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啊。”
以利弗莫尔的慰灵演奏为号角开始决战之际,在死灵王国通往三层的出口周围,凯他们正和几位高年级一起防守。按照蕾赛缇最重视生还率的指挥,这里分配了相应较多的战斗力。为了即使有大批死灵涌来,也能坚持到同伴们到达。
“大家都没问题吧……。呜呜,要是我们也能去就好了……”
“冷静一点。我们的能力适合防御,而且也不知道前线的情况会怎样发展。确保退路也是重要的任务啊。”
卡蒂冷静不下来,原地走来走去,凯说着紧紧抓住她的双肩。马可看着他们失落地低头。
“呜,对不起。因为我走得慢……”
“完全不是马可的错!谢谢你一直用高大的身体保护我们!帮了很多很多忙哦!”
卡蒂立刻补救,抱住粗壮的腿。把马可带来,机动力虽然会被限制,但是在防御力上的可靠程度完全能够弥补回来。正因为有马可他们守在这里,前线的同伴才能安心战斗。
“……不要输啊,奥利佛。”
皮特盯着荒地的远方低声自言自语。——他不是在祈祷朋友平安。既然是魔法师,那就只要相信对方就好。
“茂密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通过咏唱令事先设置好的魔法阵发动。同时地面不断生长出像藤蔓又像树干的黑红色东西,将齐丽格的身体举到高空。奥利佛先是怀疑那是某种魔兽的触手,但仔细一看,明显扎根在地上。尤里睁大了眼睛。
“咦,催生了植物?”
“这里的土地能做到那种事——”
实在无法相信。充满这个地方的魔素对死灵来说很舒适,但反过来无法给生物带来任何恩惠。凯的器化植物在这里也完全无法生长,至今为止奥利佛连一根杂草都没有见过。
这个疑问的答案,蕾赛缇用身为高年级的丰富知识和经验最先看了出来。她在藤蔓间跳跃,追着上空的齐丽格,同时说了出来。
“……是死灵植物。看来冒渎精灵魔术让你打心眼里愉快啊,你这邪鬼。”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压抑的反作用。这类不可能自然产生的东西,在故乡被视为外法,尤其要被禁止。”
藤蔓将笑着的齐丽格举起,其他藤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袭击蕾赛缇。蕾赛缇将它们全都避开、拨开、或是反过来用作立足点,追逐着齐丽格。
“话虽如此,这些戒律也不能简单斥为无聊的旧习。做这些不自然的事情确实会被精怪讨厌,那样的话作为精灵魔法师也会有各种不便。……但同时,这也正是将精灵这个种族束缚在发霉的自然主义上的诅咒。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知道。我对你老巢的事情不感兴趣!”
蕾赛缇弹开问题发射电击。齐丽格用对抗属性抵消,又继续说。
“我在乡里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以种族来说,精灵的魔法适应性高于人类。虽然环境适应力和繁殖力比不上,但长寿足以弥补。然而为什么——在过去围绕这个世界的支配权争斗的时候,我们会输给你们呢?”
“应该是战略糟糕吧。要不然就是补给有问题。”
“哈、哈。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一点。但是——我是这样想的:输的不是素养,而是态度。在对于魔道探求的思想准备上,在为此毫不犹豫地践踏一切伦理和法则的一心一意的傲慢上,精灵输给了人类。不如说,我们对于向同一个方向迈出脚步感到犹豫。——因为我们曾经是比人类更受神宠爱的种族。”
说话的声音带着奇妙的感觉。蕾赛缇用杖剑砍断攻来的一根藤蔓。
“邪鬼álfr这个叫法,原本似乎是联盟部分地区的普通人称呼精灵时使用的。据说在那里,相传我们是会掳走小孩的怪物。不知是人类一方印象操纵的结果,还是过去有过相应的事实——我不知道真伪也没有兴趣,但是我非常喜欢‘坏精灵’这个概念。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这比起侮辱更多的是福音。”
被成长的藤蔓举到最高位置上的齐丽格不慌不忙地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简直就像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员。
“我是精灵的离群之人。我深爱欲望,受背德吸引,所以被赶出乡里流落到金伯利。身为清廉精灵的父母之间,生下了我这样的鬼子。如果这件事有它的意义的话——你不认为这是个『启示』吗?为了让同胞们察觉到对种族的停滞,将他们引导向下一次进化。”
她说着,嘴角扭曲地翘起。始于在精灵乡的孤立,跨越了在人世的不断彷徨终于找到,那就是她的魔道。
“所以,背德和冒渎才是我的使命。——我是邪鬼。<贪欲>齐丽格·阿尔布舒赫。”
在齐丽格的操纵下,死灵植物依旧不断生长茂盛。新生长出的藤蔓不断延伸,甚至把她和齐丽格都推上高空,下面也仿佛变成了异界的森林。
“——唔,刚割掉就又长出了了。”
“以我们的火力,跟不上成长的速度。糟糕啊,这样下去的话——”
奥利佛话音未落,附近树木的阴影里就有刀刃瞄准他的后背刺出。奥利佛靠着预判回避,并射出电击反击,但没有打中的感觉。敌人在攻击后立刻移动到了别的影子里。在之前的战斗中是飞在天上的骨鸟投下影子,现在则换成了齐丽格催生的森林。
“——影子在不断增加。地形越来越对敌人有利了。”
“干脆像学姐那样在树上跳着打?我也挺擅长那种的。”
“不,我们逃到空中的话,无貌古人的目标说不定会转向英格威学姐。我们必须在地面上想办法解决。”
奥利佛根据他们的情况和责任说,然后将意识转向两位同伴。奈奈绪和尤里的直觉正是在看不到活路的状况中才最派得上用场。
“和这个对手已经是第二次战斗了。两位,你们通过观察看出了什么?”
“嗯,总之,它不能一直躲在影子里。最长大概十秒?”
“从影子渡到其他影子的速度也不怎么快。大概是在地面上快步走的程度。”
在之前的战斗中,两人都没有疏忽,仔细分析敌人的特性。奥利佛警戒着周围的影子,轻轻点头。
“同感。再加上,本体出入影子时,影子肯定要有某种程度的大小。进入的时候可以使用自己的影子,但出来的时候必须使用事先存在的影子。……要抓住的就是那里。分隔阻挡库利佩斯!”
奥利佛突然决定,用遮蔽咒语在后方稍远的地方竖起墙壁。……在现在这时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样就好。和奈奈绪与龙骑兵战斗时一样。既然不是用一招就能战胜的对手,那就按照相应的步骤来。
“决定好地方和时机,将它逼入绝境。你们两个也配合我。”
“哦!”“交给我吧!”
“呼——!”
间距缩小到一步一杖的瞬间,欧布莱特从上段挥下刀刃。艾姆斯瞄准他的手腕使出刺击,但欧布莱特看穿了她的目的,改变斩击的轨道,砸中对手的杖剑。沉重的一击让艾姆斯几乎失去平衡,紧接着又有下方来的反手回斩袭击而来。
“哈——!”
那仿佛能将防御一起斩破的一击,她用左手扶住刀身挡住了——同时吸收这一击的势头,主动向后跳。欧布莱特低吟了一声停止追击。艾姆斯利用他的力量抬起上身,姿势反而比刚才恢复了。
“哼,到处窜来窜去的。那种利用小个子的打法真是讨人厌。”
“您这是累了吗?那么我就照顾您,稍微放缓一些吧。”
艾姆斯重新摆出中段架势说。欧布莱特受不了地哼了一声。
“连挑衅都说不到点子上啊。为什么我要追着你?”
欧布莱特傲然地说着,再次将杖剑举到上段。他架势中的威压不断高涨。
“等你没处跑窜过来的时候砸扁。对付老鼠,这样就足够了。”
“我认为不足够。因为并没有预定要没处跑。”
艾姆斯不客气地回答,展开行动。为了寻求抓破骄傲大猫喉咙的机会,她的刀刃极尽各种招式。
“你们真是无聊啊。再让我开心一点啊。”
“不要小看我!”“我们也是被魔鬼教官连日狠训的啊!”
另一边,艾姆斯的两位队友正毫不间断地发起波状攻击,但罗西明显没有干劲,马马虎虎地应付。他的态度让对手更加焦躁,但他本人无动于衷。
“哎,比起比赛的时候是好很多了啦。——那么,稍微陪你们玩玩吧。”
说着,罗西的身体摇晃着向前倾斜。两人判断是他擅长的翻滚攻击,跳着后退。但是——罗西维持着不稳定的姿势没有翻滚,也没有蹬地,而是在地表滑动着前进。他穿过没能做出反应的两人,用手背拍了一下左右的后背。
“什……”“这、这是什么动作……!”
“常言道,库兹的战士在地面也能踏云。我也有模有样了吧?”
罗西转过身咧嘴一笑,但艾姆斯队的两人继续勇敢地向他攻击。——然而,同一个地方还有另一场战斗。欧布莱特对付一人,罗西对付两人,剩下的三人当然就交给了安德鲁斯——但实际上,他面前站着超过两倍的敌人。
“……加上实体分身和影分身一共八人。真是热闹啊。”
“现在可不能吝啬啊。”“一口气拿下!”
一上来就完全运用分身和变化进行总攻击。密史脱拉认为胜负的关键在于构建起分身之前,但和他预想的相反,安德鲁斯在那之前没有进攻,而是默默旁观。少年环视了一圈慢慢逼近的八人。
“突风招来因佩杜斯。”
“呜哦?!”“哇!”
不是从正面而是从背后吹来的风猛烈推压那些密史脱拉的身体。安德鲁斯确切地看到了所有人在那一瞬间的动作。
“——原来如此。风刃斩裂因佩杜斯!”
两个实体分身来不及躲避,被风刃一刀两断,同时炸裂。安德鲁斯后退躲避反击的咒语,看着从八人减少到六人的敌人说。
“在这种距离下影分身无法迷惑敌人。问题是实体分身——和立刻用重心控制恢复姿势的三个人比起来,分身抬起上半身要慢一拍。你们应该配合分身才对。”
“……真敢说。”“是让我们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露出破绽吗?”
比起自发的动作,真身和分身在一瞬间的反应上更容易出现差异。敌人的判别方法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令密史脱拉的心情无比苦涩。
“为了让别人无法分清分身和真身,不到最后关头不使用咒语,这是你们的坏习惯。难得可以利用人数优势,却把先手拱手相让。像之前比赛那样用心准备的情况也就算了——在这种遭遇战中,诈术和魔法战斗融合的不完全性就完全浮现出来了。”
“喂,不要一个劲地。”“戳别人的痛处啊!”
由于分身减少,密史脱拉改变阵型。但是——一道电击钻进这意识的空袭,从侧面袭击他。等他发现时,即使后跳也没能完全避开。
“唔……!”
“你本性还挺认真的嘛,密史脱拉。太专心听我说话啦。”
安德鲁斯冷然地说。被电击擦过,丧失了左臂的感觉,密史脱拉啧了一声瞪向射来的方向。在艾姆斯队两人的对面,隔着她们攻击密史脱拉的罗西正轻飘飘地笑着。两人连忙重新拉开距离和密史脱拉汇合。
“抱歉,没能完全压制住!”“罗西那家伙,真是气人……!”
“不要在意,是我先出纰漏的。”
说着,他咬紧被艾姆斯的巴掌打得松动的臼齿。——被安德鲁斯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疏忽了对其他敌人的警惕。他痛恨自己的不成熟,但责备自己的反省会可以过后再开。
“不愧是进入决赛的队伍,真不简单。但是——我们也不想连败啊!”
密史脱拉用这句话鼓舞其他人,举起杖剑。两位队友和艾姆斯队的两人也重新鼓起斗志。
提姆从背后看着这些学弟学妹们,咬紧牙关。他惯用手被伤到,无法自己治愈伤势,塞满腰包的凶恶毒瓶,现在反而折磨着他自己。
“……要是有不用魔杖也能对低年级使用的趁手毒药就好了。可恶,决战装备起了反效果。”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费伊伴随着吼叫扑向鲍尔斯队的一人。他双腿部分变化成了狼人体,那切入已经等同于野兽的冲锋,斯宾塞面前挡住这一击,被推着后退。
“……唔……!一上来就这样太激烈了吧,Mr.威尔诺克。我不喜欢受人摆布呢……!”
“真巧,我也是。”
费伊无畏地回应,继续用野兽的敏捷发动攻击。一眼看上去是一边倒的战斗,但从后方注视着战斗的史黛西也看到斯宾塞的对应非常顽强。被压制有一半是演技。他故意做出危险的样子不断承受攻击,以此做诱饵等着费伊出大招。
“……什么嘛,动作挺不错的嘛。倒是在比赛的时候展现出来啊。”
“我也是那么打算的啊!”
鲍尔斯一边惨叫一边挥动杖剑,史黛西挡开后送出反击的突刺。雪拉在稍远的地方俯瞰一步一杖间进行的两场战斗。
“……原来如此,那两个人是双王牌,而你是司令塔。原本是这样的队伍啊。”
“你能明白真是帮大忙了。顺便能拜托你帮忙对之前的比赛补救一下吗?在友谊厅一类的地方替我们说说‘他们意外地还挺厉害的呢’就行了。现在这样,我们所有人找对象都会受影响的,我是说真的……”
用疲惫的声音这样说着、和雪拉保持咒语的间距对峙的人,是鲍尔斯队的成员罗德尼·库亚克。这位少年在之前的比赛中被看穿了潜伏,在序盘就被安德鲁斯的魔法打倒,完全没有得到活跃的机会。纵卷发的少女苦笑。
“那确实很要命呢。我保证,如果你们能在这里打倒我们的话,我会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向周围宣传的。这样可以吗?”
“不愧是Ms.麦法兰。明白事理的女人真棒。”
两人在这里结束对话再次开始咒语战。在远离学弟学妹们的位置上,担任她们领队的三位高年级静静地互相瞪视。鲍尔斯队的领队,前学生会真由的七年级学生爱丽舍·居维叶低声开口。
“——虽然早就知道,不过妹妹真的完全不攻击呢。是有什么制约,但是单纯地留后手呢……。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舍伍德兄妹?”
“如果是前者的话,即使问也不会告诉你。如果是后者的话,只要把我们逼到绝经自然会得到答案。闲聊到此为止,居维叶。”
“真是冷淡啊,‘魔弦’。明明你弹奏的音色那么会说话。”
居维叶晃动杖尖,将咒语的第一个音节放到舌头上。格温的对应也从这个瞬间开始。从发音中预测咒语并选取判定,在高年级中,他判断的速度也独占鳌头,因此在咒语战中也能后发先至。然而,
“——冰雪狂舞弗力古斯!”
当格温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时,一个火球突然从上空落下。夏浓察觉到奇袭,用对抗咒语抵消,但对两人发起进攻的敌人在遥远上空。格温用视野的角落看到骑着扫帚盘旋的三人组,微微皱起眉头。
“从上空投下咒语?一边飞还能瞄得这么准……是利伯特队吗?”
“感觉不错吧?我是在上场比赛中看中的。他们三人都不赖,特别是Ms.阿斯穆斯能培育成特别棒的棋子。让有前途的学弟学妹品尝一下胜利的美酒吧。”
“我拒绝。我们光是疼爱小弟就腾不出手了。”
格温表情认真地拒绝。居维叶苦笑着举起杖剑。
霍恩队对无貌古人的战斗在死灵植物的森林里展开。在双方互相磨耗精神的攻防最后,奥利佛终于看到了动手的时机。
“——到了将军的时候了。奈奈绪!”
“哦!”
东方少女接到指示,将刀摆在腰间蓄力。奥利佛和尤里配合她咏唱前的一呼吸,同时跳跃。
“切断吧古拉迪奥 刀刃啊菲鲁姆!”
经由二节咏唱使出的切断咒语扫过奥利佛和尤里正下方,像收麦子一样将附近的树木全部斩断。异形的森林失去了根部的支撑同时开始倒下,但切断面都设置了一定角度,早就预测好了倒下的方向。三人立刻移动到倒塌的范围外,而无貌古人没有这个必要。它毫不犹豫地钻进自己的影子躲避树木的倒塌。
“潜下去了。——灼烧地面佛尔提斯 覆以炎热弗朗马!”
“灼烧地面佛尔提斯 覆以炎热弗朗马!”
奥利佛和尤里射出的火炎将倒木同时烧起。通常,刚切下来的原木难以燃烧,但受到属性反转的影响,死灵植物放出诡异的紫红色火炎,剧烈燃烧起来。但是——这里的重点不是燃烧树木,而是让产生的火炎布满附近。
“……周围的出口全都被火炎堵住了。这样那家伙就只能去别处。十秒内能到达的,直径一码以上的影子。”
倒木的影子全都被火炎包裹住了,无貌古人无法使用那些出口。摇曳的火光也扰乱了影子的轮廓,让影渡的实行本身都变得困难。在这样有限的条件下,无貌古人的选择很少,在思考的时候,影渡的时限也在不停逼近。
在十秒勉强可以到达的地方,无貌古人发现了一个较大的、轮廓确定的影子,它渡到那里露出脸来换气。旁边的三把杖剑迎接了它毫无防备的这个瞬间。
“对,就是这里。——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他们放出的三发电击打个正着,无貌古人当场头朝下倒地。又射了一发咒语确认,对手依旧第一动不动。奥利佛见分出胜负,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事先做好的准备顺利发挥作用取得的胜利。因为倒木的延烧,无貌古人的退路被限定,同时事先为它准备好用来诱导的出口。无貌古人最后逃去的影子,是几分钟前奥利佛用遮蔽咒语竖起的墙下生成的。敌人以为是自己主动选择的那里,实际上是被奥利佛他们诱导的。
“尤里,拜托你回收骨片!——英格威学姐,我们这边打倒了!开始从下面支援!”
奥利佛抬头看向上空依旧持续的战斗,大喊。齐丽格像是在空中跳舞似的和蕾赛缇战斗着,听到这句话瞪圆了眼睛。
“居然这么快就被打倒了?应该是相当强力的个体啊。”
“因为我们这边的学弟学妹也都是超规格的!变成四对一了,你也拜托利弗莫尔追加棋子怎么样?!”
“不了不了。这点小事,我自己筹备就好。”
她话音刚落,两位学生骑着扫帚飞到齐丽格身边。看到三年级的欧布莱特和安德鲁斯的面孔排列在那里,齐丽格咬紧牙齿。
“安德鲁斯队的两人……?!穿过了我们这边的小组吗!”
“我们这边也有可靠的学弟啊。哈、哈——这样就是四对三了。看来还等享受一阵子。”
齐丽格得到援军得意起来。面对这位敌人,蕾赛缇平静地说。
“……这是个好机会。齐丽格,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嗯?”
“你很强。可以说是七年级中也能够排进前十名的高手。仅限战斗的话我还能和你抗衡,但作为魔法师的综合能力,我本来远远不及你。”
“喂喂,你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被你这么夸奖,我多不好意思啊。”
被她称赞的齐丽格用手捂着脸做出害羞的样子。但蕾赛缇淡淡地继续说。
“别着急,听到最后吧。……我是想说,你有一个缺点,让这么强的实力全都白费了。”
听到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齐丽格猛然发觉了什么,仔细看向旁边的学弟们。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安德鲁斯和欧布莱特咧嘴一笑。覆盖在他们脸上的伪装脱落,里面露出了原本的面孔。也就是密史脱拉队的两人的脸。
“露馅了啊。……我们队长叫我们传话。”
“‘这样就扯平了,混蛋精灵!’”
说着,两人前后射出咒语。齐丽格用对抗属性抵消第一发,蹬着死灵植物的叶子跳起来轻松躲开第二发。但是——这也是五步将死。蕾赛缇瞄准她脚边发射的第三发咒语,齐丽格为了躲开只能用虚空踏步上升。
“对。那就是贪欲的后果。”
蕾赛缇紧接着脚蹬死灵植物起跳,也在空中使出虚空踏步逼近对手。齐丽格等到最后一步,才用视线和举动加上双重假动作,像旁边踏出第二步空中步行。蕾赛缇使出的踢击没有命中划过虚空——看起来是那样,但她的鞋底用力踩踏虚空。齐丽格哎呀一声,因为自己的事态歪过嘴角。她已经用完了第二步虚空踏步,但蕾赛缇还剩一步。
“理解了吗?——你致命地没有人望!”
将对手逼入绝路的<扑杀魔>万事俱备放出回旋踢,齐丽格连忙用左臂做盾牌。但是——蕾赛缇连同她的臂骨一起,踢碎了邪鬼的侧腹。
“——成功了。”
收到同伴联络的密史脱拉低声说。听到这句话,和他战斗着的安德鲁斯和罗西顿时停下了动作。
“那么战斗也到此为止了啊。……你们愿意配合,帮了大忙。”
“哦,让那个学姐吃了一惊吧?我真想亲眼看看。”
罗西突然变得兴高采烈,像是在嘲笑她活该一样吹起口哨。密史脱拉不高兴地继续说。
“把她让我丢脸的债这样就还上了。不过这次的机会是靠你们让给我的,这让我不太满意。……你们不是支持前学生会的吗?”
“在立场上是的。……不过,现在我们的最优先事项是决斗联赛的冠军。若是在被牵扯到选举战的暗斗里,会影响到重要的决赛准备。”
安德鲁斯极其厌烦地回答,然后又皱起眉头。
“另外,我个人也不喜欢这种发展。……在之前的高年级联赛预选中,戈弗雷主席展现了自己的姿态。虽然从结果上是被利弗莫尔学长偷袭了,但正是因为他从预赛开始后就立刻采取的那些行动,才将学生的损害降低到了最小。然而,不过是捡了剩捞的前学生会在选举中获胜——这样的胜利方式实在太糟糕了。那样的话谁会愿意跟随他们?”
如果是一年级时的他,尚未与奥利佛和奈奈绪相遇的理查德·安德鲁斯的话也许不会这么想。但是,现在的他知道。胜利和败北,双方都有贵贱之别。
“他们也应当展现出来。自己是什么人,要以怎样的形式背负金伯利的未来。为此,我希望他们能正面战胜最佳状态的戈弗雷主席。那样的话就谁也不会有意见了。”
“是啊。就算是我,也不希望是无聊的家伙当这所学校的头头。”
罗西点头同意,也加上一句。这时,安德鲁斯注意到什么抬头看向上空。飞在空中的使魔向他放出了魔力波。
“齐丽格学姐也发来了撤退指示。……我们也得想好借口才行。收工了,欧布莱特。”
“稍微等一会儿。还没把老鼠完全碾碎呢。”
“请稍等一下,我还没有收拾掉这个大畜生。”
“小敏加油!”“小敏最强!”
而说到欧布莱特和艾姆斯,他们完全无视整体发展,埋头于一对一的战斗。提姆一边让密史脱拉治愈自己的右手,一边看着他们的样子,哈哈笑了。
“你们打得很开心嘛。……果然金伯利学生就是要这样才行。
喂,暂时打住吧,艾姆斯。和那家伙的胜负先由我保管。等回到校舍,随你们怎么打。“
他以学长的立场这样说,两人也只得收起杖剑。看着两人不情不愿地退下,提姆心想:这样就能止住,看来这些家伙比他自己那时要听话地多。
“——切!”“噫呀啊啊……!”
“KYOOOOOOOOO!”
利伯特队刚才还在上空对地面的雪拉她们不断丢下咒语,现在却被一头狮鹫追着在空中四处逃窜。他们的成员中没有人擅长纯粹的空战,被飞行能力高的魔兽贴上之后就没法简单应对了。雪拉仰望着那场景,突然笑了。
“……莱拉来了。被卡蒂关心了呢。”
真是可靠的援军。卡蒂她们组为撤退做准备正在防守通往三层的出口,其中只有狮鹫莱拉根据情况在各处游击。利伯特队的优势是长距离咒语狙击,而它是最适合压制他们的战斗力。
“……没有上方的援护的话,不好打啊……”
“还没完呢……!”
没了上空的支援狙击,鲍尔斯队只能独自应战雪拉她们。配合着费伊的的突进,史黛西和雪拉的咒语攻击令他们苦不堪言。这是典型的前卫一后卫二阵型,但后面的两人都毫不犹豫地向着差一点就会牵连到前面费伊的位置射出咒语,因此本来单独突出的前卫也不会产生破绽。这是以半狼人的强壮为前提,而且是必须互相有着坚固信赖才能成立的战法。
“真是好气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也想继续奉陪到最后——”
鲍尔斯队即使被压迫,依然顽强地战斗,但下个瞬间,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那是和刚才战斗着的舍伍德兄妹拉开距离、与学弟们汇合了的爱丽舍·居维叶。
“——但天不遂人愿。很遗憾,到撤退的时候了,学弟们。”
“哇?”“我们还能打呢!”
“我知道,但别的地方有个不知悔改的笨蛋出了纰漏。纠结这里的胜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要暂时撤退重整态势。”
居维叶叹着气说,鲍尔斯和斯宾塞很不甘心。面对他们,雪拉平静地放下杖剑。
“是被打断了的平手呢。……虽然和约定略有不同,但我就把这个结果一起告诉周围人吧。就说真正的鲍尔斯队很强。”
“……爱上你了,Ms.麦法兰……”
在损耗精力的咒语战后疲惫不堪的罗德尼无力地嘀咕着后退,和同伴一起骑上扫帚逃向上空。另一个方向上,利伯特队也先一步开始撤离了。看到他们的背影远离,史黛西也终于放下来杖剑。
“遗憾~。慢了一步~。”
就在周围刚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又从别的方向传来了声音。史黛西她们立刻转身,看到有三个影子从上空飞来。他们骑着扫帚下降,隔着二十码左右的距离在史黛西她们面前着陆。雪拉眯起眼睛盯着对方。
“……你们是。”
“你好~Ms.麦法兰~。我是不是没怎么~和你说过话呢~?”
三人中有一位女生走上前。她的脚步轻飘飘,轴心似乎不太稳定,说话方式独特,句尾会拉长。史黛西确认着这些特点开口说。
“你们是进入决赛的瓦卢瓦队吧。同伴都撤退了,你们还想打?”
“我虽然很想那样做~但是被学长~阻止了~。现在只是来~和决赛会遇到的你们打个招呼~。”
队长尤苏尔·瓦罗瓦的脸突然倾斜,睁得圆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史黛西。她的视线令雪拉和费伊感到难以言表的厌恶,连忙上前挡住史黛西。瓦罗瓦看到后开口。
“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呢~。所以我~讨厌你们~。霍恩队和安德鲁斯队~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讨厌~。看着就想吐~。”
“啊?”“……?”
被单方面表示厌恶的雪拉她们露出困惑的表情。瓦罗瓦用看不出表情的眼睛看着她们三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
“我跟你们也没有什么冤仇~对奖金和龙心结石也没有兴趣~。但我不赢就觉得不舒服~所以决赛会把所有人都好好地揍一顿哦~。替我向霍恩队问好~。好~打完招呼了~。”
瓦罗瓦话音刚落,便转身骑上扫帚,和两位学生一起朝上空飞走了。史黛西看着她们的样子,怀疑地嘀咕。
“……那家伙是什么鬼?专门跑来说那些?”
“应该是决赛前的宣战布告……。不过那支队伍,总觉得有些捉摸不透。”
雪拉说出简短对话中得到的印象。史黛西内心也同意,但她转换心情,用手指戳了戳随从少年的后背。
“费伊,你身体没事吧?”
“差不多热身好了。”
费伊仿佛不知疲惫一样回答主人的问题。格温和妹妹夏浓一起走近他们说。
“……利弗莫尔叫来的死灵正在聚集。不要大意,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唔嗯……!”
齐丽格被踢个正着,在空中被打向斜下方,好不容易才用手抓住了一根死灵植物。但同时,奥利佛他们的咒语便从下面刺上来。
“茂密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被逼到绝境的齐丽格大声咏唱咒语,周围是死木一齐伸出来组成球形将她围在中间。这是注入了大量魔力的紧急避难。枝叶的强度增加,防御住了追击,但齐丽格在内侧大口大口地吐血。
“咳咳……!……不管来几次都这么有效果啊,被你踢肚子。明明隔着手臂化解了冲击,肋骨还是被打得粉碎。”
“我那一脚本来是打算踢断背骨的。还要继续吗?”
蕾赛缇跳上去踩着球体说。齐丽格用袖子擦掉嘴边的血,突然笑了。
“……算了吧。我是还想继续,但那样的话又会被莱欧骂的。不……这种情况已经肯定会被臭骂一顿了吧。
算了,我好歹也争取到了最低限度的时间。终究也不可能所有人聚集在一个地方大乱斗吧。之后就把工作都丢给利弗莫尔,我就回去听可爱的帕西说教吧。”
“很好。不过在那之前,先把草割了。”
头顶上的蕾赛缇提出要求,齐丽格耸耸肩用咏唱回应。于是作为死灵植物苗床的魔法阵失去了力量,繁茂的死木也随之迅速枯萎。它们原本就是极其不自然的东西,因此只能生长在特别准备好的环境里。崩溃到达自己面前时,齐丽格从球体里滑出来,直接骑到扫帚上从空中脱离。奥利佛在地面上目送着她,问道。
“……这样好吗?让她逃掉。”
“逼得太紧的话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这次她少见地颇为自制。那家伙原本的毒辣可不是这种程度的。”
蕾赛缇哼了一声说。连这也只是她实力的一小部分吗?奥利佛战栗过头都感到厌恶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入他的思考中。
“——诺尔!”
“你们四位都没事吧!”
堂兄堂姐带领的康沃利斯队到达了。从上空降落的五人与奥利佛他们会合,密史脱拉队的两人也加入进来。蕾赛缇立刻重新做出安排。
“其他组也马上就会赶来,但死灵们也会跟在后面跑来吧。……按照计划,在这里分为进攻和防守两队。在那之前先调整队伍构成。”
蕾赛缇以此为前言,最先看向格温和夏浓。
“舍伍德兄妹,我希望你们和霍恩队一起去突进组。……我很想亲自去,但我刚刚面对齐丽格消耗了力气,希望能避免和利弗莫尔连续作战。就看你们的余力了,怎么样?”
“交给我们吧。”
“嘻嘻,和诺尔一起。”
格温简短地点头,夏浓也高兴地从后面抱紧奥利佛。见他们同意,蕾赛缇将视线转向其他人。
“那么我来接任康沃利斯队的领队。你们和我一起进防御组。要靠你们了哦。”
“唔。我来就是想当突进组的。”
“史黛,这次还是算了吧。……恐怕突进组不会再加入其他三年级了。”
史黛西不满意地抱着胳膊,但雪拉推测出分组的意图,用平静的声音劝说她。蕾赛缇重重点头。
“就像麦法兰察觉到的那样。突进组由霍恩队的三个人加三位高年级组成,总共六人。再加上马上就到的提姆,队伍就完整了。……从这里开始,一个高年级没有余力照顾三个学弟学妹。”
这是考虑了攻守平衡和现状之后得出的人选。如果其他所有组都在这里的话就又不一样了,但由于被前学生会阵营拖住,各组的到达时间产生了差异。因为作战的前提是快攻,因此迟来的组只能转去防御。
“——抱歉!犯蠢耽误工夫了!”
“你是最后的成员。不要你的借口,从现在开始挽回吧。”
提姆带着艾姆斯队和密史脱拉,骑着扫帚赶来,这样突进组的人就到齐了。蕾赛缇挨个看向他们的脸,干脆地宣告。
“——突进组的六人,胜负就交给你们了。退路我们一定会确保住的。去把戈弗雷的骨头抢回来吧!”
听到激励的六人同时点头,奈奈绪的全身涨起仿佛能用肉眼看见的斗志——尤里的眼睛里也充满期待、闪闪发光,毫不逊于她。
“……被入侵了啊。”
利弗莫尔这边当然也掌握到了他们的动向。男生切断和使魔的视觉共享,走了出去,棺材里的声音向着他的背后说。
“终于到你出场了吗,西拉?”
“舍伍德兄妹和<毒杀魔>的阵容,没法交给死灵们。不过<扑杀魔>不在还算好的了。”
利弗莫尔用有些僵硬的语气回答。——因为是之前打过无数次的对手,有多么棘手再清楚不过了。对方也一样,接下来要开始的是彼此了解的人之间的战斗。不管怎样都无法期待轻松的发展。
“收拾掉他们之后,马上就能开始。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嗯。……祝你武运昌盛。”
利弗莫尔看上去不同以往地紧绷,棺中的法乌也安静地送他离去。她已经不由分说地感受到这里是重要关头,但依旧没有任何不安。因为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想象出男生说要回来就没有回来的样子。
因为目标地点在地下,奥利佛他们突进组首先需要确保入侵路径。正规管理者利弗莫尔只要念一句咒语就能打开门,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只得使用强行的办法。奥利佛看着为此设下的魔法阵中心慢慢钻出的洞,问旁边的堂姐。
“……大姐。在向前走之前,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怎么了,诺尔?”
夏浓微笑着转过头,奥利佛从怀里取出骨片托在手掌上递出。这是刚才尤里交给他的。
“这是从刚才打倒的无貌古人身上回收的骨片。可以的话,我想现在看一下从这里读取的记忆。”
“有必要吗?那家伙的工房已经近在眼前了。现在已经不用扯什么线索——”
“这里,我也要!我也想看!”
“那么在下也要!”
提姆表示疑问,但尤里和奈奈绪的主张压住了他的声音。看到学弟学妹这么强硬,格温突然笑了。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看一下吧。夏浓,尽快。”
“嗯。我知道了——”
夏浓单手拖着小弟给的骨片闭起眼睛。她伸出白杖,奥利佛他们也默默地将各自的魔杖重叠上去。
那一天,他从一大早就关在工房里,埋头分拣大量骨头。然而,持续工作了两小时左右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不对劲。
“……?”
太安静了。这两小时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回想起来,今天只在早上说过几句话,往常的那些唠叨像是骗人的一样无影无踪——利弗莫尔察觉到之后站起来,走近棺材。
“……喂,你怎么不说话?突然想起来死人该是什么样子了?”
他一边搭话,一边用手背敲了敲棺材。然而依旧没有回应,利弗莫尔哼了一声,心想她看来是特别不高兴。他正要思考原因,但在那之前至少要先分清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消沉。他这样想着,将脸靠近棺材。
“——谁来拉我一把点个光好暗好冷好冷好冷不想再待在这里了火也可以快照亮把我的轮廓还回来形状、给我形状泥土的气味风的触感什么都什么都想不起来——”
“——唔!”
听到这重复的话语,他醒悟到自己的想法乐观到无可救药。他立刻将双手按在棺材上,将脸贴近。
“法乌,我在这里!听我的声音!不要沉溺于内心的思考!”
他拼命大声呼唤。延延不绝的嘀咕声突然停止,棺材中传出虚弱的声音。
“——啊,啊,啊,西、西拉?我、我、我这是。”
“对,和我说话。不要自言自语。”
利弗莫尔紧紧抓住浮上来的理智的尾巴,用力拉向自己这边。因为混乱和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开始渐渐编织出有意义的语言。
“好、好可怕——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不见了的梦。不管呼唤多少次都没有回应,不管等多久都没有回来……那、那是,梦吧?这边是现实吧……?”
“我在这里,不会丢下你消失不见。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在这里,绝对不会消失不见——用低沉的毫不动摇的声音,利弗莫尔无数次重复地说。每说一句话,她也渐渐找回了冷静。
“……嘻、嘻嘻,我还从来没见过西拉这么温柔呢。这果然是梦吧?”
“那我就把它变成噩梦吧。将棺材的外侧全都涂成粉色如何?”
“呜哇,是现实!是啊,我想起来了,我是付在你背上的背背妖怪。现在不是睡昏头的时候,要好好完成工作才行!”
利弗莫尔用嘲讽回应她找回了感觉的声音,同时心底感到一阵阵发凉。在他勉强拉回来的那一瞬间之前,她毫无疑问地只差一步就跌落成了怨灵。
毫不留情的时间洪流将枪尖抵到了他的背上。之前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从容不迫。但是——就连那些日子也不得不判定为蜗牛爬,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飞跃性的前进。
决断做得很快。他尽可能做好准备,去见了。原本那是魔法师在迎来二百岁时才会第一次见到的东西。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要到达四层,在金伯利的迷宫中随时都能与它们面对面。
“……预定提前了。等不了三十年了。”
在漆黑的影子前拿着杖剑,利弗莫尔说。本能在尖锐地叫喊着唯独不要这样做,但他用觉悟制服,将魔杖指向过去杀死了曾祖父的东西。
“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墙壁有多高吧。——集结成形吧空古雷冈得!”
那之后的记忆很模糊。他是怎样战斗的,什么时候撤退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绝望压垮蹲在三层的沼泽地里了。
“——西拉,西拉!你没事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工房时,棺材里注意到了异变飞来可怕的声音。通过灵体间相连的通道,它已经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冷静。如果是致命伤的话,回到这里之前就早就死了……”
利弗莫尔回答,仰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和他破破烂烂的样子相反,外伤并不多。疼痛的不是肉体,而是灵体各处受的伤。与魔法师或魔兽的战斗几乎不会变成这样。
“不要强人所难啊,就算是死人也会有感觉心脏都要停止了的时候啊……。我说,你为什么要去找它打架?在四层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现在的你不是它的对手了吧?”
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利弗莫尔调整呼吸忍耐着灵体伤的疼痛,回答她说。
“……曾祖父大人挑战跨越二百年的那天。你记得他问了我什么吗?”
“……?是能不能超越他那句吗?当然还记得。还有你自信满满的回答……”
“没错。当然,我那时说的是真心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个回答也只是说出了标准答案而已。在我说出总有一天要超越曾祖父大人时,我自己有多相信那句话呢?”
“——”
“那天夜里——我心中的一部分已经预感到曾祖父大人不会活着回来了。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原本死灵术就不是对抗死亡的术法。它归根究底,不过是钻过世界规则的缝隙让死者动起来的小伎俩组成的体系而已。……因此,不管再怎么钻研死灵术,对那个东西都没有意义。利弗莫尔家虽然历史悠久,但很少有长寿的魔法师,我认为原因也正是在这里。”
听到他沉重的话语,棺材里传出声音。那是尽可能显得轻快的语气。
“你少有的软弱了呢,西拉。不过是输了一次,这就自信受挫了吗?那么我来告诉你,你现在是变得神经质了。把一件事想得太沉重了啦。这种时候睡上一晚就会意外地轻松——”
“我甚至舍不得这一晚时间啊!”
利弗莫尔盖过她的声音大吼。法乌在棺中屏住呼吸。不管多么不高兴,刚刚发生多么令他生气的事情——他都从来没有将感情暴露在外地大吼大叫过。
“法乌,你老实回答自己实际的感受。……你还能撑多久?”
“——!”
“除你以外的棺全都废了。曾祖父大人应该也有预感了。承担这个使命的,在我这一代恐怕是最后的了。
在那之前找出击退那东西的办法,对我来说是超越曾祖父大人的唯一途径。……但是,实际战斗之后我痛彻地感受到了。不够用。才能,时间,一切都不够。”
法乌张口结舌,说不出否定他这结论的话。不可能说出来,因为限制他挑战时间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自己。但是——另一方面,也从他的言行中看出来一些东西。她针对那一点提问。
“……西拉。难道说,你除了家族的使命,还想要『完全』复活我吗?之前一直都是——”
嘎吱,响起来咬紧臼齿的声音。即使得知了自己的无力,这个愿望依旧在他心中萦绕。
“我一点也无法接受。无法允许这件事的,这个世界的结构——”
追忆结束,所有人睁开眼睛。这时,提姆向着其他人耸耸肩。
“……喏,看吧。只不过白白知道了些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对我而言非常有意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尤里异常兴奋,不断重复。这时,他们面前的魔法阵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荒野正中钻出了一个直径十英尺的深穴,能够隐约看到洞底有空间。格温对旁边的小弟说。
“准备好了吧,诺尔。”
“——嗯。走吧,大哥。”
奥利佛毫不犹豫地点头,提姆穿过他身旁第一个跳进洞里。其他五个人也紧随其后。在黑暗中下落了五秒多的时候咏唱减速咒语,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着陆确认周围。
环视四周,这里是通往更深处的台阶途中。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数不清的人类和魔兽的骨骼,在蜡烛昏暗的光芒照射下,它们的眼窝直直的盯着六人。格温握着杖剑开口说。
“……完全就是地下坟墓啊。在死者之国的地下还有坟墓,说来也是奇怪。”
“我觉得也像是博物馆。……只是,这里奇怪地平静。没有太多可怕的感觉。”
奥利佛说出直白地感想。和看上去的魄力相反,周围的骨骸中感觉不到怨念或咒怨。虽然和地面上的死灵一样是无处可去的空虚之物,但这里的它们接受了应有的供养,被安稳地供奉着。作为入侵者的奥利佛反而要小心不要扰乱它们的平静。
“不管是什么,我们要做的都一样。走吧。”
说着,提姆带头走下楼梯。舍伍德兄妹自然地守住后方,形成把奥利佛、奈奈绪、尤里夹在中间的阵型。在一片寂静之中,暂时只有六人份的脚步声在回响。
下了一分钟左右的楼梯,他们遇到了一扇门。那是一扇看起来就很坚固的双开门,提姆举起杖剑准备打破它——然而在他念出咒语之前,门就发出沉重的声音打开了。
“——岩石破碎马古努斯 炸裂四散弗拉葛!”
尽管门打开了,提姆依旧向那里发射了二节的炸裂咒语。前方的路立刻伴随着暴风和黑烟打开,<毒杀魔>用风咒语推开它们,带头踏入其中,其他五人也跟在后面。
“——挺直后背,掘墓贼们。连扫墓的规矩都不知道吗?”
穿过大门,是一个宽阔的空间,刚才一直向下的楼梯宽了好几倍,转而向上。魔人威严的声音在那里响起。奥利佛他们仰望的楼梯最上方。西拉·利弗莫尔肃然地站在宽阔空间的另一边,和六人正好相反的位置上。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利弗莫尔。没有死灵来暖场吗?”
“倒也可以,但是工房四处都被撒上毒的话也叫人不愉快。就让我在这里结束对你们的应对吧。”
听到这宣言,六人做好准备。但魔人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兴致,但战斗根本不会成立。既然站到了那个位置上,你们就只有最后的两个选择了。”
男生话音刚落,他背后的墙壁开始摇晃,一个白色质感的巨大“东西”冲破石材冒出来。下巴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每根都有一人高的獠牙,左右长着一对尖塔般的角。中间是充满黑暗的深渊似的两个眼窝。那异样的气息令奥利佛竖起鸡皮疙瘩。
“……那是……?!”
“是巨兽种的头骨。是那家伙很早以前从二层的地底下回收的。”
格温道出那东西的真身。利弗莫尔的嘴角浮现出自嘲。
“难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挖掘出来,但这好歹也算神兽的圣体,灵魂还顽强地留着,既无法当做素材也无法用作使魔,只好放在这里做守卫。没想到居然会有实际用上的机会。”
说着,男生头顶上的巨大颚骨打开,里面搅动着庞大的瘴气。奥利佛咽下唾液。
“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吧?没错——我要让它放出吐息。变成死灵后虽然属性反转了,但毫无疑问是神代野兽的一喷。你们能想出办法防御吗?”
不难想象,那吐息将会横扫这整个空间。不管怎样移动都无法回避,六人联手防御也会像纸一样被突破吧。提姆啧了一声。如果是在地面上的话就还有办法,但在这个地形让它放出吐息的话就会被直接一网打尽。
“两个选择就是这个意思。——选吧。是在这里全灭,还是丢掉魔杖投降。……姑且先声明,没有暂时撤退的选项。你们沿着楼梯往回跑的时候,吐息就会追上你们的后背。只不过是死法变得更加丑陋了而已。”
“你丫——”
“提姆!”
<毒杀魔>的杀意加热,格温给他泼了冷水。提姆咬紧牙齿——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垂下肩膀。
“……我没有蠢到看不出结局。知道了。不打了,不打了。”
他用消沉的声音说,将右手的杖剑丢到地上。利弗莫尔看到后眉毛一动。
“没想到你这么听话。我还以为会墨迹很久呢。”
“啰嗦,我们这边带着学弟学妹呢。怎么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冲锋。”
提姆吐出这句话,盘腿坐到了地板上,用那个姿势紧紧瞪着对方。
“稍微让我嘴硬两句吧。——实际上,你是好学生呢,利弗莫尔。你现在依然毫不放松地警惕着我的动作,而且从一开始就稳稳占据高处和上风来应对毒药。虽然使用的技术非常奇特,却是会稳稳掌握战斗定式的类型。”
“不许再废话了。所有人立刻把包括白杖在内的魔杖都丢掉。”
利弗莫尔再次催促。当然,他也一丁点都不觉得提姆在这时就已经投降了。在解除所有人的武装并打昏他们之前一瞬间都不会大意——提姆看穿了魔人的内心,依旧笑嘻嘻地。
“放心吧,『已经结束了』。……你以为我会没有预想到吗?这种程度的状况。”
这个瞬间。利弗莫尔突然注意到,背后的墙面上有几个小东西在爬。
“——!”
“““““疾风呼啸因佩杜斯!”””””
在魔人做出反应之前,爬在墙上的蝎子们背上的液胞一齐破裂。同时奥利佛他们『向后方』吹风。他们原本就处在下风,大气流动向着他们的方向加速。蝎子们放出的毒雾逼近,就要吞噬利弗莫尔的全身。
“切——!”
为了逃离毒雾,男生不得不大幅度向前跳。同时提姆从地上跳起来捡起杖剑,然后和奥利佛他们并肩一口气冲上台阶。他们和用咒语应对着毒雾的利弗莫尔之间的间距立刻缩短,不一会儿,六人就在台阶中间包围了对手。
“喂喂,你下到这边来了呢。这样好吗?你可以发射那个吗?你引以为豪的神兽大人的吐息。”
提姆露骨地用揶揄的口气说。由于躲避毒雾往前跳了,利弗莫尔也踏入了吐息的效果范围内。在这个状况下发射的话只会同归于尽。
放出毒雾的那些蝎子当然是提姆的使魔。他预测出在没有岔路的地方敌人会准备无法躲避的攻击,在踏入这个空间之前让小型使魔先行。闯入前的炸裂咒语也是为了隐藏它们,混在爆炸烟尘中入侵空间的蝎子沿着墙壁和天花板慢慢绕到利弗莫尔背后。途中没有被发现不仅是因为使魔身上施加了伪装,更重要的是提姆一直在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利弗莫尔被六把杖剑指着,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不明白我的好心啊。无论如何都想要厮杀吗?你这疯狗。”
“当然了。你还不懂?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来杀你的。”
提姆眼睛里迸发着敌意说。从这一刻起,装饰在周围墙上的骨骼标本一齐动了起来。在奥利佛咽下唾液的时候,魔人猛地睁开双眼。
“那么就没有办法了。——我的宽容也断货了。和可怜的学弟学妹们一起变成尸体吧,<毒杀魔>。”
“哈哈!你试试看啊!”
提姆透着欢喜回应。于是在死斗即将拉开帷幕的刹那——在同一个空间的尽头,响起来“滋”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融化的声音。
“——?!”
“呜哇。林顿学长的毒好厉害。看上去这么结实的门也一下子就搞定了。”
一个不合时宜地悠闲的声音响起。在巨兽种头盖骨的正下方,利弗莫尔一开始出现的地方,没有参与包围的尤里一个人绕到了那里。在他眼前,大门滋滋地冒着烟溶解崩塌,露出里面新的通道。
“……利弗莫尔学长,你很强。像这样在工房里战斗就更是如此了。”
奥利佛慎重地选择词句。战况势均力敌和尤里的绕后——凑齐了这两个条件,便产生了胜负以外的第三种选择。
“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战胜你。我们来到这里始终是为了取回戈弗雷主席的骨头。您应该清楚我们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战斗吧。”
配合着他的话,尤里钻过门上的洞,从对面反过来探出头挥手。利弗莫尔皱起眉头。
“……你们打算随意闯入翻家吗?不凑巧,我的工房很大。你们以为那样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也很着急,寻找的方式会非常粗暴。在这过程中恐怕会损毁一些东西吧。里面说不定包括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奥利佛加入暗示继续说。……越是研究独特术理的魔法师,就越无法忍耐扰乱自己的工房的事态。如果是将要进行重要仪式的对手就更是如此了。他应该难以放着不管集中于眼前的战斗吧。奥利佛自然而然地想起蕾赛缇的话——在这个状况下应当瞄准的不是利弗莫尔,而是他背后的东西。
“……你那是威胁吗?”
“不。……是交易的提案。”
奥利佛忍受着魔人的压力,切入正题。为了让这个状况以最佳的形式着陆,这恐怕是唯一的途径。
“请您将戈弗雷主席的骨头还回来。不过——可以在您完成目的之后。在您在术式中使用骨头之后。这样我们的利害就没有冲突,可以同时达到目的,结束这件事。……不是吗?”
“啊?!”
听到学弟的提案,提姆瞪大眼睛喊。利弗莫尔惊讶地眯起眼睛。
“你这肉还真会夸下海口。听你的口气,好像弄清了我的目的一样?”
“让从这里挖掘出的‘棺’里的人复活。并重现失传的古代死灵术。”
奥利佛立刻回答。听到他的话,利弗莫尔的表情略微动摇。
“不是弄清了,而是得知了。从我们打倒死灵回收的骨片上,大姐读取了记忆。……对于我们随意踏足过去的无礼行径,深表歉意。”
“……舍伍德的妹妹啊。居然把这种把戏藏到了现在。”
利弗莫尔侧眼瞪着夏浓嘀咕。这时——尤里再次钻过墙上的洞回来,在那个位置大声说。
“奥利佛,接下来让我说吧。——看了许多这里的死灵,我明白了一件事。能陪我对一对答案吗,利弗莫尔学长?”
“……有趣。我就听一听吧。”
利弗莫尔半背对着他催促。尤里咧嘴一笑开始说。
“首先,你魔法的本质是灵体的接合技术。”
“——!”
死灵在本质上无法成长。虽然能够重现生前掌握的技术,但原则上在死后无法学会新东西。但是,你驱使的死灵全都充满着美妙的原创性。重新组合变成别的形态的骨兽,骸骨兵和翼龙骨合体而成的龙骑兵,从中途开始使用完全不同的能力的无貌古人——这些形态全都不可能是生前就是如此的。我沉醉地思索。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些?“
尤里流畅地、抑扬顿挫地、简直像唱歌一样地说着。奥利佛一边听一边想:他一定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因为他不顾危险不断追踪“抽骨事件”,现在正逼近真相。
“答案就是灵体的接合。通过将不同的灵体连接在一起,你制造出了拟似的新死灵。因为灵体比肉体更接近于存在的本质,所以只要将它连接起来,容器的接合也就容易了。沾着灵体的骨头,对你来说就像是带着浆糊的木材一样。”
“……”
“这件事中的重点是,这是接合而不是融合。这虽然是我的想象,但融合在一起的话肯定是不行的。那样就和聚集的怨灵一样会损伤个性。只有维持着灵体的轮廓,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将死灵连接在一起才有意义。所以你会那样用心管理死灵。为了让他们保持自我的轮廓,让他们不忘记自己往日的样子,你重现并经营过去的王国。”
尤里说到这里暂时停下,不停挥动杖剑画圆。他没有使用魔法,奥利佛觉得这大概是他情绪高昂时的习惯吧。在他心心念念的谜题即将揭开的现在,他似乎不同以往地兴奋。
“回到正题。……你想要的死者复活,首先需要肉体代替生前的那具。对于超过一千年以前的人,无法指望肉体保留下来。那么就只能从头制作了,不过当然不可能随便拿个人偶来了事。既然目的是重现古代的死灵术,那么复活的人必须要能作为魔法师发挥作用,否则就没有意义。”
面对水平远超他的对手,尤里毫无顾虑地分解着对方的魔道。奥利佛再次对他不要命的好奇心感到寒气。他确信,即使身边没有任何同伴,尤里也无疑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你不断夺走学生的骨头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严格挑选再挑选出的魔法师的骨头,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准备出与即将复活之人相匹配的肉体。其中最后一片拼图就是戈弗雷主席的骨头。也就是说——你接下来将要挑战赌上整个生涯的复活仪式。”
尤里干脆地说出结论。利弗莫尔被他指出后悠然地抱起胳膊。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到此为止给你满分。但是,你为什么能够乐观地认为事后<炼狱>的骨头能够无伤地保留下来?就没有考虑过使用后会损毁或是变质吗?”
“我认为不会那样,这是有根据的。首先,从死灵们那里回收到的你的骨片,都没有损毁或变质。夏浓学姐能够读取记忆,也证明了这一点。”
尤里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意见似的提出反证。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得到的所有情报,对他来说都是通往答案的提示。
“用灵体代替浆糊连接作为容器的肉体——虽然不是一个级别的,但是这和你即将进行的复活远离应该是相同的。不难想象,你的骨片在死灵们的身体里作为‘连接’起到核心的作用,连那都能无伤地保留下来,戈弗雷主席的骨头不过是作为一个部件,没有理由认为它会损毁。是接合不是融合——这也是可逆性的根据。对吧,奥利佛?”
奥利佛虽然被突然的问题弄糊涂了,但他经过一瞬间的思考后点头。
“……尤里说的对。再加上一点——我们打倒死灵龙骑兵时,看到一部分死灵从本体中分离后活动。我认为那是因为从作为核心的你的骨片上切下来之后,灵体接合解开的结果。这也能成为灵体接合可逆的根据。”
利弗莫尔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奥利佛感觉有希望,一口气继续进攻。
“当然,风险不为零。我们的分析中混有很多预测,另外也有可能由于您都没有预想到的失误造成骨头损毁。即便如此——和继续战斗下去造成的双方损害相比,我认为那完全是允许范围内的风险。不是吗,利弗莫尔学长?”
决定性的问题推到了眼前,利弗莫尔沉重地沉默。他的视线从奥利佛身上移开,瞪向依旧散发着杀气的提姆。
“……是为了把我拉到谈判桌上,才故意让<毒杀魔>加入突进成员吗?蕾赛缇那混蛋——还是老样子,会使出这种和烂招只有一线之隔的妙招。”
确实,奥利佛也在内心表示同意。……如果没有提姆·林顿身上超乎寻常的危险性,这种交涉根本就不会成立。用他的毒在墙上开洞是其中一个原因——即使抛开这一点,光是<毒杀魔>人在这里,对手就必须时常担心他一不小心会将工房整个儿毁掉。蕾赛缇的策略不是威胁利弗莫尔本人,而是威胁他背后。
这次的沉默很长。在没有大变化的表情中也渗出了最大限度的苦恼和纠结。最后——魔人将它们全都收回心里,终于放下了魔杖。
“…………好吧。虽然非常不情愿,但还是把你们当做客人而不是掘墓贼来迎接吧。看在刚才的解答的份上。”
和他嘴上说的相反,男生带着杀意瞪着尤里,但尤里本人反而自豪地露齿而笑。利弗莫尔哼了一声转身。
“但是,你们要遵守礼仪。这里是墓室。首先要对死者报以最高的敬意。”
同一时间。最前线的状况变化也影响到了工房入侵口周围的防御组。
“——唔。”
蕾赛缇不断踢碎涌过来的死灵们,她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其他人也困惑地环视四周。之前毫不间断地发起攻击的死灵,在他们面前同时像稻草人一样站着不动了。
“死灵们的战意消失了。……看来是突进组打倒利弗莫尔,或是让他同意交易了。不管怎样,这个发展还不赖。”
“那么,我们也进去?”
雪拉看着背后的入口问,但蕾赛缇稍微想了一会儿后摇头。
“……不。如果突进组和利弗莫尔达成了交易,我们踏入工房的话可能会让交易告吹。我们保持不管发生什么都能立刻应对的态势,就在这里待命。”
她说着,从放到地面上的背囊里取出水筒,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因为连续战斗而变得火热的身体从内侧降温,蕾赛缇低声说。
“看来到了最后关头了。……如果没有更多波澜就好了。”
突进组以毫厘之差和魔人达成了交涉,但接下来袭击他们的不是别的,正是同伴提姆·林顿的不满和抱怨的暴风雨。
“……喂,这个发展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听说过啊。”
“对不起,林顿学长,这是英格威学姐的指示。她说不让您考虑交涉的可能性更显得可怕……”
“那当然了,我来这里完全是打算把那家伙宰了。拜你们所赐,突然被叫停实在消化不良。这个决战装备要怎么办啊。”
提姆用手肘捅着奥利佛的侧腹抱怨,夏浓抱着小弟的肩膀,想让他逃离提姆的迁怒。格温看不下去,开口劝说。
“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不管经过如何,现在我们是仪式的见证人。不要扰乱祭主的注意力。”
格温盯着走在前面的利弗莫尔的背影说。他们走过好几个岔路,穿过尽头的门,来到的房间里摆着两张长椅,中间是一个矮桌,似乎是会客室。利弗莫尔挥动魔杖点亮天花板上的矿石灯,房间里充满了暖色调的光。
“随便坐吧。不过,我从来没有招待过生者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舒服。”
“你这也能算招待客人吗?好歹倒杯茶吧。”
“谁说不给了。”
提姆率先在长椅上坐下。像是回应他的挖苦一样,房间深处的门打开,里面居然走出了穿着侍者衣服的骸骨。它双手拿着托盘,上面摆放着六人份的冒着热气的茶,在奥利佛困惑的注视下,将它们等间距地放在了桌上。利弗莫尔背对着六人问。
“在仪式开始前把需要确认的事情都弄清吧。你们能给我多少时间?”
“最多二十六小时。考虑到返回校舍、戈弗雷的疗养时间、还有到决赛的时限,不能再多了。”
“足够了。”
利弗莫尔点头,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间深处的门后。如果要等很长时间的话希望能坐下了,但是这里是那个魔人的根据地,太放松也不好吧——奥利佛烦恼着,但奈奈绪和尤里毫不犹豫地坐到了长椅上,甚至还伸手去拿骸骨端来的茶。
“……嗯,很好喝。”
“?!你喝了,奈奈绪?!”
“嗯。我没有感到阴谋的气息。”
“侍者,能再来一杯吗?我说了好多话口渴了。”
尤里厚脸皮地要求第二杯,骸骨侍者行礼走近,用茶壶向空杯子里倒茶。奥利佛哑然地看着,背后的提姆也举起空杯子要求第二杯,同时说。
“不要慌张,霍恩,里面掺了毒的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这边会负责警惕,你们就随便休息吧。应该也积攒了不少疲劳吧。”
他的态度显示出经验的差距。听到提姆这样说,奥利佛依然犹豫,但夏浓也来拉他的胳膊,他只好死心,坐到长椅上。这时,骸骨侍者拿来了茶点,奈奈绪和尤里当然兴高采烈地伸手。
把六人丢进会客室后,利弗莫尔径直走向工房伸出。他回到等着他的棺材面前,表情苦涩地向她说明情况。
“……就是这样。真是可气,没能赶跑不请自来的客人。”
“哈哈哈哈哈!变得超级有趣了呢!没事没事,热闹一些我也开心!好期待啊,之前都只是听说你的学友,现在终于能见面了!”
和男生的苦恼相反,法乌用开心的声音回答。利弗莫尔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了,他哼了一声,用手背敲了一下棺材。
“肉体的最终调整完成了。……接下来的时间要用来集中精神。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吧。”
“早就做好了。因为我只有时间多得是。”
毫无迷茫的回答推了男生一把。利弗莫尔点点头,在棺材旁边事先准备好的魔法阵中间坐下,缓缓地重复深呼吸,让在战斗中昂扬起来的身心平静下来,做好准备。……为了在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时,心都毫不动摇。
被带到会客室后过了两个小时。奥利佛的双膝不知为何被奈奈绪和尤里当做枕头占据了。
“……嗯啊……快看……这个很好吃哦,奥利佛……”
“……”
立刻睡着的尤里说着梦话,奥利佛听着叹了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气。……他为了逃离总是想抱住他的堂姐,移动到了对面的长椅上,结果这两个人又贴了上来。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夹击。
“——奥利佛。在下有一个疑问。”
奥利佛看着在对面的长椅上打着瞌睡的夏浓,突然膝盖上传来声音。刚才还闭着眼睛的奈奈绪,正从下方笔直地注视着他。
“在刚才和利弗莫尔大人的对话中。你们一直是以戈弗雷大人的骨头过后能还回来为前提。”
“嗯,是的。虽然骨头不会磨损的根据不够完全,但和战斗的风险相衡量……”
“在下不明白的就是这里。先不说什么磨损,对方想要尝试的是让死人从黄泉归还吧?那么按道理,现在裸露在外的一片骨头,也即将包裹上血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那为何事后还能讨回,在下完全不明白。”
东方少女抱着胳膊表示疑问。奥利佛稍微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
“这样啊,要『从这里开始』啊。……难怪你会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们是基于一个你不知道的前提在讨论的。我趁现在好好解释一下吧。”
说着,奥利佛思考了一会儿,把要教的内容整理好。——即使入学金伯利已经两年,但奈奈绪作为魔法师依然还缺少不少基础知识。在远离实用的领域特别多。不过,将时不时浮出水面的这些欠缺一个个填补上,他绝对不讨厌。
“——第一。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允许死者复活』。这不是法律或伦理的问题,而是因为和更加根本的世界律——不理性的魔法规则hysteric theory相抵触。因为违反了‘神’定下的规则。只要是在这个世界内,任何魔法师都绝对无法逃离这个准则。”
“果然是这样啊。但是,利弗莫尔大人想要尝试这件事吧?”
“这一点也会在接下来说明。——第二,利弗莫尔学长的最终目的是重现古代死灵术。所以严格来说,将死者复活看作是实现这个目的的『手段』才是正确的。魔法师在尝试‘复活’时基本都是这样的前后关系。……重要的不是复活,而是从复活之人那里得到的东西。这一点你要记住。”
听到奥利佛的话,奈奈绪在他膝盖上点头。看到她的反应,少年觉得不需要着急解释。现在有很多时间。
“请你想象一个经历风雨、劣化严重的古老卷轴。你想要打开它,阅读里面的内容,但是如果随意碰触的话,可能会轻易破碎。所以你必须无比小心谨慎地处理,用一切可能的方法尝试解读内容。利弗莫尔学长不是对卷轴,而是要对人做这件事。
复活在那之中也是究极的手段之一,要比喻的话,接近于将内容整个儿誊写到新的纸上。这个抄书的行为——也就是『将灵魂转移到』新的肉体上,就属于世界禁止的‘复活’。”
奥利佛暂时停下话头。如果要让她完全理解,最好在这里更深入挖掘。
“再补充一下,也有一些一眼看上去是违反这个规则的现象。所谓凭依就是其中的代表。这个现象是幽灵转移到了自己以外的别人的肉体上,但在更加本质上,比起‘转移’更接近于‘缠绕’。”
“缠绕?”
“这很难解释。让我想想……就用你熟悉的马术来举例吧。你把马想象成肉体,骑在上面的骑手是灵魂。能够骑这匹马的只有原本的骑手,也就是本人的灵魂,从马上下来的骑手不能换骑其他马。这个‘失去了自己的马的骑手’就是所谓的幽灵。但是,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要新的马——有这样愿望的幽灵,缠在马身或马腿上想要强行驱使马。这就是凭依的原理。这只是比喻,有很多地方不正确,总之你就把它看作是非常不自然、不彻底的形式吧。“
“嗯嗯。明白了。”
“因为这种不彻底、不完全,凭依不被视作复活,不违反世界的规则。死灵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给与死者暂时的肉体,将它们作为使魔来驱使。……但是,以这样的形式,只能发挥出灵魂原本具有的一小部分能力。成长性和创造性接近于零,也很难维持高等的思考能力。虽然可以像这里的死灵们这样让它们从事单纯作业,但是若是想让某个人‘作为魔法师’复活的话,这种方法没有意义。大部分魔法都必须是使用者正常处在‘活着’的状态下才能行使。“
奈奈绪闭上眼睛沉吟。奥利佛将信息重复整理。
“先总结一下吧。利弗莫尔学长想要重现古代死灵术,为此必须以完全的形式让古代的魔法师复活,但那是被世界的规则所禁止的行为。到这里都理解了吗?”
“勉强跟上了。”
“那么就进入核心吧。若想要强行实现这个‘被世界禁止的复活’,理论上有两种可能方法。一个是‘去别的世界复活’的方法。这种方法的理论是,这种行为虽然在这个世界不被允许,但是在别的‘神’设置规则支配的世界里也许能被允许。但是——这种方面目前还只是画了个饼。也就是纸上空谈。”
“哦,那是为什么呢?”
“在魔法师可能访问的范围内的异界里,没有一个世界能够允许我们期望的形式的复活。以国家的法律来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在日之国不允许盗窃,在大英魔法国也不允许。当然除此以外的现实问题也堆积如山——总之你就认为‘去别的世界复活’这个方法现在不可能实现吧。”
奈奈绪点点头。关于异界还有许多应该说明的事情,但那些偏离现在的正题,还是找别的机会吧。奥利佛一边想一边继续说。
“因此,利弗莫尔使用的自然是另一种方法。……也就是‘为了复活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方法。”
“——那是。”
奈奈绪的表情略微紧张起来。奥利佛从她的反应中看出对方想象到了什么,表示肯定。
“你也想到了吧。对,就是在奥菲莉亚学姐那件事中看到过的。绝界咏唱——用那个招数展开的领域能够涂改世界的规则,将背理变为正理。复活也一样。在设计成原本就将复活编织在内的绝界内的话,就没有任何东西会阻止复活实行了。那是在一切可能性中,唯一能够实现利弗莫尔学长目的的地方。”
为了做出世界不允许的行为,亲手创造新世界。那是魔法师的活动的究极终点,同时也是无比困难的行径。当然,只凭一代人终究无法实现。
“……但是,即使是实力超群的魔法师经过精心的准备,要将展开后的绝界一直控制住也极其困难。就像奥菲莉亚学姐那样,超越那条线继续维持的话,必定会坠入魔道。……必然地,复活的人也只能做抵达那个极限之前存活非常短暂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奈奈绪的眼睛里同时浮现出理解和悲哀的神色。奥利佛像是在安慰想到那残酷结论的她一样,轻轻梳理她的头发。
“从利弗莫尔学长身上的气氛中也感受到了吧。接下来将要开始的,既是一位魔法师的复活仪式,同时也是葬送仪式。……我们要庄严地列席,见证全过程。在一切结束之后——从留下的尸骸中接下一片骨头后离开。”
被带到房间里超过十一小时后,奥利佛他们被利弗莫尔叫了出来。六人在骸骨侍者的带领下安静地穿过走廊,终于到达了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比之前的空间还要宽广的房间,中心处摆着一个棺材,整个地板都围绕着它画着魔法阵。奥利佛的直觉感受到。这里正是这个死灵王国的“王座”。
“……在开始之前,我要再次确认。”
伫立在棺材前的利弗莫尔低声说。刚才战斗中的昂扬已经不见踪影,他的魔力调整地无比静谧,却又高涨。在他那无比专注的姿态面前,奥利佛他们也无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在仪式过程中,不论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绝对不要出手。你们只是见证。……相对的,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波及到你们。”
“当然了,我们没有蠢到插手超出自己理解的术式。……我发誓一概坐视不管。即便你在我们眼前濒临死亡。”
格温将人推开似的断言,利弗莫尔点点头转向棺材。双方都没有更多地嘱咐了。奥利佛他们有那个意思的话能够妨碍仪式,但那样做的话利弗莫尔可能会立刻破坏戈弗雷的骨头。也就是说——他们双方为了实现各自的目的,都只能让对方顺利实现目的。
于是场地准备好了。利弗莫尔右手拔出白杖,缓缓举到正面。
“——呼……”
经过一次特别深的呼吸。在六人的注视下,咏唱开始了。
——尸骸都盯着同一个方向死去
背脊发颤。心底涌上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但奥利佛拼命压制住,停留在原地。——上次没有余力观察。但是这次不同。
他们的腿至死都在蹬地 他们的手臂至死都在爬行
尤里的脸颊兴奋地泛红。奈奈绪扯紧了嘴角。即便没有预备知识,魔法师也能用肌肤感受到。这是一个魔道的终点。
曝尸荒野的骸骨在呐喊 还没有蹬够 还没有爬够
只要这声音还在回响 你们之中就没有人死去
利弗莫尔将魔杖笔直地指向天花板。同时周围的景观开始被从下面产生的某种东西侵蚀。那是无数的黑线。它们互相纠缠着向上空伸展,将奥利佛他们的头顶染成毫无杂质的同一个颜色。
用黑绢丝编织天空 那不是升起的天空 而是覆盖关闭 隐藏万物的天空
黑天之下没有死者 只有失去血肉的生者
伴随着天空关闭,失去所有色彩和远近感的黑暗填满了视野。夏浓紧紧握住小弟的手。
拒绝甘甜的小憩吧 抛开的安宁是死亡 选择的苦痛是活着
咏唱在继续。在完全的黑暗中,凭空出现的暖色光芒渐渐亮起。
热血不是活着 骨肉不是活着 只有意志才是活着
世界在生成。魔法师的自我扩张到超出领域魔法的范围,形成明确的形状,男生以新的规则建造它。数个背理被替换成正理。
此处没有墓地 直至灵魂消磨殆尽 永生吧 “失乐园”!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却又暗淡地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正站在这样的夜空下。
在空中交错的死灵们令大气朦胧地摇晃。不,也许已经不应该叫它们死灵了。只要他们有选择痛苦的意志,那他们就依旧存在于界线的“这一边”。
“……这是……”
周围被涂改得不留一点痕迹,但比想象中要平静,奥利佛在这风景的包围下呆立着。在他视线前方,利弗莫尔用手背擦拭额头的汗水。
“不要把我当成是萨尔瓦多利那样的天才啊。……这个绝界是曾祖父编出来的。我只不过是继承了而已。”
男生带着自嘲地说,将视线从空中转向正下方的棺。绝唱被称为魔法师的终点,但这次这也只是准备好了场地。对他来说,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
“要打开盖子了,法乌。——打开吧帕顿迪布斯!”
利弗莫尔万事俱备,挥动杖剑。无数锁扣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接着盖子开始缓缓地向侧面滑开。外面的空气涌入与外界隔绝了超过千年的死者卧室。
“灵体啊斯皮里图斯 魂魄啊阿尼玛美亚 寄于容器莱斯西塔迪奥!”
利弗莫尔立刻将里面的东西,如果放置不管的话会立刻消散的灵魂,引导向旁边的肉体。那是他用长年收集到的骨头亲手拼出的一具娇小少女的身体。那个瞬间,他确实地感觉到了有新的内容注入了其中。
周围一片沉寂。那身体躺在利弗莫尔脚边,依旧一动不动。
“唔——”“喂喂,失败了吗?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
提姆插嘴。因为无法直接观测灵魂的动作,他们只能看到大气摇晃。但是——利弗莫尔像是要抹去他们的杞人忧天一样,第三次挥起魔杖。
“只是缺少叫醒而已。……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杖尖射出的电击命中躺着的身体的胸口。强制活动的心脏扑通跳起,涌出的血液流淌到全身,苍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血色。
“啊——好疼啊啊啊啊!”
猛地睁开双眼的同时,喉咙里迸发出惨叫。她一扫刚才的沉默在地上翻滚,而利弗莫尔平静地俯视。在他脚边痛苦地滚动了几十秒后,她终于撑着地面停止了动作。又过了几秒钟,她以这个姿势双眼含泪地抬头看向男生。
“……为什么?!西拉,为什么是电击?!我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睡醒真是最糟糕不过了!”
“谁管你。都是你不好,一直不让心脏跳动。”
“心肺复苏也有别的方法吧,至少用治疗一类的啊!……话说,呜哇,你的声音!直接听的话是这种感觉吗?!再说一次!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少女站起身跑向利弗莫尔。她踮起脚将手伸向利弗莫尔位置较高的脸颊,用手指轻拍。好就像是婴儿拍打父母的脸一样。好像是在回味“能够摸得到”的喜悦。
“……模样真老,西拉。你才二十二岁吧?为什么这么缺乏青春?”
“因为总是陪着死人吃了不少苦。你倒是基本和想象中一样。要闹腾是无所谓,不过身体的情况怎么样?”
利弗莫尔随便她摸着,确认对方的状态。少女听到后反应过来,俯视自己的身体,原地跳了跳。
“……感觉超好。咦,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比生前还要好。”
“很好。不枉我对材料精挑细选。”
利弗莫尔轻轻点头说。少女不吸取教训,又想伸手去摸脸,但她突然想起还有人列席。少女环视了一圈奥利佛他们,笑着开口。
“你是西拉的学友吧。——初次见面,我是法乌。是至今为止都死乞白赖没能升天的很久以前的魔法师。非常感谢你们这次参加我的复活祭。”
“……抱歉。我想你大概是在跟我们打招呼,但是你说的语言我们完全听不懂。”
从未听过的一连串发音让提姆耸了耸肩膀。奥利佛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其中格温用手托着下巴集中分析对方的语言。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他难得这样兴致勃勃。
“是古代语言吧。想来也是自然,因为是死灵,所以不可能学会英语。在读取记忆时能听懂,是因为通过了利弗莫尔的认知吗?”
“是要我翻译吗?真是的,即使复活了还是这么麻烦。”
利弗莫尔夹在中间,让六人和法乌的对话得以成立。之后,他们悠闲地交谈了一阵,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是在做什么了。不停变化的表情丰富且率性,法乌的举止和她外表的年龄完全相同,这让奥利佛的心揪紧了。——和她背负的沉重使命相比,她实在太年幼了。
“看来思考和知觉能够正常工作。……那么剩下的就是魔力了。”
法乌从腰间拔出魔杖用右手举起。她在杖尖点亮一团小火炎,用独特的步法在地面上跳起舞来。伴随着全身的动作,魔杖前端不断变化着颜色,每跳一遍,舞蹈的节奏就一点点变快。
“……!”“哦哦,真是流丽。”
奥利佛睁大了眼睛,旁边奈奈绪发出感叹的声音。快节奏变换属性是魔法师的准备运动,奥利佛自己也常做,但法乌改变属性时,几乎看不到“接缝”。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能够相当精巧地操纵魔力,但最让人瞠目的是她全身魔力流的顺畅程度。一般在变更属性的时候,魔力多少会起些波澜,而法乌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光是锻炼肉体上的魔力运用是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要在更深的层次,恐怕是从灵体维度控制魔力才行。
法乌跳完一段,缓缓停止动作,猛地转向利弗莫尔。
“嗯,没问题。……那么,就开始吧,西拉。抱歉这么匆忙。”
“嗯。进去吧。”
利弗莫尔点点头转过身,走向一座平缓的小丘。在那上面,一栋小屋孤零零地伫立在绝界正中。列席者们察觉到他们将在那里进行死灵术的传授,无言地目送。法乌也跟在他身后,但途中她转过身像六人挥手。奥利佛不禁苦笑。她那容易与人亲近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唔——”
但是,就要走到小屋时,利弗莫尔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法乌惊讶地仰望他的背影,但一瞬间之后她也感觉到了和男生相同的东西。两人猛地转身时,远处的奥利佛他们也注意到了异变。
“——有什么,来了。”
尤里仰望着虚空低声说。在他视线前方,空间的一点啪叽一声裂开了。
“……这就,糟糕了……”
从破碎的世界对面,伸出了一根穿着破烂黑衣的苍白的骨臂。法乌的脸上抽搐,利弗莫尔的脸失去了血色。现在眼前正在发生什么——而这会带来什么结果,两人已经全都看出来了。
“……绝界的构成方法不完美。『被它们闻到了。』”
没有踩着地面的脚。骨臂从浮在空中的黑衣内侧华丽地拔出大镰刀。不会反射任何光芒的刀刃只为收割生命而存在。没有人不知道它的使用者。那是在无数歌谣、诗句、寓言中被不断传唱的恐惧的化身。曾经的“神”定下的世界的规则,将会到访所有生命的终结之时。
那就是,不理性的魔法规则的第二定律。——谁也不能永远活着No one lives forever。
“……刈命者……!”
奥利佛的口中畏惧地唤出它的名字。在呆立着的他们眼前,利弗莫尔和法乌同时拔出杖剑。
“古人苏醒莱斯西塔迪奥!”
呼应着咏唱,地底同时涌出十二个影子。出现在那里的是性别年龄各不相同的古代魔法师们。那是利弗莫尔原本驱使的无貌古人——他们在这个绝界中“作为生者”复活后的样子。虽然人格在漫长的岁月中磨损了,但肉体和灵魂重新正常连接在了一起,可以使用咒语,战斗力飞跃性地上升。那是现在的利弗莫尔真真正正的最后的王牌。
一位古人脚边涌出没见过的骨兽。另一位古人投下的影子里爬出不知道是什么的巨大身体。又有其他古人周围搅动着大量诅咒化为龙卷。不给对方分析的时间,它们在出现的同时就杀向目标。
所有这些——都被死神的随手一击,如杂草一般被一扫而空。
死亡巡回开始了。前面的骨兽粉碎消散后,死神转而盯上了后方的古人们。第一个人和他取出当盾牌的骨兽一起被砍成两半,想要逃进影子里的第二个人连影子一起被切开。实在太过压倒性的情景令奥利佛全身颤抖。驱使太古秘术的古人们倾巢出动,却连战斗都算不上。
“唔……!”
利弗莫尔咬紧牙齿。只要身处这个绝界内,肉体的损伤就没有什么意义,但刈命者的攻击是字面意思的直接收割灵体。失去灵体的话即使在这个世界里也无法复活了。回过神来,开战还不到一分钟,作为他王牌的古人们就已经减少到了一开始的一半。
死神肆虐。它宣告着世界的规则:你们必须死去。利弗莫尔和法乌进行着绝望的抵抗,提姆看着他们低声说。
“……那样不行啊。只出现了一只,看来在绝界内已经大幅度削弱了对方的力量——但是死灵术和死之神灵,说到底相性还是太差了。”
“——”
他说着,另一边的奈奈绪却看不下去眼前的窘境,半无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刀。但是——提姆的右手用前所未有的力量攥住了她的肩膀。
“喂,可不要想着去帮忙啊。……被盯上的是那个复活的女人和想要保护她的利弗莫尔。我们只要不自己送上门去,刈命者的矛头就不会转向我们。”
“唔。”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手,这是利弗莫尔自己说的。……话说,这已经不用讲道理了吧。你们也亲身体会到了吧?”
提姆一边说,一边向着学弟学妹们举起一只手。奥利佛屏住呼吸。那个<毒杀魔>提姆·林顿,学生会头一号的冲锋陷阵人员,钻过无数死线的魔法师——他的指尖正微微颤抖着。
“即便主席现在状态完美跟我们在一起,我也不想去找那东西打架。即使是活了二百年的怪物级别的魔法师,也有八成无法击退它被杀了——它就是那种维度的诅咒。不是带着学弟学妹们的现在这样的队伍能够处理得了的对手。”
这是不言自明的正确言论。同时,正因为不是从别人而是从提姆口中说出来,这句话才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面对沉默下来的学弟学妹们,格温也说。
“虽然遗憾,但提姆说的对。……即便那两人被杀,戈弗雷的骨头也有可能平安无事。我们只能赌在这个上了。”
现在他们能被允许的事情中,这是唯一且最佳的方针。在抵抗化为徒劳,法乌被刈命者杀死后,从尸骸中回收骨头立刻撤退。这样虽然不知道戈弗雷附着在骨头上的灵体能不能平安无事,但这一点只能凭运气了。
“……”
将感情紧紧盖上盖子,奥利佛命令自己不作为。——这样就好。不管结果怎样,都必须避免他们六人中出现牺牲者。原本他们和利弗莫尔就是直到刚才还在厮杀的关系,而法乌是利弗莫尔的同伴。不论寻找状况的哪个部分,都没有任何在此时承担全灭的风险去帮助他们的理由。
“咕唔……!”“西拉!你退下!”
被死神的一击打得灵体受伤的利弗莫尔痛苦地扭曲了表情,法乌想要上前保护他。但不是别人正是利弗莫尔自己的手顽固地阻止着她。
在强行冻结的心中,奥利佛想:以魔法师的逻辑来说,这是错误的行动。既然他们的力量无法击退刈命者,那这个仪式就已经失败了。也就是说怎么打都没用,若是为了未来而行动的话,干脆老老实实地把法乌交给刈命者才是正确的。现在利弗莫尔是让自己的生命暴露在无意义的危险之中,而他本人恐怕也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法乌在男生的背后微笑。她手中的魔杖前端,突然指向自己的胸膛。啊啊,奥利佛的心中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她的想法,还有由此得出的结论。因为如果处在同一个立场上,他大概也会这样做。
经过短小的呼吸,一个咒语响彻了夜空。
“——咦?”
举着杖剑,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法乌呆呆地发出声音。
在她眼前,刈命者停止了。它在向利弗莫尔发起攻击的前一刻,被侧面插进来的电击命中了。死亡使者保持着挥起大镰刀的姿势,像阳炎一样摇荡了一小会儿。
她和利弗莫尔呆望着的视线前方,是做出这件事的人。手拿缠绕着雷光残渣的杖剑,从旁观者的位置大步向前踏出。做出了可以想象到的最愚蠢的选择的少年,正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诺尔。”“啊——?!你在干什么啊!”
夏浓盯着小弟后背低声呢喃,提姆在一瞬间的忘我后脸色大变。利弗莫尔遭到预料之外的闯入,用受伤的野兽的眼神狠狠瞪着少年。
“……你想干什么,三年级的小鬼。我说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手——”
“这不是为了你!”
奥利佛吐血似的大喊。同时,他自己也觉得无可救药。不光不是为了利弗莫尔,肯定到头来,甚至不是为了法乌。
他没有“颠覆人终有一死的定数”的意志。那是对生命设计的反叛,和他的悲愿也不相同。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无法接受现在将要在眼前发生的事情。用和在地表活了漫长时间的魔法师们相同的标准收割这位少女的生命,这种规则的墨守成规令他感到愤怒得眩晕。
瞪着死神的奥利佛发问:这个复活到底有什么罪过?
一位少女带着将太古的智慧传向未来的使命,在黑暗的棺材中跨越了令人神志不清的岁月。将本可以在明亮的光芒下度过的诸多时间葬送于黑暗,和自我不断磨损的恐惧无止境地战斗着,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不知何时能实现的短暂复活。赌上自己降生于世的所有意义。
奥利佛对她的姿态感到同情,也抱有敬意,但驱使他行动的并不是这些。
……在令自己复活的男生有危险的时候,法乌毫不犹豫地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明知这样做会将她在棺材中忍耐的悠久年岁全部化为乌有。
……过去和现在,利弗莫尔曾两次挑战死神。第一次是为了给她新的生命。第二次是为了让她的生命不会白费。
奥利佛想要保护他的这个愿望。即使愚蠢,即使错误,也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不是保护这个仪式,不是保护古代死灵术的奥秘,仅仅是保护他们的心。保护即使经历了残酷的岁月和挫折依旧没有失去的,依旧是过去那样的少年和少女的温柔。
所以,死亡啊。我不会要你离去。但是——现在稍微远离一会儿吧。
“……完成你的使命吧,西拉·利弗莫尔!即便世界不允许!那就是魔法师的职责吧!”
遵从灵魂的呐喊,奥利佛激励比他强大的魔人。利弗莫尔像被雷电劈中了一样呆立——在他眼前,两个身影从少年旁边走出。
“要如何进攻?”
“嗯,神灵要怎么打来着?我记得这个是无法杀死的吧?”
奈奈绪抽刀出鞘发问,尤里依旧表情悠闲地歪过头。奥利佛强行咽下冲到口边的道歉的话。现在该说的绝对不是那些。
“奈奈绪,雷克——”
“用有效的属性砸过去,‘作为现象’不断抵消,这是唯一的应对方式。绝对不要中对方的攻击,会被直接收割灵体的。”
格温和夏浓从两侧上到三人前面。奥利佛的表情只有一瞬间扭曲了。
“大哥,大姐——”
“我知道的。诺尔真正,想做的事情。”
“不论对手是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的心是那样期望的——那我们就会站在你身边。”
夏浓举起白杖,格温搭上心爱的中提琴的弦。同时另一位高年级左右推开奥利弗和奈奈绪的身体,挤到前方。
“这群傻瓜……。这算什么妙招啊,蕾赛缇那混蛋,人选完全搞错了吧!”
“林顿学长——”
奥利弗经验地盯着学长的后背。提姆一边拔出腰间的杖剑,一边侧眼狠狠瞪着学弟学妹们。
“本来还以为你们比我们这一代要守规矩呢,看来是完完全全误会了。居然在重要关头给我增加最麻烦的工作。”
<毒杀魔>啧了一声。准备宽裕的战斗力,选择有利的情况,只和能够期望必胜的对手战斗——蕾赛缇苦口婆心地说着的这些,是学生会活动中战斗的铁则。但是,所有老资格的成员们都知道,这些教训正是以过去的他们为反面教材的。
根本没法期盼必胜。他们要战斗的对手,要打倒的对手,出现时总是不理会他们的情况。有功夫衡量胜算的话不如射出咒语,有该保护的对象的话就要以救助为前提考虑进攻方式。这样奔跑过的灼热时间,才正是他们的骄傲。
现在也和那时一样。也就是说——这个情况,是非常传统的学生会的现场。
“没办法,我也陪你们吧。正好不知道决战装备该怎么用呢。……不过啊,只有这一句我要事先声明。要是有谁死掉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
全身放出带着杀气的魔力,<毒杀魔>露出獠牙。在刈命者从短暂停滞中恢复、再次开始行动之前,格温锐利地大喊。
“二十分钟,利弗莫尔!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无论如何都会阻止刈命者!能赶得上吗?!”
被问到的魔人一瞬间咬紧牙齿,然后拉起法乌的手转身。没有时间犹豫了。他应该完成的职责就在眼前。
“……承你们这个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入学金伯利一来从来没有用过的这句话已经从嘴里跑出。法乌和他一起跑着,用余光看着和死神对峙的六人微笑。
“什么嘛,西拉。你这不是有很多好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利弗莫尔脸上浮现出接近人类极限的苦涩——但所幸在被任何人看到前,他就和法乌一起冲进了山丘上的小屋里。尤里用余光确认了这件事,突然开口说。
“话说。有一个谜题解开了哦,奥利佛。”
“?”
“关于温柔的朋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关心别人。不管谁在哪里做出怎样乱来的事情,不去在意放着不管的话明明会轻松得多。”
突然的指出令奥利佛困惑。但尤里却用带着确信的声音明确地说。
“我终于知道其中的原因了。你——比起任何东西,都要更珍惜人的心。”
少年像是被射穿了胸口正中一样呆立。这时,东方少女从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在下早就知道。”
“亲热就到此为止吧。——要来了!”
提姆单手拿着毒瓶大喊。在做好准备的他们面前,死神挥起了大镰刀。
两人冲进小屋,在门上施加了能有心理安慰程度的封印后,利弗莫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环视房间。中央有个圆形的大作业台,上面有数十种装着粉末状魔法素材的盘子,还有整齐排列着好几个变成了木乃伊的胎儿遗体。它们全部是在母胎内死去的水子,就像卡门听说的那样,是从许多魔法师家庭中接收的。男生“呼”的长出了一口气。需要的东西一样不少地备齐了。
“……现在是那样的情况,不好意思,要加快进度了。”
“当然。来,把你的领域重合过来。”
法乌点点头走到作业台边,伸出白杖,维持着那个姿势停住了。利弗莫尔站到她身边,将感觉领域的一部分和她相重合。在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中,眼睛和耳朵起不了什么作用。
“……呼……”
她闭上眼睛呼出了长长地一口气,顿时,那些胎儿木乃伊中一齐升起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法乌用白杖将它们像麦芽糖一样缠起来,然后又咏唱咒语。于是,那些形状不定的“东西”分离成浓度不同的几层,在法乌面前形成像彩虹一样的圆环。虽然无法用眼睛看见,但利弗莫尔也在自己的领域内感觉到了。
“……!”
“你要仔细感受哦。关于灵体接合技术,你也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但是那也还只是拼接的水平而已。要进入下一步的话,需要先将灵体细分,在操纵时设下明确的单位。要说的话,就像是将木材切成一定规格一样。那也的话比起直接使用原木要方便得多,而且能制作的东西的幅度也会大不相同,对吧?”
法乌一边说明一边挥动魔杖。于是,就像是剥树皮一样,彩虹圆环从外侧一层层解开,在空中排列开来。利弗莫尔发出叹息。将灵体按照材质分离的技术他也学过,但由他来分离的话最多只能分出三类,而在法乌面前逐渐分开的彩虹竟有十七层之多。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作为死灵术师的水平上压倒性地差距。
“当然,这不是单纯地说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因为难以正确观测原本就是灵体研究相较于肉体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的原因。原则上,灵体看不见摸不着。就连像阳炎一样摇晃的幽灵,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也只是受灵体活动影响的大气、尘埃和魔素的动向。”
法乌继续解说。她的一词一句、一举一动,利弗莫尔都用自己的所有感官仔细观察。因为这些就是她降生在这世上的全部意义。
“接近唯一的例外就是这里,在魔法师的领域魔法范围内。这个空间里的知觉不是通过五感获得的,所以有的人可以直接感觉到并干涉灵体。问题是这种感觉会受到各人素养的影响,而且无论如何都无法普适化。因为是在魔法师的个人领域中发生的事情,所以在这个领域内的经验非常主观。即使可以告诉其他人眼前的苹果是红色的,但是‘红色’究竟是什么,就无法用语言描述了吧?这是同样的道理。”
就连像现在这样将领域重合面对同一个对象,法乌和利弗莫尔感受到的东西就已经不同了。
和通过眼睛、耳朵这样的共通器官相比,自我领域内的知觉性质在人和人之间有很大差异。这些差异有时能成为催生出空前绝后的个性的摇篮,但同时也会产生无可避免的信息隔绝。因为是自己个人的感觉,所以无法传达给别人。
“当然我们是魔法师,可以用各种方法做到近似于体验别的经验。可是,这也其实就是传话游戏。信息会因为接收者的感觉而变质,夹在中间的人越多,变质的速度就越快。不止限于死灵术,魔法师就是为了抑制这种信息劣化,才会不断让‘拥有相近感觉的子孙’继承后业——但到头来,这也只是将个人技术升格为家传手艺而已。虽然便于保密,但距离技术的普及还很遥远。”
法乌说着,她面前盘子里的粉末轻飘飘地升起,和她挑选出来的灵体的一部分混合起来。十二种素材全部都这样用完后,法乌再次将分解的灵体合并起来。在解体和变形后,她的工程终于进入了在构成阶段。
“基于以上的问题点,我们古代死灵术师有一个长年的追求。那就是所有人都能同样看到、同样摸到的灵体。实现了这一点后,处理灵体时才能设立出客观的尺度,死灵术才能从家传手艺变成学问。……在那个毁灭之前,我们终于勉强走到了那一步。”
利弗莫尔咽下唾液,法乌在他身边举起杖剑。这不是任何比喻,真真正正地是为在眼前的东西里注入生命。
“灵体啊斯皮里图斯 魂魄啊阿尼玛美亚 寄于容器莱斯西塔迪奥!”
注入的魔力伴随着风和光搅动。在那中央,一个新的存在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以肉体凡胎挑战死亡使者。奥利佛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首先,几乎抓不到它动作的规律。刈命者像是在低空滑行,因此它移动时不存在步法,动作也和立足点的状态完全无关。但它和扫帚或飞龙那样的飞行性魔法生物也不相似,基于经验的应对完全不成立。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抓住它速度好像放缓了的瞬间,瞄准大概是背面的部位射出电击。但是——下一个瞬间,奥利佛的各种预想全都错了,死神的全身当场化为雾气散开了。
“——?!”
黑色的雾升到高空。奥利佛他们无法决定该怎样应对时,那雾又在他们头顶上迅速增多、展开,扩大成了黑云。尤里仰望着那景象,小声嘀咕。
“——啊。这个,要降下来了。”“集合!”
夏浓发出迫切的声音,其他五人立刻照做。他们立刻聚集在一个地方组成圆阵,将各自的魔杖指向头顶。
““““““风盾抵抗因佩杜斯!””””””
风形成的屏障展开,覆盖六人,几乎同时死亡之雨砸了下来。周围淋到雨的地面立刻滋滋作响地溶解了。屏障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事,而是所有人注入魔力才勉强和侵蚀抗衡。奥利佛屏住呼吸——如果是在分散的状态下被淋到的话,恐怕会有好几个人撑不住。
“不要认为它有固定的形态!死亡无处不在,可以化身为任何形状!”
奥利弗将堂兄的忠告铭记在心。与此同时,下完了的“雨”再次变成雾从地面上浮起来,这次在低空狙击,凝固成球状。六人见那东西开始向他们迅速靠近,便再次左右分散。
“啊,这个会弹开!”“——!”
听到尤里的话,所有人一齐后退。紧接着,和预告相同,球体从内部弹开散乱。奥利弗一边用风拨开飞过来的液体飞沫,一边感到背脊发凉。若是在躲开突进后立刻想要反击的话就危险了——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
“雷克,你能看出它的行动?!”
“嗯!总觉得,它的动作我全都知道!比起对付死灵时要‘听得清楚’得多!”
尤里干脆地应承。奥利佛在惊讶的同时突然想到——‘也许是因为对手是死之神灵’。和处于魔法师支配下的死灵不同,刈命者身为死亡化身,可以说是自然现象本身。他原本就知道尤里的直觉在面对自然物时特别灵敏。如果这个对手也能适用这个法则的话。
“那么,在下来配合尤里大人!”
奈奈绪一边用刀斩开死神的飞沫一边前进。经过之前的战斗,她的直觉也表示“需要前卫”。警惕无法治愈的攻击暂时拉开距离后,刈命者就开始变形成各种样子攻击她们。但是,反过来近距离有敌人时,它更倾向于维持最初的形态挥舞大镰刀。虽然两种模式都很危险,但是比起不停变化成未知的形态,还是固定成同一个形态比较好。
“——啊,糟糕。退下,奈奈绪!”“唔!”
就在她将要冲进剑的间距的那一刻,尤里察觉到对手的行动,阻止她继续前进。在他们的视线前方,死神凝缩成前所未有的高密度,开始放出诡异的引力。比起黑色的球体,更像是凿穿空间的洞。奥利佛感到自己的存在被猛地吸向那里,用急迫的声音大喊。
“吸入的风——不,这是诅咒的引力!要被吸过去了!”
奥利佛看穿攻击的真相大喊,又向着奈奈绪的后背发射吸引咒语。原本距离死神最近的她被拉着后退,将将逃出了致命的引力圈。六人用各自的方法抵抗引力,原地站稳脚跟。——从诞生的瞬间开始,所有生物都毫无例外地受到了死亡的诅咒。刈命者通过『拉拽』这个联系将他们吸引过去。
“我就等着这个呢。”
但是,魔法师就是要反过来利用这些。提姆的嘴角无畏地翘起,裙子里同时飞出好几个东西。那是腹部的液胞里盛满了魔法药的飞虫使魔。它们顺着引力,主动飞向刈命者的怀里,在那里一齐炸裂。瞬间,死神将飞散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吸进去,它的全体咕嘟咕嘟地扭曲,变得白热,在空中剧烈沸腾。
“灵药大派送。高兴得哭出来吧!”
<毒杀魔>大呼快哉。他用独自的制法将那药成分凝缩到极限,即使人喝下也已经成了剧毒,而因为本源是促进生命活动的药,所以会对身为死亡化身的刈命者产生剧烈的反作用。为了对付死灵准备的王牌在这里用上了。死神立刻变成了白烟渐渐挥发,奈奈绪看着它的样子发出“哦哦”的感叹。
“打倒了吗?”
“别说傻话。要是这么简单的对手的话,我一开始也不会害怕了。”
提姆狠狠地吐出这个回答。仿佛是在证明这句话一样,距离死神消失地点稍远的地方,一个熟悉的黑影迅速从虚空中渗出来。
“即使把火扑灭,火也不会死去。即使将风打散,风也不会死去。同样地,不管驱走多少次,‘死亡’一定会回来。……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打倒这家伙,这是我们的宿命,被设计好的命中定数。”
“那就全力续命就好。”
格温开始缓缓弹奏心爱的中提琴。提姆感到意外,他问。
“慰灵演奏?这对刈命者有效吗?”
“不如说是正规办法。……死亡原本是‘神’加在我们身上的原初的诅咒。若想要缓和或驱走它,就要像这样供奉音乐来哀叹恳求,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
眼前的结果证明了这一点。刈命者在六人眼前再次逐渐成形,但他开始演奏后,显现的势头立刻大幅放缓。格温一边继续演奏一边说。
“……话虽如此,我们已经触到了逆鳞。最多只能稍微延后一些再临的时间而已。”
“足够了,大哥。这样就能重整态势了……!”
奥利佛用袖子猛地擦拭额头的汗水。即使是短短几十秒的缓冲,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价值千金。
那东西带着橙色的光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利弗莫尔屏息注视着那拥有模糊人形的东西,和它的造物主法乌。
“……这是……”
“对,不是幽灵。以从水子的幽灵们之中分选出的灵体为基础,和其他灵体、物质相结合,再构筑成的人造物。也就是——亚灵体生命astral life。”
法乌严肃地呼唤它的名字。于是,淡淡漂浮在作业台上的亚灵体生命顺畅地滑过空中,靠近利弗莫尔。它就像一个有意识的围巾一样,从男生的手臂缠到脖子。
“哎呀,立刻就和你亲近起来了呢。是因为也混入了我的灵体吗?”
“……”
法乌微笑。那东西从近处热心地盯着利弗莫尔,利弗莫尔也直直地回看它。从它完全没有恐惧和警惕的动作中,男生感到它还是个年幼的孩子。
“它和幽灵有两个决定性的不同。一个是刚才也说过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摸得着’。至今为止一直被神秘和主观的面纱包裹着的灵体动向,可以通过看这孩子的活动来随意观察。”
法乌再次开始解释,用指尖轻轻抚摸那东西的脖子附近。也许是被她摸得束缚,亚灵体生命卷在男生脖子上,发出的光不断微微增减。
“而第二个不同。……这孩子和幽灵不同,即使放着不管也不会自我变得稀薄或变成怨灵。甚至还能学习成长。它和我们拥有肉体的灵体一样稳定。构成这孩子的素材同时拥有物质和灵质两方面的性质。所以这是一个完整的生物。”
“……应该不是不老不死的吧?”
“嗯。亚灵体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损伤,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的灵魂是从其中一个水子那里继承而来的,是人类的灵魂。两百年后的束缚和我们没有区别。”
法乌有些寂寞地说,然后安静地将脸转向利弗莫尔。
“我知道这孩子对你来说……不,对这个时代的所有魔法师来说都是重要的研究对象。可是,希望你能尽可能珍惜它。不如就将它看成是你和我的孩子吧。”
“真是不好笑的玩笑。……不过,即使是为了让它作为研究对象能长时间发挥作用,我也必须要细心注意它的身心健康。在这一点上你不用担心。”
利弗莫尔语气依旧冷淡,里面却注入了尽可能多的诚意,他点头说。法乌听了他的回答,全身的力气突然放松了。
“是吗。那——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呢。”
利弗莫尔沉重地沉默。他想要说些慰劳的话,喉咙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做得好”,“你辛苦了”——若是对她说出这些,一切就会真的结束。
法乌十分清楚他的苦恼,替他挥开这些,轻轻地开口。
“抱歉,西拉。……最后的工作,能交给你吗?”
“喝啊啊啊啊!”
奈奈绪大胆地切入钻过大镰刀的攻击,带着气势将刀刃向上斩。在不允许一瞬间放松的极度紧张中,六人持续和死神战斗着。
“呼、呼……!虽、虽然可以预测出动作——但身体快要……!”
尤里低声说,他和奈奈绪交换,走上前将刈命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可以预测对手动作的他和奈奈绪、奥利佛、提姆交替担任前卫,将死神的形态变化控制住最低限度,他们总算是能够一直战斗下去。虽然有很多次危险局面,但每次格温和夏浓都会插入准确的帮助,得以撑下去。
“……唔……!”
但是,奥利佛感到即使是这样,极限也在逼近了。用这种战斗方式,尤里的消耗特别剧烈。少年在内心做好觉悟。必须在极限来临之前让他退下,由自己承担他那份风险。
“——唔?!”
但是在那个瞬间,奈奈绪的肌肤察觉到凶兆,转向背后。其他五人也跟着看向那里,他们同时看到了。——一块漆黑的色斑正从远处空间逐渐渗出。也就是和他们现在正拼命战斗着的完全同质的东西。
“……骗人的吧。到了这个地步居然来第二只啊——”
提姆的表情抽搐。——刈命者的出现有一定规律。原则上对迎来二百岁那一天的魔法师会有一只出现一晚上,之后每经过五十年便增加一只。法乌的事例有些特殊,但如果将从她进入“棺”到复活为止的时间都算作年龄的话,死神不可能只出现一只。即便不是那样,如果有其他魔法师帮忙的话,死神的出现数量也会成比例增加。
之前对手只有一只,是因为利弗莫尔的绝界将它们关在了外面,从裂缝中入侵第二只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但是,即使能够预想到,他们也只能祈求这件事不会发生。因为这件事实现就直接意味着他们被逼死。
“——啊——”
因为体力消耗,再加上被第二只的出现吸引了注意力,尤里的脚步有一瞬间变慢了。在这时,眼前的刈命者挥起了大镰刀。他本人意识到,回避和防御都来不及了。
“『尤里』!”
奥利佛毫不犹豫地蹬地。只有在近处看出来同伴极限的他才有可能做到。尤里的身体被他撞开,以毫厘之差逃过了死神的攻击,但从这一刻起,刈命者的目标转向了奥利弗。反手挥出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横扫向他。
“——我来晚了。”
在脖子跟前,那刀刃突然停止了。因为一个忽然在死地中响起的,平静的少女的声音。
六人的眼睛和两只死神的注意一齐转向声音的方向。建在小山丘上的小屋。在正面的房门前,由魔人陪在背后,法乌悠然地站着。
“谢谢你们,西拉的学友们。……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时间。我代表死灵王朝的人民,对你们的强大和志气表示由衷的敬意。”
她用指尖提起裙子,恭敬地说。两只刈命者向着少女同时动了起来。其他人不过是碍事的,它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法乌一个。面对逼近的死神,少女突然微笑。
“您很生气吧,死亡使者。从你们的使命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请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们费事了。”
法乌左右张开双臂,仿佛是准备在这里庄严地接受之前一直抗拒的命运 。
“没有任何遗憾了。——死人漫长的垂死挣扎,这样就结束了。”
少女说着——男生杖剑的刀刃,从背后一口气贯穿了她的胸膛。
在奥利佛他们的屏息注视下,法乌的心脏静静地停止了跳动。同时,逼近她的两只刈命者也在半山腰停止了——然后,仿佛之前的战斗是骗人的一样,它们不留痕迹地消散了。……因为他们应当出现的理由,就在这时消失了。
“——啊啊——”
法乌这时才第一次从山丘上环视四周的风景。……被使命和状况吸引了注意力,之前都没有这个余力。所以,她这时才终于注意到。——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浮在夜晚安静的大海正中的小岛。
“——这样啊。这里是海边啊。”
她低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贯穿她胸膛的杖剑被拔出。利弗莫尔用双手抱住失去力气倒下的法乌,亚灵体生命从他怀里飞出缠着两人。就像是孩子在关心父母一样。
法乌躺在利弗莫尔怀里,用逐渐死去的身体中还暂留的一点点力气移动手臂——指向海岸的一个地方。
“西拉,那里。带我去那里。”
“嗯。”
利弗莫尔点头。同时,他脚边的地面里钻出蛇龙骨,驮着两人在地面上前进。他们通过呆立着的奥利佛等人面前,走下平缓的山坡,不久便到达了海边的沙滩。那里没有月光,却有着奇妙的昏暗光芒,法乌发出轻轻的感叹。
“好厉害,连贝壳都有。……嘻嘻,波浪也很平稳……真漂亮。”
“你以前总是让我陪你在海边散步吧。”
男生抱着少女下到沙滩上,用怀念的声音说。……不论怎么挣扎,法乌都无法完全复活,没法将她带去现实的大海。从明白这件事开始,他就决定了。至少要在这个地方,让她看到海。
时间静静地流淌,周围只有轻轻的海浪声,法乌慢慢闭上眼睛,低声开口。
“……谢谢你,西拉。……遵守了……约定——”
将能被允许的最后一次呼吸,用来说出感谢的话之后——她的气息停止了。
世界在崩溃。夜空像玻璃一样破碎落下,那崩塌迅速吞没大海,终于到达了奥利佛他们站着的小岛。白光的波涛覆盖了他们的视野,在他们因为炫目而眯起眼睛的下一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着冰冷的石制大房间里了。
他们之间的位置关系和仪式开始时一模一样。男生抱着变回白骨的小小尸骸,奥利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后背。
“……利弗莫尔学长。”
“拿去吧。”
利弗莫尔简短地说,向背后丢来了一个小东西。奥利佛感觉接住,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发现那是一片人骨。他立刻就明白了,虽然为了仪式调整过尺寸,但这就是戈弗雷的胸骨。
“只要有那个,之后校医随便就能治好吧。……我不会忘记欠了你们一个大人情。所以——你们走吧。”
利弗莫尔背对着他们说。同时,提姆见目的达到,默默催促学弟学妹们撤退。其他五人接连转身离去时,奥利佛也正准备跟随他们。
“——在最后!”
途中,他只有一次停下脚步大声说。……没有任何话可以对他说。但是,追忆了他记忆的碎片,见证了至今为止所有事情,奥利佛作为代表——只有一句话。
“……在最后的瞬间,如果她是微笑着的。那你一定不应该后悔。”
奥利佛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说,然后这次真的离开了墓室。男生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用后背接受了这句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