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利是全体住宿制的学校,所以学生们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校内用餐。餐厅提供的料理种类丰富,许多商店也会频繁地进货,只要拜托裁缝妖精,甚至能够订制新的衣服,所以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只是这里并不安全。金伯利的日常生活充满了各种足以盖过这些优点的危险。学生们在第一年时会被迫体会到这点,并通常在升上二年级时迎来第一次极限,产生「我受够了,好想去外面」的想法。
这种时候,他们会不自主地被吸引到某个地方。
「……嘿咻……!」
在眼前的地面发现降落场的标记后,骑在扫帚上的凯率先降落。在脚著地的瞬间,他因为没控制好速度而整个人往前倒,奥利佛等人跟著降落时,少年刚好稳住姿势──
「──唔喔喔──!自由啦──!」
然后对著眼前的光景,将一年份的郁闷全都喊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格子状的圆顶分隔的天空。天窗底下有许多条街道,降落场前方的大街上有许多人漫步。街道两侧有许多民宅和店铺,但只要往上一看,就会发现有些店像蓑衣虫般悬吊在圆顶底下。那些店要用飞的才能造访。
上空有好几条用光标示的道路,许多扫帚和飞毯在那里来来往往,人和货物都忙碌地在天地之间穿梭。离这里最近的广场有用魔法控制的喷水池,在空中画出壮观的图案,附近的商店街也不断传来招揽客人的声音。
「……好久没来了,这里原本有这么热闹吗?」
卡蒂看著这幅喧哗吵杂的景象,不禁轻声低喃。至于雪拉则是轻轻按住凯的肩膀,阻止他往街道直接冲出去。
「冷静点,凯。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突然大喊会吓到路人吧。」
「不……他们看起来没被吓到,反而是以温暖的视线看向这里……」
皮特环视周围如此说道。无论是在他们之前降落的魔法师,还是在路上行走的普通人,都一脸微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就离开了。这个反应让奥利佛露出苦笑。
「唉,我想也是……他们应该很习惯从金伯利来这里玩的学生放纵的模样了。」
「……的确,我现在也在努力压抑兴奋的心情……」
卡蒂抑制著充满全身的冲动,一旁的奈奈绪也跟著眺望街道的景象。
「在下也好久没来这里了,入学前在下曾在这里住过几个月。」
「啊,原来如此,你入学前就是在这里学英语吗?这里住起来怎么样?」
「还算方便。周围的人得知在下将会进入金伯利就读后,就对一无所知的在下非常亲切。」
奥利佛点头回应,重新看向前方。
「我想也是……这里的居民对金伯利的相关人士应该都很有好感。附近有间名校,能为整座城市带来各种利益。因为这让双方互相产生了需求和供给……所以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这里实质上仍算是学园都市。就算那些利益当中,有一部分得用来『填补损失』也一样。」
「所以这里是学生们非常喜欢的假日游乐场所。毕竟这里既舒适,又能受到居民的欢迎。」
雪拉说话时,一群学生在六人背后降落,然后意气风发地冲进市内。纵卷发少女侧眼看了那些人一眼,毅然转向已经蠢蠢欲动的同伴们说道:
「……不过!我还是必须狠下心先提醒你们一件事情。你们五位听好了──」
「你想说身为历史悠久的魔道名校学生,我们不能让这个名号蒙羞对吧?我知道啦。」
雪拉没料到凯会抢先说完后续的话,顿时哑口无言。卡蒂和皮特也在一旁抱胸沉思。
「……不能让金伯利的名号蒙羞,那要怎么做才好……」
「我也正好在想同一件事。」
两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毕竟他们根本不知道金伯利的学生在面对「外面」的人时该怎么做。奥利佛见状,立刻开口说道:
「反过来想,不如说应该暂时收起金伯利的常识……首先是不能随便拔出杖剑,并尽可能不要招惹麻烦,就算真的不幸被卷入了,也不能忘记这里的『冲突』不等于『互相残杀』。即使对手是魔法师,也不能随便用咒语攻击。」
奥利佛对这一年来已经习惯魔境的同伴们提出忠告,卡蒂听了便露出尴尬的笑容。
「……嗯,你说的没错……不可以那样做……虽然这些在金伯利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其实不能这么做呢……」
「别哭,卡蒂,这样会害我也想哭。」
凯强忍著眼泪说道。短暂回到正常生活后,他们鲜明地想起自己最近待的环境是多么异常。看不下去的纵卷发少女开口鼓励两人:
「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我们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暂时忘记那些血腥的事情。
该出发了!大家好好跟著我!」
雪拉率先踏出脚步,剩下的成员也紧跟在后。六人混进大街上的人潮,一面小心不要走散,一面开始逛街。
「……这里人好多喔,不论是魔法师还是普通人……!」
「嗯,这座城市的人口有八成是普通人,但从第一级产业到第三级产业,他们的生活都毫无例外地与魔法密切相关,可以说是典型的魔法都市。」
「喔,有卖热三明治的摊贩耶!」
一行人漫步闲聊,凯立刻就发现有兴趣的店家并冲了过去。其他五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后,凯就抱著一个大纸袋回来。
「哇,好大……!」
「凯,一下就吃这么多没问题吗?我们晚点可是要去餐厅吃饭喔。」
「别小看农家子弟的胃口。我从小就一天吃五餐。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普通人做的餐点通常都比较好吃。」
说著说著,凯打开纸袋,里面装著被切成适当大小的热腾腾三明治。高个子少年抓了一个来吃后,瞬间睁大眼睛。
「──嗯嗯!好吃!喂,你们也来吃吃看!」
凯的反应引起其他人的兴趣,让他们也跟著伸手拿了三明治,众人在品尝后一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好好吃!这用的是什么酱啊?」
「的确是没吃过的风味。」
「我过去问!帮我拿一下!」
凯将纸袋交给卡蒂,穿越人潮跑去摊贩那里。在奥利佛等人的注视下,凯和老板聊了几句就立刻跑回来。
「我问到了!是用番茄发酵制成的靴国调味料!那个酱最近在这里也很受欢迎呢!」
「原来如此,靴国啊……我听说那里是个注重美食的国家,难怪这么好吃。」
「真是美味!在下要再吃一个!」
「……啊,全都没了?奈奈绪,你该不会连我的份也吃了吧?」
凯原本打算吃第二个,但纸袋里面已经只剩下褐色的面包屑。奈奈绪吃完第三个后露出满足的表情,凯则是抱著头懊悔不已。周围的同伴们忍不住笑了。在奈奈绪面前留下没讲清楚属于谁的食物是个败笔。
「金伯利的魔法师们,进来看看吧。这里有卖很多帮助念书的商品喔。」
此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六人为了避开人潮来到路边,但这里也是某家店的前面。六人顺应老妇人的呼唤进入店内,发现那里放了好几个摆满各种商品的架子。相较于店家的规模,这里的商品种类意外丰富,让凯兴奋地喊道:
「唔喔,这是十倍浓缩的记忆药!我第一次看见真品!听说只要喝一瓶,接下来的一小时就连地板上有几道伤痕都不会忘记!」
「咦,真的吗?如果这么有效就买几瓶……」
「皮特,还是算了吧。虽然真的有效,但也会同时记住大量多余的情报,最后只会造成反效果。如果用来考试前临时抱佛脚也就算了,但平常要用的话,我会帮你准备适当浓度的药剂。」
「这、这样啊。我知道了。」
奥利佛立刻向受到朋友的影响,准备伸手拿药的皮特提出忠告。眼镜少年坦率收回手的样子,让雪拉轻笑了一下。如果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奥利佛,皮特一定会开口反驳吧。
「哇,这枝笔的装饰好漂亮!而且好精细,不晓得是哪里的魔法师加工的!」
「哈哈哈。这位小姐,当然是普通的工匠做的。」
「咦……?不会吧,不用魔法就能加工成这样?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一枝放在展示柜里,上面有著一角马装饰的钢笔。看那枝钢笔看得入迷的卡蒂,在听见老妇人的说明后一脸惊讶。雪拉也站到她旁边看向那枝笔。
「相较于魔法师的杖工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手工艺吧。我们不管做什么都会依赖魔法,所以有些技术也因此衰退。这种不需要魔法的加工技术就是其中一种。」
「对在下的故乡来说,这样才是常态。不过在下也没在市集上看过这么精细的工艺品。应该是出自知名工匠之手吧。」
奈奈绪也加入对话,佩服地看向那枝钢笔。卡蒂在一旁思考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转向老妇人说:
「……请问,这枝笔多少钱?」
「这枝笔的价格是八千贝尔库。小姐,你要买吗?」
这个价格让少女稍微往后仰,然后沮丧地垂下肩膀。
「好、好贵……!可以买两本专业书籍了……!」
「考虑到制作需要花费的心力,这个价格还满合理的。这里也有卖便宜的杖工艺商品喔。」
「……这边确实比较便宜……但一看就觉得是量产品……」
「所以才便宜啊。这些应该是叫使魔做的吧。」
在雪拉打量这里的商品时,卡蒂犹豫地看向堆在她旁边架子上的笔。最后因为预算问题,卡蒂只买了两枝便宜的笔。六人在店里逛了一圈后才离开。因为看到许多商品而大感满足的凯,开心地走在路上。
「也有很多魔法道具和日常用品混在一起卖呢。普通人也会买那些东西吗?」
「如果是可能对身体造成危害的记忆药,店家应该会拒卖,但其他东西应该会买吧。实际上也有许多专门卖『适合普通人的魔法道具』的店。」
奥利佛看著路旁的店回答。一旁的奈奈绪懊恼地说道:
「……感觉这方面的界线比想像中还要模糊。根据在下故乡的传说,西方的咒术师都是在远离人烟的森林深处偷偷搅拌锅子。跟眼前的实际状况差好多。」
「那是什么,听起来真有趣!我们被认为会像精灵那样住在森林里吗?」
「──不,那样说也不能算错。」
奥利佛用手托著下巴低喃,同时试著想像奈奈绪的故乡为何会留下那样的传说。
「奈奈绪说的那种魔法师,是魔法产业革命前的状况。在魔法师成为支配阶级统治人类社会前──他们通常不会与普通人交流,只会建立自己的聚落,或是作为隐士孤独地在偏远地区生活。」
「那是在联盟成立前,或是加盟国还很少的初期状况吧。当然,也有一些魔法师被当时的统治阶级纳入麾下重用,但整体来看只是少数……虽然我们现在与普通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但绝对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顺利。尽管现在很难想像,但据说也有曾经被他们排挤和迫害的时期。」
雪拉感慨地补充道。卡蒂佩服地听著,然后被停在路边的巨大地毯吸引了注意力。原本在停靠站等待的人们一一乘上地毯的景象,让她眼睛一亮。
「啊,是共乘飞毯!我喜欢那个!要不要去搭搭看?」
「咦?你还真是喜欢些怪东西。魔法师骑自己的扫帚就行了吧。」
「那也算是魔法都市的特色之一。既然卡蒂想搭,就去试试看吧。」
六人接受卡蒂的提议,一同乘上飞毯。等停靠站没人后,在最前面盘坐的驾驶就用手拍了一下飞毯表面,原本铺在地上的飞毯轻轻浮起,载著二十几个乘客飞上空中。
「飞行地毯(carpet)啊……虽然地毯目的小型种还满常见的,但这种大型种只有在魔法都市才有,坐起来还满舒服的。」
「唔,总觉得轻飘飘的,让人静不下来。」
「…………」
「皮特?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想起以前踩到野生的飞毯,然后整个人被翻过来的事情。」
「哈哈哈,我懂!我也曾经被野生的扫帚踢过胯下!」
凯笑著回答,奥利佛也因为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回忆露出苦笑──飞行性的魔法动物和人类的生活关系密切,所以即使成长环境不同,大家还是会有类似的回忆。
卡蒂看著位于下方的伽拉忒亚街景,轻抚飞毯的背。
「你的毛有点乱呢,毕竟每天都要载很多人,所以这也没办法……真想帮你梳毛。」
「卡蒂还是一样温柔呢,但改天再找机会吧,下一站快到了。」
如同雪拉所言,他们搭乘的飞毯没过几分钟就开始下降,然后在路边著地,让六人再次踏上街道。奥利佛对照脑中的地图,确认这里离上一站至少有一英里以上。从这移动速度来看,也难怪普通人会觉得飞毯方便。
「我们逛街也逛得差不多了,去吃午餐吧。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预约了一间有名的店,应该没关系吧?」
「我等不及了!肚子好饿!」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两个贪吃鬼一同发出欢呼。六人在雪拉的带领下,直接前往午餐的餐厅。
不出所料,雪拉预约的「铃兰亭」生意非常好。
拥挤的店内密集地摆了几张木纹桌,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看起来极为老旧。由于窗边摆满了标示多国语言的酒瓶,表示这里并非餐厅而是酒吧。
奥利佛等人在店内的角落入座后,厨房内就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几张菜单也跟著飞到他们桌上。看来是要他们在店员来之前决定好点什么。即使是大众餐厅,这里接待客人的方式也太随便了,但奇妙的是这反而让人觉得爽快。
「哇喔,真是热闹!」「雪拉,这里什么好吃?」
「听说这间店卖的是大英魔法国的传统料理。在金伯利的餐厅能吃到各个国家的料理,但也因此缺少能够『代表特定国家』的正统料理。所以我想来这里吃。」
「尤其奈奈绪和卡蒂都是从国外来的……话先说在前头,虽然这里的料理不像靴国或兰国那么精致,但相对地吃起来也比较有滋味……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不需要在吃之前就预设防线啦……总之应该要先点一份炸鱼薯条吧?」
「嗯,牧羊人派也是必点之一。再来就是香肠之类的──」
「啊,我想吃这个鳗鱼冻!」
卡蒂指向一串位于菜单角落的文字,但她这句话瞬间掀起了一阵骚动。
「……卡蒂,一开始就要挑战这个啊……」
「……尽管菜单上确实有这道菜,但我刚才不自觉就忽视它了……」
「咦……你、你们这是什么反应?这很有名吧?难道不好吃吗?」
「在下也很喜欢鳗鱼。」
卡蒂纳闷地问道,一旁的奈奈绪也一脸困惑。两人的反应让凯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雪拉,你觉得如何?」
「……在味道方面,我不想提出太主观的意见。毕竟我爸现在很喜欢吃,还曾经一次吃下一大碗……」
「……我不予置评。」
卡蒂和奈奈绪以外的四人表情凝重地陷入沉默……但这反而引起了卡蒂的兴趣,让她替自己点了一份鳗鱼冻。店员很快就过来帮忙点餐,然后回到厨房。在料理送来前,六人开心地闲聊。
「不好意思,各位年轻的魔法师,方便打扰一下吗?」
然而桌外突然传来声音。他们一回头,就发现一个看似普通人的老婆婆带著一位年轻女性站在那里。确认两人的确是看向这里后,奥利佛代表大家答话。
「这位女士,请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拜托你们一件小事──可以请你们帮我的女儿施展魔法吗?如你们所见,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如同老婆婆所言,那位女性明显是个孕妇。他们一确认这点,老婆婆就立刻继续说道:
「我们全家都希望她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但要是这孩子有魔法的才能就更好了。所以才希望你们能分一点幸运给他。」
这个愿望让六人面面相觑。几秒钟后,奥利佛代表大家回答:
「很遗憾,我们无法让肚子里的孩子变成魔法师,但我可以施个简单的魔法,祈祷她能够顺利生产,不晓得这样你们能不能接受……」
「当然可以,这样就行了。这孩子一定也会很高兴。」
老婆婆露出充满皱纹的笑容,指示背后的女性站到奥利佛面前。少年将手中的白杖指向女性隆起的腹部,严肃地咏唱咒语……话虽如此,那个咒语的效果就只有在不对母亲与胎儿造成负面影响的情况下,稍微促进健康而已。
「……非、非常感谢!」
「太好了!这样这孩子一定能成为出色的魔法师。真是太幸运了。」
那对母女当然不明白奥利佛的体贴,道了几次谢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奥利佛目送两人离开,重新转向同伴轻轻叹了口气。
「……那样的习俗至今仍根深蒂固。除了少数例外,根本就无法预测普通人父母生下的小孩是否具备魔法的才能,这点就连我们也无法改变。」
「是啊……不过我能理解想尽可能为孩子多做一点事的心情。毕竟对普通人家来说,生下魔法师这件事就是如此重大。不仅是本人,甚至能改变整个家族的未来。」
雪拉试著站在对方的立场说明,一旁的皮特轻声低喃:
「……也不是只有好事而已。」
「?皮特,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啦。」
皮特摇摇头,将卡蒂的问题蒙混过去。就在这时候,店员刚好端菜过来了,有刚起锅的炸鱼薯条、一切就流出浓厚肉汁的派,以及煎得微焦的香肠──凯一看见期待已久的大餐,就敲响手中的刀叉。
「喔,总算来了!喂,我可以在炸物上淋醋吗?」
「凯,你还是移到自己的盘子后再加比较好……这道菜也来啦。」
奥利佛提醒凯后,低声嘟囔──在那些一看就知道很美味的菜色当中,掺杂了一个散发异样存在感的料理。在布丁状的淡黄色肉冻里,能看见被随意切成小块的鱼肉。这外观讲好听一点是有个性,难听一点是让人不安。
奥利佛用汤匙挖了一人份放在小盘子上,然后递给卷发少女。
「卡蒂,这就是鳗鱼冻。请让我听听你诚实的意见。」
「……我、我开动了。」
整张桌子都陷入沉默。卡蒂在异样的紧张感中,用汤匙挖了一口鳗鱼冻送进嘴里,放在舌头上慢慢咀嚼。
「…………」
「卡蒂,我国的名菜味道如何?」
「……她一脸凝重地僵住了。」
「我觉得她是在拚命思考怎么形容。」
「嗯?那在下也来试吃看看。」
奈奈绪也挖了一些鳗鱼冻到自己的盘子,然后送进嘴里。然而当她将食物咽下后,也一样陷入沉默。
「……奈奈绪……?」
「…………」
东方少女一语不发,机械式地持续用汤匙吃著料理。两口、三口、四口──她像在履行什么义务般,不断重复相同的作业。周围的人立刻发现她的异状。
「……喂,等等!我第一次看见奈奈绪这么面无表情地吃饭!」
「冷静点,奈奈绪!如果不合你的口味,可以不用勉强吃!」
「……没问题。食物全都是来自天地的恩惠,不可以浪费……」
「我明白了!我们大家会一起把它吃完!所以你先停下来!」
看不下去的奥利佛从奈奈绪手中抢走料理。雪拉、凯和皮特也一起帮忙,把剩下的鳗鱼冻吃得乾乾净净。在空盘子的面前,奥利佛叹了口气放下汤匙。
「虽然我也很久没吃了,但这跟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奈奈绪,你也喝点苹果气泡水换换口味吧。」
「感激不尽。」
奈奈绪收下饮料,一饮而尽。接著她放下杯子吐了口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将脸转向旁边的少年。
「……奥利佛,你可以把脸靠过来一点吗?」
「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奥利佛困惑地转向少女。奈奈绪用双手托著他的脸颊,近距离凝视对方的脸。
「…………」
「…………?」
少年因为无法明白对方的意图陷入困惑,但少女突然将双手绕到他的头后面,接著脸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眼前的视野也突然被遮住。
奥利佛瞬间呆了一下,但过不久就因为察觉自己的状况全身颤抖。
「──什么……!」
「咦?」「哎呀。」「喂、喂!」「喔,真是大胆。」
奈奈绪突然用力抱紧奥利佛的脖子。四人见状,分别表现出不同的反应,但少年本人就连那个余裕都没有──一股清凉的味道窜入鼻腔,脖子后方传来炙热的气息,脸颊上则是柔嫩的健康触感。明明每一样都很危险,现在却一口气被这些刺激突袭。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少年动员所有理性抵抗,然后做出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的结论──奈奈绪平常确实黏人,但从来不会没头没脑地就做出这种亲密接触。
这表示背后有其他原因。奥利佛做出这样的推测后,首先怀疑她刚才拿在手上的玻璃杯。他扭转身子挣脱奈奈绪的拥抱,用单手制止仍想继续抱过来的少女,将鼻子凑向玻璃杯。奥利佛一闻到意料之内的味道,就立刻转向同伴们大喊:
「──是谁把酒放在桌上!什么时候点的?」
「咦?我们只有点苹果气泡水吧?」
面对少年的质问,负责点饮料的凯一脸惊讶,雪拉则是立刻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
「──不,这是苹果酒。虽然制造方法很像,但中途没有停止发酵。从酒精含量来看,已经能算是酒了。」
「呵呵呵呵呵,奥利佛~」
像是在印证雪拉的分析般,奈奈绪红著脸趴在奥利佛身上。少年在感到虚脱无力的同时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毫无疑问喝醉了。
但奥利佛换了个想法。既然这样就简单了。即使手法可能有些强硬,但只要把她唤醒就好。基于这样的想法,他将手伸向腰间的白杖。
「──唔──」
在那之前,他的下腹部感到一股沉重的冲击,背后也窜起一阵让人晕眩的灼热感。而另一股完全相反的寒气让少年确信──「这下不妙」。
他粗鲁地推开奈奈绪,大腿也在用力起身时撞到桌子。即使同伴们都吓得目瞪口呆,少年还是摇摇晃晃地转身走向店内深处。
「咦──奥利佛,你要去哪里?」
「……洗手间,可能会有点久。」
少年勉强挤出这句话,拖著蹒跚的脚步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被丢下的奈奈绪原本想追上去,但纵卷发少女阻止了她。
雪拉用咒语替朋友醒酒,同时以严肃的眼神凝视奥利佛的背影。
「…………」
或许是考虑到有时候客人会很多,这间店的洗手间是设在店外的另一栋建筑物内。奥利佛按照贴在墙上的说明从后门走出去,再穿过一扇开著的门进入别栋房子。
「……可恶……」
因为没有别人在,奥利佛不再假装平静,将双手扶在洗手台上。奈奈绪身体的触感重新在脑中浮现,从下腹部往上窜的灼热感不断增加。他拚命调整凌乱的呼吸,对自己说道:
「……冷静下来……在那之后都过几个月了……!」
少年咬紧牙关,对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因为最近两个月都没有出现症状,与异性接触时也没有心慌意乱,所以他才以为已经完全「摆脱」了……究竟是因为奈奈绪在异性中也算是特别的存在,还是因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有了亲密接触,又或者两者皆是呢。
「……是后遗症对吧?」
「唔?」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让奥利佛惊讶地转过身。熟悉的纵卷发少女,正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雪拉……?你干什么,这里是男厕……!」
「没办法,因为我找你有事。」
雪拉在回答的同时走向少年,仔细检查他的全身。凌乱的呼吸,额头渗出的汗水,以及用力握紧的拳头。她不用触摸就能看出少年体内的魔力循环已经失去平衡。
「我再确认一次……是之前那件事的后遗症吧?」
她不给少年蒙混的机会,又再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奥利佛回避她的视线,焦急地低声回答: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只是惹香的影响还没完全消退而已……」
「明明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四个月……这不用想也知道很严重吧!」
雪拉愤怒地驳回少年的说词,进一步靠近他逼问:
「我知道这很难以启齿,但请你老实回答……在那之后,你有接触过异性吗?不是像刚才那样的意外,而是更确实的接触。」
「…………」
「……看来是没有。唉,我就知道是这样。」
雪拉将少年的沉默视为否定,用力叹了口气。她维持严肃的表情再次开口:
「如果是凯或皮特也就算了,但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想去除惹香残留的影响,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满足那股欲望』。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在有对象的情况下。」
「……唔……」
「在那起事件中,你于第三层吸入的惹香远远超出正常范围。光是这样就可能造成严重的影响,更何况绝唱展开后浓度又大幅提升……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体在那之后不可能平安无事。」
雪拉咬著嘴唇说道──由此可以看出她的心里充满强烈的自责。像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般,奥利佛顽固地摇头回答:
「……你刚才说的并非唯一的方法。虽然要花一点时间……但只要搭配适合的魔法药努力控制自己,再慢慢调整包含魔力循环在内的体内状况就行了。」
「四个月已经不能算是『一点』时间了……你别再逞强,直接承认吧,相较于你在那里吸入的惹香量,你现在采取的措施明显不够有效,换句话说就是错误的。」
纵卷发少女驳回对方的藉口,乾脆地如此断言。奥利佛懊悔地低下头,他完全无法反驳雪拉的说法,即使如此──
「……就算是这样……也跟你没有关系。」
少年低声表达出更加强烈的拒绝,他平常很少这样对人说话。
「我的身体……是我个人的问题,你没有资格过问……──唔?」
就在少年想要明确划清界线的瞬间,雪拉迅速抓住他的衣领,强硬地将他拉向自己,两人在几乎能碰到彼此鼻尖的距离下互相瞪视──纵卷发少女以湿润的眼神说道:
「──刚才的话,你有本事就再说一次看看。」
「──唔──」
「跟我没有关系?……我们一起在迷宫里与许多敌人奋战,并且怀著相同的心情经历过多次生死关头。在这段过程中只有你付出代价,你却说这和我没有关系?说我没资格替你担心──你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雪拉颤抖的声音里包含了愤怒,以及更多的悲伤。共同奋战,共同幸存下来的朋友,居然否定了彼此的关系。这对米雪拉来说是比什么都要难以忍受的痛苦。
「如果你真的发自内心这么想……就把我的手甩开。我要你亲自拒绝我、推开我,然后将我的心情,连同我们在那场战斗中建立的羁绊一起践踏!」
所以即使明白自己这么做非常蛮横,她还是忍不住强迫少年二选一。
因为她知道……少年自那起事件以来就一直在痛苦。在其他五人当中,只有她发现少年拚命隐藏自己的不适,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雪拉好几次都想要帮忙,但少年一直持续隐瞒自己的病况,既没有求助,也没有在大家面前示弱……雪拉当然也有察觉少年这么做是基于某种明确的想法与坚持,所以她才什么都做不到。因为她不想随便侵犯这个好朋友的圣域。
但这种忍耐也有极限。奥利佛也知道刚才的对话就是那条界线,并总算明白她至今有多么担心自己,抱持著多么深沉的烦恼,又是多么真挚地替自己著想。
「……唔……」
即使如此,奥利佛这个人还是会把这些视为自己的「责任」。他无法继续拒绝,也失去了推开对方的力气,心里只觉得自己实在太窝囊了。雪拉也察觉了这点──这让她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安心感。
「……太好了……你没有推开我。」
「…………」
奥利佛低著头不发一语。雪拉抓住少年的手,强硬地将他拉进隔间。奥利佛大吃一惊,但还来不及开口,隔间的门就被关上了。
「雪拉?你这是干什么──」
「你正在痛苦,而我又刚好在你面前……那能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吧。」
雪拉在狭小的空间中对著少年如此说道。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迷惘。只要决定好行动方针,就会排除所有障碍以最好的方式执行,这就是魔女的作法。
「虽然不能算是理想的环境,但幸好这里的厕所还满乾净的……毕竟骯脏的地方实在太破坏情调了。」
雪拉苦笑著低喃,然后继续靠近奥利佛。少年反倒是持续往门的方向退,但雪拉像是要他放弃抵抗般,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里跟你做那种事……你应该也知道魔法师在这种时候有很多非性交的接触方式吧?」
纵卷发少女缓缓将手伸向对方的身体,让指尖沿著侧腹向上移动,这个触感让奥利佛全身不禁颤抖。
「……唔……啊……!」
「这是治疗的运用……利用相同原理的爱抚……来,放松,把全身都交给我吧。」
雪拉展现自己的技术,让手掌缓缓在少年的上半身游走。先是抚摸皮肤,然后是底下的肌肉,最后是干涉魔力的流动。一股彷佛替乾渴的喉咙注入凉水的快感,从奥利佛的背脊往上窜。和他的理性相反,被惹香侵蚀的身体疯狂追求著这种与异性的亲密接触。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入地检视你的身体呢……到底要累积多少修练才会变成这样。你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未经锻炼。所有肌肉和魔力的流动都经过彻底的磨练。就像今天看见的手工艺品一样,既精致又没有一丝多余。」
「……等等,雪拉,等一下……」
少女在探究的同时也持续爱抚,奥利佛用使不出力气的手拚命想将她推开,但──既然两人都是魔法师,魔力量较多的雪拉力气自然也比他大。少年空虚的抵抗一下就被制伏,少女再次于他耳边低语:
「……还是要去拜托奈奈绪?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这样的话。」
「……唔!」
「只要你跟我约好会去找她,我就立刻停手,但如果你办不到……我也不想再让步了。」
说完后,雪拉含了一下少年的耳垂。奥利佛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这个动作带来的刺激远胜之前的爱抚。血液与魔力流进少年的下半身,逼他产生至今一直拚命压抑的生理现象。虽然奥利佛试图让下半身往后退,但雪拉反过来伸手抱住他。
「别弯腰,不用隐藏没关系,因为我们本来就在做『那种事』……能感觉到你的兴奋,我也会比较安心。」
雪拉温柔地低喃,同时看向下方……少年的裤裆已经因为来自内侧的压力隆起,就这样顶在雪拉的下腹部上。除了压迫的感觉以外,甚至还能隔著布感受到底下的热度。她反射性地将手伸向那里──但立刻被少年紧紧抓住。
「……呜、嗯……」
「……失礼了,是我太心急了。」
道完歉后,雪拉乾脆地将手移回对方的上半身……尽管她成功掌握了主导权,但少年内心的抵抗还是十分顽强,过于心急只会招来更强烈的拒绝。
「……我稍微抓到诀窍了,你的这里比较敏感呢。比起持续给予强烈的刺激,不如调整手指的速度,像波浪一样忽快忽慢……大概像这样。」
「……呜……!」
雪拉慎重挑选没有被强烈拒绝的部分,彻底对那个范围进行爱抚。她针对进攻的场所、手指的动作和刺激的强弱施加变化,用各种方式寻找对方的弱点。她原本就擅长进行各种尝试──成效也马上就显现出来。不断来袭的快感,让奥利佛开始以湿润的眼神吐出炙热的气息。
「反应开始变好了,再稍微激烈一点吧。」
雪拉看准时机含了一下右手中指,将沾满唾液的手指伸向少年的腹部,直接让手指滑进位于中央的肚脐。奥利佛的腰瞬间弹了起来。
「──啊──?」
「反应很强烈吧?因为肚脐是曾经和母体连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是魔力流动的通路。再加上那里对刺激十分敏感,位置又与性器官接近……啊,这些事你一定也知道吧。」
雪拉在说明的同时,搅拌般的用中指刺激肚脐。隔间里不断响起湿润的声音。少年闭紧眼睛,忍耐著持续增强的快感。
在爱抚的过程中,雪拉突然觉得没人回话有点寂寞。
没错,打从初次见面以来,她就一直能够以自然的态度和少年对话。双方都拥有丰富的知识,能使用各式各样的咒语,同时也都很会照顾朋友……虽然这些共通点确实是原因之一,但绝对不仅如此。
两人就连黑暗的一面也很像。不知为何,她才认识少年没多久就觉得「对方是和自己类似的魔法师」。和卡蒂、凯与皮特比较过后,这种感觉又变得更加鲜明。和尚未适应魔法界,看起来开朗又年轻的三人相比──奥利佛•霍恩的眼神透露出他是个凝视过深渊的人。
「…………」
雪拉也无数次目睹过魔道的深渊。论历史的悠久,麦法兰家族即使在整个大英魔法国中也能排进前五名,因此所有的家族成员都注定背负著黑暗。就这层意义来说,她对同样出自古老家族的淫魔后裔──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也抱持著复杂的亲近感。
雪拉对奥利佛也有类似的感情,并确信双方在内心深处一定能够互相理解,或是有所共鸣……所以少女每次以魔法师的身分做出判断时,几乎都不用向他说明背后的意图。这让她感到开心、自在……以及悲伤。
「……嗯……」
她持续刺激肚脐,同时轻吻对方的脸颊……反过来说,要不是双方对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理解,这种行为根本就无法成立。
「魔法师只要有需要就会这么做」──正因为彼此都明白这点,才能勉强将这种行为视为必要的措施,将这种应该作为爱情延长的亲密接触贬低为单纯的治疗手段。
「……看来还是自制心略胜一筹呢。明明只要接受我,就能变得比现在更舒服。」
「……呜、啊……!」
不对,「只有自己在贬低这种行为」。雪拉在爱抚和开口挑逗的同时,自嘲地如是想著……即使没有拒绝,这也绝对不符合少年的期望。奥利佛比谁都忌讳这种并非奠基于爱情的性交,简单来讲就是「魔道追求的不带感情的交合」。只要回顾两人过去一年的来往,就能明显看出这点。
换句话说,他的内心充满了冲突。即使身陷与古老魔道家族的子女相同深度的黑暗,他仍强硬地拒绝让那股黑暗扭曲自己的内心──他怀抱的矛盾就是如此强烈。
「一直被人挑逗很辛苦吧?……你也可以摸我喔。」
雪拉将对方的手引导到自己身上,同时心想──这段互动应该包含了感情。毕竟自己是因为担心少年,想要帮他消除痛苦才会这么做……就算过程中利用了他的友情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呼、呼……呼……!」
即使快感的背后隐藏著罪恶感,两人仍持续进行爱抚……但奥利佛的兴奋在提升到某个程度后,就陷入停滞。
理由可想而知。因为他在压抑自己。雪拉再次感到敬佩──即使同时被爱抚和惹香激起性欲,他依然没有完全失去自制。明明雪拉早就做好可能会有些擦枪走火的心理准备,少年至今却仍未主动碰过她。
这种非比寻常的耐力,让雪拉发自内心感到佩服,但身为一个魔女,她更感到懊悔。明明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居然还无法让对方产生那种念头。
「…………」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是要继续花时间爱抚剥夺他的理性,还是碰触更直接的部位──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雪拉决定两个选项都不选。
她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而且要是做得太过火招来拒绝,只会造成反效果……考虑到这两个因素,她决定换个角度攻击。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呜……?」
奥利佛露出困惑的表情。少女不晓得第几次改变挑逗肚脐的方式,同时将嘴巴凑到少年耳边说道:
「你还记得在进入迷宫前,我们曾经单独对话过吗……因为我当时不想将你和奈奈绪卷进来,打算自己跟高年级生潜入迷宫。
但你挽留了我。你抓住我的手,说绝对不让我一个人去……力道大到彷佛永远不会松开。
……我当时好开心……开心到快要哭出来了。」
雪拉坦白说出当时的心情和绝对不会遗忘的感谢……即使继续刺激少年的性欲,也绝对无法让他失控。如果想攻破那道心防,就要利用他绝对不会拒绝的感情。换句话说──就是纯真的友情。
「……雪拉……」
雪拉释出的纯粹心意和绝对无法忽视的温情,让奥利佛瞬间卸下了心防。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瞄准这个狭小的破绽说出关键的话语──不对,应该说是「咒语」。
「我至今仍忘不了你那紧绷的表情,以及从你手掌传来的温度。
我偶尔会在床上屏住呼吸……一面想著那些,一面发泄自己的欲望……」
「──!」
少年鲜明地想像那个场景……少女像自己现在这样喘著气,红著脸在床上偷偷排解欲望的景象。从睡衣底下露出的圆润肩膀、带著汗水的性感酥胸,以及在胯下游走的纤细指尖。这些全都与从肚脐传来的快感结合在一起,然后在他脑中浮现──
「──呜啊……啊……!」
背脊窜过一阵冲击,让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决堤而出的快感淹没了思考,让奥利佛的理智变得像被波浪翻动的小船。在这波高潮中,少年努力寻找稍纵即逝的自我,用力抓著雪拉的背。
「……唔……」
雪拉正面承受那股疼痛并回应似的抱住对方,然后她看见了。随著快感到达极限,奥利佛的全身轻微颤抖,让一部分的魔力流往外界。雪拉察觉长期侵蚀他身心的淤塞总算恢复畅通,同时也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想必就是剩余的惹香。
「……太好了,你有顺利排解出来。」
雪拉露出微笑,温柔地摸著少年的头发……或许是尚未从高潮的冲击恢复且手脚使不出力气,他至今仍像个孩子般靠在她身上。这个身影,让雪拉同时产生作为魔女的成就感,以及作为朋友的罪恶感。
「内裤没有弄脏吧?虽然我努力引导你达到乾式高潮,但毕竟我也没什么经验……如果不小心失败了,别难为情直接告诉我。」
雪拉将少年抱在怀里,慈祥地问道。奥利佛花了一点时间才恢复,他无力地摇头,从雪拉身上离开。从雪拉的位置,看不见正低著头的他脸上究竟作何表情。
「这样啊……我本想多花一点时间沉浸在余韵里,但如果太晚回去,其他四个人会起疑。」
雪拉像是觉得可惜般说道,她再次靠近少年,将他的头抱进怀里并在额头上亲了三下……这动作彷佛是在说刚才那些行为都不是基于欲望,而是因为发自内心替少年著想,但她自己也觉得这像是在找藉口。
「我先回去了,你过几分钟再回去吧。等我们六人再次重聚一桌……一切都会变得跟以前一样,你不需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雪拉在最后补上这句话,即使心里仍有些许留恋,纵卷发少女还是走出了隔间。直到感觉不到雪拉的气息,奥利佛才靠著墙缓缓坐倒在地上。
他用双手摀住脸,彷佛要连内脏一起吐出来般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自嘲地说道:
「……我真的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同一时间,雪拉在确认周围没人后走出男厕。接著她立刻进入女厕,跑到最里面的隔间将门锁上,用双手摀住脸。讽刺的是,少年这时候也在做相同的动作。
「────~~~~~~唔!」
从指缝间流泄出不成声的惨叫。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羞到想死。她以前从未体验过这种彷佛有无数细针从体内刺穿皮肤,又痛又痒的感觉。
「……我到底……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雪拉回顾自己刚才的行为,以颤抖的声音挤出这句低语……就连她本人都觉得难以置信。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那种状况下,对朋友做出那样的行为。
这和当初的预定完全不同。她追去洗手间时,本来只是想告诉少年「自己有察觉他的身体状况」。她没办法对因为无法与别人商量而持续痛苦的奥利佛置之不理。一开始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不成熟……」
雪拉用力咬嘴唇……她很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躁进。是因为奥利佛那句:「跟你没有关系。」那句话让雪拉失去了冷静,并忍不住想要否定他。她赌上至今培养的友情和羁绊,坚决要帮助受苦的少年。
一旦决定要行动后,身体就毫不犹豫地动起来了。尽管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明白自己并不冷静,她还是顺畅地引导出对方的快感。某方面来说,这确实是符合魔法师的举止。无论如何都要先掳获自己中意的对象──除了对少年的体贴以外,她无法否认自己也有受到这种本能的驱使。
他应该受伤了吧。即使有许多感情在心里激荡,雪拉还是最先担心起这件事。因为少年怎么看都不是心甘情愿,雪拉甚至觉得比较像是自己在强迫他。与其说少年没有拒绝,不如说雪拉用双方的友情剥夺了他的选项。这样难道不能说是雪拉受到个人冲动的驱使,单方面玩弄他的身体吗?
除此之外,自己为了这么做而采取的手段也同样不容忽视。
──我偶尔会在床上屏住呼吸……一面想著那些,一面发泄自己的欲望……
这段告白重新在耳边回响。雪拉当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样最能打动少年的心。实际上确实很有效果,最后也顺利让原本坚持不肯委身快感的奥利佛达到高潮。她至今仍无法忘怀那个瞬间的兴奋与满足感。
然而──事情结束后就不同了。雪拉现在已经能冷静思考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话。她绝对没办法再说一次──如果有人要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尽管魔法师没这么容易死,但至少这样就不用说话了。
「……即使退一百步而言,有治疗这个名目在……应该也用不著说那种话吧……」
少女如此叹道。无论对象是谁,也无论是什么关系,这种事都应该藏在自己心里。对朋友说这种事有违道义。她愈是回想,愈觉得这是个毫无辩解余地的失态……这已经不晓得是她今天第几次后悔了。
「……奥利佛差不多要回去了。我也该走了。」
尽管还没反省完,但她也没空继续自我厌恶。雪拉用力拍了一下脸颊切换心情,走出隔间前往同伴们的身边。
奥利佛间隔五分钟回到店内后,五位同伴和他离席时一样在座位等他。凯一发现他,就举起切香肠的刀子喊道:
「喔,奥利佛,你去得可真久。是拉肚子吗?」
「凯,你很脏耶……不过你真的没事吗?我们有帮你留菜,吃得下吗?」
奥利佛才刚重新入座,卡蒂就过来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坐在她旁边的雪拉跟著搭腔:
「我这里有胃药。奥利佛,你要吃吗?」
纵卷发少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微笑地问道。她的举动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跟平常一样。奥利佛见状,也跟著重新用理性克制自己。如她所说,一切都会变得跟以前一样,这样才最符合所有人的希望。
「……不用了。我可能是太久没离开学校,所以有点太松懈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奥利佛举起手婉拒,同时朝卡蒂露出苦笑。正当少年对一切回归常态感到放心时,奈奈绪突然靠到他身边。少女近距离凝视一脸惊讶的少年,开口说道:
「你看起来确实是比刚才好多了,就好像驱除了什么坏东西一样……?」
「──唔──!」
奥利佛大吃一惊。少女的眼神看起来深不可测,不晓得她究竟看穿到什么地步。
担心一切早就都被看穿的心情涌上胸口,以及更加强烈的内疚感让少年焦急不已。但奥利佛拚命把这些情感压抑下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奈奈绪:
「……奈奈绪,我才想问你酒醒了没有。我们下午还要继续逛,要是你一直像刚才那样就麻烦了。」
「哈哈哈,失礼了。在下过去只有在新年时会喝一点点酒,所以对酒没什么抵抗力。没想到喝醉心情会变得那么愉快。」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作为补偿,就让不小心点错酒的凯帮忙出奈奈绪的那一份吧。」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这样我今天的购物计画……!」
凯在得知有惩罚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奥利佛苦笑地看著凯时,突然有人拉他右边的袖子。
「……你没有勉强自己吧?」
他一望向声音的方向,就发现皮特将椅子靠了过来,不安地由下往上看向这里。奥利佛一看见这个景象,就放松了肩膀的力气,微笑著将手放在对方头上。
「嗯,谢谢……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奥利佛一摸对方的头发,眼镜少年就不悦地别过脸。奇妙的是,即使皮特平常在房间里就是这种态度,这还是让奥利佛因此冷静下来。
六人吃好午餐结完帐后就走出餐厅,再次来到热闹的街上。凯左右眺望,然后转向其他同伴。
「──那么,下午要先去逛哪里?」
「应该会陪卡蒂去逛一下卖魔法动物的店家吧。」
「我一说要去伽拉忒亚,密里根学姊就拜托我帮忙买饲育用品。如果大家也愿意一起去就好了!」
「我是无所谓,但可别在那边待到晚上喔。毕竟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才、才不会那样!我今天没打算买活的动物,办好事稍微逛一下就会离开!……应该……是这样啦……」
面对皮特的叮嘱,卷发少女眼神游移地回答。其他人见状,都做好了会拖很久的心理准备。但既然已经决定好方针,一行人在卡蒂的带领下前往魔法动物店。在路上闲聊了约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挂著翅膀形的大招牌的建筑物。
「啊,就是这里,『穆勒魔法动物店』!快点进去吧!」
卡蒂快步走进店家,跟在后面的奥利佛等人,立刻闻到一股让人联想到动物园的野兽味。不过店内装潢还算整洁,在这个天花板挑高的空间当中,放著许多关著各种魔法生物的笼子。这群生物有些正在动来动去,有些正缩成一团睡觉,有些则是用尾巴将身体挂在空中盯向这里。走在前面的卡蒂一看见这幅场景,就变得眼神一亮。
「唔哇,这里好大。不愧是离金伯利最近的店。」
「这里好像也会配合客人的订单进大型魔兽,只是不会直接放在店面。」
「那种东西我在学校就看够了……难道没有看起来比较抒压的魔法动物吗?」
「有很多喔!皮特也来一起逛吧!」
卡蒂一听见朋友的要求就立刻跑回来,拉著皮特的手往前走。因为这一年来已经知道她有多喜欢动物,眼镜少年半放弃地任她摆布。剩下四人也跟著走了一会儿后,卡蒂突然停下脚步。
「啊,是魔犬的幼犬!你们看,它在喝牛奶!好可爱!」
「是之前在入学典礼的游行上看过的那个吗……虽然那只很大,但小时候跟普通的狗没什么差别呢。」
「因为魔犬原本是普通生物,是透过魔法干涉才产生变化,换句话说就是人工的魔法生物。这样就能在保留狗的强烈忠诚心的情况下,将感官和身体的能力大幅提升。当然饲养时需要注意一些细节,但培养感情的方式应该和普通狗差不多。」
卡蒂和皮特在同一个笼子前面观察,奥利佛站在他们背后帮忙补充说明。魔犬的幼犬们一发现他们,就开始用力摇尾巴。它们的体型已经和一般的中型犬差不多,就只有外表还很稚嫩。卡蒂一将手伸向笼子,里面的其中一只幼犬就开始舔她的手指。
「呵呵呵,你跟人很亲近呢。从屁股那边的毛有点稀疏来看,应该才刚出生两个月左右吧?」
「喔,才两个月就长这么大啊?这样成犬应该跟小马差不多大吧。」
六人一面闲聊,一面与幼犬玩耍。其中一个店员注意到后,便走了过来。
「你们是金伯利的学生吧,想买魔犬吗?这些幼犬比较偏向是给普通人的一般家庭养,应该无法满足你们的需求。店里面还有更强的品种,要帮你们带路吗?」
「啊,不用了!我今天没打算买活的动物!只是觉得它们很可爱……」
卡蒂转身回答,其他五人也跟著看向店员。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他身上穿著绣有店名的短袖制服搭配棉质长裤,打扮得非常休闲。但从他腰间插著白杖和杖剑,就能看出他是个魔法师。
因为对方看起来是个随和的人,皮特瞄了一眼背后的笼子,向店员问道:
「……呃,虽然我理论上可以理解,但普通人的家庭真的也能养魔犬吗?饲主不是魔法师不会很危险吗?」
「嗯?啊,有一部分犬种是那样没错。尤其金伯利养的都是狩猎本能和攻击性特别强的类型。
但大部分的种类都没问题。魔犬原本主要就是用来帮普通人看家的看门狗。长久以来都在追求如何同时满足忠诚心和战斗力这两个条件。毕竟以前犬人造成的损害远比现在多。」
店员滔滔不绝地说道。毕竟是生意人,所以特别擅长这方面的说明。他看向放在同一区的那些笼子,继续说道:
「它们当然不是只能用来看家。狩猎用、追踪用、宠物用──人们依照需求培养出各种魔犬。我们店的宣传标语是『一家一只,万事搞定』。
虽然这样讲是有点夸张,但我们店对品质和价格都颇有自信。适当的智力、会忠实服从命令、不需要大量饲料,而且照顾起来又轻松。平均寿命不到六年是有点短,但这是因为缩短了成长期和衰老的期间。优点是很快就能长大,死的时候也乾净俐落。到时候只要再买一只新的就好。」
青年得意地开始推销,但卡蒂听完后,肩膀就突然颤抖了一下。
「……不到六年……」
「──嗯,你想要能活久一点的吗?也是有其他能满足你要求的品种。」
店员像是想让她放心般如此说道。其他五人都非常了解卡蒂,所以能够看出双方之间的情感差异。卷发少女凝视著在笼子里摇尾巴的幼犬,轻轻摇头回答:
「……今天就不用了──呃,这里有卖巨魔的检查器具吗?是纯血的嘉斯尼种。」
「嗯,有喔。亚人种区在那边,请跟我来……不过你才二年级就开始使唤巨魔啊?这有点稀奇呢?」
「啊,是的。我正在和五年级的密里根学姊共同研究……」
卡蒂简单说明自己的立场后,走在前面的店员就立刻回头。他一改之前轻松的态度,惊讶地凝视少女。
「……我总算明白了。你是卡蒂•奥托吧。」
「嗯,我就是……」
卡蒂被这股诡异的气氛吓得后退。青年将手抵在额头,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也早点说嘛……今天的消费我会帮你打八折……不,七折好了。」
「……咦?为、为什么?」
「该说是替你打气,还是当成慰问金呢……总之光是被那个蛇眼盯上,就足以让人发自内心感到同情了。算我拜托你,你就默默接受吧。」
青年单方面说完后,再次转身往前走。六人连忙跟上,此时青年又继续说道:
「我另外给你一个忠告,听好喽──尽可能不要背对那家伙。她可是个会把人脑当点心盒打开的大变态。最糟糕的一点是,她本人一点恶意也没有。不对,应该说是不觉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才让人难以招架。」
这实在是个充满现实感的忠告。明明照顾自己的学姊被人说成这样,卡蒂还是完全无法反驳。不仅如此,店员又继续补上最后一击。
「还有,你帮我传个话给她──『都怪你干的好事,现在连我们店都被人权派盯上了。客人都怕得要死,进货商也变少,真的是被你害惨了。你到底要怎么赔偿?给我说清楚啊?』──记得要完整地传达给她喔。」
出乎预料的是,六人在「穆勒魔法动物店」待的时间并不长。卡蒂一办完密里根交代的事,就立刻提议离开。其他人当然也没有反对。
「…………」
离开店后,卡蒂还是显得无精打采。少女无力地垂下肩膀,让原本就身材娇小的她看起来又变得更小。走在一旁的凯拚命想鼓励她,但还是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呃,那个,该怎么说……」
「接──接下来去能让人提振精神的地方吧。我知道一间适合的店!」
看不下去的雪拉伸出援手,六人再次前往其他地方。
六人跟著雪拉前进,然后看见一个装饰得非常夸张的招牌。上面画著发光的魔杖,以及被光芒击败的魔兽。除此之外,招牌的右下角还注明这里是「魔法师专用店」。奥利佛确认过后,了然于心地点头。
「咒语射击场啊,确实是能让人抒发心情……」
「……应该不是用活著的魔兽当靶吧?」
卡蒂躲在奥利佛背后看向招牌,疑神疑鬼地问道。雪拉扠著腰用力点头。
「放心吧,这里的靶全都是人偶。虽然也有你说的那种店,但管理和饲育生物的成本很高,所以被归类为高级店。再加上人权派的反对,最近那种店应该少了很多。」
雪拉补充能让卡蒂安心的资讯。凯一听,就卷起袖子鼓起干劲。
「那就不需要客气了。当作晚餐前的运动吧──卡蒂,我们上!」
「哇哇……!」
凯将手放在卡蒂背上,直接把她推进店里。尽管有些粗鲁,但这是他鼓励人的方式。奥利佛等人互相点了一下头,跟在两人后面。
一走进店内,就能听见咏唱咒语的声音在宽广的空间内回响。入口正面有个柜台,柜台后面分隔出几个像普通人喜欢玩的保龄球球道的空间,看起来是射击场。有些射击场已经有客人,他们接连用咒语攻击从球道后方跳出的靶。连续击中靶子的客人发出欢呼,没击中的客人则懊悔地跺脚。
「欢迎光临,各位是第一次来吧,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吗?」
六人观察店内时,柜台的店员主动向他们搭话。六人走向柜台,看向设在高处的黑板上的说明,确认店内规则。
「好像可以选择难易度。有简单、普通、困难和极困难四种……」
皮特认真思考时,担任店员的中年男子再次开口:
「如果通过极困难的难度,可以获得豪华奖品。这个月还没人成功过,要挑战看看吗?」
说完后,男子指向背后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全新的魔法道具。男子接著说明各个难度的通关者能获得哪些奖品,凯和卡蒂闻言一同犹豫了起来,考虑到去专门店买的价格,就算扣掉入场费也还有赚。
「……我开始有点兴趣了。奥利佛,要不要试试看?」
被叫到的少年惊讶地回头。他本来以为凯会最先跃跃欲试,没想到第一个说要玩的人是雪拉。姑且不论邀约者是谁,雪拉会积极挑战这种游戏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你没兴趣吗……?」
但在下一个瞬间对上她有些不安的视线后,奥利佛立刻打消了疑惑──她是在介意午餐时发生的事情。
奥利佛明白她正在担心什么,以及对什么感到不安。雪拉是想藉由这个邀约试探少年的反应,揣测他内心的想法。自己究竟有没有被疏远,有没有被讨厌──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伤害到对方。
「…………」
这让奥利佛感到难受,没想到自己居然让她担了这种心。明明都让她做到那个地步了,居然还让她为自己的事情担心。
奥利佛不可能讨厌她,因为他知道全都是自己的错。无论是让惹香的后遗症拖延这么久,还是无法彻底瞒过周围的人──全都是因为他照顾不好自己。
他无法说自己的心里没有伤口,但那是原本就有的旧伤,绝对不是由雪拉造成的。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没错那个伤口之所以仍在发痛和淌血,全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我是无所谓,但既然你也要参加,那结果可不能太难看。」
奥利佛笑著接受了朋友的邀约,雪拉露出充满欢喜和放心的表情,少年觉得这样就行了,他不希望少女被不必要的不安和罪恶感影响。
「我们应该跟不上他们的水准,所以一起玩普通的难度好了。奈奈绪,来比谁比较厉害吧!」
「没问题。卡蒂,在下可是也有修练过了。」
「我的射击能力也不差喔。皮特,你打算怎么办?要一个人挑战简单难度吗?」
「当然是选普通。等著后悔挑衅我吧。」
眼镜少年回瞪了凯一眼。他们干劲十足的样子,让店员笑著点头:
「两个挑战极困难,其他四个人选普通啊。那么,选极困难的两位请往这边走。」
店员走出柜台,带奥利佛和雪拉往店里的左侧走。那里有个和其他射击场地不同,看起来异常宽敞的空间。那里到处都堆满了各种零件,地板上还画了个直径约二十码的魔法圆。店员催促两人站到魔法圆中央,让他们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表示标靶会从周围出现吗?」
「因为极困难是比照现实状况。顺带一提不是只有出现而已,那些人偶会主动攻击你们。」
「跟想像中差很多呢……」
即使有些惊讶,奥利佛和雪拉还是一起就定位。接著店员离开魔法圆拔出白杖,将魔杖前端指向地板。
「玩家人数两人……两位客人是金伯利的学生吧,那就用金伯利模式。」
「「金伯利模式?」」
这个让人觉得不妙的字眼让两人瞬间僵住,但魔法圆毫不留情地启动。原本散落在地板上的零件一一组合成形,在摆出架势的奥利佛和雪拉面前变成杀气腾腾的魔兽。
游戏时间长达三十分钟,而咏唱咒语的声音在这段期间从未间断过。等雪拉终于用魔法击倒最后一具人偶后,魔法圆才停止发光。店员喊了声「游戏结束」,在一旁观看两人奋战的观众们一齐鼓掌。
「辛苦了!好厉害,真亏你们两个能够过关!」
「靶的数量也太多了吧!看得我好紧张!」
「…………」「…………」
「从中途开始就变得一点都不像游戏了……来,喝点饮料,休息一下吧。」
皮特将事先准备好的饮料,递给默默走出魔法圆的两人。少年和少女一同喝完饮料后,将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始诉说对游戏的感想。
「──敌人好多!时间好长!而且人偶的性能也太强了!」
「不仅要求玩家会曲射、贯穿和面状攻击,甚至连魔法的属性都指定了,没打中的人偶还会毫不留情地袭击玩家!这根本就不是游戏,是战斗训练吧!」
两人以接近惨叫的声音抱怨,凯等人也互望彼此点头。奥利佛和雪拉累得瘫倒在椅子上,反倒是男店员开心地走了过来。
「恭喜过关。你们真厉害,还是二年级吧?通常要到四年级以上才有办法通过这个难度。」
说著说著,男店员指向柜台。奥利佛等人跟著望过去,发现已经有其他店员从架子上拿奖品下来包装。
「副奖的豪华奖品量很多,之后会用飞毯快递送去学校。大奖是这个。证明两人曾一起过关的奖杯。」
男店员笑著将「大奖」递给奥利佛和雪拉。那是一个沉重的黄铜奖杯,上面装饰了两个拿著魔杖战斗的魔法师。奖杯本身做工精致,台座上还刻有两人的名字。
纵卷发少女收下奖杯后,男店员突然一脸严肃地鼓掌。
「干得漂亮,你们是今天的最佳拍档,祝你们在共同克服激战后,也能够一直是好朋友!」
男店员拍了一下两人的肩膀给予祝福,接著就潇洒地回到柜台。奥利佛和雪拉傻眼地望著他的背影,然后一起看著奖杯苦笑。
「……现在才说这个也太晚了。明明上次共同克服激战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是啊……但有个迟来的勋章也不坏。」
说完后,并肩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和少女一同拔出白杖,在两人中间的奖杯上方交叉。两人一起挑战并通过了难关,这是他们祝贺胜利的方式。
与此同时,在一旁注视这幅景象的少女突然用手按住胸口。
「……?」
「……奈奈绪,你怎么了?肚子痛吗?」
察觉异状的卡蒂自然地将奈奈绪拉到旁边,悄声问道。然而按著胸口的东方少女,却一脸困惑地回答:
「在下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胸口一紧。」
她在说话的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背后──奥利佛和雪拉正在那里亲密地说话。卡蒂光是看见这个反应,就比本人还要明白状况,在心里感叹「果然如此」。
之后所有人都进入普通的射击场,即使店家有配合他们的实力设下限制,一行人仍玩得十分开心。一年的经验果然影响很大,刚入学时连施展魔法都很困难的奈奈绪,现在已经能正常咏唱咒语击倒人偶。再加上皮特还使出自己偷偷练习的曲射,让整个游戏过程热闹非凡。
持续玩了约四个小时后,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已经变成红色,六人支付加时的费用离开店内。凯吸了一口稍微变冷的空气,用力伸了个懒腰。
「唔喔~玩得真过瘾!太阳已经下山啦,时间过得真快。」
「虽然觉得有点依依不舍,但差不多该去吃晚餐了。那间店生意很好,所以我有提前预约。」
雪拉掏出怀表,催促同伴移动。尽管太阳开始下山,但因为是晚餐时间,街上的行人反而变多了。六人判断现在大路反而比较难走,于是立刻转进小巷子里。这样距离比较远,但比较好走。
在相对安静的小巷子里移动时,走在前面的雪拉突然停下脚步。其他五人跟著看向前方,发现那里有三个身材只有他们一半娇小的人影疲惫地瘫坐在路边。在灰色的工作服和帽子底下,可以看见又尖又长的鼻子与绿色皮肤。卡蒂一发现这些特徵,就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那是……」
「哥布林吗?真难得在街上看到。」
凯说出心里的感想。哥布林的特徵是拥有绿色的娇小身躯,与巨魔一样都是属于常见的亚人种。在六人眼前,那三只哥布林像是听见别人的呼唤,穿过位于路边的门消失在建筑物中。
几秒钟后,卡蒂等人经过它们刚才待的地方,在那里发现出乎意料的东西。
「……好像有东西掉了。」
「是帽子……从尺寸来看,应该是刚才那些哥布林的。」
皮特如此推断,卡蒂疑惑地拿起帽子来看。
「哥布林平常不会戴帽子……这栋建筑物是工厂吗?我去问问看!」
卡蒂一想到就立刻付诸行动,穿过门走向建筑物。她站在朴素的铁门前面,毫不犹豫地敲门。
「有人在吗!我们捡到了东西!」
「……没人回应呢。不过里面有声音。」
「门似乎没锁。毕竟是要还东西,开门再喊一次看看吧。」
卡蒂赞同雪拉的提议,直接推开铁门。或许是通风不佳,从屋内流出来的空气感觉不太好。门完全打开后,出现一幅惊人的光景。
那是一个天花板很低的宽广空间。里面摆满了细长的桌子,并有超过一百个哥布林挤在那里站著工作,默默打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零件。负责搬运的哥布林用推车回收完成品,但或许是有规定的工作量,桌子只要一空就会立刻补满新的零件。除了偶尔会透过对话确认一些事情以外,屋内几乎没有声音。在这股异常的寂静当中,许多娇小的身体穿著相同的制服从事劳动。
「……这里是……」
「……是工厂呢,而且似乎是雇用哥布林当作业员。」
卡蒂呆站在原地,一旁的奥利佛淡淡地分析。此时有人从他们旁边的楼梯走了下来。那个人身穿只有尺寸和哥布林们不同的制服,看著六人疑惑地问道:
「……嗯?你们是金伯利的学生吧,有什么事吗?这里姑且是禁止外人进入。」
「……啊,呃,我在外面捡到这个……」
卡蒂猛然回过神,将帽子递给男子。男子收下后,理解似的点头。
「嗯,这确实是我们的制服帽,不好意思麻烦你特地送来。
──喂!是谁弄丢了帽子!有人特地送过来喽!」
男子道完歉,立刻转向工厂大喊。超过一百只的哥布林一齐看向这里,让卡蒂忍不住退缩了一下。经过一段沉默,其中一只哥布林离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男子见状便叹了口气。
「又是你啊,不管教几次都不会好好穿制服,真是个笨拙的家伙……快去跟人家道谢!」
男子递出帽子,出列的哥布林用双手收下后,抬头看向卡蒂说了声「谢谢」,但没等卡蒂回应就直接回去工作。男子耸了耸肩。
「唉……不好意思,对你这么冷漠,毕竟只是哥布林,你就原谅它吧,它们不管对谁都是这种态度。」
「我、我不在意……呃,他们穿那种衣服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如果是雪国哥布林也就算了,但他们是森林哥布林吧?他们平常穿的衣服应该更加轻便,而不是那种长袖……」
「嗯?是这样没错,但既然在人类的城市生活,自然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如果在路上露出绿色的皮肤,市民们会害怕吧,换上这套衣服后就好多了。」
男子苦笑地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愧疚,明显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男子继续在默默无言的卡蒂面前说道:
「不过它们真的很方便。因为身体娇小,所以手也很灵巧,不仅会毫无怨言地默默工作,就连薪水都很低。同样的工作,如果是交给人类可要花五倍的钱,就算有点冷漠也只能接受了。」
男子最后甚至用这种理由替哥布林说话。卡蒂默默站在原地,让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有的话,我就带你去会客室。」
「…………不用,没事了……」
原地站了一段时间后,卡蒂带著僵硬的表情转身离开,其他五人也默默跟了上去。
「……虽然不晓得这么说能不能安慰你,但刚才那里的待遇已经算很好喽?在乡下可是会过得更惨。大概是人权派有在对这里施压吧。」
离开建筑物再次回到夕阳照耀的街上后,凯突然这么说道。纵卷发少女一面注意走在一旁的卡蒂,一面跟著补充:
「……我只知道为了支撑现代的魔法社会,亚人种的劳动力是不可或缺的。就这层意义而言,刚才的景象也不能说是错的。」
卷发少女一听见这句话就立刻停下脚步,她激动地转向雪拉,看著朋友的脸说道:
「雪拉真的觉得那样的景象是正确的吗?」
「…………」
「只因为他们是哥布林,就能让他们挤在那么狭小的空间,穿著不舒服的制服,领人类五分之一的薪水吗?这到底哪里正确了?他们也是有感情和原本的生活方式吧?」
卡蒂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开口质问朋友。雪拉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看不下去的奥利佛插嘴说道:
「冷静点,卡蒂……这一带在被开发成都市前,原本是哥布林等亚人种的栖息地。我们是以夺取它们家园的形式在这里生活。在这种情况下说要让它们过原本的生活,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想得美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过得幸福不是比较好吗!」
「就算那枝笔的价格因此涨五倍也一样吗?」
少年看向她的手提包说道,卷发少女瞬间哑口无言。奥利佛静静点头……工厂里的那个景象,其实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其实你应该也明白……这问题没有简单到能单纯用善恶来评论。这个国家──不对,联盟的魔法社会已将一部分的亚人种当成劳动阶级纳入结构当中。魔法带来的技术革新和它们的存在,正是支持产业革命的两大命脉。靠以前的作法,已无法养活在这种运作方式下膨胀的人口。」
「……唔……」
「我们也想体谅你的愤慨。所以如果要讨论,就该提出有建设性的具体内容……雪拉刚才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提出诚实的意见,责备她一点意义也没有。」
奥利佛以沉稳的语气开导卡蒂,过不久,她战战兢兢地转向纵卷发少女,泪眼盈眶地抱住一脸寂寞的好友。
「……我不该迁怒你的……对不起,对不起,雪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陪朋友抒发情绪,本来就是朋友该做的吧。」
雪拉没有责备卡蒂,她接受道歉并温柔地抱住对方。六人在两人和好后重新出发,接著走了约十分钟就看见在黄昏中闪闪发光的餐厅招牌。
「应该就是这间店,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吃晚餐吧。」
一行人按照奥利佛的指示进入店内,发现里面的位子果然几乎都坐满了。不过和白天的酒吧不同,每个人都是静静地谈笑,桌子之间的间隔也很宽,看起来是个能让人安静享受餐点的地方。
「我是预约了六个位子的麦法兰。现在可以进去吗?」
「Ms.麦法兰吗?位子已经准备好了,是里面那张桌子。」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回应,带领他们前往已经准备好的桌位。六人在店内右后方的区块入座。雪拉表示在预约时就已经点好菜,接下来只要等套餐上桌──但此时隔壁桌传来声音。
「……喂,那个制服……」
「……嗯……」
一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让察觉危险气息的奥利佛绷紧神经。他自然地仅以视线确认后方,发现那里坐了八名男女,而且都是穿著深绿色长袍的魔法师。
奥利佛默默观察状况,过不久其中一人从座位起身,并且直接走向奥利佛等人。
「──你们是金伯利魔法学校的学生吧。」
少年魔法师站在他们的桌子前面问道。奥利佛慎重回答:
「没错……请问你是哪位?」
「费瑟斯顿魔法学舍三年级的丹尼尔•波洛克。我和后面那些同伴都是支持亚人种人权运动的学生……所以有话想对你们说。」
对方一报上名号,奥利佛就大致明白了状况──费瑟斯顿魔法学舍是位于伽拉忒亚西南方的魔法学校,以重视理性和友好的校风闻名。光是这样就能确定与金伯利合不来了,实际上两所学校的学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恶劣。最重要的是,费瑟斯顿的现任校长是人权派。
在奥利佛思考该如何对应时,叫波洛克的少年已经先用力地将手放在桌上──
「别以为你们能够一直任性妄为!」
激动地大喊。在周围客人的注目下,奥利佛冷静回答:
「……我是金伯利魔法学校二年级的奥利佛•霍恩。Mr.波洛克,请你冷静一点,就算你突然跑来闹事,我们也很困扰,我们只是来吃晚餐而已。」
「你是打算先让我们松懈,再趁机突袭我们吧?」
「别以为我们每次都会上当,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有多恶劣了。」
其他费瑟斯顿的学生像是要替波洛克助威般,不断从他们的座位丢来刻薄的话语。
「你们知道光是去年,我们保护的亚人种聚落就有多少被毁灭了吗?知道有多少居民后来成了金伯利的实验材料吗?」
「每天都有多到数不清的亚人种被你们切成碎片……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亏你们还能悠哉地吃饭!」
「……呜呜……!」
这些非难让卡蒂低下头发出呻吟。看不下去的雪拉开口: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请别把金伯利的学生都归类成同一种人,至少这个女孩就跟你们一样是人权派,你们刚才的非难并不适用在她身上。」
雪拉握著卷发少女的手反驳,费瑟斯顿的学生听了便皱起眉头。
「人权派……?说什么蠢话,金伯利怎么可能有人权派。」
「别把我们跟她相提并论,反正她顶多只是把亚人种的标本误会成室内摆设吧。」
「呜呜呜……!」
「喂,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不晓得卡蒂从刚才开始就很痛苦吗!」
再也忍不下去的凯激动地起身,受到刺激的费瑟斯顿学生也跟著站了起来。
「别突然站起来啦,野蛮人,我可是不介意现在就去外面打一场喔?」
「──啊?这样正好。如果你想在吃饭前就被人打掉门牙,那我愿意奉陪。」
「哎呀,真是粗暴。难道你连对手的实力都看不清楚吗?我们这边可是有三年级生喔。」
双方人马聚集到两张桌子的中间,凯与费瑟斯顿的学生在近距离互瞪。店内的气氛一触即发,奥利佛立刻介入阻止。
「等等……!双方都冷静一点!难得的假日,何必这样吵架呢!对了,我来为大家表演才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少年灵机一动似的拔出白杖。费瑟斯顿的学生立刻将手伸向杖剑,奥利佛笑著伸出左手阻止他们,然后立刻朝自己咏唱咒语。
「献上花束(埃姆沙尔)!」
咏唱声在店内回响的瞬间,少年的衣领就一口气长出许多植物的茎,那些茎前面的花蕾迅速绽放,沿著少年的头部开出一圈满天星。
奥利佛维持从白色花束中露出脸的状态,战战兢兢地转向费瑟斯顿的学生们。
「……怎、怎么样?」
即使无法逗他们笑,应该也能缓和气氛。奥利佛抱著这样的希望表演才艺──过不久,他的头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前方的对手露出嘲讽的笑容,将手上的玻璃杯往奥利佛的头上倒。
「我只是在浇花,不需要向我道谢。」
少年呆站在原地,冷水沿著他的脖子往下流,渗入衬衫和长袍。目睹这一切的卡蒂和雪拉愤怒地起身──但在两人开口前,眼前已经迸出一道闪光。
「──呀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响起一阵惨叫。等声音和光芒消失,费瑟斯顿的学生已经按著流血的脸在地上打滚。他周围的同伴一时无法掌握状况,呆站了几秒。
「──咦?」「……啊?」
等他们总算理解到「同伴被攻击」的事实后,立刻重新看向前方。在那里──眼镜少年维持丢出炸裂球的姿势,瞪著他们说道:
「──道歉。」
眼镜少年的声音既低沉又冰冷,眼神也已经超越愤怒,甚至释放出杀气,就连回过头的奥利佛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从来没看过室友这么激动的样子。
「皮、皮特……?」
「你们立刻──给我跪下来向奥利佛磕头道歉!」
皮特大吼出声,并毫不犹豫地拔出杖剑。面对这股敌意,就连费瑟斯顿的学生都忍不住被他的魄力吓到后退。
「这、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唔?」
他们一齐将手伸向杖剑,但凯的右手已经紧紧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
「给我到外面来──别以为道歉就能了事。」
高个子少年冰冷的声音,让对手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凯不想在用餐的地方大闹,这是让他仍勉强维持自制的唯一原因。后面的皮特则是已经开始在挑选要先用咒语攻击哪一个人了。
与此同时,在因为冲突即将开始而骚动的店内,坐在不同桌的三位客人一齐起身。
「看来是无法和平收场了──好,你们就打一场吧。」
「八对六,先挑衅的是费瑟斯顿那边。哈哈,这状况真不错。」
「要把桌子移开喽──没关系吧,店长!损害的费用由我们负责!」
年轻男女的声音依序响起,之后从三人白杖放出的魔法接连命中店内的桌椅,粗鲁地将那些桌椅连同上面的料理和客人一起移到角落,腾出一个足够让人决斗的空间。
卡蒂、雪拉和奈奈绪在椅子移动前就先起身,赶到前方三人的身边。同样地,费瑟斯顿的学生们也在倒地的同伴周围集合。两个集团正面对峙后,男子朝奥利佛他们高声宣告:
「你们这些二年级的听好了。告诉你们一件重要的事。我只说一次,所以千万别忘了。
这座城市是金伯利的地盘。所以无论被谁挑衅──『都要照单全收』!」
三名魔法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像裁判一样站在刚布置好的战场周围。其实这三人「都是金伯利的高年级生,就连在厨房内耸肩的店长都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奥利佛的表情瞬间僵住,没错──可怕的是,伽拉忒亚就是这样的城市。
「──什么……」「呃……?」「咦……啊……」
事情发展得太快,跟不上状况的费瑟斯顿的学生们握著杖剑不知所措。相较之下,他们正面的两人则是立刻冲了过来。
「瞬间爆裂!」「看招!」
皮特的爆裂咒语直接命中三年级的女学生将她打飞,凯的拳头则是将一个二年级的男学生打得往后仰。两人在没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先发制人,对手连忙开始应战,从正面砍了过来,但两个少年各自喊道:
「笑死人了!金伯利的人要比你们可怕两倍以上!」
「泼奥利佛水的家伙,快点把脸治好!别以为这样就能了事!」
两人完全不在意人数的不利,反倒是费瑟斯顿的成员被他们的气势吓得后退。突然要跟人打架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先主动出击,这是技术和战术之前的问题。简单来讲,就是先掌握主导权的一方比较有胜算。
然而凯和皮特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原则,不如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注意。毕竟他们可是在金伯利撑过了最初的一年,在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环境度过了一整年,所以他们早就随时处在备战状态。
「哇、哇哇……!」「这、这些野蛮人……!」
但费瑟斯顿的学生们就不是这样了。在人权派校长建立的秩序下,他们过的生活远比金伯利平稳,根本不晓得战场长什么样子。对他们来说,打架就是从吵架开始一步步进行的小冲突,但对金伯利的学生来说,打架只比互相残杀稍微好一点点。在比较双方作为魔法师的实力之前,这方面的观念差异已经让双方在战场上的速度产生极大的落差。
「可恶,别太得意忘形──唔?」
直到第三个同伴也被轻易打倒后,费瑟斯顿的女学生才总算准备好反击,但她才刚要攻击眼前的凯,就马上被从凯后方飞来的雷击打中胸口倒下。
「──卡蒂。」
动手的人是卷发少女。站在凯等人后方的卡蒂不知何时已经举起杖剑,一旁的雪拉惊讶地看著她。少女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们真是口无遮拦……我……我还不是……!」
悲伤、愤怒、自责与内心的纠葛──卡蒂湿润的眼神当中,包含了这些甚至无法诉诸言语的情感……费瑟斯顿的学生们根本不明白她究竟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年。卡蒂得知现实,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想,并在这两者之间痛苦挣扎。她是多么拚命在追求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些费瑟斯顿的学生们都不知道。
「卡蒂,也让在下加入吧。」
但奈奈绪知道,所以她站到卷发少女的身边。两人在同一个房间住了一年,作为最亲近的朋友,奈奈绪想体会卡蒂的心情。
纵卷发少女近距离凝视两人后,用力叹了口气。
「……啊啊,真是没办法!」
雪拉放弃平息争端,拔出杖剑……当然,在这种地方吵架根本不符合她的兴趣,但她更无法容忍同伴就这样被人侮辱。
另一方面,也有人还没有放弃。负责统率费瑟斯顿学生的人──丹尼尔•波洛克仍在一脸悲痛地制止陷入乱斗的同伴。
「等等,大家先别冲动……!可恶,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Mr.波洛克,我也深有同感。」
一个少年站在波洛克面前,他脖子上那些用来表演才艺的满天星已经逐渐掉落。奥利佛淡淡地对警戒著后退的波洛克说道:
「这间店的气氛很平静,你是因为觉得顶多只会吵架才跑来挑衅吧……我不会怪你太轻率,毕竟我也错估了同伴生气的时机。
最重要的是……我们似乎都太小看这个离金伯利最近的城市了。」
除了反省以外,奥利佛的话里甚至还包含了对波洛克的同情。在懊悔地咬牙的波洛克面前,奥利佛将手扶在杖剑上。
「事到如今,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你也接受这个事实,就拔剑吧。」
「……唔!」
这与双方有没有战斗的意思无关,而是只剩下这条路可走。费瑟斯顿那边的领导者,在明白这点后拔出杖剑,奥利佛也拔剑回应──于是他们也跟著投身这场有违本意的斗争。
从结论来说,这场冲突不到六分钟就分出胜负了。
「──呃,费瑟斯顿的学生们好像已经都站不起来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那么,这场战斗是由金伯利的学弟妹们获胜。干得好喔~」
店内响起悠哉的鼓掌声。金伯利的高年级生看向倒在地上的费瑟斯顿学生们,不屑地说道:
「只过了五分多钟啊。你们这些费瑟斯顿的书呆子,再努力撑久一点啦。」
「不,是我们的学弟妹太强了。六个人都经过扎实的锻炼。」
至于获胜的一方,则是得到了这样的赞美。虽然凯、皮特和卡蒂的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和瘀青,但还是所有人都站著。剩下的三个人甚至完全没受伤。
因为对手那边没有特别厉害的人物,所以打从他们率先抢到战斗的主导权时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为了让凯他们三个能尽情大闹一场,奥利佛、雪拉和奈奈绪刻意将干涉控制在最低限度。
「看了一场好戏呢。喂,要把桌子移回去喽。」
「也替那些丧家犬治疗吧。如果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就可以直接丢到店外面了。」
桌椅接连被咒语移回原本的地方。六人原本已经做好被客人们抱怨的觉悟,但那些人只是稍微耸肩就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厨房甚至连学生们在打架时都继续做菜,可见这点程度的骚动根本是家常便饭。
「那位高大的同学,过来这里一下。你嘴巴旁边受伤了。我个人是不讨厌这种粗暴的打法,但打到后来就有点冲得太过头了。」
「啊……不用了,我没事……」
其中一个高年级生向凯招手,但他婉拒了对方,重新转向其他同伴。打架时的兴奋已经平息,他的脸上只剩下反省的表情。
「……该怎么说才好……抱歉……」
「……我才不会道歉。」
站在凯旁边的皮特嘟著嘴说道,两人的样子让奥利佛露出苦笑……闹得这么大后,事到如今奥利佛也不想责怪任何人。不如说他觉得真正最没用的人,是无法好好制止同伴的自己。
「……我明白,刚才是我……」
「你也不准道歉!」
奥利佛正想开口,皮特就抢先冲过来打断他。看见奥利佛的嘴巴被摀住说不出话的样子,其他人总算也放松了下来。
「大家都不需要道歉啦……大闹一场后,我也觉得舒畅了一点。」
卡蒂收起杖剑说道。她用瘀青未消的脸,露出掺杂著苦笑与难为情的表情。
「而且这次我也有参战……让我觉得有点开心。」
这句话让其他五人想起……在刚入学不久时,他们也曾因为有人侮辱卡蒂而在教室打架。当时是无法忍受对方说卡蒂坏话的奥利佛率先发难,凯和奈奈绪也跟著加入大闹了一场,事后三人一起被关进了反省室。虽然这已变成令人怀念的往事,但卷发少女一直很后悔自己当时什么都办不到。
「哈哈,你这次确实大闹了一场呢。」
「对吧,我该认真的时候也是会认真的。」
凯笑著伸出拳头,卡蒂也将自己的拳头碰了上去。这幅景象让奥利佛深刻体会到大家在这一年都变坚强了。
六人重新入座,这时突然有个人影走了过来。六人一看过去,就发现一个费瑟斯顿的学生低头站在那里。
「…………」
「……Mr.波洛克。」
奥利佛主动搭话,波洛克和他对视了一眼后,再次低下头。
「……我原本完全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但先挑衅的确实是我们这边的人……关于刚才的事情,我们这边的确需要反省。」
波洛克表情苦涩地说道。奥利佛也很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同情地轻轻点头。
这时候波洛克突然抬起头,笔直看向六人──特别是至今仍持续散发敌意的眼镜少年。
「可是这样下去会留下遗恨。开始打起来后,就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但不过是浇了一点水就用爆裂球报复,实在是太过火了。」
「……我可不会道歉。」
皮特在明白对方意思的情况下,继续重复刚才的话。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在沉重的沉默中与皮特互瞪的波洛克,突然踉跄了一下,大概是打架时受到的伤害还没完全恢复吧。察觉这点的雪拉,看向隔壁桌的椅子。
「你现在还站不太稳吧,可以坐下来说没关系。」
「……不用了。虽然才刚出过丑,但我毕竟是团体的老大。更重要的是──身为名校费瑟斯顿的学生,我不能再继续丢脸了。」
波洛克毅然拒绝对方的体贴,勉强挺直无力的身躯。雪拉尊重他的骨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个少年也是个魔法师。
本来以为双方该讲的话都讲完,差不多该分道扬镳了──但波洛克突然看向卷发少女。
「我想确认一件事。这位同学,我刚才听见他们叫你卡蒂。你的全名该不会是卡蒂•奥托吧?」
卡蒂一听就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一脸困惑地点头。
「……是这样没错……」
「果然啊。」
波洛克扶著额头叹了口气,再次转向少女说道:
「Ms.奥托。我之前就有听说你这位伟大人权派先驱的千金,最后偏偏进了金伯利就读的消息。你刻意让自己置身思想完全相反的环境,我个人是对这种气概感到相当佩服……但看来这个选择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
「…………」
「在完全染上那里的习性前,你应该考虑转学到费瑟斯顿。我们的校长一定也会欢迎你……虽然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这是我基于善意的忠告,请你别忘了这点。」
波洛克说完后,店内突然响起呻吟声。于是他转身准备离开。
「看来我的同伴醒了……我这个输家就先告退了。
但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几乎所有费瑟斯顿生,都曾因为金伯利相关人士的蛮横吃过苦头。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费瑟斯顿的少年怀著自负与不服输的精神留下这句话后,就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奥利佛看著他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结果让金伯利与费瑟斯顿的仇恨又变得更深了……」
「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是他们先来挑衅的。」
「……可是……这并非都是他们的错。那个人也说了,几乎所有费瑟斯顿的人都吃过金伯利相关人士的亏……」
「那又不是我们干的,硬把我们和那些人归类在一起,根本是在找麻烦。」
皮特侧眼看向沮丧的卡蒂,乾脆地如此断言。此时服务生端了前菜过来。
「看来要重新开始上餐了……虽然事情的发展变得有点奇怪,但大家重新打起精神用餐吧。听说所有魔法师都很喜欢这里的酥皮浓汤呢。」
雪拉催促大家转换心情,其他人接受后,总算重新开始享用晚餐。幸好接下来的料理都非常美味,卷发少女在看见主餐的酥皮浓汤后,表情也瞬间开朗了许多。
因为餐后又闲聊了一会儿,等六人离开餐厅时,夕阳余晖几乎都快要消失不见了。路上的行人数量大为减少,城市正逐渐进入安眠的时间。
「──时间刚刚好,我们去扫帚骑乘场吧。」
没有人反对奥利佛的意见。起飞时要从扫帚骑乘场升空,飞行时要沿著空路前进,降落时要在降落场落地。为了防止空中的追撞事故,除了拥有特殊许可的人以外,在伽拉忒亚市内的飞行都受到严密的控管。
奥利佛率先踏出脚步,其他五人紧跟在后,但刚走没多久,卷发少女就快步追上少年与其并肩而行。
「……吶,奥利佛。」
「怎么了,卡蒂?」
奥利佛转向少女,在他的视线前方,卡蒂一脸严肃地开口:
「……我已经……完全染上金伯利的习性了吗?」
「──唔──」
少年的嘴巴僵住了。她是因为听了费瑟斯顿的学生们──特别是Mr.波洛克的话才提出这个疑问。奥利佛十分能够理解卡蒂的心情,她从平常就在反抗金伯利的现况,所以不可能不在意别人这样说自己。
奥利佛默默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慎重挑选词汇。过不久,他对在一旁静待回答的卡蒂说道:
「……你确实已经适应金伯利的环境。不只是你,我们全都一样。」
「…………」
「但这并不表示你的心已经屈服于金伯利的常识……卡蒂,你依然是你。最根本的部分仍和我们在入学典礼第一次相遇时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少年开口保证卡蒂•奥托仍是以前那个卡蒂•奥托。
不如说他更担心未来的发展……如果就算经历这么荒谬又残酷的一年,也完全无法改变她温柔的本性。「就算经历这些事也没有染上金伯利的习性」──那她真的应该待在那个魔境吗?
「……不过,如果……你想逃离现在的环境……」
奥利佛基于这样的担心继续说道。他其实不想说──但无论再怎么不愿意,他都必须说出口。因为明明知情却隐瞒不说,不符合对朋友的道义。
「…………我也无法阻止你。我们没有那个权利。就像Mr.波洛克说的那样……转学去费瑟斯顿也是一个选项。」
「……唔……!」
卡蒂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彷佛胸口被人贯穿的疼痛,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知道这段话是少年诚意的表现。是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在深处,以朋友的未来为最优先做出的体贴发言。奥利佛•霍恩就是这种人。
不过唯独现在……她不希望少年这么做。比起诚意或体贴,她更希望少年能基于任性的感情慰留自己。卡蒂在心里的某处期待少年能够丢下所有道理,说出「我不希望你离开」。不对,应该说她如此期望。
「……唔……」
少女觉得自己太过任性,并对自己的愿望感到羞愧……明明都交到这么难能可贵的朋友了,居然还希望对方给予超出诚意的东西。真是愚蠢。明明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资格与权利。
「……不过,如果事情变成那样……」
低著头的卡蒂,再次听见少年的声音。她稍微抬起视线,发现一旁的奥利佛正握紧拳头,像是在忍耐什么般仰望夜空。
「……我会非常难过……而且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这是从被埋藏的深处稍微流泄出来的一丝感情。少女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内心就立刻充满了温暖。
「……讨厌啦!我怎么可能会转学嘛!」
「──唔?」
卡蒂开心地用力拍了一下对方的背。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让奥利佛的身体往前弯,卡蒂对著少年的背继续说道:
「我之前也有说过吧。我已经决定要在金伯利战斗了……的确,如果转去费瑟斯顿,或许就能遇见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但要是去了那里,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软弱。」
卡蒂感觉自己在讲出这些话的同时,内心的动摇也逐渐平息了。至此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次想解决太多问题,导致差点忘了自己的初衷。
「我现在已经清楚回想起来了。我并不想和同志待在一起让自己安心。不如说正好相反!我想认识许多想法完全不同的人并诚恳地面对他们,即使有时候会生气或想哭,也要用这样的方式和他们互相理解……在金伯利绝对不会缺少这种机会,这是我唯一喜欢那里的地方!」
卡蒂双手扠腰,挺起胸膛说道。奥利佛眯起眼睛。他透过少女的身影,确定她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
或许是觉得被少年凝视很难为情,少女别过脸继续说道:
「听起来很蠢吧。虽然爸爸和妈妈都大力反对,但我最后还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他们让我来念金伯利了……真是的!我从以前就只有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特别厉害呢──咦?」
这次换她被人突袭了。卡蒂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股强而有力的温暖包住,她不禁用僵硬的视线看向旁边。
「──呃,那个……奥利佛……?」
少年握著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的嘴角带笑,眼神也像是在一片荒地中看见一朵花般温柔。
「……卡蒂,你真耀眼。」
奥利佛只说了这句话──但这短短一句话,就足以将卡蒂击沉了。少女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后面的四人也没有插话,静静守护那个和少年并肩前行的娇小背影。
六人走了约五分钟就抵达扫帚骑乘场,然后各自跨上自己的扫帚。刚才走在最前面的奥利佛这次负责殿后,改由纵卷发少女领导大家进行接下来的空中之旅。
「傍晚的飞行比白天还要危险。要小心鸟,并注意不要发生意外──」
「哎呀?」
雪拉在说明出发前的注意事项时,被一个悠然的声音打断。对那个声音很熟悉的雪拉,立刻看向声音的方向。
「哎呀哎呀哎呀,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我亲爱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
「父亲?」
一个留著和雪拉一样的金色纵卷发的男性──西奥多•麦法兰,出现在已经跨上扫帚的六人斜后方。男子发现女儿紧盯著自己,笑著耸了一下肩。
「雪拉,不需要做出这种好像遇见巨兽种般的反应吧。你的父亲偶尔也是会到城里逛街的。」
「我不是惊讶你出现在市内,而是惊讶你回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几天前吧,这次我去了很多联盟的国家。」
西奥多的说明只到这里为止,他没有说明旅行的具体内容,直接看向东方少女。
「话说这个时机正好──奈奈绪,可以稍微陪我聊一下吗?我春假期间都不在,所以一直没机会听你说去年过得怎么样。」
「嗯──?在下吗?不是雪拉大人?」
「我也很希望能这样,但还是等改天再和心爱的女儿相聚吧。如果一直把你的事延到后面,我会被她骂的。」
西奥多说完后,就恶作剧地吐了一下舌头。雪拉困扰地回答:
「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但我们正要回去。不能之后再约学校见面吗?」
「也不是不行。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送点礼物给在异国努力了一年的奈奈绪。在学校买礼物就太逊了吧?」
西奥多的话,让人搞不懂究竟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的雪拉看向奈奈绪,但当事人正看向其他地方。
「唔。可是在下──」
她依依不舍地看向负责殿后的少年。雪拉不用问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奈奈绪很期待能和奥利佛来趟空中之旅,期待的程度甚至不输这趟观光之旅本身,她在来这里的路上也表现得非常兴奋。如果只让奈奈绪留在这里,她就必须和奥利佛分开回去。
「……嗯?嗯嗯嗯?嗯?」
西奥多也和女儿一样察觉了状况。他交互看向奈奈绪和奥利佛,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般敲了一下手。
「……好,那边那位少年,你是Mr.霍恩吧。你也一起留下来如何?」
「咦?」
「当然我不会占你的便宜。我也会买一份小礼物给你,顺便告诉你一些金伯利的秘密情报吧。我以前念书时,可是个出了名的坏学生呢。」
西奥多换提出奇妙的条件诱惑少年。奥利佛困惑归困惑,还是觉得金伯利的秘密情报很有吸引力。光是能知道一个其他学生不知道的秘密房间,就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
「……雪拉。」
「……没办法了。虽然不晓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你们不介意的话就陪他一下吧。」
纵卷发少女半放弃地回答。她也不晓得父亲有什么目的,但看得出来他意志坚定。既然很难拒绝,让奥利佛留下来也不违背奈奈绪的希望。
做出结论后,被点名的两人跳下扫帚。奥利佛走向和即将回校的四人相反的方向,同时跟朋友们道别。
「我知道了──各位,不好意思,我们就先在这里解散吧。我和奈奈绪会晚点回去。」
「事情就是这样。各位,不好意思。」
「嗯、嗯。」「喔……」
「……我会在房间里等你回来。」
皮特有些不悦地说道。雪拉最后笔直凝视父亲。
「父亲,请你务必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
「那当然。晚安,我心爱的女儿。」
西奥多走过去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后,就转身与奥利佛和奈奈绪会合。包含雪拉在内的四人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当中,才无奈地飞向夜空。
「奈奈绪,在金伯利度过的第一年还好吗?」
西奥多和两名学生一起踏上夜晚的街道后,首先提出这个问题。少女双手抱胸,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只能用波澜万丈来形容吧。要不是有同伴帮忙,在下不晓得已经死几次了。」
「哈哈哈哈哈!我放心了,跟我当初的第一年差不多。那间学校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奈奈绪的回答让西奥多大笑出声。虽然相对于内容,这样的反应可说是非常糟糕,但金伯利的老师就是如此。就在奥利佛缄口不语时,男子突然将头转向他。
「我听嘉兰德说过了。Mr.霍恩,你是奈奈绪的『剑侣』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这是我想的简称。唉,不用那么拘谨。其实最让我感到出乎意料的人就是你。毕竟我本来以为在一年级的阶段,顶多只有我的女儿能和奈奈绪正面交锋。」
西奥多说完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少年。这让奥利佛也跟著改变了想法──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用来让奈奈绪留下来的藉口,但是这样看来西奥多对他也有点兴趣。既然如此,在回答时就必须小心一点。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实力差距有多少。毕竟奈奈绪的成长速度难以估计。」
「话虽如此,你这一年也不是都在打混吧?请你以后也要继续努力修练。这也是为了维持奈奈绪的干劲。」
奥利佛在这段期间不怎么主动说话,基本上只有含糊地回应──与其不小心让西奥多对自己产生兴趣,不如让对方把自己当成奈奈绪的附属品还比较好。尽管不是「仇人」之一,但这个男人在教师当中也算是和校长艾丝梅拉达走得很近,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不晓得是察觉奥利佛没有很想说话,还是单纯对他没什么兴趣,西奥多很快就转向奈奈绪,看向她背上的扫帚。
「奈奈绪,听说你在扫帚竞技方面也非常活跃。而且居然偏偏是选上了那支扫帚。」
「您是说天津风吗?如您所见,它已经是在下的好搭档了。」
少女握著扫帚的握把,得意地说道。西奥多看著少女的身影,怀念地眯起眼睛。
「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你知道上一个拥有那支扫帚的魔法师是谁吗?」
「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个厉害的骑手。」
「是啊。她就跟现在的你一样,是众人憧憬的对象──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男子像是在回忆过去般仰望夜空,轻声开口:
「克萝伊•哈尔福德……只有这个名字让人绝对无法忘怀。」
西奥多感慨的样子,让奥利佛将内心的警戒程度又提升了一个层级──他没想到居然会偏偏在这时候谈起这个话题。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很遗憾,她哪里都不在了。按照你们国家的说法,就是到阴间去了。」
男子以独特的方式回答不太了解状况的奈奈绪。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寂寞。
「自从失去她后,那支扫帚就一直不愿意接受任何人。别说是我了,就连其他老师和学生……甚至连艾米都一样。」
「艾米是谁?」
「艾丝梅拉达──就是你们的校长。她曾经是我的学妹,但好笑的是现在我们的立场已经完全颠倒了。哈哈哈哈哈!」
西奥多发出足以将刚才的阴郁气氛一扫而空的大笑声。男子重新恢复平常的步调后,笑著转向少女。
「所以它能再次遇到像你这样优秀的骑手真的很幸运。是叫天津风吗?真是个好名字。你要好好珍惜它喔。」
奈奈绪毫不犹豫地点头,「前任骑手」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奥利佛在心里松了口气,但等走在前面的西奥多转进第四个弯时,对此感到不安的少年忍不住开口:
「……我们好像走进了非常复杂的小路。」
「你们白天都是走大路吧?难得在晚上的伽拉忒亚散步,不冒险一下就亏大了。」
西奥多回答时,嘴角露出像个坏孩子的笑容。奥利佛在看见这个表情的瞬间,就因为和刚才不同的原因提高警觉──虽然男子说过自己念书时是个有名的坏孩子,但看来那并非随便说说。
「来讲点可怕的话题吧。听说这个城市最近有砍人魔出没。」
愈往巷子里走,路灯的数量就愈少,三人就这样被彷佛有什么东西潜伏其中的黑暗包围。男子突然像是想主动配合这个气氛般,说出类似怪谈的话题。
「而且那家伙不会攻击普通人,专挑魔法师袭击。虽然还没有人因此而死,但光是这个月就有三个人被砍。而且是惯用手的手腕被砍断。」
奥利佛板起脸。如果这只是为了吓他们才编出来的故事倒还好,但如果不是就麻烦了。少年先考虑比较坏的可能性,开口说道:
「……看来犯人懂魔法剑呢。」
「不只是懂而已。被砍的三人有一个是伽拉忒亚的守卫。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实力,根本无法承担这份工作。那可不是一般魔法师开开玩笑就能砍伤的存在。」
西奥多补充的情报让危险度再次增加,奥利佛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既然这么危险,应该不需要特地在晚上出来散步吧。」
「呵呵呵。Mr.霍恩,你的意见非常正确。但你可别忘了现在带领你们的人是谁。」
男子转向两名学生,装模作样地将手抵在胸前。
「没错,就是我西奥多•麦法兰。虽不是正式的老师,但我好歹也是金伯利的教职人员。怎么可能输给区区的砍人魔。就算现在被他袭击,我也会立刻反过来打倒他──怎么样,可靠吧!」
与本人的主张相反,那个样子比起可靠更像是可疑。奥利佛在心里做出还是别太依赖这个人比较好的结论。就在这个时候,奈奈绪突然开口:
「话说麦法兰大人──请问那个人是哪位?」
少女凝视著阴暗巷子的前方,其他两人跟著看过去,发现有个穿著骯脏外套的人挡在路的正中央,脸被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西奥多困惑地哼了一声。
「……是谁呢?看起来不像是这个城市的路人。」
「不过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奥利佛已将手放在杖剑上。因为那个人的外表和气息明显不是普通路人。
三人突然听见一阵像是有风穿过缝隙的怪声。不敢大意的奥利佛摆出随时都能拔刀的架势,下一个瞬间,只见神秘人物的身体突然稍微下沉。
「──要来了,奈奈绪!」
在少年发出警告的同时,对方冲了过来。奥利佛立刻用雷击咒语迎击,敌人横跳躲开后直接在墙上著地,维持一样的速度冲向已经拔刀的奈奈绪。当垂直的两人短暂交会时,对方的外套底下亮出刀光。
「唔──!」
那一击来自正常对峙时不可能会有的角度,但奈奈绪还是靠瞬间的判断挡了下来。刀剑交锋擦出火花。敌人继续踩著墙壁往前跑,等三人回过头时,他已经在离他们超过六码远的场所著地。
奥利佛在看见这一连串的动作后,表情变得更为凝重……对方藉由控制重心在墙壁上奔跑,那是在拉诺夫流中被称作「壁面踏步(wall walk)」的招式。奥利佛也有学过这招,但在一对三的状况下选择用这招发动第一击的胆识还是令人惊讶。这种人通常不是对自己特别有自信,就是根本不怕死。
「哎呀,这就是所谓的说人人到吧。」
在奥利佛分析敌人时,一旁的西奥多悠然拔出杖剑。虽然少年比较希望他刚才就能帮忙迎击,但或许这是一种从容的表现。
「你们两个先退下,这家伙就交给我解决──扰乱城市和平的砍人魔!感到光荣吧,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西奥多装模作样地举起杖剑。该说不意外吗?他的架势和雪拉一样是利森特流。奥利佛带著奈奈绪一起后退,然后开始趁机观察他。虽然砍人魔也是不容小看的对手,但能在近距离观看金伯利教师战斗的样子更是贵重的机会。
刚才那个像风声的怪声再次响起。敌人也配合西奥多前进,双方毫不犹豫地进入一步一杖的距离。奥利佛倒抽了一口气。从第一击开始,对方看起来就没有使用咒语的打算。
「喝啊啊啊!」
双方互瞪了几秒后,几乎同时砍向对手。西奥多瞄准敌人的手臂挥下杖剑。他不愧是金伯利的教师,不仅动作犀利,就连剑速都遥遥领先敌人──
「……咦?」
但双方的斩击交会之后,受伤流血的却是西奥多的手腕。
寂静降临阴暗的小路。西奥多低头看向自己被砍伤的手腕,嘴角浮现出笑容。
「──逃吧!」
下一个瞬间,他立刻转身逃跑。感到傻眼的奥利佛,连忙带著奈奈绪一起追上去。
「什么……!请等一下!你刚才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
「究竟是到哪儿去了呢!不过比起威风,我们现在更该寻找活路!」
西奥多毫不愧疚地继续逃跑。但在察觉有股锐利的气息从背后逼近后,他发出惨叫:
「唔哇!追过来了!」
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奥利佛,朝背后放出牵制用的爆裂咒语,但结果跟他想的差不多,咒语落空并击中地上的石砖。在奔跑的同时朝反方向施放咒语原本就不好瞄准,想打中高手更是不容易。虽然少年想靠增加攻击的数量弥补,但必须用双手握杖剑的奈奈绪,并不适合朝背后使用射击类的咒语。
「请你至少也帮忙放一些咒语!你受的伤应该没那么重吧?」
少年考虑到这些因素,不抱希望地朝西奥多大喊,但他深感遗憾似的摇头回答:
「我也很想帮忙,但不巧的是肌腱被砍断了!不仅没办法动还超痛的!」
奥利佛原本就大概猜到这个结果,所以也没特别失望。就在他认定西奥多无法构成战力时,一旁的奈奈绪开口说道:
「不能把他引到有人的地方。奥利佛,在这里迎击吧。」
「……看来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互相点头停下脚步,与追赶在后的敌人对峙。砍人魔也同时停下脚步,摆出架势。至于西奥多,则是在两个学生背后大喊:
「小心点!刚才那一击有古怪!不然我不可能会被砍到!」
「……虽然我非常怀疑后半段的内容,但我同意前面的部分。」
奥利佛在讽刺的同时,也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没错,西奥多刚才并不是因为大意才被砍中。奥利佛也觉得那一击看起来很奇怪。既然无论时机的掌握或剑速都是西奥多略胜一筹,那照理说应该是他会赢。
当然,奈奈绪也有发现这点。即使如此,她还是正面与对手对峙,并首次向砍人魔喊话:
「您看起来是位高手──在下是来自日之国东陆永泉的武士,名叫响谷奈奈绪。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同为持剑者,奈奈绪在认同对手的情况下,以武人之礼询问对方的名号。然而她这个光明正大的行为,并没有获得回应。
「……他不会回答的。奈奈绪,你仔细看他的嘴巴。」
「唔。」
奥利佛也是不久前才注意到。从斜上方照射的路灯光芒下,能隐约看见敌人帽子底下的状况。
令人惊讶的是──那里有一张「被缝起来的嘴」。那张嘴被缝得非常紧,所以应该是无法发出声音。
奥利佛此时总算理解……对方并非不使用咒语,而是连咏唱都没办法。少年从敌人被缝起来的嘴巴看向脖子,发现刚才的风声就是来自那里。那是「呼吸」。这个砍人魔是用脖子上的洞代替被封住的嘴巴呼吸。
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但奥利佛姑且能够明白对方的意图。透过缝住嘴巴封印咒语,藉此提升自己的剑术──这是过去的魔法师之间曾流传的修练方法。为了将魔法剑的技术提升到极限,他们舍弃依赖咒语的念头逼迫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眼前的景象。
当然,现代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做。虽然光是效果就已经够让人存疑,但更重要的是,禁用咒语对魔法师来说就和禁止呼吸是一样的意思。只要还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换句话说──
「……坠入魔道。这个人已经疯了。」
奥利佛说出从眼前的景象导出的结论。奈奈绪点头回答:
「……的确──但他的剑气毫无混浊。」
少女的话,让少年一时忘了现在的状况露出苦笑……没错,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眼前的对手究竟是不是疯了──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问题。
「奥利佛,这里可以交给在下吗?」
「……他可不好应付喔。」
「在下明白,但看来对方期待一对一的决斗。」
奈奈绪直直盯著砍人魔说道。她不用对话就能明白,眼前的对手是抱持著纯粹到接近疯狂的想法,在与自己对峙。
双方就这样达成共识。奈奈绪朝前方踏出一步时,西奥多从她的背后喊道:
「小心点,奈奈绪……我被砍过所以明白,刚才那一击真的很奇怪,我也不知该怎么接招──不对,在那之前……」
他稍微停顿,在烦恼了一会儿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砍到的』。那个──说不定是『魔剑』。」
西奥多说出更加可怕的假设。奈奈绪接受他的警告,面向前方回答: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应该不是。」
奈奈绪的声音里包含了确信。在奥利佛的屏息凝视下,东方少女再次踏出脚步与砍人魔对峙,并摆出上段的架势。
「让您久等了。那么,一决胜负吧。」
砍人魔以呼吸声回应。在那之后,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几秒──两道人影同时行动。
「──喝啊!」
刀剑交错,溅出火花。激烈的交锋甚至能够盖过巷子里的黑暗。西奥多轻轻走到专心观看两人战斗的奥利佛身边。
「开始了呢──Mr.霍恩,你怎么看?」
少年一听就皱起眉头。他的声音、气氛和其他的一切都与刚才截然不同。眺望战斗时的眼神甚至蕴含了热情。即使觉得对方又变得更加可疑,奥利佛还是姑且回答问题:
「……虽然看起来像自创流派,但基础是利森特流。技术十分纯熟。应该是以连续攻击施压,再瞄准敌人后退时的破绽给予重击的类型。」
「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男子像是在测试般继续问道。奥利佛慎重观察砍人魔的动作,仔细思考后回答:
「……那个人应该有伤在身,位置分别是在胸口和脚。大概是被之前袭击的对象打伤的吧……无论如何,可以确定并非处于万全的状态。」
奥利佛抱持著确信如此断言……相较于明显十分纯熟的技术,敌人的动作偶尔会显得不够俐落,重心也有所偏移。光是这些迹象,就足以证明敌人有伤在身。听完少年的分析,西奥多再次佩服地说道:
「能看穿这些就已经无可挑剔了。如果是你会如何应战?」
「不焦急也不后退,等接完招后再反击。」
「是拉诺夫流的模范回答呢。你看起来也有自信能够做到。
──那奈奈绪呢?」
男子突然改变问题的方向,询问少年眼前这场战斗的结果。奥利佛以至今的分析为基础,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对手处于万全状态,或许还可能有不同的结果。」
他先做出这样的开场白。对手绝对不弱──如果没有伤口的限制,实力或许足以和金伯利的高年级生匹敌。能拖著负伤的身躯和奈奈绪缠斗这么久就是证据。但即使如此……
「她会正面击败对手──对手的剑术还是比不上奈奈绪。」
奥利佛如此断言。正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奈奈绪的强大,这个结论才无可动摇。
在两人面前,砍人魔已经开始被奈奈绪的剑压制,原本持续不断的攻势也停止了。接著砍人魔改变策略,他维持一步一杖的距离,在原地摆出架势。
「看来对方也发现了。」
「……闲聊到此为止。」
察觉战况进入佳境,奥利佛闭上嘴巴──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在这个时候。
刚才砍伤西奥多惯用手的那一击。砍人魔在和奈奈绪的战斗中,还没有用过那一招。如果要出招,那一定是在这个瞬间。既然继续打下去没有胜算,对手也只能在这时候孤注一掷。
「──自从魔法剑问世,已经过了约四百年。」
「?」
站在少年旁边的西奥多突然开口。奥利佛没有看他,男子像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在许多流派兴亡的过程中,这门技术也变得更加深奥,最后诞生出六个名为魔剑的秘技。不过直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提倡新的魔剑。」
「…………」
「他想知道自己缝住嘴巴,拚命修练剑术直到坠入魔道,并在最后创出的招式是否经得起考验。有没有方法能够抵挡或是闪躲这招。
面对他这个赌上一生的问题──奈奈绪,你会如何回答?」
男子毫不隐藏脸上的期待和兴奋。奥利佛在目睹那个表情的瞬间,总算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的目的。这个男人至今的一切举止,全都是为了目睹这一刻──!
「──喝啊!」
奈奈绪维持上段的架势往前踏出一步,气势汹汹地挥下垂直的一刀。不用说也知道,这一击既快又沉重。砍人魔也展开反击,但无论怎么看速度都太慢了。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他一定会先被奈奈绪砍倒。
但这一切都和西奥多刚才的状况一样。
「──唔──」
在奥利佛的注视下,奈奈绪挥下的刀以异常的速度移动。没错,「甚至比她本人想像的还要快」。这样下去,原本连敌人前进的距离都计算进去的一击,应该在适当的时机斩断对手的刀刃将提前抵达目的地。换句话说,就是「挥空」。
即使已经被缝住,砍人魔的嘴角仍因为胜利的喜悦扭曲。早已蓄势待发的他,砍向少女挥空后毫无防备的手腕──
「────?」
砍人魔瞬间觉得眼前的光景似乎有点古怪。
少女应该是以上段的架势,由上往下挥刀……而那速度比她预期的还要快的一击,照理说应该会在自己的眼前挥空……
然而,前提是事情真的那样发展。
不知为何,「少女握在胸前的刀至今仍未挥下」。
「──呼!」
刀刃落下,这次不偏不倚地砍中了砍人魔的手腕。
杖剑与握著杖剑的手一起被砍断,直接掉落地面。慢了一拍才喷出的鲜血,逐渐染红正下方的石砖。
「────」
砍人魔甚至忘了疼痛,茫然地往上看。少女凛然的表情,以及清澈到接近透明的眼神胜于任何雄辩,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败北。
「砍人魔,是你输了。」
男子毫不留情地宣告。砍人魔无法抵抗接下来传遍全身的冲击,在此刻失去意识。
「──奈奈绪,你真的无论何时都能为我带来惊讶。」
西奥多拿著杖剑喊道。砍人魔正因为他刚才放出的电击倒在奈奈绪脚边。奥利佛不禁狠狠瞪向男子。
「……你不是因为肌腱被砍断,没办法使用杖剑吗?」
「是我误会了,没想到试一下就成功了。」
这名教师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因为对方装傻装得实在太明显,奥利佛已经懒得做出任何指责。西奥多无视少年,看向东方少女。
「先让我确认一件事──你看穿他的招式了吗?」
男子提出质问。奈奈绪收刀入鞘,开口回答:
「详细的原理完全不晓得,但在下明白招式的『本质』。应该是一种用来扰乱对手攻击时机的技巧吧。」
奈奈绪坚定的回答,让西奥多摀住嘴角,露出无法完全隐藏的笑容。
「原来如此,本质啊……太棒了。你真的是太棒了。
Mr.霍恩,你怎么分析?」
西奥多突然将话题丢给少年。奥利佛依然怀疑地看向对方,但还是姑且将注意力移到砍人魔身上回答:
「……从对手的架势大致看穿刀刃的轨道后,在领域魔法的范围内控制刀刃轨道上的重力和惯性,让敌人的斩击瞬间加速挥空,再趁机反击。原理大概就是这样吧。」
少年针对已经看过两次的技巧做出结论。在自己的近身范围内,不需要咏唱就能产生的魔法现象──即为「领域魔法」。砍人魔使用的招式,就是领域魔法的高级应用。
魔法师能够施展领域魔法的范围,其实就是魔法的个人领域。就像奈奈绪能够自由操纵在体内循环的力量一样,优秀的魔法师也能在领域魔法的范围内操纵各种力量的流动。
干涉重力和惯性是相当困难的技术,所以很少运用在实战。这是因为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相较于使用的难度,这么做获得的效果通常不太划算。
举例来说,假设有人利用瞬间强化前方空间的重力来让敌人的动作变慢,而且最后也成功了,那么他能否比对手还快砍到对方?
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将魔力用在干涉重力上,能用在自己身上的魔力就会减少。再加上就这个情形来说,把魔力用在强化身体上的效益会比干涉重力高,所以「即使敌人的动作因为重力增加变慢,最后还是会比较快」。同样的道理,透过减轻重力替自己加速也一样。按照魔法剑的常识,这种作法只是在浪费魔力。
但砍人魔透过转换想法,颠覆了这个常识。奥利佛也坦率地对他下的工夫感到佩服。
「既不是替自己加速,也不是让敌人变慢,而是『让对手的攻击变快挥空』──这个想法突破了过去的盲点。看起来也有很高的泛用性和发展性,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技巧……不过因为需要非常高度的技术,我实在是学不来。」
「喔,你已经把这招理论化啦……原来如此,你们确实是一对好搭档。」
西奥多双手抱胸,微笑地频频点头。奥利佛看向少女腰间的佩刀,再次开口:
「对手的败因,是因为不了解奈奈绪的刀法……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也无可奈何。
即使没有挥下手臂的动作,日之国的双手刀『光用手腕就能砍人』。」
相较于砍人魔将胜负赌在自己的奥义上,奈奈绪的第一个动作是从上段的架势将手臂往下挥──但「并没有挥刀」。她挥动的只有手臂,握在胸前的刀,刀尖依然朝向上方。换句话说,她只是从上段的架势换成中段的架势。
砍人魔就是想让奈奈绪在这时候挥空,但最后失败了,因为奈奈绪「真正的斩击」比他预料的还要慢了一拍才挥下。日之国的刀柄很长,握刀时右手与左手之间有段间隔,这个距离就是关键。握刀的右手往前推,左手往自己的方向拉,这有点类似杠杆原理,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让刀尖大幅移动。结果就是奈奈绪几乎只靠移动手腕就砍倒了对手。
奈奈绪没有打断奥利佛的说明,紧盯著倒在地上的砍人魔。相较于这个漂亮的结果,她的表情缺乏对胜利的喜悦,不如说更像是感到可惜。
「是个经过千锤百炼的好对手。但正因为如此,有伤在身这点才更令人感到可惜。」
少女说出坦率的感想。西奥多听了后,露出反省的表情。
「嗯,说得也是……『这安排确实是多余的』。」
奥利佛没有漏听这句低喃,他立刻转身以充满攻击性的视线瞪向男子──但西奥多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悠哉说道:
「──那么,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得负责把这位砍人魔交给这座城市的守卫,而且大概还得接受麻烦的讯问。再继续耽误你们的时间就太不好意思了。今天就先解散吧。
放心,我不会抢你们的功劳。我会好好向守卫报告你们的活跃。相对地,我从头到尾都毫无表现的事情,要对我的女儿保密喔。」
西奥多将食指抵在嘴巴前面,厚脸皮地如此要求,奥利佛只能皱起眉头抗议。
「…………」
「哈哈哈,别那么生气。我之后一定会补偿你们。」
西奥多轻拍少年的肩膀搪塞他。奥利佛握紧拳头,转身背对男子。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走吧,奈奈绪。」
「喔喔?」
奥利佛抓住少女的手腕,直接掉头往回走。奈奈绪难得看见少年如此强硬,惊讶地凝视他的侧脸问道:
「怎么了,奥利佛。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这还用说……你不可能没发现吧?你和砍人魔的战斗是被安排好的。」
话虽如此,奥利佛当然也明白。奈奈绪根本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毫不在意。然而却有人利用她的这种性格骗她去战斗。少年无法原谅的是这点。
「别太相信那个人……他也是栖息在金伯利的魔人之一。」
西奥多•麦法兰是利用那些小丑般的举动隐藏自己疯狂的一面。奥利佛怀抱著这样的确信,开口警告少女。
在那之后,金伯利的教师和昏倒的砍人魔一起被留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等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男子看向那里搔著头说道:
「……果然还是做得太露骨了,看来他现在非常讨厌我。
唉──先不管这个。」
西奥多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杖剑,走向砍人魔。他握著杖剑对掉在地上的手腕施展咒语,将手腕引导到手臂的横剖面,然后施展治愈咒语接合伤口。
「砍人魔,该起床了──你应该还没办法接受吧?」
花了几分钟处理好伤势后,西奥多用调整过威力的电击咒语电醒对方。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砍人魔整个人弹了起来。他茫然地动著不知何时被接回去的右手,看向眼前的男子。
「不好意思,明明跟你约好只要配合我的闹剧,就让你看『真货』。
没想到奈奈绪的成长如此显著。凭你已经完全无法追上她了。」
面对呆站在原地的砍人魔,西奥多苦笑地耸肩──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收起笑容。
「但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
我是个守约的男人。」
西奥多一说完,就摆出和女儿雪拉一样的利森特流中段架势。
「使出你的全力吧,这次千万别留下遗憾。」
男子说完后,甚至还体贴地放出杀气。这股杀气吹散了所有的疑惑,砍人魔第三次将一切都赌在自己的奥义上。
──普通人之间流传著一个叫「另一个自己(doppelgangers)」的怪谈。
这个最早从逸国(达意志)开始流行的故事,内容非常简单。有一天,一个男子工作回家后,听妻子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怎么回来两次?」这让男子觉得莫名其妙。
在那之后,男子身边反覆发生相同的事情。被很久没见面的人说「昨天有遇到」,被素未谋面的对象责备「你之前羞辱我」,就连到初次造访的地方都被人说「你之前有来过」。
这类状况不断发生,让男子的精神开始出现异常,总是在想「另一个自己」的事情。男子变得无法好好工作,妻子也因为受不了而离开他。
但在经历这些事后,他终于在某一天经过市场时,看见一个从服装、身高到外表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男子心想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直接冲向「另一个自己」。随著双方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对方的嘴角浮现冷笑。
在两人的身体正面碰撞的瞬间,爆出一阵刺眼的光芒,让周围的人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等光芒消失,人们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眼前只剩下男子四分五裂的凄惨尸体。那里有两只手、两只脚、一个身体和一颗头。换句话说……合起来只有「一人份的尸体」。
尽管魔法师的世界充满了更加惨烈的事迹,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个怪谈是虚构的故事。
故事里出现的现象并非无法用魔法解释。如果当成是恶灵或妖精的恶作剧,或是坏魔法师让普通人看见幻觉,那说明起来又更加容易。不过,其实有个根据足以推翻这些假设。
那就是这个故事很可能是以某个实际发生过的事件为蓝本。那是一个被记录在古老文献里,关于某项魔法实验的前后经过。
过去逸国北部有个魔法师。他每天忙于探究魔道,深受研究人手不足所苦,于是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为什么自己只有一个人?有两个也没关系吧?」
虽然看起来像是因为睡眠不足产生的疯狂念头,但本人非常认真。这是因为魔法师对「自己」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同。将自己扩张到超越肉体的范围,是魔法师的本能。只要一想到这个尝试的本质,就会觉得有几个自己不过是个小问题。至少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魔法师像是觉得事不宜迟般,开始不断进行实验。至于具体的作法,就是在可以模拟成体内的领域魔法范围内,将自己一半的存在率往前移动两英尺。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将重心放在左脚,往前踏出右脚,不过是以「自我存在」这个层次进行。
从结论来说,他失败了……而且失败得有点夸张。
换句话说,就是引发了「大爆炸」,而且还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全都卷进去。
据说「另一个自己」的怪谈,就是这个惊人实验在普通人之间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逐渐变化而来的故事。只有在普通人当中特别有名这点,增加了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故事的来源这个谜团也就此揭晓。
不过,在魔法师之间还留下了更大的谜团──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失败?
魔法师们当然不会因为有个人被炸死就感到害怕,所以这个实验之后依然继续被反覆验证。移动存在率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困难,所以很少有人步上和一开始的魔法师一样的后尘,但随著这些稀有案例不断累积,对于这个现象的分析也逐渐有所进展。
时光持续流逝,在距离第一次爆炸约六十年后,魔法师们总算得出结论。那就是实验必然会失败。这个世界不容许同一事物有两个存在。
那么爆炸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答案是「收敛」。如果透过移动存在率做出两个自己──那么存在较「稀薄」的一方,就会被存在较「浓厚」的另一方吸引。换句话说就是单纯的「汇合」,但那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肉体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当事人立刻爆炸,剩下的能量则是化为猛烈的余波朝周围释放。
这是不理性的魔法规则(hysteric theory)的其中一个案例。所谓不理性的魔法规则,是指魔法师侵犯特定的世间法则时产生的「明显过度的修正力」。彷佛天上的某人激愤地想著「不想再让这种状态多持续一秒」般,毫不留情地匡正了魔法师的违法行为,强硬地主张这是不容侵犯的领域。
然而──只要厘清到这个地步,魔法师就永远不会学乖。
距离事情的发端又过了一段时间,地点也换成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在联盟西侧,大英魔法国的南部。某个继承古老家族血统的魔法师看著逸国魔法师花费六十年得到的结论,产生了一个想法──原来如此,只要有这个法则存在,就很难让两个以上的自己持续存在。
但他换了个角度思考。既然两个自己会强制汇合,那么有没有办法从别的方向利用修正时产生的庞大力量呢?
既然是因为力量过强才爆炸──那只要「好好驾驭那股力量不就行了吗」?
首先是面向前方,然后将自己一半以上的存在率移动到领域魔法的极限距离。
这样那里就会出现一个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不被世界允许的「另一个西奥多」。接著「收敛」也会在同一时间开始。为了让两个存在汇合成一个,世界释放出庞大的修正力。虽然「这边的西奥多」将承受这股庞大的力量,但换个方向想,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助力。
根本不需要往前走。既然存在率较浓厚的「另一个西奥多」已经位于前方的空间,世界的规则自然会肯定自己存在于那里。
「──唔──」
接下来只需要专心驾驭,避免自己被瞬间产生的庞大力量粉碎。
虽然会有超出正常范围外的能量流向自己,但可以将那些能量纳入体内的魔力循环加以运用。他知道这样的行为非常鲁莽,就像是在血管内注入会以音速流动的水银一样。只要一个没控制好,他就会瞬间步上和过去那些实验者一样的后尘。
但只要没有出错。
那他不用挥剑,就能使出无人能挡的一击。
这招名为──第二魔剑•「奔向自己之影(库雷翁普拉)」。
在两个人影重叠成一个的瞬间,砍人魔腰部以上的部位,全都化为血花消散。
「──这就是真货。」
西奥多•麦法兰维持分出胜负后的姿势,在明白已经没人听得见的情况下严肃地开口。他的姿势像是刚用右手的杖剑使出一记突刺,但这和眼前的结果完全连结不起来。
砍人魔在中了他的魔剑后,上半身已经化为看不见的细微粒子在空中消散。那并非被贯穿,而是整个被消灭。让两个相同的存在强制汇合的力量,导正世间法则的修正力──完美驾驭这股力量,将其全部化为攻击的结果就是如此。
西奥多拍熄从西装发出的焦烟。在他眼前,砍人魔像是总算察觉自己已经死亡般,下半身跪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有点太激动了。」
男子难为情地嘟囔,低头看向握著杖剑的右手……打从战斗开始前,那只手就一直在微微颤抖。一回想起东方少女战斗的身影,他的内心就涌出一股漆黑的喜悦之情,让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啊啊──真的是让人等得心痒难耐。奈奈绪,我亲爱的小太阳。
拜托你不要停止脚步,就这样持续往前冲吧。然后快点抵达和我相同的境界。」
男子持续说著热情的独白,咬紧的嘴唇流下鲜血,裸露的犬齿与凌乱的金色纵卷发相得益彰,看起来就像只疯狂的狮子。
「请一定要让我实现──我与她(克萝伊)之间的约定……!」
惨叫声划破夜空。魔人疯狂的痛哭,响彻伽拉忒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