我也站起身,准备送她回病房。
“我一个人可以回去,有点事情需要想一想。”
然而被她明确地拒绝,我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好在病房离这儿只有十几米,她自己应该能回去。
“……失礼了。”
由梨无力地道别后,便离开了谈话室,干枯无味的关门声轻轻震颤了房间内沉重的空气。
“可能我话说得不是时候吧。真是对不起。”
一志挠了挠打理得漂亮的头发,露出苦涩的表情。
“哪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后天就要回新加坡的话,还是早点告诉她比较好。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多耽误二位的时间了。由梨的病症会由我们尽全力治疗,请放心。”
我结束了这次谈话,这时一志向我递来名片。名片上写着某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名字,连我也有所耳闻。
“有什么情况,请打这个电话给我。只要有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说完,一志双手撑着桌面,深深低下头。
“由梨就拜托二位了。”
4
鹰央一动不动地盯着挂钟的秒针,微张的嘴中漏出小小的声音。
“五,四,三,二,一……”
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在一起的午夜零点,标志着新一天的到来。
“自由啦——!”
她站在沙发上,一脚踩着靠背,冲天花板举起小小的拳头。穿着骑手服站在一旁的鸿之池满脸微笑地鼓掌祝贺。在确诊流感的第五天深夜,我们在鹰央的“家”中集合。
“这下终于告别了五天的监禁生活,迎来自由了!”
鹰央十分夸张地庆祝着,仿佛含冤入狱多年的囚徒一般。我说你至于吗,本来就是家里蹲一个,五天没出门不是常有的事吗。在心中暗暗吐槽时,鹰央伸手指向我。
“那就走吧,小鸟,去时钟山医院。”
“都这个点了,您真要去吗?”
因鹰央嚷嚷着解除自家隔离后马上就去时钟山医院,我和鸿之池才不得不在“家”里陪她进行“通往自由的倒计时”。
“当然了,我可是一直等到现在。而且你们也想尽快知道那个幽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诡异地笑了。
“这个么,呃……怎么说呢……”
我不置可否地搪塞着,同时看向鸿之池。她缩起头,露出尴尬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像调查了时钟山医院的当晚那般睡不着觉,不过每当躺在床上闭了双眼时,都会浮现出浑身是血地逼近跟前的女子的身影,结果睡得很浅。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别磨蹭,快点走。”鹰央扬起下巴,指向门口。
虽说明天还要上班,我不想熬夜,但就算回到家里也是睡不着觉,那还不如尽早让鹰央解开幽灵的诡计,睡个短而熟的好觉。如此判断着,我点头回答“明白了,我们走吧”。只见鹰央露出胜利般的表情,说着“把这个拿上”指了指放在沙发边上的背包。我弯腰拿起,顿时感觉双臂发沉。
“这里面装了什么啊?”
“是今晚用得上的东西。”
鹰央恶作剧般扬起嘴角,昂首阔步地走向门口。我们三人一同走出了“家”。
“啊啊,尘世间的空气真美味啊。”
来到屋顶,鹰央做戏般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降到一楼,从夜间出入口离开医院后,我们来到位于医院后方的停车场。
“就是这辆。”
我带领鹰央来到停在角落的一辆白色丰田AQUA前。
“和之前那辆狰狞的外貌比起来,这个可爱多了。这是你的新爱车吗?”
鹰央来回打量着AQUA。
“不是,是从老家借来的。带您去时钟山医院,总要有车才行吧。”
“哦,这样。”鹰央索然无味地应了一声,然后钻进了副驾驶席。鸿之池则是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
“那就出发了。”
我也坐进AQUA,按下点火钮。混合动力的引擎被启动,响起轻微的排气声。
“这车挺好的啊。”
副驾驶席上的鹰央欢快地叫道。
“坐席比之前那辆宽敞,又舒服,发动机声也小多了。呐,小鸟,你买新车的话就选这样的吧。”
“才不是咧!”我抱头拼命否定。
“怎么不是了?”鹰央不解地眨眼。
“AQUA确实是好车,我承认。回转半径小,油耗也低,混合动力引擎的噪音也小,如果切换到电动模式的话基本上没有噪声,方向盘的操作性也非常好。但是……但是,我追求的车可不是这样子的!”
脑海中浮现出数星期前不幸身亡的爱车——马自达RX-8的雄姿。
“气缸式发动机(rotary engine)宛如野兽般的轰鸣和撼动内脏的震颤带来的跑车特有的加速感,坚硬的轮胎鲜活地传递路面的凹凸,并与方向盘直连,带来驾驭烈马一样的快感。这些体验,是这辆舒适的车永远无法带来的。”
我接连倒着苦水,然而鹰央只是一言不发地侧眼看向我,目光如实诉说着“这家伙说啥呢?”的不解。上次鸿之池好像说过“鹰央老师可是很感激你的”,可为什么我从她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到感激呢?
“行了别废话了,快点出发吧。你不是想尽快知道幽灵的真相吗。”
鹰央冷冷地说道。“遵命……”我只好无力地回答,挂上挡踩下油门。AQUA宛如一名忍者,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停车场。
“原来……如此,这景色……确实……不错。”
站在屋顶的角落俯瞰着城市的夜景,鹰央气喘吁吁地嘟囔着。
“您可别靠着栏杆啊。这儿已经废弃十多年了,搞不好会掉下去的。”
我举着提灯型的手电筒出言提醒。鹰央转过头,不满地嘟着嘴,大概是想说“知道啦”之类的抱怨,可惜因呼吸急促而没法开口说话。
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出来后数十分钟,我们三人抵达了时钟山医院的屋顶。和上次一样,先是去了楼后面的外墙阶梯,确认了从外部无法打开一楼的入口后,才从院楼内的消防通道爬上了顶楼。鹰央本就缺乏体力,又是大病初愈,身体比平时虚弱得多,爬上十多层楼花了不少时间。在我和鸿之池的鼓励、安慰和必要的搀扶下,她总算是成功抵达了终点。她宛如刚跑完全程马拉松的运动员一般,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数分钟后才直起了身子。
“好,那我们就下到四楼吧。”
“哎,鹰央老师,您不去钟楼里面看看吗?”
鸿之池一边抚着鹰央的后背一边问道。
“钟楼里面回头再细看。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待会儿会出现等待时间,趁那个时候看就好。时间不早了,要尽可能有效利用。”
“等待时间?”
鸿之池不解地歪头,我自然也无从得知鹰央的真意。这人总是嫌麻烦,不肯多解释几句。
“别啰嗦了,快点走吧。”
鹰央催促道,然而我和鸿之池反应迟钝。前几天体验到的毛骨悚然依旧残留在体内,拖慢着我们的脚步。
“鹰央老师,那个幽灵肯定是假的,对吧?”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鹰央只是耸了耸肩。
“这不是要去调查吗。眼下还没法百分之百肯定是假的,说不定你们见到的是真的幽灵。”
闻此,我的脸颊微微抽搐。听她这么说,我愈发不敢去四楼了。
“你们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去,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鹰央不耐烦地朝着外墙阶梯走去。
“哎、您等一下啊。我们去,去总行了吧。”
这儿如此危险,可不能放她一个人行动。我和鸿之池勉强拖着带了脚镣般沉重的步伐,追在鹰央身后。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咯吱作响的楼梯,数分钟后来到依稀可见数字“6”的门所在的缓步台。
“这儿是六楼的话,再往下两层就是四楼了。你们是进入了往下数两层的楼里面吗?”
走在前面的鹰央回过头问道。
“嗯,是的。”
见我颔首,鹰央嘟囔了一句“是吗”,然后继续下楼。又下了两层,来到缓步台,鹰央抬起头看向掉光了漆的门扉。
“这里面就是出现了幽灵的楼层啊。”
她毫无顾忌地抓住门把手。
“您、您等一下。真的要进去吗?”
“是、是啊,鹰央老师,我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先冷静一下。”
看着惊惶的我和鸿之池,鹰央皱起眉头。
“说什么呢你们。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了吗?”
“呃,忘倒是没忘……”我含混地回答,鹰央趁机拧动把手,打开了门。
“哦哦,这确实很有气魄啊,典型的废弃医院模样。可以直接在这儿取景拍电影了。”
鹰央不紧不慢地评论着,踏入楼内。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我和鸿之池也只好缩着头跟在后面。
“沿着这个走廊往前走,就能看到幽灵对吧。”
“鹰、鹰央老师,您再慎重一点……”
我慌忙跟上大步流星的鹰央。
“就是啊,鹰央老师,万一幽灵出来了要怎么办啊。”
鸿之池躲在我后面,拿我当肉盾,也不安地叫道。
“我不是说了吗,不实际看一看幽灵,是不会明白……”
说到这儿,鹰央闭上了嘴,同时我和鸿之池的身体猛地一颤。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我反射般回头看向方才走过的走廊。身旁的鹰央和鸿之池也跟着回头。然而,眼前空无一人。
上次也是同样的一幕。而且……
我们三人同步扭过头,看向走廊深处。只见不知何时,前方的空间已充斥了白色的雾。雾中隐隐现出一名身材纤瘦的女性,邋遢地穿着住院服,颓然垂落的双手不住地淌着血。它正是上次见到的幽灵。
下一瞬,女子猛然抬起头,帘子一般遮在面前的长发散开,露出下面腐烂得露出白骨的面颊。鸿之池发出细弱的尖叫,转身逃向外墙阶梯。鹰央则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幽灵,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看着她岿然不动的身姿,我陷入慌乱的内心得以保持一丝清醒。
“鹰、鹰央老师,那个是假的吧?”
看着张开双臂逼近眼前的幽灵,我颤声问道,然而鹰央没有作答。
“鹰央……老师……?”
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她,我总算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她不是毫不动摇,而是吓得原地石化了。
幽灵的叫声在走廊里回荡。要快点逃跑才行。我立刻喊声“失礼了!”然后一把抱起鹰央的身子,朝走廊门跑去。用双手抱着的话就没法推开门了,这样想着,我干脆将鹰央进一步举起,扛到肩上。虽然有拿她当了行李的嫌疑,不过眼下事态紧急,没有办法。我快步来到走廊尽头,用空着的手拧动门把手推开门,来到外墙阶梯,一边注意着脚下不至摔倒,一边扛着鹰央下楼。很快,我们下到一楼,我推开了外墙阶梯的出入口。
“停(stop)——!”
刚要迈出阶梯时,耳边响起了叫声,同时一直僵硬的鹰央开始摆动四肢,看样子石化解除了。
“哇、鹰央老师您别动,危险。”
我忍着发痛的鼓膜,慌忙把鹰央放下来。重新落到地上后,她怒气冲冲地抬头盯着我。
“混账东西,竟敢像扛水泥袋一样扛着我跑,你对待淑女就是这种态度吗?”
“不,我当时也没办法不是吗。谁让您吓得一动不动。”
“那当然了,看到那么逼真的东西,任谁都会吓住吧。你怎么不早说。”
鹰央开始乱撒气。
“要搬也要用两只手小心一点搬才是,哪有像你那么随便的。”
“没了力气的人很重的,扛在肩上会轻松一点。”
“重!?你说我重!?”鹰央双目圆睁。“我的体重可是远低于平均值。虽然最近好像是增加了一点,但也比平均值要低。”
“每天都吃那么多零食,体重当然会涨了。”
“还装没事儿人,你不想想那些零食有多少是你给我拿来的!”
她说的有一定道理。最近每当鹰央心情不好时,我都会供上点心以平息她的怒火。
“您二位磨蹭什么呢,快跑啊!”
一个人脚底抹油的鸿之池从数十米前方朝着一如既往地拌嘴的我们叫道。回过神来,我已恢复了冷静,心中的恐惧也淡薄了。
“跑什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走,我们去揭开那个幽灵的真面目。”
鹰央一手按着打开的门,另一只手冲我们招了招。
“呃……没关系吗?真的不危险吗?”
鸿之池用满是疑虑的口吻问道,鹰央则是挺起胸膛回答“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用力点了点头。心中残留的一丝恐惧也随之被消除。
“好吧,既然鹰央老师那么说了……”鸿之池不甚情愿地走了回来。
“很好。记得你们说,上次逃到这儿后,又从外墙楼梯回到了四楼,寻找里面有没有产生幽灵的装置,对吧。”
“是的,没错。”我略收起下颚。“可什么都没发现。”
“那我们就重复一下你们上次的行动轨迹吧。我们先上到四楼。”
鹰央扬起嘴角,露出无畏的笑容,然后爬上了外墙阶梯。我和鸿之池交换了目光,也跟在了鹰央的身后。我们向上爬了三层,来到四楼外面的缓步台。
“好,进去吧。”
鹰央轻快地说着,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斑驳的铁门,踏入其中。我咽下口水,也跟着走进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最后一个犹犹豫豫地跟进来的鸿之池小声问道。
“不是说了吗,重复上次的行动。小鸟,你去调查看看这层楼里面有没有机关。”
“我吗!?”
我伸手指向自己。“除了你还能有谁。”说着,鹰央努努下巴。
“小鸟大夫,加油!”
攀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鸿之池也小声声援。
“知道啦,我去总行了吧。”
我颓然垂肩,自暴自弃一般回答,掏出手电筒照亮地面,缓缓沿着走廊前进。和上次一样,幽灵没有出现。我再一次努力寻找有可能产生幽灵的装置或机关,然而把走廊和各病房搜了一遍,仍未发现任何类似的物品。
“喂~,找到什么了吗?”
我四肢着地趴在病房的地板上探向病床下面时,听到鹰央的呼声,于是站起身回到走廊。
“什么都没找到。”
“那是说,上次的幽灵果然是真家伙吗?”
试图躲在鹰央身后的鸿之池挤出声音问道。
“我问你,小舞,你为什么觉得上次的幽灵是真的?”
“呃、那是因为……没有任何机关的话,就只能是真的了吧……”
鸿之池不解地小声回答。只见鹰央唰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你们在幽灵出现的楼层里寻找,却没发现任何机关,所以那个幽灵不是通过某种装置人为制造出来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呃,差不多吧……”听到鹰央的解说,鸿之池暧昧地回答。
“那如果说,这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机关的楼层,和幽灵出现的不是同一楼层的话呢?”
说着,鹰央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哎?不是同一楼层?您这是什么意思?”
鸿之池愣愣地眨眼。我也是一头雾水。
“好啦,没时间了,这就去揭晓谜底吧。跟我来。”
鹰央开心地说着,推门来到外墙阶梯。
“鹰央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问道。“马上就知道了。”鹰央开心地回答着走下楼梯,来到下面一层的缓步台。
“三楼?这里面有什么啊?”
“进去就知道了。”
鹰央推门而入。我和鸿之池一脸狐疑地跟在她的身后。眼前是和四楼的完全相同的走廊。鹰央沿着走廊前进了几步,忽然趴在了地上。
“呃,您到底是要……?”
我靠近她的身边问道。鹰央抬起头。
“别傻站着,你们也快点找啊。”
“找?找什么?”鸿之池问道。
“找看起来不对劲的东西。快点。”
鹰央给出极为模糊的指示后,便继续四肢着地开始跪爬。我和鸿之池面面相觑,只好效仿。
用手电筒照亮地面和墙壁,但不知道该寻找什么,注意力很难集中,于是假装在寻找,结果被鹰央侧目一瞪。
“喂,给我认真点。”
“哦,对不起。”
我缩起头,敷衍地道歉后,便悄悄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她的夜视能力再怎么好,隔了这么远,应该也看不清我的动作了吧。这样想着,我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走廊墙壁的一部分略微向外凸起。那是什么?我移动到那儿,将手电筒的光对准凸起的部位。只见距离地板高约三十厘米处,安放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立方体,它的中央镶嵌着玻璃球似的东西。
难道说,就是这个吗?
“鹰央老师,我好像找到什么了。”
一直几乎把鼻尖贴到地面上的鹰央听到我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黑黢黢的废弃医院中,小个头但已成年的女性以极高的速度跪爬过来的模样实在恐怖,我不由得向后退去。
“是什么!?你找到什么了!?”
鹰央一把揪住我的波洛衫的胸口,大声叫道。我差点以为她要咬住我的脖子,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墙上附着的物体。鹰央松开我的衣服,凑到那个装置跟前,开始仔细观察,脸上险峻的表情逐渐转为满意的笑容。
“原来如此,尺寸这么小,放在这么低的位置,连颜色也和墙壁一样,确实很难发现。”
“呃,那是什么啊?”迟了一拍靠近身旁的鸿之池外歪起头表示不解。
“这就是产生幽灵的装置的一部分。”
鹰央挺着胸膛问道。闻此,我瞪大了眼睛。
“咦?那是说,楼上的那个幽灵就是从这个装置产生的吗?这楼上楼下隔着这么厚的一层地板,真的能穿透过去照出幽灵吗?”
我连珠炮似地发问。只见鹰央左右摆动食指,同时“啧啧啧”地咋舌。
“不是那回事儿。你们搞错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搞错了?搞错什么了?”
“就是这个。”
鹰央恶作剧般扬起嘴角,同时伸手罩在立方体中央那块玻璃的上方。顿时,我和鸿之池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从我们身后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这层楼里也有幽灵!?”鸿之池尖着嗓子叫道。“鹰央老师,快逃吧!”
“冷静一点!”
听到鹰央一喝,鸿之池这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超自然现象。小舞,你顺着那个哭声,去把声音的源头找出来。”
“哎?声音的……源头?”
“没错。别磨蹭,快去。”
在鹰央的催促下,鸿之池虽一脸紧张,但还是照做了。然而她的态度中,已不见了方才的那般恐惧和惊慌。她四处张望着,逐渐走入外墙阶梯相邻的那间病房。
“差不多该出来了。”
鹰央嘟囔了一句,然后略微扬起下巴。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顿时僵住了身子。只见从走廊深处涌出了白色的雾,很快便填满了走廊。数十分钟前在四楼目睹的光景,正在眼前重现。
“好了,小鸟,我们走吧。”鹰央语气轻快地说着,迈开了脚步。
“请、请等一下!您是打算去那里面吗!?”我不由得尖声叫道。
“当然了,还用问吗。快点来,别磨蹭。”
“可是,幽灵……”
我颤巍巍地嘟囔。瞬间,从浓雾中隐约浮现出穿着住院服的女子的身影,我的双腿开始发软。
“你怎么还说那种话呢?”
只见鹰央无语地叹气。
“听好了,小鸟。很遗憾,那并不是因医疗过失死亡的女人的幽灵。”
不,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在心中暗暗吐槽,同时鹰央笔直地看向我的眼睛。
“你所看到的并不是诅咒,而是使用人工装置产生的现象。所以你快点跟我来就对了,相信我。”
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双腿的颤抖奇迹般地止住了。她说了“相信我”,……那我相信她准没错!“明白了!”我握紧拳头,用力一点头。
“很好,那我们这就去驱灵吧。”
鹰央高声宣言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充满着迷雾的走廊中。我下定决心,气沉丹田,走在她的身旁。
雾中的女子逐渐向我们靠近。下一瞬,女子猛地抬起头,露出腐烂肌肉下白森森的颅骨。我很想现在就转身逃走,但咬紧牙关忍住了。雾影来到面前,女子张开没了嘴唇的嘴,露出下方的牙根。
“别碍事。”
面对张开鲜血淋漓的双臂扑过来的女子,鹰央却只是满不在乎地一扬手。顿时,女子的身影不见了,仿佛被鹰央的动作驱散了一样。我愣在原地,鹰央只是说了句“别愣着快跟上”,继续大步流星地踏入雾中。
“啧,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还怪冷的。真是,藏在哪儿了啊。”
模糊的视野中,鹰央拐进了旁边的一间病房。我急忙追上她瘦小的身影,只见她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少顷便传来“找到了!”的欣喜叫声。
“您找到什么了?”
我挥动双臂驱散面前的雾,来到她的身旁。“看,就是那个。”说着,鹰央指向眼前的物体。我立刻“啊!”地叫出声。只见病房入口处,从走廊看不见的位置,摆着若干个装置。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的投影仪,镜头正射出亮光;它的旁边是两个边长超过五十厘米的硕大立方体,其中一个立方体的上部连着排气管,从管中正不停吐出白色的雾。
鹰央一边轻咳,一边将连接着三个装置的电源线拔掉。与此同时,白雾停止吐出,投影仪的镜头也不再发光。
我呆立在原地,这时从远处传来“找到了~”的声音。
“哎~鹰央老师,小鸟大夫,您们在哪儿啊~?”
脚步声随着寻找我们的呼声一同传来。
“啊,在这儿呢!”
从走廊露出脑袋的鸿之池举起手中的物品。那似乎是一个圆锥状的扬声器。
“找到了哦,鹰央老师。是这个喇叭,藏在紧挨着外墙阶梯的病房里面,把电源拔了就不出声了。刚才就是一直从这儿传出来哭声……咦?那个是什么啊?”
语速飞快地解释的鸿之池指向鹰央面前的装置。
“是投影仪和产生浓雾的机器。首先产生蒸汽,形成浓雾充满走廊,然后再用雾当作投影屏幕,投射出满身是血的女人的影像。另外一个箱子应该是蓄电池,给这两个供电的吧。”
鹰央挺着扁平的胸膛,得意地解释。
“装在走廊墙壁上的大概是红外传感器。探测到有人经过的信号后,首先会启动小舞手里的那个喇叭,让人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然后是这两个东西启动,在走廊形成浓雾,再在上面投出‘幽灵’的影像。机关就是这些,没什么难的。”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解释完了”的样子。
“请等一下,鹰央老师。为什么是这层楼啊1?”
我急忙问道。鸿之池也仿佛饮水的小鸟般咕咚咕咚地点头。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这些装置会在三楼啊!?怎么连这层楼里也有幽灵!?”
“‘这层楼也’?说啥呢你,出来幽灵的只有这层楼啊。”
听到鹰央的话,我只觉愈发陷入混乱的漩涡。
“可是有幽灵出现的应该是四楼啊。上次来的时候也好,刚才也好,我们看到幽灵是在四楼而不是这个三楼。”
“就是啊,为什么会在三楼有映出幽灵的装置啊?”
我和鸿之池拼命辩解。只见鹰央忍俊不禁,压低声音笑了。
“你们刚才说的就是‘医院四楼的幽灵’里最关键的诡计,结果完完全全掉入犯人设计的陷阱里了。”
“最关键的诡计?那是什么意思?”
我揉着太阳穴问道。鹰央狡黠地扬起了嘴角。
“网上的谣言里写的是‘时钟山医院四楼会出现幽灵’对吧。那么我要问了,这个医院里真的存在‘出现幽灵的四楼’吗?”
“您在说什么……?”
我依旧困惑。鹰央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向我的鼻尖。
“最开始来这个医院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找到四楼的?外墙阶梯的门已经掉了漆,应该看不清上面的数字吧?”
“呃……”我掩着嘴角,回溯记忆。“是从六楼,六楼的门上隐约能看到数字‘6’,所以再下两层就是四楼了。”
“也就是‘6-2=4’对吧。然后,你们在那层楼里看到了幽灵,从外墙楼梯逃到了一楼,这时想到了机关的可能性,重新回到了院楼。那这个时候,你们又是怎么上了四楼?”
“那当然是从一楼往上爬三层,就到了四楼……”
“相当于是‘1+3=4’。但在那层楼里,你们怎么找都没找到让幽灵出现的机关,对吧?”
“是的,没错。”我回答。这时,鸿之池“啊!”地大叫出声。
“难道说,门上写的‘6’是假的吗?那层楼其实不是六楼,结果我们就数错,走进别的楼层里了?”
写着“6”的楼层不是六楼?那扇门上写的数字是假的?思考了这个可能性后,我脱口而出:“不,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啊?”鸿之池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你想想门上的那个数字,那么模糊,还到处掉了漆,怎么看都是医院被废弃之前写的。”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写成那种样子的呢。”
“数字上面落了一层灰,好几个地方还生了大片的锈,肯定是很早之前写的。”
“你凭什么敢肯定?灰要不了几个礼拜就能积起来,使用化学试剂的话伪造出生锈的效果也不是难事。”
我和鸿之池大眼瞪着小眼,谁都不肯退让。这时,鹰央说着“哎,吵死了”插了进来,用双手推开我们两人的脸。
“关于门上的数字,小鸟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不是最近伪装的,而是写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门后面确实是‘医院六楼’。”
“是这样吗……对不起,我糊涂了。”
与方才跟我对峙时相反,听到鹰央的说明,鸿之池老老实实地同意了,无力地垂下双肩。
“小舞,你不用那么失望。除了门上的数字以外,你刚才说的基本上都是对的。”
“咦,基本上都对?这是怎么回事?”鸿之池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扇门后面虽然是‘医院六楼’,但并不是‘六楼’。”
“是医院六楼,但不是六楼……?”
听着鹰央谜语般的说明,鸿之池面露困惑。我也无法理解鹰央的意思,而皱起了眉头。这时,脑海中回响起鹰央方才的话——“这个医院里真的存在‘出现幽灵的四楼’吗?”
瞬间,我睁大眼睛,“啊啊!”地叫出了声。鹰央侧眼向我瞟来。
“你总算明白了啊。”
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网上写的‘出现幽灵的四楼’根本不存在,因为……”
“没错,因为这个医院里根本就不存在‘四楼’”。
鹰央接过我的话头,夸张地挥开双臂。
“不存在‘四楼’?”
鸿之池讶异地叫道。鹰央将左手的食指举到脸旁,回答“没错”。
“这个楼里面虽然有‘第四层楼’,但没有‘四楼’。”
“呃、那个,不好意思,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既然有第四层楼的话,那层楼不就是四楼吗?”
鸿之池微微摆了摆脑袋,伸出双手按着太阳穴。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一些古旧的医院里,确实不存在四楼。”
鹰央依次竖起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和食指一起摆出“四”。
“很早以来,人们就忌讳数字‘四’,因为它的读音让人联想到‘死’。虽然是很无聊的迷信,但在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医院里,难免会有一些患者在意这类事情。”
“您是说,为了照顾那些患者,有的医院就删掉了‘四楼’吗!?”
鸿之池睁大眼睛,尖声叫道。
“没错。这和欧美国家的酒店里不存在十三层是一个道理,因为耶稣基督被处刑的日子是星期五的十三日,他们认为‘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可是,删掉四楼具体要怎么做呢?”
鸿之池用手指抵在嘴角。
“很简单,把四楼当作‘医院五楼’就可以了。从四楼往上的所有楼层的名字,都比实际的层数多一。”
“那就是说……”
鸿之池的视线在空中徘徊,试图整理思路。
“写着‘6’的门后面其实是五楼,但那层楼被叫做‘医院六楼’的意思吗?”
“没错。”鹰央点头表示肯定。
“我们以为那儿就是六楼,所以下了两层就以为到了四楼了,但实际上是从五楼下了两层,到了医院的三楼,也就是这儿。”
“没错。不是‘6-2=4’,而是‘5-2=3’才对。”
“然后我们看到幽灵,吓得逃到一楼,之后回去想调查幽灵出现的四楼时,往上爬了三层楼。”
“结果因为是‘1+3=4’,你们来到了不是三楼、而是位于第四层楼的‘医院五楼’。因为幽灵本来是出现在三楼的,你们在四楼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让幽灵出现的机关。”
鹰央朗声说明。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圈套,但设计得确实很精巧。首先,这个医院不存在‘医院四楼’;其次,想要来到各楼层,必须要先从消防通道爬到楼顶,再从外墙阶梯走下来。只要充分利用了这两点,在这个超过十层的建筑里,不看楼层数是很难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儿的。看到数字‘6’,就很容易认为那儿就是六楼,更何况几乎所有门上的数字都看不清了。”
“难道说,消防通道和外墙阶梯上的数字看不清,是因为……?”
我失声叫道。鹰央点了点头。
“没错,恐怕是设下了这些机关的犯人故意擦掉的。想仿造有年代感的数字很难,但只是把数字擦掉的话还是挺简单的。还有,外墙阶梯被栅栏围起来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让人无法通过观察到地面的距离来判断自己所处的高度。结果,来访者就将五楼误认为是六楼,从那儿往下走了两层,进到犯人设下圈套的三楼,从而误会成是‘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了。”
“连我们看到幽灵后的反应也计算到了啊……”
我不由皱起眉头。鹰央赞赏一般眯起眼睛。
“是啊。在深更半夜的废弃医院里,看到那么逼真的幽灵,入侵者肯定会怕得逃走。来到外墙阶梯后,也肯定不会往上爬那么远去楼顶,而是往下逃到一楼离开。这时如果足够冷静的话,应该能察觉自己其实只下了两层就到了地面,然而惊慌失措的入侵者没有工夫数那种事。如果侵入者吓得直接逃跑,恶作剧就算成功了;如果是像你们一样,逃到一楼后回过神来又爬上去,想要证明幽灵是假的,也没关系。因为入侵者会以为又幽灵出现的是‘医院四楼’,而爬到四楼,结果那里其实是‘医院五楼’,在里面什么都没发现,就会认为‘那个幽灵可能是真的’了。”
她描述的正是前几天我的模样。
“可是,有谁会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是为了吓唬溜进来的人,让别人不敢来这儿吗?”
鸿之池歪头表示不解。鹰央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是。机关的效果这么逼真,百分之百会传出谣言,反而会让更多人跑来试胆。你们想想,‘废弃医院遭到诅咒,已有数人跳楼身亡’的谣言很早就有了,但有关‘废弃医院里的幽灵’的情报只是在数个月前才出现。应该是布置了这些机关的犯人在网上传播消息,引诱人们跑进‘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里吧。”
“犯人费这么大工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解地皱眉。鹰央耸了耸肩。
“具体的原因只能问犯人自己了,不过我猜其中之一是看人们被幽灵吓到的模样而取乐吧。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大型的整蛊游戏。”
“取乐?您是说,犯人就在这儿!?”我慌忙回望四周。
“你冷静一点,当然不可能在这儿了。我说,你看这层楼里面,就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奇怪?有幽灵出来,那当然是奇怪了……”
“不对,我是说更简单的地方。抬头看看走廊的天花板。”
“天花板?”我疑惑地嘟囔,仰头看去。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脏兮兮的墙壁,破碎的荧光灯,以及监视摄像头等。
“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啊……”
“啧,窟窿眼。”
我缩着头回答,结果被鹰央冷冷一瞪。
“跟着我学了快一年了,怎么一点都没长进。天天告诉你要善于观察,你都听什么了?”
在她的责骂下,我只能垂下头。“哎?”这时,鸿之池叫出了声。
“这儿的摄像头是不是有点多啊?”
“咦?”闻此,我急忙抬头看去,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便有五个,确实不同寻常。
“还是小舞眼神好,比那谁有出息多了。”
“哎呀,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被鹰央摸头表扬的鸿之池朝我瞟来得意洋洋的眼神。
“没错,这层楼里的摄像头实在是太多了,其中绝大部分恐怕是最近才安装的,用来拍摄被幽灵吓到的入侵者的模样。”
鹰央抬头看向其中一个摄像头。
“看样子是能够无线传输图像的型号,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舔了舔嘴唇,然后看向我。
“喂,小鸟,把那个摘下来。”
“那个……是在天花板上哎。”
“在天花板上怎么了?少废话快点给我摘。”
“……对不起,我这就摘。”
我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把背包放到地上,开始寻找垫脚台。从护士站搬来一张椅子,摆到摄像头正下方,一边小心着维持平衡一边站到椅子上,伸手总算是够到了摄像头。我用力一拽,将固定在天花板的摄像头连同螺丝一起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给,鹰央老师,摘下来了。”
下到地面,递出手中的摄像头,鹰央开心地将其接过。
“哦哦,好样的。你也就这身板值点钱了。”
就这身板……我叹了口气。鹰央自顾自地在我面前盘腿坐下,将摄像头放在一边,伸手在背包里开始翻找,很快从中掏出一个硕大而造型骨感的笔记本电脑。机器的上盖不见商标,恐怕这也是鹰央亲手组装的。原来包里装了电脑啊,怪不得那么重。
鹰央启动电脑后,双手的十指便开始在键盘上翻飞舞蹈,同时屏幕上滑过我完全看不懂的一排排文字。
“和我想的一样,是通过无线网络把影像传送到个人电脑上。那就侵入犯人的网络,展示一下我精心制作的艺术品吧。”
“艺术品?”
鸿之池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屏幕。“嗯,没错。”鹰央扬起嘴角回答,随即“啪”地敲下了回车键。瞬间,画面中的文字变成了幽幽的绿色,开始以极高的速度向下滚动,像极了电影《黑客帝国(MATRIX)》中出现的程序代码。
“那是什么?”
我问道。鹰央得意地翕动鼻翼。
“我花了两天做的侵入程序(hacking program)。特地做成了和《黑客帝国》类似的样子,酷炫吧。”
哦,果然是模仿的,怪不得。
不过她说花了两天……也就是说,看到我们上次潜入这里的录像后,她马上就着手开始了程序的编制。我记得她看完录像后立刻就跑到了电脑跟前。这意味着,鹰央在那时便已经看穿了“医院四楼的幽灵”事件的诡计,甚至猜到了犯人可能会通过无线网络发送影像数据。她的脑袋转得真是太快了。
心中交织着对鹰央的敬佩和无奈之情时,忽然只听她大喊一声“找到啦(Bingo)!”同时举起了双手。方才流淌着《黑客帝国》一般的代码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影。他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身形发胖,一头油腻的黑发垂到肩际,一动不动的脸上满是惊愕。恐怕是在盯着屏幕里的监视画面时,突然看到鹰央蹦了出来吧。
“果然你在看着啊。你的计算机已经被我控制了,你的名字、住址、就读学校等一切个人情报我也都知道了,包括你用来收集小黄图的文件夹也在我的管理之下。只要我愿意,你的个人情报,连同你那变态的性癖,都会向全世界公开。”
鹰央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来映衬她那大魔鬼般的恶意。只见屏幕中男子的面庞逐渐扭曲。
“隔着屏幕不太方便,还是面对面谈吧。不想让全人类看到你的藏图的话,就给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到你亲手搭建的‘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里面来。”
5
“实在是非常抱歉——!”
跪在地上的男子大声叫道。
在揭开了“医院四楼的幽灵”的谜底后约一小时,受到鹰央胁迫的男子依言来到时钟山医院的三楼,把额头紧贴在地面上。根据鹰央的调查,男子名为下田大辅,二十一岁,是某理工大学的二年级生。
警告了下田后,鹰央说着“好了,接下来就好好利用时间吧”,拽着我和鸿之池回到屋顶。彻查了一遍后,她爬到钟楼上,仔细观察了时山惠子可能失足的楼顶,以及装满了齿轮和钟摆的钟楼内部。让毫无体力、身手笨拙的鹰央沿着铁梯爬到钟楼顶端,又从靠着屋檐的入口进入钟楼内部,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不过借助她所准备的登山用绳索和铁钩,将她的身体和我的紧紧绑在一起(鸿之池戏弄地称为“骨肉相连”),我们总算是完成了预定的调查。
背着鹰央攀爬铁梯,在钟楼的顶部支撑她的身体不至跌落,耗费了我大量的体力。在楼顶累得气喘吁吁时,听到了从远处隐约传来的摩托车的引擎声,来者正是下田。
“我说,这是要我踩的意思吗?”
下田依言来到三楼,拖着脚步不等来到我们面前,便猛然跪倒在地,高速滑来。低头看着脚边的他,鹰央自言自语般嘟囔。
“您要愿意踩的话,就轻轻踩两下呗。”
我回答道。鹰央思考了数秒后,摇了摇头。
“我可不愿意。估计踩了属他最高兴。”
哎?刚才你说的他“变态的性癖”,难不成就是指这回事?
“别跪着了,把脑袋抬起来。这层楼里面‘产生幽灵的装置’全都是你弄的,对吧?”
“是的,都是我设置的。”
下田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喜欢到废墟里面探险,尤其是像这种有一些传言的废墟。半年前来这儿看的时候,发现没有第四层,就想到了这个机关。虽然挺简单的,不过反而容易成为盲点,我之前也是一直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等我们发问,下田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解释。
“你费这么大劲,搞这些机关,就是因为想到了?”
鸿之池的语气带上了责备,然而下田只是得意洋洋地哼了滚圆的鼻子。
“当然,费了可大劲儿了。所有的设备都要连上无线网,让红外线传感器探测到人后首先启动音箱,再用雾化器放出蒸汽,还要设置投影仪在雾上投出幽灵的模样。在整个医院里架设器材花了一个多礼拜,买设备也花了不少钱。”
“你傻吗?搞这么多就为了吓唬人,有意思吗?”
“看被幽灵吓到的人当然也有意思,不过我最大的目的是做生意。”
“生意?”鸿之池皱起漂亮的眉头。
“没错。我打算把被机关吓到的人的录像上传到视频网站上。那些录像超搞笑的,百分之百会引起轰动,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点击率就会一路飙升。这样一来,我就能赚到比买设备花的钱多好几倍、好几十倍的钱了。”
下田露出贼笑,指向我和鸿之池。
“您二位上次来过这儿吧。你们的反应实在太完美了,太搞笑了,我差点笑得背过气呢。”
听着他肆无忌惮的话语,我只觉额头青筋直跳,不得不用力咬紧牙关,以抑住心底涌起的怒意,否则我就要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了。
“鹰央老师……”面无表情的鸿之池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沉声音嘟囔。“我能卸下他的关节吗?”
闻此,下田脸色倏变。鹰央侧目瞟了他一眼,问道。
“肩关节吗?”
“不,颈关节。我想把他的颈椎拧下来。”
“噫……”下田不由得发出轻微的悲鸣。
“……颈关节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
鹰央耸了耸肩回答,然后低头看向浑身颤抖的下田。
“你如果不想缺胳膊少腿地回去的话,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明白没有?”
下田拼命点头。“很好”鹰央眯起眼睛看向他。
“数个月前,你花了金钱和力气,在这儿安装了‘制造幽灵的装置’,还在网上散布了‘医院四楼有幽灵’的谣言,引诱人们来到这个三楼,拍摄了他们被吓得逃走的录像,是这样吧。”
“是的,没错。”
下田点头,同时不住地偷瞄向鸿之池,目光中满是警惕。
“你说要把那些录像上传到视频网站上,通过点击率来赚钱,但据我的调查,网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视频。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视频造成了话题,这儿安装的机关也可能被人发现,所以我是打算先攒一些素材再公开。”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同时上传多个录像,来赚到更多的钱了是吧。”
“是的,我已经录好了十多段视频,也剪辑好了,本来是要在上周上传的。可是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上个礼拜,真的有人在这儿死了。”
下田压低了声音。鹰央略微挑起一侧的眉毛。
“那天,我的电脑上显示了有人进入的记录。我在医院正面的入口处也安装了红外线传感器,,只要有人进来,我就能知道。本来以为是又有人看到网上的帖子来试胆了,没想到来的那个女人上了楼顶后,没有像别人从外墙阶梯下去。”
“你在楼顶也安装了摄像头吗?”
鹰央问道。“是的。”下田点了点头。
“楼顶的话,直接安装摄像头太显眼了,我是在排水口那儿装了一个小型的。”
“啧,那群吃干饭的警察,连个摄像头都没看到。”
她用力咋舌。我很理解她的心情。警方恐怕从一开始就断定时山惠子是自杀,只调查了她跳下前站立的钟楼顶部和周边的区域。
“那个女人上了屋顶后没有从外墙阶梯走下去,我觉得很好奇,就盯着画面一直看,发现她突然开始爬钟楼的铁梯上去,我就明白了她不是来试胆的。”
“然后你就马上报警了,是吧。”
鹰央接过话头。闻此,我睁大了眼睛。时山惠子纵身跃下的那天晚上,警方接到了匿名的通报,原来就是他。
“是的,是我。”下田颤声回答。“我以为报警了,警察就能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
“你是看到了时山惠子跳下去的整个过程吗?有录像吗?”
鹰央立刻追问,然而下田摇了摇头。
“不,摄像头拍不到钟楼上面,只是看到之后警方赶来调查现场的样子,就知道那个女的跳下去了。”
下田垂下了头。沉重的静谧压在我们四周。
“因为真的出现了死者,你就没法向视频网站投稿了。”
“毕竟刚发生了那种事,如果现在就上传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整蛊视频,肯定要被人骂不尊重死者的,所以就想着等过几个月息事宁人了再上传。”
过几个月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有人死了,而且拍摄时没得到被摄者的允许就要擅自上传录像,这已经很不尊重人了吧……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那,您能原谅我吗?”
跪在地上的下田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原谅……呵。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正中你的圈套而出了丑的这两个人会不会原谅,可就不好说咯。”
说着,鹰央指了指我和鸿之池。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盯着下田,凶相毕露。鸿之池也是满面怒容……哎等等,她好像是真的发火了?看着她用杀人般的目光狠狠地剜着下田,我不由得后退数步。
“顺便告诉你,他们两个是我的部下,一个会空手道,另一个会合气道,功夫了得,而且对你上次做的事情可是怀恨在心。这样下去的话,你恐怕要被大卸八块五脏不全吧。”
看着因恐怖而僵住身子的下田,鹰央扭起嘴角,凑到他的面前。
“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我就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怎么样?”
6
“到家啦!”
打开大门,鹰央绕开房间内丛生的“书之林”,来到电脑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哎呀,这次着实有点累了。”
说着,她打开了电脑。难道还有事情要处理吗?明明平时像个过冬的冷血动物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可一遇到“谜题”就会立刻迸发无穷无尽的活力。
“可不是有点啊。”
我长叹了口气,仿佛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浸满了疲劳。在时钟山医院结束了对下田的审问后,我送鹰央回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家”。鸿之池与我们在停车场分别,骑着摩托回了自家。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那我就回去了。您辛苦了。”
我转身正欲离去,结果被鹰央叫住了。
“喂,等一会儿。”
“还有事吗?我想快点回去睡觉……”
“再过不到五个小时就要开始上班了,你就在那个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总比来回往返折腾要强吧。”
鹰央盯着电脑屏幕,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沙发。听她这么一说,感觉颇有道理,我不由得摸起下巴。现在回家的话,最多只能睡不到三个小时。在这儿睡就能省下往返的时间,休息得更充分。实际上,医局办公室内部的各部门值班室里,也有分配给综合诊断部的床位,可床板实在是太硬了,完全没法睡。和那个床比起来,鹰央“家”里的沙发要舒服得多。
曾经我对在年轻女性的“家”里过夜多少有些抵触,但睡过几次后,如今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这个“家”同时也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在医局工作室的沙发上过夜,对于医生而言是家常便饭。说到底,“家”中真正算是鹰央的私人空间的,只有那扇“永不开启的门闩”后面鹰央的寝室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道过谢后,我刚要朝沙发走去,只见鹰央冲我招了招手。
“来,睡前先看看这个。”
哎,果然是有事才把我叫住的。我就知道会这样。一边在心中抱怨,我一边走向电脑桌。这种时候,比起拒绝,老实照做才是上策,此乃经验之谈。
“下田已经把数据发过来了,看样子是真的被你们吓够呛。”
“主要是被鸿之池吓到了吧。她要是没人拦着,怕是真的会扭断下田的颈椎。”
作为保证下田人身安全的交换,鹰央提出的条件便是要他交出在时钟山医院拍摄的所有录像数据。闻此,下田立刻抬头挺胸回答“回家后马上就给您发送!”然后转身一溜烟地逃离了院楼。冲着他的背影,鸿之池满面笑容地威胁“要是敢传到网上,你就等着全身的关节都被卸掉吧”,我也得以避免自己的糗态公之于世。
“好,我们这就看吧。”
鹰央操作鼠标,打开了下田发送过来的数据文件夹。看了录像,我们或许就能明白,事发当晚时山惠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忘记了疲劳和困倦,两眼紧盯着显示器。屏幕上,我和鸿之池走在昏暗的走廊里,神经兮兮地回望着四周。
“……鹰央老师……”
我低声嘟囔。只见画面中的我们被突然出现的幽灵吓得不轻,“呜……呜哇……”地发出惨不忍睹的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走廊。见此,鹰央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
“刚才那个……小鸟的、脸……看到了吗……长得那么大的块头,给吓得……”
鹰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走向沙发。
“开个玩笑嘛,别生气。不过,刚才你的样子……”
她拭去眼角冒出的泪,又开始“噫噫”地发出打嗝般的笑声。
“……快点给我看时山惠子小姐的录像,不然我去睡觉了。”
我压低声音说道。“抱歉抱歉”说着,鹰央摆弄起鼠标,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空无一人的时钟山医院屋顶,代替了方才我和鸿之池丢人现眼的模样。相机的视角略微上扬,覆盖了整个屋顶,钟楼矗立在远处。
“这就是那天晚上的录像。”
不知何时,鹰央的脸上不见了笑意。她紧紧盯着屏幕,面容里满是严肃。
很快,一名中年女子出现在画面中。看到女子的面孔,我咬住了嘴唇。她正是时山惠子,上个礼拜我在急救室拼命试图抢救的患者。
惠子举着手电筒,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缓缓走向钟楼。来到钟楼下方,她动作有些犹豫地脱下了鞋子,将手电筒放入裙子的口袋里,开始攀爬铁梯。爬到顶端时,她的身影便离开了镜头。摄像头贴近地面,拍不到钟楼顶部的情况,然而我依旧凝视着画面,甚至忘记了眨眼。
如果真如由梨所说,时山惠子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话,接下来就该出现犯人的身影了。我感到胸口一阵苦闷,但没有移开视线。忽然,鹰央娇小的躯体轻轻一颤。
“嗯?鹰央老师,您怎么了?”
我问道,只见她将一只手举到耳边,暧昧地回答“不……没什么。”看到她模棱两可的态度,我虽感到不解,但还是继续看着画面。然而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屋顶仍然没有出现像是犯人的身影。
很快,从扬声器中传来隐约的警笛声。声音逐渐增大,直至停住。又过了数分钟,画面中总算又出现了人影,只不过是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员。其中一人举着手电筒在屋顶四处寻觅,来到远处的栅栏边上,探出身子后片刻,立刻大声叫了些什么。闻此,另一名警员快步赶到他的身旁,同时之前的那个警员一脸严峻地扭头用肩上的对讲机汇报。两人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情况——毫无疑问,那正是从钟楼上跳下身亡的时山惠子。
鹰央懒洋洋地摆弄鼠标,关闭了屏幕上的窗口。
“没有……拍到犯人呢。”
我有些犹豫地说道。鹰央在头后交叉双手,向后靠在椅背上。
“嗯,和我想的一样。如果拍到了可能是把时山惠子推下钟楼的人,下田应该早就告诉警方了。”
她说的不错。
“那就是说,惠子女士一个人爬上了钟楼,然后从上面摔下去了。”
“嗯……”鹰央不置可否。
“那个……有没有可能是犯人从摄像头的死角爬上了钟楼,把惠子女士推下去的呢?那个钟楼如果用攀爬工具的话,应该是能爬上去的。”
“如果有从墙上攀爬的痕迹的话,警方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不好说啊。毕竟他们是连拍了刚才那段视频的摄像头都没发现呢。”
“一个是着地死亡的现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钟楼顶部,鉴证科的搜查力度肯定会不一样。抛开这个不谈,你的说法也存在别的问题。”
“咦,别的问题?”
“没错。犯人不可能知道角落有摄像头,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鹰央侧目朝我投来视线。
“下田在下水道口装上摄像头,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至今没人注意到从那个角度有相机在拍。如果只是为了把时山惠子推下钟楼,犯人没必要用什么特殊道具,从钟楼的侧面爬上去。那样做的话反而会引人注目,容易被时山惠子察觉到。”
“是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没想到。大概是因为疲劳和缺乏睡眠,脑子转不过来了。
“那,惠子女士果然是自杀身亡的吗?”
我问道。鹰央依旧盯着天花板,呆呆地嘟囔。
“或者,是被‘废弃医院的诅咒’杀死的……”
7
“那么,刚才说的文件,请务必在截止日期之前准备好。”
长相宛如蜥蜴的中年男子流利地说道。
在鹰央的“家”睡了几个小时后,我便开始了日常的诊疗工作。诊察了患者,中午刚过,我便与时山一志委托的律师在楼层角落的谈话室商量事宜。律师名为沼本,头发用发蜡定了型,将时山惠子的死亡证明书等一系列文件塞到我面前,同时叮嘱“请尽快填写”。哎,写这些文件最费时间了……我在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点头答应“明白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沼本很快站起身,略一行礼后便离开了房间。看样子还挺忙。我拿起他留在桌上的文件,离开谈话室,来到走廊。嗯,去由梨那儿巡诊后,就找个地方搞文案工作吧。
这样想着,我来到由梨的病房门前,忽然听到从房间内传来“给我回去!”的叫声。我差点以为是在冲我说,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求你了,快点回去!给我从这儿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歇斯底里的叫声不停响起,显然不是在冲我、而是对病房内的某个人说的。我慌忙推开房门,进入病房,只见里面站着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他看上去四十多岁,脸色铁青,手里握着花束,身高和体格均普通,面容虽然温柔,但多少显得有些靠不住。男子的脚边落着枕头,看样子应该是由梨冲他扔过去的。
“小鸟游大夫,快点把那个人赶出去!”
由梨从床上撑起身子,指着男子大叫。
“哎?赶出去……他是……?”
我疑惑不解。只见男子缩起头一般冲我低头致意。
“很抱歉冒昧打搅。我叫甲斐原胜,是由梨的亲生父亲。”
“你才不是我的父亲!你早就抛弃了我和妈妈不是吗!”
由梨用泪汪汪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男子,大声叫道。我立刻明白了情况,抓住了自称是甲斐原的男子的手臂。
“总之先请到外面来吧。”
甲斐原面露迷惑,但听到由梨“给我出去!”的又一声叫喊,只得不甚情愿地跟着我离开了病房。
“方便的话,能稍微谈一下吗?”
我带着男子来到住院患者与家属会面时使用的房间,请他坐到椅子上,然后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
“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我向甲斐原递出咖啡。男子缓缓抬起头,接过金属罐,动作显得软弱无力。
“敝姓小鸟游,是由梨的主治医。”
我报上姓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由梨受您关照了。”甲斐原低头致意。
“您是由梨的亲生父亲,是吗?”
“是的……我是她的父亲。”
甲斐原无力地回答。
“您是怎么知道由梨在我们医院的?她入院的事情,应该没有通知您吧。”
“认识由梨的母亲惠子和我的熟人联系了我,说惠子去世了,由梨在这家医院里。”
“所以您过来看望她?”
甲斐原无力地点了点头。
“听说您至今从未和由梨见过面。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难。
“那个……因为惠子过世了,由梨身边就没有人了,所以……”
“这难道不是因为您抛弃了母女二人吗?”
明知这不是外人该插嘴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责备。
“抛弃……是啊,您说的没错……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甲斐原痛苦地挤出话语,放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头。
“……为什么?”
我皱起眉头问道。甲斐原断断续续地开始了讲述。
“十八年前,惠子怀上了孩子的时候,我是打算和她结婚的,想要一家三口人和和睦睦地生活下去。”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样。”
“因为惠子的父亲时山刚一郎先生强烈反对我们的婚事。”
时山刚一郎——我记得是十一年前因医疗过失而从钟楼上跳下来自杀身亡的,时钟山医院的院长。
“为什么反对?”
“因为我不是医生,是制造商的技术员。”
“嗯?这是怎么回事?”
“时山家代代行医,刚一郎先生的兄弟也好夫人也好都是医生,因此他决不允许家族中存在我这个不行医的人,命令我立刻和惠子分手。”
哦,这么说来,前几天见到刚一郎的长子一志时,他也曾说自已决定不当医生时,遭到了父亲严厉的责骂。
“可那也不至于……只要耐心谈一谈……”
“不分手的话,就把孩子打掉。刚一郎先生是这样说的。”
听到超乎想象的抉择,我无言以对。甲斐原自虐一般继续说道。
“他是认真的,如果我不和她分手的话,他真的会把孩子,把由梨打掉。相对地,如果我选择离开,他保证由梨一辈子不愁吃穿。他让我必须选择其中一个。”
“……所以,你离开了她们。”
“是的,我别无选择。”
甲斐原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回答。
“不过,十一年前刚一郎先生去世的时候,您应该有机会重新来过吧?”
“那个时候……我已经另有妻儿了。”
“这样啊……”我静静颔首。
“不过听到时钟山医院倒闭、惠子生活困难的时候,我想过支付一些抚养费作为经济援助。当然,我只是个普通的白领,拿不出多少钱,可她还是拒绝了,说自己会把由梨抚养长大,不用我操心。”
甲斐原掏出手帕,擦拭眼角。
“惠子她……真的很坚强。”
“如果把您刚才说的这些内容告诉给由梨听,她或许会多少理解一些……”
我如此提议,然而他摇了摇头。
“她不肯听。我刚说自己是谁,她就叫嚷着要我出去。”
“那,要不要我帮您转达?”
“不,这不是该由他人转述的内容。而且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只能被当成是借口,毕竟我的确抛弃了她们母女。”
甲斐原缓慢地站起身。
“我会尽可能每天来看望她,直到她肯听我的解释。就算她不肯见我也没关系……”
他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说着“由梨就拜托您了”冲我低头行了一礼,然后握着花束离开了谈话室。我只是无言地目送他孤独的背影离去。
8
“活儿干完了~”
推开门进入“家”中,听到鹰央招呼道“嗯,辛苦了”。
“可真是累死我了……”
我无力地吐槽。甲斐原回去后,我来到由梨的病房,然而被她用“对不起,我今天不想和人说话”的理由赶出去了。之后,我填写了沼本要求的文件,诊察了其他科室委托的患者,并逐个指示送检,又处理了之前积攒的申请理赔的文件,忙了好久,回过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
因为鹰央患上流感而无法行动,以及之后去调查“废弃医院的诅咒”花费了不少精力,导致日常业务滞缓,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当然了,和每周一半的时间都要住在医院里的大学附属医院外科医局工作时相比,这已经是轻松了许多。我一边暗自念想着,一边来到坐在电脑前的鹰央身边。屏幕上是时山惠子正在攀爬时钟山医院钟楼的录像画面。
“您还在看这个录像啊?”我有些无语。“录像又没拍到钟楼顶部,看多少遍都不会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摔下来的。我们只能等病理和毒理检查结果了吧?”
鹰央没有作答,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一摞纸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我接过纸,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砷”“氰化物”等看起来很危险的单词。
“大学的研究室把毒性物质检测的结果发过来了。从时山惠子的体内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物质。而且,刚才久保也发来通知,对所有脏器进行切片采样,在显微镜下观察,除了胰脏癌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病灶。”
“那就是说,可以排除因为中毒而跌落的可能性了吧。癌症也没有恶化到会让她昏倒,也排除掉了。”
“还不能百分之百排除掉,毕竟总会有些毒物或疾病是无法在常规的检测或采样观察中发现的。当然,可能性的确是降低了很多。”
“没有被人下毒,也不是突然有什么疾病发作。而且掉下来的时候,钟楼上只有被害者一个人……”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时山惠子应该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吧。”
由梨恐怕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但根据目前的情况看,这是唯一合理的回答了。
“有这个可能性。当然,也有可能是意外、他杀,或者是被人咒死。”
“呃,被咒死这个就有点太……”
前几天的幽灵已经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和什么灵异事件扯上瓜葛。
“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我们不能完全排除任何一个可能性。眼下我们应该集中调查时山惠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
“您说的是没错啦,不过光看那个录像,您能找到线索吗?”
许是疲劳过度,我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讽刺。
“不是看,是听。”
“听?”
我不由得反问。“嘘”鹰央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安静。我依言闭上了嘴。数秒后,鹰央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
“呃,这好像也没怎么样……”
我困惑地回答。鹰央不满地嘟囔着“啧,这都没听见”往回倒带。
“声音很小的,你听仔细了。……准备。”
听到提示,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紧接着,似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啪”。
“怎么样,听到了吧。”
“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声音,不过那个声音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意味着很关键的事情,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问题是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试什么,不论可能性有多小。”
“应该只是远处有车在鸣笛吧?”
“声音太短了,不像是鸣笛。而且也不是树枝被风刮的声音,或者时山惠子的脚步声。”
“那个……会不会是惠子女士摔到地上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问。鹰央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不,摔落时的声音在这之后,而且清楚得多。”
“那就是说,惠子女士是因为出现了这个声音才摔下去的吗!?”
我瞪大了眼睛。鹰央张开双眼,耸了耸肩。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我已经把那段声音截下来,发给一个认识的声音工程师去分析了,现在就先等那边的结果出来吧。”
她扭了扭脖子,活动颈关节。这人认识的专家还真不少啊,什么领域的都有。正当我想着这些时,忽然一阵凌厉的警报音在房间内响起。只见屋子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放着的一盏红色的警灯正闪烁着不详的光芒。咦,那儿之前有警灯吗?不明就里的我愣在原地,而鹰央则是身子前倾,敲打着键盘。下一瞬间,挂在墙上的超大液晶电视点亮,屏幕被分成八个区域,各自显示着我已熟知的景象。
“这、这难道是时钟山医院里的画面吗!?”
一楼大厅,消防通道,楼顶,外墙阶梯,以及“有幽灵出现的四楼”——看到熟悉的画面,我惊叫道。
“嗯,没错。下田把他装在医院里的那套监视系统赠送给我了,还设置成了一旦有人入侵就会发出警报的样子。”
赠送?说得好听,百分之百是你从人家那儿硬抢过来的。我无语地盯着画面,同时好奇究竟有谁会溜进医院。难道又是一个被网上的谣言诱引,来到废墟探险的年轻人吗?
右下角夜视摄像头拍摄的一楼大厅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拿着手电筒步行的男子。乍一看去,他的体态肥胖,似乎上了些年纪。男子有些神经质地来回张望。看到他的脸的瞬间,我“啊!?”地叫出了声,鹰央也睁大了眼睛。我们认识他——时山文太,是由梨的叔叔,也是已故的时山惠子的哥哥。
“为什么文太先生会在时钟山医院……?他不是回名古屋去了吗……”
我愣愣地嘟囔。只见鹰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鸟,我们走!”
“咦?走哪儿?”
“当然是时钟山医院了!”
“可、可是,我们这儿不是有监控画面吗,没必要跑到医院去看……”
“监控只能拍到一小部分,死角太多了,包括钟楼上面也拍不到。”
“您是说,文太先生也要去钟楼上面吗?”
“他的妹妹时山惠子就是从钟楼上摔下去的。我不知道这个男的为什么要去时钟山医院,不过既然他在那儿了,就很有可能也会爬到钟楼上。”
鹰央抓起一件薄的冲锋衣披在草绿色的手术衣上,快步走向房门。我也慌忙跟在了后面。
“鹰央老师,您还好吗?”
我压低声音问道。鹰央双手撑着膝盖,向我投来迷路的小孩般无助的眼神,看样子已经无暇开口说话了。
开着AQUA花了十五分钟,从天医会综合医院来到时钟山医院所在的山丘下,我们两人把车停在距离医院约三百米处的路旁,借着月色爬上山坡,徒步来到了医院前。
“想要观察时山文太的动向,同时不引起对方的注意”——鹰央如此坚持。然而她的感冒才刚好没几天,短短三百米的崎岖山路仍然是不小的负担,还没走一百米她便已经气喘吁吁。现在,时钟山医院的大门就在前方三十米开外,她却只能喘着粗气干瞪眼。
“还差一点就到了,再加把劲吧。”
“不要……管我了……你……一个人……去吧……”
“呃,您又不是负了伤的士兵……”
你只是累得不想走路了而已吧。
“行啦,鹰央老师,别说没用的了,快点走吧。”
我试图拉着她的手前行,然而鹰央像个耍小脾气的孩子般飞快地摇头。这大半夜的,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山路上,看来只好背她了。这样想着,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却惊得倒吸一口气。
“鹰央老师,您快看那个!”
我指向时钟山医院的楼顶。“那个?”鹰央不解地抬头看去,也立刻睁大了眼睛。
只见医院屋顶的巨大钟楼上,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虽然距离地面相当远,而且周围只有月光和远处路灯的照明,看得很不清楚,但从那圆滚的轮廓判断,毫无疑问正是时山文太。
我眯起眼睛,看到男子正举起右手抵在头部,愈发确信了他就是时山文太。今天风很大,他一定是在按着假发,以免被风吹飞。
“……他在开门。”
鹰央轻声嘟囔。我这才注意到,文太的脚边通往钟楼内部的铁门已被拉开至固定。
“是要进入钟楼内部吗?可为什么……?”
我悄声问道。“我哪知道。”鹰央低声回答。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他在钟楼内部安装了让惠子女士跌落的某种机关,现在过来销毁证据?”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总之,要靠近一点观察才行。”
鹰央试图迈开步伐,然而刚爬完山路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她的脚下一个趔趄,仿佛跳水一般面部狠狠地砸在杂草丛生的路边。下一瞬,响起了青蛙被汽车碾过一般的叫声,同时钟楼上的人影转过身来。
被发现了!?我慌忙移动到树后从钟楼上看不见的死角,然后将鹰央扶起。
“您小点声啊,万一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我悄声责备。鹰央泫然欲泣地按着不算高挺但漂亮的鼻子。
“我有什么办法,痛死我了。我鼻子没扁吧?”
“没事的,您放心吧。总之请保持安静。”
我们从树后悄悄探出头,看向钟楼。推测是文太的人影依旧按着头部,看向我们藏身的方向。
这时,“那件事”发生了。
毫无征兆地,钟楼上的男子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身体大幅后仰。他用双手捂住胸口,似是被枪弹击穿了胸膛。僵住一瞬后,他的身体便无力地倒下,像是软体动物一样从钟楼顶部的边缘软绵绵地落了下来。我毫无办法,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被重力拖拽,向地面直直坠去。
旋即,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令听者绝望无比。我这才反应过来。
“鹰央老师,您快叫救护车!”
“咦?哎……?”
“急救车。我们要把患者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请快点打119!”
我向陷入恐慌的鹰央发出指示。“知、知道了!”她急忙点点头。几乎与此同时,我猛地蹬地,冲了出去。从医院正门进入院内,绕过建筑来到后面,只见上个礼拜时山惠子坠落的那个位置正躺着那名男子。他的四肢诡异地弯折着,鲜血从鼻子和嘴中不停涌出。如我们所料,他正是时山文太。
我奔到文太身旁,伸手摸向他的颈部。手指立刻被血液的温暖与粘稠包围,然而指尖没有确认到颈动脉的搏动。我在文太的胸骨上方交叠双手,施加体重开始按压。每当按下时,血液便从文太无力地张开的嘴中涌出。
内心的一角已经隐隐查觉,眼前的男子已经没救了。但我还是咬紧嘴唇,继续着心肺复苏。急救车的警笛声乘着夜风,从远处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