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冷冽晴朗的天空。若是特别寒冷的冬季夜晚就更加喜欢了。
背着大大的背囊和心爱的望远镜登上山丘。那是从材料开始一切都仔细斟酌准备出来的东西,比一个人还要重,但是只有现在感觉比棉花糖还轻。星空在牵引着他。所以,脚步当然也相应地轻快。
山丘顶上有个小小的瞭望台。那是他到这个村庄赴任的第三年,居民全体出动为他建造的。在施工的途中,都没有告诉他是在建造什么,所以当完成时被带过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溢于言表。高兴得后背一直在颤抖。
看着同一个东西,城市里的魔法师也许会挑三拣四,认为乡下的普通人建筑工造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规模还是功能性都捉襟见肘,若是运用魔像技术,就能在短得多的时间里造出更加优质的设施。——也许确实是那样。但是问题不在这里。看到这个展望台时,他最高兴的是,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他这个人无法抑制地喜欢着的是什么东西。
沿着台阶走上屋顶的时候,突然从前方传来的小声的对话。那是尚且年幼的少年少女的悄悄话。他一下就听出了都有谁在。他加快脚步踏上屋顶的时候——和预想中的一样,三个穿得厚厚的小孩子跑了过来。
“啊,老师来了!”“你看!我就说吧,今天绝对会来这里!”
“露卡真吵!我也知道的!”
但是,接下来他就没有想到了。不仅是眼前的三个人,其他孩子也接连从屋顶远处走来。所有人都严严实实地包着厚衣服,小脸冻得通红,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他不禁大喊出来。
“哇——这是怎么回事,几乎全来了呀!偏偏在这么冷的晚上!你们在做什么呀,会感冒的哦?!”
“没事啦!”“感冒的话老师会帮忙治好的嘛!”“我乖乖带了手套呢!是不是很棒?!是不是很棒?!”
村子学校里他负责的班级的学生几乎全都到齐了。今天特别寒冷,而且天空万里无云,看来自己白天看着天在想什么,都被他们看穿了。他苦笑着将望远镜放在地上,取下背囊开口说。
“真是的……。幸亏我以防万一准备了许多,若是不够的话,就从年纪小的孩子开始赶你们回家哦。……来,把这个放在怀里。这个是热的,不要直接用手摸哦?”
“好缓和!”“不得了!这下无敌了!”“可以一直待到早上了!”
他将炎热球装在不燃棉做的小袋子里发给每个人。那东西在使用时不需要魔力,是给普通人用的魔法道具。在这个村子里,这种细小的日用品他也会经常自己做。人们常说“驻村”魔法师手脚麻利,但这没什么到不了的。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完全跟不上居民们的消费速度。
给所有人的怀里都塞了炎热球之后,他又在杯子里满满地倒上装在保温容器里的甜奶茶发给大家。这样一来,总算是关心完了孩子们的身体,他走向刚才放到地上的望远镜。抬头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的满天星斗正迫不及待地等着他。
“……到时候了。好,开始观测吧。大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不能摇晃!”“不能大喊大叫!”“不能随便摸镜片!”
孩子们了如指掌地说。他们总是回答得很干脆,遵守到最后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不过,这样就好。真的想要集中精神的时候只要说出来就会留他独自一人,有这些孩子在身边,他的心也就不至于向天空飘得太高。你在观测的时候,好像随时都会飞到那星星上一样——从小到大,父母对他这样说过无数次。
他盯着镜片调整角度和倍率,迅速对准想要看的天体。最先捕捉到的,果然是平时不太容易观测到的遥远星星。他看着那混有紫色和黑色斑点的异界碎片,吐出思慕般的叹息。
“……啊啊,好厉害啊。冥王孤独看上去这么大。在城市里看的时候明明那么模糊……只有这个必须是在空气干净的高地才行……”
就在他沉迷观测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小的动静靠近他身旁。是他负责的班里年级最小的女孩子,玛雅。为了不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孩子总是悄悄站到他身边再说话。这次也是如此。
“……冥王孤独是特别寂寞的世界,对吧?”
“你记得很清楚呢。……对,那里是孤零零的异界,接近这个世界的次数最少,偶尔过来的‘舶来者’也几乎没有能定居下来的,全都死掉了。普遍认为它们和其他世界之间也是如此。因为那里的生物几乎没有适应别的环境生存下去的力量……“
“和我离开家的话就会感到寂寞一样吗?”
“……是啊,也许吧。不过我想,独自一人在家一定也很寂寞。所以虽然数量不多,但必定会定期有‘舶来者’过来。即使知道会寂寞得死去,也要为了在旅行的前方遇到其他人……”
“……老师去过去的话,它会高兴吗?”
突然别的孩子的声音插进来。站在玛雅旁边的男孩子是最能让教室热闹起来的活泼孩子。像这样安静地加入对话很少见。他觉得有些高兴地回答。
“如果能做到就太棒了。……不过,那很难很难。能过去到对面的时机和方法很少,而且我们也需要做很多准备才能不在那边寂寞得死掉。而且最重要的是……在现在的魔法界,异界不是‘能去’的地方。因为会有很多可怕的东西从那边过来,所以魔法师们全都害怕它们,忙着打倒它们呢。所以……即使我说想去,也没有人愿意听。”
“不要放弃啊!”“全部都是可怕的人吗?不对吧?”“也有好人啦!绝对!”“我也觉得!”
听到他说丧气话,孩子们接连发出可靠的声音。每一句都令他高兴得想哭。在城市里一直郁郁寡欢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在那个地方,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过是个喜欢异界的怪人,而他也正是为了逃离那种疏离感才主动成为偏远地区的“驻村”,来这里赴任。虽然是段没出息的过去,但看着这些孩子,他现在觉得那也绝不是错的。
“我也相信。……所以我一直像这样寻找,看看有没有好人。可惜这架望远镜性能不足,怎么也找不到。”
他暂时离开镜片,看向孩子们,咧嘴笑着说。玛雅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等我长大了,我也一起找。”
“谢谢玛雅。到那时,我就送你一架最好的望远镜。”
对可靠的提议报以小小的约定。……当然,这种约定她忘了也无所谓。这孩子只要照她自己希望的那样活着,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就行了。希望她永远不会和魔法师的残酷无情的现实扯上关系。只不过——如果她长大后会偶尔仰望夜空的话,作为教过她的“驻村”,就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
“……星星好漂亮啊。迪米崔老师……”
“嗯,很漂亮。……真的是太漂亮了……”
他轮流看着少女和夜空,度过温柔的时间。将去往星星的遥远梦想藏在心底。他打心眼里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继续下去。
低年级联赛的最终战结束后,一夜过去的第二天。以特别追加站的名义,在迷宫二层聚集了许多参加者,发起人西奥多环视他们。
“参加队伍全都到齐了吧?好,那么我再次说明特别战的概要。竞技项目是驱逐二层这里的特定生物。以队伍为单位比试打倒的数量。
说着,他用白杖指向事先准备好的黑板。那里张贴着十多种动植物的一览,包括带插图的说明。此时,作为狩猎对象的“特定生物”才第一次公布出来,学生们看到内容一齐皱起眉头。因为和他们预想中的相反,有一半以上是植物。
“这就是对象动植物一览。还附有生长环境和驱除方法。时间限制是整整二小时。参加队伍会分成多个区域,在指定范围内进行驱除。另外,这次也有年级的让步,所有二年级队伍一开始就发放五十分。
另外,在各个区域内的行动有高年级监督。进行指挥的高年级成员就是这几位。他们虽然没有报酬,但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随意发挥领导力。作业的步骤都交由他们决定,不过请不要忘记兼顾整体效率和每一队的成果。特别是后者,如果忽视了的话过后会产生不满。”
西奥多看向旁边。密里根、沃雷、提姆等主席选举候选人全都到齐了。目的是趁着特别战,给他们展示指导力的机会。密里根和沃雷的视线早早就迸发出了火花。
“接着是禁止事项。妨碍其他队伍当然不可以,反过来队伍之间输送、交易对象生物,或是类似的诱导和揣度也是禁止的。你们那么精明,肯定也考虑了各种狡诈的钻空子的办法吧。我不会叫你们不要那样做,但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会一直在上空盯着你们,被发现犯规的队伍会当场丧失资格。
规则的说明到此为止。有什么问题吗?”
西奥多结束解说,以装模作样的表情确认。规则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目标生物大半都是不会动的植物,这作为决斗联赛的一环明显很奇怪。对这件事感到疑问——不如说基本看穿了背后的某个企图,学生们接连开口。
“……与其说是问题……”“……这不就是给预赛收拾残局吗?……”
“岂敢岂敢!打着关照淘汰队伍的旗号,让他们帮忙修复搞翻天了的生态系什么的,我可一丁点也没想过哦!啊啊,不过我特别推荐从五层流入的这个食岩仙人掌哦!毕竟它的根会深深扎入地里,很难搞呢,如果除草做得不精细的话马上又会再生!『碰巧』分数设定得也很高,我觉得将目标限定在它身上也不错哦!”
西奥多的诱导露骨到甚至让人神清气爽。果然啊,参加者们叹气。因为高年级联赛预赛的越野跑,二层的环境被整得乱七八糟——现在来委婉地叫他们来整理。若是全都交给迷宫的恒常性,恢复会很慢。
“……还以为是什么呢,结果是拔草啊。白白打起精神来了。”
“我……稍微有点放心了。如果是以恢复生态系为目的的话,在比赛中杀死生物也能接受了。”
“完完全全就是收拾残局嘛。”
奥托队的三个人说着,完全不掩饰干劲落空的感觉。拔草这个词说得虽然直白,但也抓住了事情的本质。难以猎杀的大型魔兽已经被凡妮莎拿来消磨时间全都杀光了,剩下的只有大量的小角色。根本没法指望紧张激动的狩猎。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更加方便。不用承担多少风险就能获得高额奖金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参加者们这么想着,陆续转换心情。
“算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第一名六百万,第二名三百万,第三名一百万。作为两小时打工是破格的报酬。就让我好好赚一笔吧。”
“我们都荷包空空了呢。”“因为联赛前的情报战花了超多钱啊……。必须在这里想办法变回黑字才行。”
以分身使用者罗赛·密史脱拉为队长的密史脱拉队的成员们嘀咕着切身的情况。真的想要在联赛中获胜的队伍都需要进行相应的投资,没能获奖就结束了的他们的钱包基本都很贫穷。如果能有机会填补的话,自然会鼓足干劲。
“嗯嗯,植物系的分值比较高呢……!我很擅长这种哦!”
“太好了,祝你旗开得胜。”
“等等,你别上来就逃跑啊。你也要干活。”
卡斯滕队里莉塔率先有了干劲,泰蕾莎早早想要离开,但丁恩抓住了她的领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通过预赛的另一组二年级队伍,菲莉西亚队。
“我不会碰土。仆人们,你们懂的吧?”
“交给我吧!”“绝对不会劳烦菲莉西亚大人!”
面对立正敬礼的两位队友,队长菲莉西亚悠然地靠在器化植物做成的椅子上。西奥多微笑地看着各队多种多样的人际关系,站在扫帚上浮到上空。
“嗯嗯,各位干劲十足,真是太好了。——那么各就各位!开始前可以自由讨论!战斗已经开始了哦!”
被督促做准备的学生们一齐跑向各自负责的区域。指挥下的队伍到齐后,监督各区域的高年级们也接连开始做出指示。其中手腕特别高明的是前学生会阵营的帕西瓦尔·沃雷。
“将目标集中在三种植物上!A班负责第一区域,B班负责第二区域!在驱逐前,先向整个地面稍微施加一些溶解咒语做准备!以这种程度为宜!”
他一边在脚边的地面实践一边说明。对二层探索经验丰富的三年级只做些最低限度的指示,接着看向二年级学生。
“C班和D班,你们共同负责第三区域!你们这些二年级的要和三年级竞争驱逐速度比较难,不要瞎着急,记得要仔细认真地作业!你们有让步,即使这样也非常有机会竞争奖金!”
他以能够期待的工作量平均值为基础指示方针。目标是将二年级和三年级作为大集团分别使用。这样使得各个负责区域的作业速度大致平均,管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佩服地望着沃雷这种熟练的指挥模样,负责别的范围的密里根悠闲地说。
“哦哦,立刻就麻利地干起来了呢。他果然是在指挥多人数时才会发光发热。”
“我们这边要怎么搞?”“要定下细致的步骤吗?像那边一样。”
见她半天也不做出行动,感到奇怪的参加者们说。密里根转向他们,微笑着摇头。
“不,没有那个必要。只要大致在我们负责的范围里散开就行了。我希望你们能尽量以高分的植物为重点,不过具体方法就交给各队了。”
“咦,这样好吗?”“作业速度会输给那边哦?”
学生们感到意外,对比着沃雷的负责范围向她确认。对于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的他们,密里根悠然地竖起右手食指。
“每一分一万贝尔库。”
突然,参加者们的时间停住了。无数视线都在问着刚才传入耳朵里的文字列『到底是什么意思』。密里根咧嘴一笑,补充上他们期待中的解说。
“除了校方的奖金以外,由我直接给予各队这样的奖赏。和这场比赛的顺位无关。我保证在明天之内交付。”
她说出慷慨得可怕的事情,视野里的参加者们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向着和几秒钟前全然不同熊熊燃烧的士气,密里根丢入最后的柴火。
“虽然是口头约定,但我现在的立场就是信用的担保。——你们会加油的吧?”
同时西奥多鸣响了开始的号令。从这个瞬间开始,饥饿的野兽被同时放出野外。
“呜哦哦哦哦!”“快找快找快找!”“抓现金了啊啊啊!”
他们用充满欲望的目光咬住地面。已经没有人轻视这是拔草了,在他们眼中,就像是金币长在地上了一样。由于去除了干白工的可能性,密里根指挥下的学生们的意识发生了剧烈变化。其他范围内的学生们注意到这边的可怕热量,纷纷停下手看过来。
“那——那边是怎么回事?”“他们以超猛的势头开始行动了哦?”
和呆望着的他们相比,动力的差距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提示了高额的奖金,能够拿到手的也只有前三组。不擅长这种作业的队伍没有机会,有一半已经放弃了,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徒劳。但是密里根负责的范围不同。他们的劳动保证能够获得破格的、而且确实能够到手的报酬。
“斟酌目标,分配得当、作业高效!你真的是优等生呢,Mr.沃雷!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乖了让人打哈欠!如果想靠这种做法被人夸奖的话,出差去费瑟斯顿怎么样?!”
蛇眼魔女看到大家如她所愿地干活,顿时改变立场挑衅政敌。沃雷由此明白了对方的手段,愤怒地瞪向她。
“密里根,你这混蛋……!朝学弟学妹们撒钱了吧?!”
“哎呀哎呀,说得这么难听!希望你能把这说成是对于劳动提示了合适的报酬呢!”
“别开玩笑了!这不是普通的拔草!你忘了主席选举的规则了吗!以促使投票为目的收受金钱是明确地违规行为!免不了要被重罚哦!”
“你在说什么啊优等生,这是比赛啊!是和选举活动没有一丁点关系的单纯的体育活动吧!而且老师也说过的吧?开始前可以‘自由’讨论!从来没有说过不能追加报酬!希望你不要擅自臆想做出偏颇的解释!”
受到指责的沃雷反论卡在了喉咙里。——确实,在事前说明里,西奥多只说了“充分发挥领导力”,完全没有说过要他们展现作为下届主席候选人的指导力。但是,从时期和状况来看,让他们指挥的意图明显就在那里。沃雷看向上空的西奥多寻求应有的裁决,于是纵卷发教室歪过头。
“唔嗯……我也明白Mr.沃雷的意思,可是我确实不小心说了是‘自由’呢。因为是突发性的活动,规则设置得比较宽松,这是我们的失误,不过钻这种空子在金伯利要归类成美德。你自己平时也是这样的吧?考虑到这些……反正也没有直接要求投票作为代价,就算了吧?”
“什——”
“哈~哈哈哈!你那硬邦邦的脑袋被道理浸透了吗Mr.沃雷!这就是,这才是金伯利啊!时至今日才注意到这样理所当然的前提,果然不得不说学生主席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啊~!”
得到期待中的安全判定,密里根抓住机会放声大笑。在旁人看来,她的样子完全就是普通人童话中登场的邪恶魔女,甚至仿佛能看到她舌尖分成两叉舔来舔去。在同一个范围内作业的凯蒂忍不住双手捂住脸。
“……凯,话说我是支持谁来着……”
“别想了卡蒂!你手停下来了!”
“我们就正常地争取校方的奖金。现在就这样说服自己吧。”
皮特早早看开,默默地专心干活。确实——为了推进自己的研究,现在卡蒂极其需要大笔的钱。越过这些情况和良心之间的极限纠葛,她自暴自弃地攥住眼前的植物。
“……呃……”“感觉那边出大事了呢。”
另一边,在别的高年级指挥的范围内,参加者们依旧困惑地注视着情况。瞥了一眼他们在意的方向,提姆开口说。
“别在意,随便搞搞吧。想要争奖金的家伙请自便,没有那个打算的家伙就适当地赚点分数不至于被人当做是无能就行了。虽然是无聊的拔草,不过不要忘记有老师在看着呢。会一定程度影响评价的哦。”
学生们听到后猛地发觉这件事。他没有露骨地煽动参加者,而是给工作成果设定一定程度的底线,并让大家意识到。这也是指挥方式的一个好例子。
另外,这还不算完。听到开始号令后,提姆最先用咒语加工造出了几个大水盆,里面装满了用流经他负责范围内的小溪的水稀释了的大量药液。他指着这些对参加者们说。
“然后,每二十分钟用这个洗一次手。努力的人十五分钟一次。驱除对象很多都有毒,不注意的话手会肿起来过后变得会很糟糕。”
“呃,真的假的啊。”“我还是洗洗吧……”“我也是我也是。”“没有奖金还受伤的话就亏大了。”
学生们连忙聚集到水盆周围。连比赛后都关照到,对他们来说很值得感谢。提姆又提出忠告。
“二层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要只盯着脚边,小心从视野范围外遭到突然袭击哦。我要说的就这些。”
“是!”“我们会注意!”
学生们乖乖点头。明白对方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在他们心中提姆的印象大幅度好转。在上空守望着比赛的西奥多也兴致勃勃地俯视。
“——看到了意外的东西呢。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在很长时间里都以恶名响彻全校的<毒杀魔>正在发生重大改变。应该不是选举前暂时的演技吧。如果他能那么精明的话,早就发挥出来了。所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幅度改变了他的心。让提姆·林顿拥有了不在仅仅是戈弗雷的左右手,而是一名“学长”的自负。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纵卷发教师觉得他干得漂亮。
“……嗯。”
这时,他突然在另一个方向感到“哔哩——”的气息,转过身。在那边,艾姆斯队的队员们正为了寻找下一个猎物,准备主动钻进浓密的灌木丛中。
“……这个意外的还挺开心呢。”
将对象植物连到根尖一口气漂亮地拔起,队长贾斯敏·艾姆斯嘀咕。虽然是半强制的拔草,但也许是因为这种工作合她的性,干起来便觉得颇为有趣,简直要上瘾了。在她默默地做出成果时,两位队友正以特别高涨的情绪努力干活。
“呜哦哦哦哦哦哦!赚钱了赚钱了!”“要让小敏吃上好吃的!”
她们的动力肉眼可见得高涨。虽然不是密里根负责的洒了钱的范围,但她们在联赛中也花费了许多费用。更重要的是她们仰慕队长艾姆斯的心情和在比赛中拖了她后退的悔恨驱使着这两个人。她们骨子里都是特别质朴。
“呜哇,这个好大!”“慎重一点哦!中途断掉的话就白费了!”
面对大家伙,两个人入迷地挖掘周围的土。艾姆斯也转身准备去帮忙,但那个瞬间,她察觉大一个巨大的气息从队友对面的灌木丛中逼近。
“——?!两位,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啊?”“咦?”
听到警告的另个人呆呆地转向她。同时——从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伸出一张悲惨的溶解糜烂的飞龙的脸。它的嘴巴里亮着灿烂的吐息之光。两位队友因为这突然情况呆立不动,艾姆斯冲上前去想要保护她们,灼热的火炎毫不留情地向她们喷出。
咚,一声震动大地的轰鸣。比赛中的学生们停下拔草的手,一齐看向那个方向。
“呜哦——”“那是什么?”“爆炸?”
“提高警惕!发生了什么事?!”
“停下手上的工作!有情况发生了!”
面对异变,沃雷和密里根让他们指挥的学生们采取临战态势。但是——在他们想要看清状况的视线前方,事情已经解决了。飞龙的吐息被正面抵消,自己还被冻成了雕塑。做出这件事的正是扫帚上赶来的纵卷发教师。
“——你们『四位』都没事吧?”
确认威胁消除后,西奥多问向背后的学生们。除了惊呆的艾姆斯队三人以外,还有护着她们挡在飞龙前的提姆·林顿。他遭受一点吐息,左肩连同改造制服被烧焦了,但本人毫不在意地回答西奥多。
“没问题。——你们没受伤吧?”
“……啊……”“……撒毒学长……?”
艾姆斯队的队员们发觉自己被他保护,瞪圆了眼睛。西奥多见全员平安,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预赛时的个体还有剩下的。哎呀,对不起。又是我们这边的失误。”
“没关系。老师来盯着也有这个原因吧?”
提姆一边掸掉制服碳化部分一边说。艾姆斯向着他恭敬地低下头,表达谢意。
“……真是叫人胆寒。谢谢林顿学长。”
“没什么。是老师打倒的,就算没有我,也只会稍微有些烫伤吧。”
“即便如此,那部分也是学长替我们承受了。请让我帮您治愈,一点回报不成敬意。”
“啊,等等小敏!”“由我们来吧!”
两人反应过来应该是她们最先道谢,两名举起魔杖。这时西奥多用柔和的声音插嘴。
“好了好了,这些由我来处理,你们回去比赛吧。林顿也是为此才保护你们的。“
听到老师这么说,艾姆斯她们也没有办法,反复向提姆道谢后回去比赛了。确认她们回到视野开阔的地方后,西奥多微微笑着对旁边的学生说。
“……亏你能留意到呢。是从她们进入灌木丛时开始就注意着的吗?”
“这种无所谓啦。赶紧给我治好吧。”
提姆不愿和他多说,板着脸示意被烧伤的肩膀。面对这种反应,西奥多耸耸肩从扫帚上下来,开始为他的烧伤施展治愈。
“……总觉得很意外呢。那位学长,以前都没有他会照顾人的印象啊。”
和预赛时一样,投影水晶在大教室里映射出比赛的情形。史黛西和朋友们一起站在教室一角,露出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的表情嘀咕道。奥利佛瞥了她一眼,微笑着摇头。
“没有那回事。林顿学长从以前开始就很靠得住。”
“是啊。不过——这一点变得肉眼可见,我想一定是因为你的影响,奥利佛。”
“?我的?”
听到雪拉的话,少年惊讶地睁大眼睛。对方自己毫无察觉的模样更加让她觉得可爱,纵卷发少女不由分说地抱住他。奥利佛有些疑惑,但也由着她。因为他知道这看上去是和平时一样的亲爱拥抱——但考虑到决赛循环赛发生的事情,现在这里面还掺着一些撒娇。
“……不过,密里根学姐那样真的没关系吗?确实很有冲击力,但粗略计算一下也知道要给参加者发放庞大的报酬。听卡蒂说法,她的荷包也没有那么充裕吧?”
“嗯……所以基本毫无疑问是借钱了呢。考虑到联赛的现状,那个人也决定在这里赌一把了。下届主席候选人已有许多人败退,晋级了的密里根学姐想要当选也颇有了些现实感。她和五年级的沃雷学长无法在决赛直接对决,所以这个能够展现领导力优势的机会对她来说非常宝贵。她大概是觉得有花费庞大费用的价值吧。”
雪拉冷静地看穿她判断的依据,奥利佛也觉得确实如此。这种接近犯规的擦边球方法在正经选举中会惹人皱眉头,但在金伯利足以用在关键时刻。前学生会阵营也平素都理所当然地做出这种程度的事情,只不过没有让他们看到而已。西奥多这次没有责备密里根,也是基于这种土壤。
事情解决,比赛再次开始。雪拉暂时从画面上移开视线,放开一直抱着的奥利佛,手叉腰说。
“不管怎样——这漫长的决斗联赛里,我们的戏份都已经结束了。等卡蒂他们回来后就开慰劳会吧。今晚要盛大地庆祝哦。”
“哼,那边有能够庆祝冠军的对象,真是好呢。”
“史黛……。所以我都说了不要这样挖苦。”
史黛西小声嘀咕,旁边的费伊叹气。纵卷发少女带着开朗的笑容转向他们。
“说什么呢,你们也要来啊。”
“咦?”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说了是慰劳会吧?没有任何理由不叫我的队友来。不如说,那种事情我坚决不允许。关于这次的努力,我还远远没有夸够你们呢。”
雪拉一边说,一边带着压力满满的笑容走近对方。史黛西被她的气势吞没,目光游移寻找逃跑的办法。
“呜……不,可是……我跟除你以外的人都没什么交往……”
“那么这次就是契机了呢。”
这次换奈奈绪稳稳地堵在她逃跑的前方。费伊从旁边紧紧攥住进退不得的主人的肩膀。
“死心吧,史黛。唯独这次,我就算是在你脖子上套绳子也要把你拽去。”
“费伊?什么嘛,连你都……!”
“你答应我要在同年级里交朋友的吧?不要再给米雪拉大人添麻烦了。”
他笔直地注视着史黛西的眼睛,唯独这次狠下心来断言。走投无路的史黛西嘴里漏出呜呜的呻吟。视线依旧左顾右盼了一阵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总算屈服了啊。……抱歉霍恩,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有什么麻烦,我们从一开始就非常欢迎。可以的话,也在能说的范围内把你们的研究说给我听听吧。我看了决赛的录像,大吃一惊呢。”
“对呀对呀!我也想听!”
轻飘飘的声音若无其事地插入对话。雪拉惊讶地看向声音的主人,但也平静地问。
“……Mr.罗西?你为什么在这里?”
“怎么这么冷淡!你们为什么总是只对我不客气啊!我也超级努力了,最后加我一个也无妨嘛!”
“那也得你有空才行。”
罗西拼命主张,但一只大手从后面攥住了他的领子。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只见约瑟夫·欧布莱特额头冒着青筋站在那里。
“我应该说过今晚所有人一起开反省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撞期,你好大的胆子啊?”
“不、不要!我已经想要狠狠地大闹一场了!饶了我吧老大!”
“不听求饶是异端猎人的铁则。打扰了,这个笨蛋我带走了。”
罗西哭喊着,欧布莱特不由分说地将他拖走。奥利佛看着他们苦笑着嘀咕。
“……马上就要反省比赛啊。他们真是厉害。”
“那是理克的优点。不过——趁现在,你最好也做好心理准备哦,奥利佛。”
“?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和那个理克交朋友是怎么回事。”
雪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奥利佛歪过头,但这时纵卷发少女突然东张西望起来。特别战毕竟是那样的内容,观众席也没有紧张感,但这毕竟是重头戏高年级联赛前的余兴,室内聚集了追求轻松的学生们,也还挺热闹的。雪拉确认了这其中没有她在找的人,再次开口。
“我没有看到Mr.雷克,这是他平时的流浪癖又犯了吧。慰劳会终究还是会参加吧?”
“……大概。不过我也不能保证。最后的比赛中他似乎抓住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那之后他好像有些奇怪。”
奥利佛回忆着比赛后队友的样子说。雪拉苦笑着点头,将视线转回特别战的画面。
“那边也到最后了呢。那么——卡蒂他们结果如何呢?”
宣告比赛结束的号令响彻二层,参加者们大多一屁股坐倒在地。面对直到时间限制的最后都一直在劳动的他们,大教室的实况转播席上响起已经很熟悉了的声音。
“各位,委婉的拔草辛苦你们了!现在公布低年级联赛特别战的结果!那么,满身是土地最努力的是那支队伍呢?!”
格伦达透露出兴致勃勃地确认结果的气氛。她确认过现场送来的数字,立刻公布出来。
“首先是第三名!二年级的卡斯滕队和菲莉西亚队并列获得!他们平分奖金,各自获颁五十万贝尔库!两队都很努力!不过最要命的是埃切巴里亚队里Ms.菲莉西亚完全没有干活!不愧是那位Mr.莱昂西奥的妹妹,才二年级就展现出了将人当成驮马使唤的才能!”
受到点名评价的菲莉西亚坐在器化植物的椅子上哼了一声。两位队友累得瘫在她脚边气喘吁吁。并列的卡斯滕队远远看着他们。
“……她还真是什么都没干啊。反而很厉害呢。”
“嗯。我们明明都很拼命了……”
“手好疼。”
丁恩和莉塔小声说,泰蕾莎将肿起来的双手举到眼前。这期间,菲莉西亚俯视着脚边的仆人们。
“结果还算可以。……那么,你们打算这样待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请您尽管发令!”
两位队友顿时弹起来立正敬礼。菲莉西亚微笑着将装在小容器里的自制软膏丢给两人,仆人们接到后露出恍惚的表情开始流泪。啊,姑且还是有胡萝卜的啊……毫不相干的丁恩不知为何放下心来。
“接着是第二名!由比第三名分数高出许多的奥托队获得!熟悉魔法植物的Mr.格林伍德不断正确发现对象植物的群生地是他们最大的胜因!在复赛的混战中也感觉到了,这一队很擅长野性的环境!期待他们今后继续发展这方面的特长!请收下讨彩头的三百万贝尔库奖金吧!”
听到名次,三人长出了一口气。总算从劳动中解放,卡蒂呆呆地仰望上空。
“……好累……”
“好啦好啦,还算值得吧!三百万贝尔库哦!”
“嗯。这下又能买专业书了。”
凯和皮特也都对成果感到高兴。他们原本没想到决斗联赛能有收入,这对他们来说是令人欣喜的额外奖励。话虽如此,在三人的学习欲望面前,这些钱转眼间就会融化吧。
“然后,让大家久等了,第一名!站在这场充满欲望的激战的顶点的是密史脱拉队!除了他们三人的努力以外,Mr.密史脱拉还充分利用实体分身滥捕,实在鬼气逼人!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种魄力,下次联赛一定要以获得名次为目标!把这六百万贝尔库拿去吧!”
比赛获胜的队伍被宣布出来,密史脱拉队的两人听到后却依旧坐在地上,只微微仰起头。他们不是不开心,而是太过疲劳无法表现出来。确认过没有听错之后,他们看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队长。
“喂,密史脱拉……。……不行,死了……”
“虽然和奥托队不相上下,但总算是赢了啊……。话虽如此,六百万还要跟艾姆斯队和利伯特队平分呢。这种比赛,其实根本不用特地重新组成同盟啊……”
他们抱怨着事先上的保险落空。在确认对象生物前无法判断比赛的实质,这也只能当成是自己抽到了鬼牌,自认倒霉。参加者们以各种各样的想法接受了结果,格伦达向他们抛出总结发言。
“特别战胜负已分,决斗联赛低年级部门这次真的全都结束了!从预赛到决赛内容水平高超,叫人期待参加者们今后的成长!大家真的辛苦了!衷心感谢你们为我们带来精彩的决斗!
然后,接下来终于到了高年级联赛的决赛!学弟学妹们都这么努力了,高年级的所有人一定也都会展现出不让他们的奋斗蒙羞的战斗吧!那么——让我们想象着他们的英姿,等待三天后的到来!”
然后在同一天夜里。从友谊厅搬来了大量餐点和饮料,在实质上包场的谈话室里堆满了桌子。受到邀请的所有人全都围在周围,事先预告的慰劳会终于要举办了。
“……咳咳。那么,再次祝贺。”
负责起头的卡蒂清了清嗓子,拿起大杯子。她高高举起晃动着清澈白葡萄汁的杯子,缓缓开口。
“奥利佛,奈奈绪,Mr.雷克——迟到了现在不在,不过总之。
恭喜你们获得决斗联赛冠军!为霍恩队的奋斗和胜利——干杯!”
所有人合着她的声音伸出大杯子,碰撞中一起洒出透明的水滴。凯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八成,咚的一声将大杯子放到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开口。
“哎呀,决赛真是不得了啊!我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就一直超紧张!”
“我也有同感。说实话,我们即使晋级,也一场都赢不了。深切感受到混战的时候是被地形帮了一把……”
皮特单手拿着大杯子表情苦涩地说。雪拉立刻安慰他。
“我不否认决赛的水平高,不过你们三人的能力也一点都不差。活用地形和环境的战斗是最接近实战的。你们好好地展现出了这一点,今后肯定会有很多学生想和你们组队。”
“没错。如果还有同样的机会的话,下次在下也想和卡蒂组队战斗。”
“咦,真的吗?!那我们下次一起吧!”
卡蒂脸上笑开了花,握着奈奈绪地手欢闹。雪拉微笑着看着她们,又转向这次的嘉宾。
“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决斗联赛中提高了自己作为魔法师的股价。——当然也包括你们哦,卡斯滕队。”
被点名的三个人中,丁恩差点喷出果汁。他连忙用袖子擦拭打湿的嘴角,和队友莉塔一起面向邀请他们的学姐。
“没有,我只有突然袭击失败了而已……”
“我还被抓去做了盾牌……。格林伍德学长,真是对不起……”
“啊,你们不要消沉啊!特别是莉塔,同样的事情你要道歉多少次啊!那只不过是我的做法糟糕而已!下次我会更高明地救你,放心吧!”
凯跑过来胡乱揉搓两位学弟学妹的脑袋。莉塔受着他粗暴的关心,挑起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凯。
“……下次也会来救我吗?”
“啊?当然了,因为我是学长啊。”
“……哎嘿嘿。”
他满不在乎地说出的话,令少女不禁笑了出来。奥利佛微笑着看着他们的对话,也对身边的学妹说。
“……泰蕾莎。你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希望能准备些更靠谱的队友。”
“唔……!”“啊啊……!”
被毫不留情地话语扎心了的丁恩和莉塔并排呻吟。奥利佛立刻表示异议。
“我不这么觉得啊。你确实很优秀,但Mr.崔佛斯和Ms.阿普尔顿也各有强项。如果没能活用他们的优点的话,应该先反省事先讨论的不足。”
“……唔。”
“和魔兽配合进攻的作战计划,还有Mr.崔佛斯潜在水底的奇袭。都是再有一招追击就有可能成立。这种假定中应该也包含了你的行动。如果在那个时机那样行动的话——其实你心里也有这种想法吧?”
他瞥着少女指出。她本人虽然面无表情,但奥利佛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被人正中靶心时的沉默。他笑了一声继续说。
“他们能够灵机应变,富有决断力,最重要的是有勇气,是很好的同伴。不要光用这次的结果来衡量他们,而是要把这次的经验化为食粮,和他们一起变强。那样的话,下次一定能赢。”
“……既然学长这么说,那就稍微考虑一下吧。一直输我也很不愉快。”
泰蕾莎听到规劝,乖乖地回答。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到他们对话的卡蒂走近凯,在他耳边悄悄说。
“……奥利佛对泰蕾莎很严厉呢。”
“是吗?那反而是溺爱吧?已经超过学长的范畴,有种家长的感觉了。”
“不如说,泰蕾莎只对霍恩学长坦率呢。你们看见刚才那个了吧?那种反应,我们无论如何都引不出来。”
二年级的彼得·寇尼许插嘴。因为是一直和泰蕾莎他们在一起的朋友,他自然也被邀请到了这里来。他在学弟学妹中最为积极地交流,凯他们也容易和他说话。通过谈论共同的朋友,现场顿时热烈起来。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丁恩突然将喝光的大杯子放到桌子上,带着下定决心的表情走近奥利佛。
“……霍恩学长,能打扰你一下吗?”
“嗯?怎么了,Mr.崔佛斯。”
“叫我丁恩就可以了。那个——我看了决赛。实在太厉害了,细节的部分完全看不懂,不过还是觉得,怎么说呢……我很感动。”
丁恩挠着后脑勺讷讷地说。从他的样子中察觉到商量严肃事情的气息,奥利佛也放下大杯子面向他。
“这个……是我的光荣。能够稍微作为你的参考吗?”
“可以的。与其说是参考,不如说是非常遥远的目标。……如果学长看过比赛应该就知道,我不管是剑术还是咒语都很粗糙。我至今为止一直是当做打架的延长。但是——看了学长最后比赛,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想要回过头来巩固基础,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然后我想找您商量一下……如果想从头锻炼的话,应该从哪里入手好呢?啊,即使是超级辛苦的修行也正合我意!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干劲和韧性的!”
丁恩加强语气展示意愿。听到他们的对话,凯他们同时僵硬了。
“……你打开了一个不得了的开关啊。”
“咦?”
“这已经没法阻止了呢。……请吧,奥利佛。那边的地板空着呢。”
雪拉像是一切都心知肚明一样指着空着的地方。奥利佛默默点头,攥着丁恩的手腕把他拉过去,让他站到那里,再次面向他。
“——先摆好架势。不需要特地和教科书上的一样。就像你平时一样。”
“这、这样吗?”
“是意识着抓取的中段呢。主要目标是抓住手腕腋固吗?”
“能、能看出来吗?”
“对方不奉陪接近战的时候,经常在离开之际吃到咒语攻击?”
“连这都知道?!就从这一个架势里?!”
“从架势中能够看出的情报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同时,隐藏这些情报也是架势的目的。这次换你来看我的——这是拉诺夫的基础中段。你感觉怎么样?”
“呃……嗯,什么都看不出来。”
“回答正确。”
“咦?”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做出任何行动’。这正是拉诺夫流的中段所期望的目标。你的印象在本质上是正确的。再进一步,面对这个架势,你会如何进攻?不要用说的,实际上来试试看。认真地来不用控制力道。”
丁恩在他的督促下连忙打起精神。此时他也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进入教导的阶段了。
“呃……那、那么,完全照原样的话不好打啊……呜哇?!”
“你想敲击我的杖剑弹回剑尖对吧?我预测到了这一点,收回刀刃躲开,用反击斩断手腕。这没有什么难的,因为从你的架势出发,能够最短时间采取的行动只能限定在非常少数几个之内。选项有限的话,只需要很少的注意力就能分辨出来。结果,我也更容易对你的行动作出快速的反应。”
“呃……也就是说,不能将情报交给对手?”
“这样说没有错,但是不论是怎样的高手,在战斗中都无法完全隐藏住这些情报。所以希望你能再进一步考虑。无法隐藏住,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的话,你会怎样做?”
奥利佛认真地提出问题,丁恩拼命思考,过来一会儿,他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想出的回答。
“……藏不住的话……就『增加』?”
“对。时刻保持多个选项,并将它们推给对手。对手分辨错误的话就会产生能够反击的破绽。即使没能做到那一步,只要让对手思考,就能相应地削弱对方的反应速度。人类的注意力资源是有限的。不管是剑术战还是咒语战,战斗的本质都是争夺这个资源。”
耳朵听到的这些说明沁入脑海里的瞬间,丁恩猛地睁大眼睛,像被闪电劈中一样一动不动。奥利佛从对方的样子中看出他理解了,继续说出分析。
“至今为止,你在战斗的时候恐怕都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这样做’并实施的吧。如果是在街上打架的水平的话,这并没有什么错。因为那种在说什么技术之前,首先比的是下定决心的速度。但是——金伯利学生的思想准备是常在战场。觉悟那种东西,任何人都像兜里的手帕一样随时带在身边。既然这样,要看的就是进一步的强度了。你明白吧?”
“……明、明白。总——总觉得现在……对战斗的看法完全不同了。”
“这是好兆头。在我看来,你有足够的精力和动力不断进行严格训练。缺少的是本质理解。补上了这块拼图以后,你今后会迅速成长。我保证。”
奥利佛用这样的承诺做总结,单手温柔地拍了拍学弟的肩膀。丁恩浑身颤抖,猛地低下头。
“……多谢指教!”
丁恩注入全身心的感谢之情大喊,然后转身跑回桌边。他直线冲向在那里闲着的队友少女,满脸兴奋地喊她。
“喂,泰蕾莎!喂!”
“什么事这么突然?”
“霍恩学长好厉害啊!不过是请他稍微指点了我两下,感觉脑子里的迷雾一下子就散了!我懂你为什么亲近他了!”
“我也听到了,刚才他讲得超级仔细又易懂呢!他立刻就能知道对方需要什么样的建议,而且马上就能表达出来……得了冠军的人果然厉害……!”
莉塔也加入对话,用尊敬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奥利佛。看到他们两人这个样子的瞬间,泰蕾莎心里咔嚓一声切换了某个开关,她立刻转身向两个空杯子里注入白葡萄汁,递给队友。
“请用,『丁恩』。”
“哦,哦哦?”
“刚才是我无礼了。霍恩学长也批评了我,我们也来反省比赛吧。『莉塔』,请你也参加。”
“啊,嗯。——咦?等、等一下。泰蕾莎,你刚才叫我们的名字了?!”
从认识以来一次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令莉塔和丁恩变了脸色。在稍远处看着的彼得也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
“……这样啊……”
“?怎么了彼得?像蛇怪被丢了石头一样大吃一惊。”
“……我刚刚明白和泰蕾莎交朋友的方法。谈论共通的话题——这是人际关系的基本中的基本对吧?可是,泰蕾莎那样的人不会主动提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我们一直都做不到。——这片空白现在终于填上了。”
通过庞大的观测终于发现了规律——彼得带着这样的学者风貌说。他面对发呆的凯和雪拉,涨红了脸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是霍恩学长啊。泰蕾莎喜欢的大概从一到十都是霍恩学长。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后面就简单了,我们也成为霍恩学长的粉丝就行了。只要知道我们也喜欢尊敬霍恩学长,对她来说我们就是同志。……这样啊。嗯,原来是这样……!”
彼得握紧拳头攥住确信的手感,带着这种势头冲向奥利佛。凯和雪拉哑然地目送他的背影。
“霍恩学长,也和我聊聊天吧!实际上我从出生开始就是您的忠实粉丝!请把您的性格秉性从头到脚全部告诉我!”
“咦?!这、这个嘛,要聊天是无所谓啦——”
奥利佛虽然困惑,但还是回应了对话,彼得立刻开始了怒涛般的提问攻击。凯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咧嘴笑了。
“……虽然没有参加比赛,但那家伙也挺有个性的,很有趣嘛。面对高年级的学长也不畏缩,这一点我很中意。那样子在金伯利也能一切顺利。”
“嗯,那孩子看来是长于人际交往。其他三个人看起来不太擅长这方面,他能够弥补这一点,保持平衡。那四个人一定能组成很好的小队。”
雪拉把握住学弟学妹们的优点,在脑海里描绘着他们的未来,露出微笑。这时——她温柔的视线突然扫过派对的景象,转向身边的人。
“对了,这里也有一个不擅长人际交往的孩子呢。”
“……呜……”
被她点名的史黛西缩起肩膀藏到费伊背后。但凯立刻绕到她旁边。
“你目前为止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呢。这么僵硬,反而让人想要找上你。放心吧,不论如何你今天都逃不掉了。”
他故意说得好像威胁一样,这是他为了消除对方的顾虑而表现出的关怀。史黛西这边也基本明白,但总是抓不住加入圈子的契机。她缺少和随从费伊以外的人不带讽刺挖苦说话的经验。
和这种状态的对手应该怎样聊到一起去呢?雪拉和凯思考着交流的突破口,这时突然插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援军。那是有一阵子没怎么说话的皮特。
“……我可以叫你史黛西吗?”
“咦?!啊、那、那个——随、随你便啊?!”
突然被直呼其名的史黛西声音尖锐起来。她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找过对方的茬,因此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眼镜少年点点头又靠近一步。
“那我就这么叫了。……也可以叫你费伊吧?你们也可以对我直呼其名。”
“嗯。当然了,皮特。”
“那我就说了。——你们在比赛中展示的狼人体部分变身和变身工程的简略化,让我打心眼里震惊。实际上我以前也盯上过同一个领域。因为我觉得这种长年无从下手的问题,解决的突破口可能藏在魔法师的死角里。这种想法看来是正确的,不过被你们抢先一步了。……真是不甘心。”
“咦……你也在研究狼人吗?”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向魔道工学的方向发展。”
“那边我也考虑过,不过我还学得太少,不足以将自己的方向固定成一条路。在学习工学的同时,也深入挖掘了魔法生物学,其中也看了不少关于狼人的文献。像比较有名的《魔兽变化大全》、《狼人物种》、《潜伏在村庄中的野兽》、还有《月光的魔力》和《混血的功过》一类的都通读过一遍。另外……也经由凡妮莎老师取得尸体解剖过。不过这个是蹭卡蒂的啦。”
“在三年级的时候就做了这么多?!这水平和专攻也没多大区别了啊!”
“原本就觉得你很博学,没想到学得这么广泛……。真是没看出来。”
“比不上你用自己的身体来学习啦。因为有这些知识,我对你们的成果也有一定的推测。大概不是肉体而是从认知方面入手的吧?只不过光是这样还有无法解释的地方。比方说,目前已经确认,人狼的变身中需要好几种魔素。是从月亮上大量放射出来的。这个光用认知上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提供。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皮特一步步向下挖掘提出问题。被问到的一方也觉得自己投入了许多劳力做出的研究得到了夸奖,自然很高兴。史黛西使劲忍住差点冲口而出的回答,看向旁边的随从。
“呃……费伊,说出来也没关系吧?”
“嗯,这属于我们已经交上去的论文的范围。”
“是啊,那我就说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变身时需要好几种魔素。可是,这些东西可以想办法储存在体内。我主要关注的是脾脏的功能……”
史黛西立刻明白到不需要有顾虑,开始接连说出专业知识。皮特牢牢接住还做出回应,他们的对话自然流畅起来。看他们的样子,雪拉和凯觉得放着不管应该也没问题了,互相微笑。她和剑花团中最难以取悦的少年最先搞好了关系,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在会场各处绽放新的交流时,姗姗来迟的另一位主宾冲进谈话室。那是气喘吁吁的尤里·雷克。
“抱歉抱歉,我又迟到了!还有我的饭吗?!”
“还有很多呢!来坐这边吧!”
“终于来了啊,尤里!这次又去哪儿溜达了!”
奈奈绪和奥利佛立刻将他拉到桌边。尤里庆幸地扑向依旧满满当当的饭菜。
“哎呀,太好了,回过神的时候肚子都饿扁了!如果这里没有吃的的话,我恐怕走不到小卖部就要饿晕了!啊,这个整盘都归我了哦!”
他说着,不等别人答应就端起满满一大盘千层面开始往嘴里扒。在惊呆的奥利佛面前,尤里像冬眠前的松鼠一样鼓着脸颊两眼放光。
“嗯,好吃这是什么!我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这道菜叫什么?”
“——咦?”“这就是肉酱千层面啊?友谊厅一直都有的固定菜单。”
听到这奇怪的问题,周围人们都歪过脑袋。尤里吃饭的手顿时停住,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开口。
“……我吃过这个对吧?在大家面前,大概还有过好几次。”
“那当然了……”“怎么了,Mr.雷克。难道是在二层撞到遗忘草了?”
卡蒂担心地走近他。但当事人尤里却一脸没事地摇头。
“——不,没关系。我也觉得『多半是这样』。”
少年意味深长地说着,再次开始吃饭。奥利佛还想再问下去,但尤里在同一时间开口遮住他的声音。
“说起来,今天好热闹啊!有康沃利斯队的两个人还有二年级的!好,今天我要和所有人都交上朋友!”
“要适可而止哦。你的那种劲头,第一次见的人多半会吓到。”
“是啊。啊,二年级的不用害怕。这家伙只是异常地亲近人而且超级可疑,但他真的是没有任何企图。只不过本性就是如此。和奈奈绪是同类。”
“唔唔,没想到你会这样说。在下也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的。现在也在深思这块肉有几成是在下的份……”
“一般想来会是人数分之一,奈奈绪。……我的份让给你,你就满足于此吧。”
再次开始的对话趋势将奥利佛他们也卷入其中,一点点的不协调感就这样从印象中淡去,此时学妹莉塔又拿着盘子战战兢兢地走来。她向着立刻就把奥利佛让给她的那份烤鸡也吃得精光的奈奈绪,一边递出自己的盘子一边说。
“那、那个……响谷学姐。我的份也给你,能稍微陪我聊一聊吗?除了想聊比赛的事情以外……那个,我一直对东方的农业和饮食文化感兴趣……”
“唔?!……不,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接受年少之人的施舍。武士虽贫不可轻贱,您的心意在下收下了。”
“虽然你已经吃了超多就是了……”“奈奈绪就是喜欢吃肉呢……”
“由于生长于武门,在下对于故乡的农作物基本只知道稻米、大豆、荞麦,另外还有赈灾的薯类。老家的庭院里种有柿子树和锥树。只有这些可以吗?”
“没问题!请务必告诉我!”
奈奈绪爽快地答应,莉塔笑着坐到她身边,听她讲起日之国的农作风景,其他人也纷纷提出问题。就这样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他们的宴会热闹地进行下去——
同一时间。校舍高层的会议室里,西奥多正一个人休息,这时房间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表情有些严峻的迪米崔走了进来。
“呀,老师。分魂同学今天的报告怎么样?”
“没有。”
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西奥多挑起眉毛,天文学教师淡淡地补充说明。
“他没有出现在本应烙印在心里的地点。应该会产生强烈的冲动才对,但看来他无意识地抗拒了。……也许是因为在联赛中受到的刺激的影响,状态不良的情况又加剧了。”
“是说逐渐脱离你的管理了吗?这可不好。难得我们通过他的目光,渐渐能看见各种各样的东西了呢。”
西奥多抱起胳膊表示担心。迪米崔微微叹气。
“也许因为和许多人产生关联,体验的密度太过浓密了。……不管怎样,是回收的时候了。暂时将他吸收,把人格解体、经验漂白之后再放出去。”
“那样没问题吗?以决斗联赛的队友为中心,分魂同学好像也构筑了相当深的人际关系呢。要是没了这些经验,交流上恐怕会产生问题吧?”
“大概调整会很困难吧。也许难以继续作为同一个人物来运用了。……只不过,我对这个变化本身非常感兴趣。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包括原因分析在内,我原本还在期待最后的报告——”
男人说到这里,放在房间一角的紫水晶块发出强光。那是设置在教员们使用的房间中,用来和外部联络的东西。西奥多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里。
“真少见呢,是异端猎人总部传来的紧急联络。是什么事呢?”
他拔出白杖准备接收内容时,迪米崔的魔杖从旁边伸过来抢先一步碰到了那光芒。顿时有许多情报流入意识,他立刻整理好说出来。
“——是占卜科发来的协助请求。预知到近日将会有中等规模的‘门’打开。地点已经缩小到了从这里往西北的一带。”
“也就是说,要离得最近的我们这里提供战斗力吗?那么——对手是『哪种』?”
被插手的西奥多坐回椅子上提问。哪一种,这对他来说是重要的分歧。穿‘门’而来的东西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被淘汰压力挤出来或者作为寻找新天地的洄游的延长而飘来的“舶来者”,另一类是为了侵略这个世界而基于长期的、具体的计划来到访的“使徒”。前者也不能大意,但后者的危险度即使往小了说也要高上两个数量级。
“从地点和时机来看,本部推测是突发性‘舶来者’的可能性很高。现时点我也是同感。毕竟接近中的异界是『那个』,预计敌意很大,但与异端有关联的‘招揽’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那倒也是。只要不是圣光教团发起全面战争,特地在金伯利附近开‘门’也没有意义。这样的话——让凡妮莎老师去应对比较好吧?我估计校长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对手是‘舶来者’的话,她也能毫无顾虑地胡闹了。”
西奥多说着,在白杖前端点起一小撮火炎,从怀里掏出烟斗点上。迪米崔听到后,用手扶着下巴低吟。
“那样应该是妥当的。……不过,这次我也去吧。”
“哦?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凡妮莎做事粗糙。我不希望像之前飞龙那样,有漏网之鱼在这附近徘徊,这是原因之一。另外——如果校长允许,我想带学生们去现场。这是社会实践的好机会。”
听到这大胆的提议,西奥多“呼——”的吐出细细一道烟。他的侧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无数表情,略微产生了一点点波澜,然后立刻消失了。他取回平常的微笑,转向同事。
“……是啊。能实际看到‘门’打开的场景的机会不多,我觉得这是个好提议。艾米大概二话不说就会点头——你打算从哪个学年开始带?我觉得让低年级留下比较安全。”
“可以从三年级以上都去。有我和凡妮莎在,这个数量可以确保护得住。”
迪米崔自信地说。虽然是大胆的安排,但西奥多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以直面从异界而来的东西的年月长短来说,这个男人仅次于法兰西丝·吉克里斯特拥有校内第二的经历。在这一点上,即使是校长艾丝梅拉达,当然西奥多自己也是,都远远不及他。
“在学生们来校的同时发出通知。——拜托你看家了,西奥多。”
得到托付的纵卷发教师默默点头。……他带去的学生们会在那个现场看到什么,从那个现实中感到什么。他结合自己的经历,产生了细致的想象。
慰劳宴会持续进行,气氛的热烈程度一直不知道尽头,但还是在十点的时候由雪拉决定结束了。把二年级们送出校舍后,尤里离开不知道要去哪里,史黛西和费伊也在大门前道别去往迷宫里的工房,剑花团的六人结伴回宿舍。
“——哎呀,好开心啊!解散有点可惜呢!”
“真的呢!我还想再和大家多说说话!”
“好了好了,如果只有我们的话熬夜也没事,但那里还有二年级呢。你们比赛应该也累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觉得还不尽兴的部分,就留到明天之后再交流吧。”
凯和卡蒂一副还没说够的样子闹腾着,雪拉用平静的声音安抚他们。和他们并排走着的皮特没有开口,而是一边走一边默默反刍从史黛西那里听来的研究内容。那样子如实地诉说着宴会对他来说也是一段开心的时光。
奥利弗和奈奈绪稍微落后一些跟在朋友们后面,并排走着。依旧带着热闹宴会后舒畅的昂扬感,少年对旁边的朋友说。
“真是一次好聚会。奈奈绪,你被学妹亲近也很开心吧?”
“当然了。到了现在,在下也逐渐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前辈了。”
被问到的奈奈绪笑着点头。这时,奥利佛突然发现前面地面上有个奇怪的凸起。早上路过的时候应该还没有。
“哎呀,怎么凸出来了一块。是谁在这种地方练习咒语了吗?……”
奥利佛心想着真是没办法,拔出白杖。——雪拉他们没有注意到从旁边走过去了,但说不定有人会走到那边绊倒。趁现在整平比较好。
但是——就在奥利佛这样想着准备咏唱咒语的时候,奈奈绪突然上前默默地从旁边踢了一脚凸起。咚的一声暴力的声音。粉碎了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只一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拾掉了。这样可以吗?”
“——啊,嗯……”
僵硬的奥利佛勉强说出这些。但是,他内心充满了疑惑——那个奈奈绪,居然『拿东西撒气』?这种事情好像从来没有过吧?而且是当着他的面,这么露骨的?
雪拉他们听到声音转过身,见奈奈绪挥挥手表示什么事也没有,便放心地转回去了。旁边的奥利却佛紧张起来,从早上就感到的小小不和谐感一口气膨胀起来。
对——确实有哪里不对劲。在观看特别战的时候,还有刚才慰劳会期间也是。看上去是和平时一样与朋友和学弟学妹们愉快地度过,细微得不仔细注意的话都察觉不到,今天的奈奈绪好像一直带着危险的气息。如果刚才的举动,也是这些延长出来的感情流露的话。
“……我说,奈奈绪。抱歉也许是我的错觉,难道你有什么——”
不为人知的烦闷藏在心里吗?奥利佛这样推测打算向她确认,嘴巴却瞬间被突然袭来的嘴唇封住了。
“——……?!”
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做不出任何反应,转眼间就被推着带到了路边道旁树的背后。少年摇晃着的后背撞上树干,然后对方的嘴唇压得更深。
简直像是捕食一样贪婪的接吻。通过黏膜接触流入的钢水般的感情将思考染成纯白。面对混杂着战栗和恐惧的实在太过强烈的肉欲,奥利佛无计可施地僵硬着一动不动——忘我地过了几十秒,然后中断了。
“……奥利佛……”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少女的口中吐出谵妄般的话语。——连呼吸都抛开沉醉其中的接吻。也许是将热量传给对手后相应地取回了一些思考能力,她从干渴的喉咙里挤出烧红的铁块般的词句,勉强摆上舌尖。
“『您的命运,是在下。』”
奥利佛的心脏停止了。这句话,这个突然的行动,到底是根植于对方怎样的感情中——他终于理解了。
在联赛最终战,他与理查·安德鲁斯上演的对决。积累堆积了诸多瓜葛与情感,他们终于完成了约定中的一战。虽然惋惜地在那之前力竭倒下——但倒在地上之后,奈奈绪依旧一直『在看着』。以无法动弹的身体躺在同一个舞台上,被双方她够不到的地方交错的剑戟灼烧着眼睛,呻吟着,喘息着。诅咒着自己无法在这个瞬间站起来的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在那令人疯狂的折磨中,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是她不曾知晓过的感情极限,打破心灵的地表显现出来的人心中的地狱。超越了红色和蓝色,以纯白的火炎燃起的,自己的『嫉妒』。
“即使是绝对无法实现的命运也无所谓。即使要抛开这命运去与别人厮杀也没关系。但是——唯独请您绝对不要忘记。这里有一个灵魂比任何人都渴求您的剑,唯独这件事,请您务必留在心中一角。无论何时……无论在何地与何人交锋。”
像是用刀刃在对方心中镌刻一样,奈奈绪恳求着。……如果不这样雕刻下证明,她已经一刻也无法放开对方了。想要现在立刻就斩向眼前心爱的身体,如果无法实现的话至少想要将他按倒在地吃干抹净——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压制这种冲动。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自己到时的模样,会连那时对方大概会露出的绝望表情都觉得甘美。
“……啊……”
奥利佛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呆立着。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站姿,腹底又涌起继续啃食他嘴唇的浅薄欲求。奈奈绪用最后的理性将它斩落,迅速背转身。
“抱歉冒犯了。……无论任何斥责在下都会接受,所以请等到明早再追咎这粗暴之举吧。等在下头脑冷静下来之后。”
留下最低限度的辩解后迈开脚步。但是,只走了五步就又停了下来。难道还要再暴露更多丑态吗?她对这样的自己打从心底感到傻眼,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在下心念着您,奥利佛。……行住坐卧,一时一刻也不曾断绝。”
没有任何夸张,单纯地说出事实。然后少女这次真的走了,奥利佛说不出任何话来,注视着她的背影——他的身体沿着树干滑落在地。
明亮的清晨。学生们在和往常同样的时间上学,愉快地吃着早餐,墙壁突然张开一张嘴说出了那个通知。
“——通知全校学生及教员。目前预测,接下来在西北一带将出现‘门’。应异端猎人总部的请求,本校教师将负责应对,同时将带领三年级以上的学生一同前往现场。这是宝贵的机会,因此除非确有无法排开的事由,原则上全员参加。出发时间为第一节课下课后一小时,出发前十分钟于正门集合。请各位在此之前准备好扫帚和装束。“
友谊厅一口气嘈杂起来,剑花团的各位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平时总是金伯利“内部”最危险,但这是可能成为例外的少数情况。发呆的只有还没上过天文学的一年级,其他学生全都表情严肃。
“……在这附近开‘门’吗?真是少见呢。不过恐怕是偶发性的‘舶来者’吧。”
“既然带学生去,那应该是的吧。……只不过,预知并不完备。大家也不要忘了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奥利佛点头同意雪拉的话,督促同伴们提高警惕。他有一瞬间和奈奈绪对上视线,但下一刻两人都像弹开似的略微撇开视线。卡蒂和凯看到后相视担心。看得出是发生了什么,也想要早点打听出来,但事情变成这样也难以找到机会。得先平安度过眼前的事态才行。
“‘舶来者’啊……。虽然在天文学课上听到过,但这才是要第一次实际看到。这次是从哪个异界来的呢?”
“根据现在天体的配置,最接近这个世界的是规律天下。‘门’连着那里的可能性也很高。”
“那里是相当独特的世界呢。……终究还是有点害怕啊。不过我想老师们应该会保护我们。”
卡蒂直率地说出自己的不安。最先进入临战状态的奈奈绪将手轻轻放到她肩膀上,瞪着天花板。
“从异苍穹来的访客吗?——那么,会是凶是吉呢?”
第一节课下课后,学生们按照指示在正门前集合,迪米崔迅速清点了所有人。男人确认过其中没有自己分魂的身影后,低声自言自语。
“……不在啊。大概是不打算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他并不惊讶。迪米崔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站在学生们先头,带着他们向天空起飞。同行的凡妮莎仿佛理所当然一般长出翅膀,已经没人一个人会感到惊讶了。她那异于常人的模样只有这次反而令人感到可靠。
飞了小三十分钟后,到达了‘门’出现的预定地点。他们注意配合低年级的飞行速度,因此也没有出现队列拉长的问题。没隔多久,所有人就都降落到地面,他们首先环视四周。视野中是一片少有高低起伏的平原。覆盖在土地上的草也不高,不需要太过警惕潜伏和突然袭击,学生们暂时放心了。
“在这一带布阵。只要教员没有指示,在结界展开后绝对不要走到外面。这不是忠告而是严命。只是做蠢事的当事人死了还算好,但也可能发生不止如此的事态。”
迪米崔立刻开始指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事先声明。剑花团的成员们一边按照他的指示组成队形,一边再次环视周围的面孔。因为原则上全员参加,认识的人基本都到齐了,但只有一个,找不到平时最为显眼的那位少年。
“……结果雷克那家伙还是没来啊。”
“嗯,说实话我很意外。他虽然有迟到癖,但这种稀奇事,我本以为他一定会扑上来。”
听到凯说的话,奥利佛也表示疑问。他们在第一节课的教室里还遇见过,所以也不是潜在迷宫里没有注意到情况。『是有什么想来也来不了的原因吗』——这样的推测闪过脑海,但现在思考也没有用处。他和同伴们一起切换心情集中于眼前的现实,恰好这时老师开口说。
“阵地设置完成。接下来维持队列待命至‘门’出现。现象的开始时间可能有前后几小时的误差。在观测到前兆之前,由我来说明一下异端狩猎的现场吧。”
面向在平原上排列整齐的学生们,迪米崔通过魔杖的扩音魔法开始说。在让学生们面对现实之前,首先必须将这些向他们讲清楚。虽然已经说过无数次,但他毫不厌烦地重复。
“『这里』的规则很简单。见敌必杀。只要没有观察或活捉的命令,不论出现什么东西都要确实地杀死。形态、能否沟通、对我们是否友好——这些要素一概不考虑。『不得考虑』。”
一开始要让他们明白最根本的铁则。极端地说,之后的说明都不过是让他们能够接受这一条的手段。虽然是暂时的,但他要将自己的学生们造就成『只用来杀戮的东西』——现在迪米崔需要做的就是这样狠下心来的工作。
“若是在没有特别命令的情况下选择不杀,那只可能是判断我方战斗力不足以歼灭的情况。那时应当迅速撤退,重新编排战术再次进攻。直到完成歼灭为止不断重复。
此时需要注意的是,根据出现的东西不同,‘死亡’的边界也可能各不相同。即使砍断脖子也不一定就死了。无法保证对方存在相当于大脑或心脏的生命中枢。粉身碎骨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再次动起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因此——这里的‘死亡’只有‘对象完全无力化’一个意思,请大家铭记在心。”
不留任何解释的余地,彻底地说清楚。看到队列的一角有一位少女听到这些后皱起眉头,迪米崔向着那边说。
“Ms.奥托,你看起来有什么想说的。没关系,发言吧。”
得到许可的卡蒂举手回应。她没有凭着感情冲动,而是冷静地组织好逻辑,缓缓地开始说。
“……是。我当然理解异端狩猎是严肃的现场,但面对从异界出现的东西,完全不探讨沟通的可能性和是否友好,听起来欠缺合理性。这样的话不论经过多久,都无法得到关于对面世界内情的新知识。如果是以阻止侵略为目的的话,不就更应当妥善运用抓获、审问俘虏一类的手段吗?”
她控制声音的抑扬,按照步骤,让声音承载上自己现在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说服力。迪米崔从中看出她漫长努力的痕迹,哼了一声。
“选词择句得很仔细嘛,Ms.奥托。比起一年级时脑子里满是花朵就知道玩乐的你,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我学会了你们也能听懂的说话方式。承蒙夸奖,实不敢当。”
卡蒂用略微带刺的声音回答。她毫不畏惧的态度最为明白地表现出她根本上的反骨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种核心的坚强很不错——迪米崔在内心点头,再次开口。
“对于刚才的提问,我按顺序回答。首先,关于刺探异界内情的尝试,异端猎人一方当然在进行。也曾经多次使用你所说的方法,也就是严格挑选出有可能沟通的对象进行审问,并且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特别是关于芳香水畔的智慧种族,我们获得了许多知识。过去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探讨过建立外交关系。”
听到这些自己也知道的知识,卡蒂点头。就算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对手,她也无法轻易承认对方是『无法理解的怪物』这样的看法。她坚信,在某个地方必定存在理解的线索,只有观察一方不断努力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她认为至少这个世界的生物全都符合这个道理。从比沙砾还小的妖精到巨兽种,它们会发展到目前的形态都存在明确的因果。既然如此,仔细探寻这些正是学术研究的责任。
连小孩子都知道这是正确的,这种姿态是一种理想。但是——正因为如此,迪米崔用无情的现实迎击。
“但是,起了反效果的例子太多,远远足以将这些成果抹除。受到异界使者的哄骗结果造成惨剧的例子不胜枚举。在比较近期的过去也发生过……Ms.奥托,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唔……”
卡蒂被刺中要害,说不出反驳的话。唯有这件事,她也无法轻易谈论。因为那正是与她父母有关的事情。是将奥托这个魔法师家系赶入阴影里的悲惨事件——那正是迪米崔所说的“起了反效果的例子”,被人们当做实例谈论。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问题就是答案:因为越是能够交流的对手就越危险。运用高等智能来干涉‘这边’的家伙们必定拥有向心力。它们将原本的目的隐藏在魅力之下,或是巧妙地用语言令我们曲解。它们狡猾得可怕,想要将我们引向破灭。这正是那些被称为‘使徒’的家伙们的本质。在这个过程中建立的交流全都不过是通往那个目的的布局。不管那看上去多少闪耀多么充满希望。”
这位教师的声音里少见地带着热意。这哲人的话语绝不可能是在讲述人云亦云的道理,而是在诉说从亲眼所见的现实中抽取出的真理。那背后有着无法估量的哀思。有着诸多的流血,无数的牺牲。还有着违背期望将这些全部背负了的,一个人的深渊般的绝望。卡蒂的喉咙僵硬,因为她还无法说自己拥有能与之匹敌的经验。
“不论是怎样的形式,企图与异界事物交流时,侵略就已经开始了。不可以将它们接纳进这个世界。不能产生与它们思想同调之人。因此便把作为开端的沟通本身设为禁忌,将其阻断。因为在面对它们时,比起对话,战斗还更安全一些。……这样说你能够接受了吗,Ms.奥托?”
迪米崔讲完了道理,淡淡地确认。卡蒂觉得整个脑袋都像变成了铅做的一样,几乎就要垂下头,但她用最后一刻的意志力停留在了水平位置上。——她承认这些话的重量。但是,心中带着疑问就还不能点头。
“我认为您说的合乎逻辑。……可是,唯有一点令我在意。
『异界来客必定怀有恶意,没有任何例外。』——我觉得亚里斯提德老师刚才的发言,是以这个断定为前提的吧?”
少女指出。那是等同于恶魔的证明的不讲道理的反驳。她对自己公然说出这种话而感到羞耻,同时又紧紧抓住希望能在这条路前方看到的一缕光芒。那样的东西即使立刻被一脚踢开也无法抱怨。但是,和卡蒂预想中相反,迪米崔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恶意吗?说到底,连‘我们’这边的善恶判断都扭曲正是‘使徒’们可怕的地方……不过,我理解你想说什么。异界之物不一定全都是带着侵略‘我们’的意图来到访的。其中应该也有的不是那样——你的意见,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吧?”
没想到得到了总结,卡蒂连忙点头。迪米崔仰望天空,微微叹气。
“我不否定。我自己就曾教过你们,从过去对生态系的影响来看,不能说所有‘舶来者’全都是邪恶的。你可以以此来作为反证,另外若要说连每一个微生物都带有侵略的意图,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它们来到‘这边’的原因各有不同,其中大概有许多只不过是基于质朴的生存本能的活动。
但以现实来说,我们没有区分它们的办法。回顾过去的历史,也无法预测到访的异界存在会给‘这边’带来怎样的变化。我明白、能够区分——越这样以为的人,越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灾厄。”
他嘴角略微扭曲。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看到——但是突然浮现又瞬间消失的那个,确实是『自嘲』。既不是嘲弄也不是侮辱愚者,反而是作为对自己的惩罚,现如今被称为哲人的男人说。
“有无恶意都不是本质的问题。假设有个存在带着无比的善意来到‘这边’,我想你也不难想象它可能会与自己的意志相反带来毁灭吧?……又或者,就连在过去带来了惨剧的‘使徒’,可能其实也并不是带着恶意拜访我们的。他们大多是举着‘拯救’的旗号煽动异端。那些拯救对我们来说等同于破灭——也许只是这样而已。”
卡蒂被他塞来无可救药的讽刺,紧紧握住拳头。迪米崔看着她,再次说出刚才也说过的结论。
“不管怎样,结论都是相同的。既然缺乏判断有无威胁的基准,那么将所有异界之物一律断定为侵略者更为合理。沟通的风险绝望地高于回报,抛弃这种期待,我们应当仰赖的只有通过肢解不会说话的尸体得来的知识。不过就连这种做法都伴有相应的风险。”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躺在地上听着的凡妮莎这时突然跳起来,大步走近卷发少女。
“看你的表情是道理都明白了但是还无法接受啊,奥托。我想也是。不论这个老头多么仔细地按道理解释,那都不是你通过自身体验得来的答案。实际遇到真东西后再自己思考决定吧——你这种想法其实非常好。因为自我软弱的魔法师屁用也没有。”
说着,凡妮莎哈哈大笑。奥利佛心想:她和迪米崔正相反。这位老师虽然看上去是在尊重学生的意志,其实打心眼里嘲笑他们脆弱不堪。就像是对风中残烛说“随便你怎么烧都可以”一样。就连和入学时相比成长得判若两人的卡蒂,在她看来都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在默默瞪着她的卡蒂面前,凡妮莎突然看向上方。慢了一拍后,从空中降下的异常气息同时砸向了所有学生的皮肤。他们立刻举起杖剑看向上空。凡妮莎回到队列先头,嘴角凶恶地翘起。
“喏,到了对答案的时间了。——放心吧,奥托,这种东西反正也不讲道理。这世上有种真理,不论什么样的笨蛋都只看一眼就能明白。接下来要开始的就是这样的表演。”
双腿和双臂从内侧膨胀变形。同时蓝天上的一点出现暗黑,它剧烈搅动,面积一口气扩展到接近一百码。接着,圆锥形的白色『尖端』推开黑暗伸出来,凡妮莎在看到的瞬间开口。
“三个柱子。从近的开始掰断。”
“我来援护。去吧,凡妮莎。”
共享了方针后凡妮莎脚边的地面炸开,她的身体以超越学生们可见的速度在地上奔驰。同时,从“门”里落下的三根又粗又长的东西互相间隔一段距离扎到了地上。那些是巨大的柱体,平坦的白色表面上有着许多像是红色窗户的“眼睛”。大约二十码粗,高度是宽度的五倍以上。面对那一点也不像生物的、坚硬的、无机质的压力,凯唔的一声喘不过气来。
“……那是,什么啊……”
“……整地柱精tamper pillar。是规律天下的尖兵。虽然不好定义为生物,但它的性质非常单纯。”
在叙述知识的雪拉面前,实际演示正要上演。以柱精为中心的宽阔一带不断遭到剧烈冲击,像是被铅板挤压一样地面接连被压碎。偶然在附近吃草的羊群,注意到异变从草丛中跳出来的小动物们,也全都迅速被卷入范围内化为地面上的红色斑点。
这样被“杀死”的大地,又被中央的柱精溶化出的可怕白色迅速侵蚀。像被泼洒了颜料的画布一样,那东西将景色重新涂抹。草木的绿色、血肉的红色、甚至孕育这些生命的地面的茶色——全都平等地被白色吞噬消失。
“扎下来,站住,整平。那东西一开始做的就只有这些。只是将以自己为中心的附近的大地加工成完全均质的平面,完全不考虑那里的环境。草木野兽、山川峡谷、村镇房屋,当然人也一样……全都被吸收吞没,变成完全平坦的白色地面。仿佛原本就是那样一般,不留任何痕迹。”
在它们的行为面前,凯害怕得颤抖。……他其实也做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以为不论“门”里出现怎样的怪物都不会轻易动摇。但是——这个『不一样』。恐怖的质地和预想中相差甚远。他来这里本以为会面对异界的怪物。但实际上出现的是不断敲打地面的锤子。和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面对的。超越了敌意和杀意,那里只有纯白的暴力,只有压倒性的现象。
“……规律天下是只由几何学上完备的东西组成的世界。不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都一概不允许脱离其秩序的形状。所以——隶属于那里的东西,也完全不会和这个世界的环境磨合。不管到哪里,都会彻底地改造成与自己相合的地方。那是最为单纯而凶恶,没有妥协余地的‘侵略’形式。”
奥利佛的声音揭开了它们的本质。奈奈绪用严肃的表情瞪着柱精的行为,旁边和她看着同样东西的皮特用颤抖的声音嘀咕。
“……根本不是什么生物。简直就是土木工程的机械啊,那种东西……”
“嗯,这个印象没有错。那是为了极其单一的目的而创造出来的‘神’的工具。同时,它的行动也是异界之‘神’的意志。拓展世界吧。不得允许其他的存在方式。将一切都渲染成统一的秩序吧——支配规律天下的,总结来说就是这样的‘神’。”
雪拉说出根本的结论。——从分类上来说,眼前的柱精们属于“舶来者”的范畴。只不过是反射性地向着偶然接近的世界移动,不存在长期性的计划或对于侵略的展望。『也就是说和呼吸一样。』对于以同样条件接近的所有世界,规律天下这个世界必定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甚至不需要运用智慧来制定计划,对『它们』来说侵略是等同于反射的本能。
“——?!”
面对这样的情景,根本不会有人想要瞎出手。但是最糟糕的是对方会主动靠过来。突破牢牢保护着学生们的结界,凡妮莎用巨大拳头打碎的柱精碎片,有两三个接连扎到靠近他们的地面上。当然,那是她主动丢过来的。看到她的暴行,迪米崔从旁边发出愤怒的声音。
“凡妮莎!你在做什么!”
“不要生气啊老头,我不过是稍微送了点教材去而已。——喏,你们光看着也很无聊吧。试着对付那个小碎片吧。这种程度的大小还远不会停下来呢,第一次拿来玩的话正正好哦?”
凡妮莎说着,无比愉快地大笑。本以为自己处在安全的地方得到保护的学生们动摇起来,她恶趣味地将这情景当成下酒菜来享用。由于了解她的性格,高年级们毫不犹豫。愤怒的提姆率先从他们之中冲出来。
“别开玩笑了老太婆,这里有低年级啊……!你们退下,绝对不要走到我前面!”
“把它推开吧,莱昂西奥!”
“我知道!强推伊库斯托堤托尔!”
戈弗雷和莱昂西奥配合着负责应对。和联赛预赛时的事态相同,状况不允许他们在意派阀对立。柱精碎片被他们的咒语推出结界,凡妮莎看到后恬不知耻地鼓掌。
“哦,及格及格。好好考虑了异界的规则,选择了容易生效的咒语嘛。就按这样也指导一下学弟学妹吧。”
凡妮莎哈哈大笑着看着学生们的奋斗。即使是作为金伯利教师,她那样子也几乎就要越界,迪米崔从后方像是要射杀一样狠狠地瞪着,同时说出冻结的声音。
“……这件事我会向校长报告。”
“随你便。比起这个,这样好吗?可爱的学生要变成地板上的污渍了哦?”
凡妮莎满不在乎地回应,用异形的手指向男人背后。迪米崔转过身,只见她的指摘正在慢慢接近现实。并不由于即使变成细小碎片依旧遵照“神”的意志的柱精,而是由于一位小女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主动向那里走去。
“……呼……呼……呼……”
卡蒂,在那里。在四散而逃地后退的三年级学生中,只有她转向正相反的方向。她十分清楚那是在迈向毁灭,但身体依旧做出了灵魂命令的行动。在混乱中发现得晚了,奥利佛目击到之后瞪大眼睛高喊。
“卡蒂?!等等,别开玩笑——!”
少年的声音还能传到耳朵里。他的心意也用力拉扯着后背。但是——卡蒂的脚步没有停止。她的视线前方是通过变形逐渐取回柱子形状的孩童大小的碎片,是她第一次遇见的异界来的宾客。面对那远远超越自己认知的姿态,无论如何都忍不住想要试着理解。『无法完全不去了解就抛弃。』
不论奥利佛他们展现出多少友爱,唯有这步伐无法停止。因为这是少女的姿态。这正是从她作为魔法师降生的那一刻起灵魂就背负起的,卡蒂·奥托的业障。
从本体上脱落的一小片。因此也只能发挥出相应的微小力量。但即使是这样的状态,它的活动也没有任何变化,整地的压力平等地袭击以柱精碎片为中心的正圆形范围。少女咬紧牙关忍耐着袭击全身的那力量,继续前进。
“……呜……咕……!”
在它的淫威面前突然睁开眼睛,目标的碎片就在不远处。想要了解的对手已经近在眼前。然后——她用指尖缓缓地,触摸了被染成白色的地面。
“——唔……!”
通过重叠的自我领域,异界之物的内里如怒涛般涌入。不一样的秩序、不一样的认知、不一样的世界观结合在一起挤过来,卡蒂尝试翻译的大脑在第一秒就受不了几乎要爆炸了。但是——她不屈服。不被涌入的庞大情报量吞没。现在即使无法理解也无所谓,但是只是单方面接受的话交流不会成立。那是少女一直在学习的异种间交流学这个魔法生物学的边缘领域。她在坚忍不拔的研究过程中确立起来的作风,在此刻疯狂敦促她『提问』。
——『为什么』?
笔直地询问核心。面对这样单纯的对手不需要绕弯子。因此她直率地提出最想问的命题。将任何外界都整理成均等的几何学秩序——看到这样的行为,所有人都觉得一眼就知道无法理解。正因为如此,她要问。她认为对方最希望得到理解的便是这行为的由来。
——『为什么想要这样做』?
再次提问。表示自己想要知道『这个』,不断重复本方的要求。这种行为是目的同时也是手段。这种方法是为了表示、让对方感受到这不是厮杀而是对话。从魔法师们抛弃的庞大的瓦砾山中,这是卡蒂遍体鳞伤地捡起的东西。
无机质墙壁的对面有东西摇晃。瞬间,卡蒂直观地感受到那里确实有东西“存在”。是和自己在最深处共通的东西。单纯的土木机械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在与人相距遥远、相隔数重的地方孤独蠢动,但毫无疑问是应该称作“感情”的昏暗热量。
——唔……!
那个瞬间,明确地。
越过世界的墙壁传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的『惨叫』,卡蒂听到了。
“笨蛋!”
提姆跳到中间抱住她的身体。同样的东西立刻袭击他,想要将他吞没。提姆拼上性命用全力的拒绝抵抗它。
“提姆!”“林顿学长!”
“……嘎……啊……!”
戈弗雷和奥利佛全力蹬地伸来杖剑。但实在太迟了。他们的帮助还要将近两秒才能产生成效,而提姆丝毫无法做出自己能撑过这段时间的预测。他想要至少把学妹推到安全地带,但手脚的感觉都已消失,连这都无法实现。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死亡确信冰冷地侵蚀提姆的心。可恶——不出声的呻吟在他嘴里掠过。
“■■■■分隔吧!”
死亡向他们伸出的指尖被切断,一个男人的奇异咏唱响彻。和异物之间的连接被切断,提姆和卡蒂的身体当场交叠着倒下。在同时赶来的奥利佛和戈弗雷面前,耸立着迪米崔宽阔的后背。
“把他们搬到结界深处。……这是我的失误。我发誓不会再让那些东西靠近。”
透着深深后悔的声音命令学生们。奥利佛和戈弗雷立刻抱起各自的朋友跑开,同时迪米崔瞪向反方向。不光是在他脚边依旧顽强地继续侵蚀的小碎片,还有作为根源的三根柱子全都收入他的视野。
“消失吧,侵略者们。不管你们来多少次,连指尖大小的土地都不会交给你们。
——以木为薪佛尔提斯 融毁岩土弗朗马 施以完全的焦热马克西梅!”
于是火炎覆盖大地。眼前的碎片一瞬间蒸发,三根柱精被同样的灼热融化了根部,同时倾倒。凡妮莎被牵连烧到了肩膀,跳起来吐出咒骂,但那种东西根本没有倾听的价值。
在那之后的战斗中,男人再也没有发出过一次咒语以外的声音。
在太阳到达天顶时战斗结束了。在上空漆黑搅动的“门”关闭消失,只留下一片焦土和呆立在上面的学生们。看到威胁消失,他们接连跪倒在烧焦的地面上。直接进行了战斗的人很少,时间也绝对算不上长——但难以置信的消耗缠绕着学生们的全身久久不能散去。
“——这就结束了啊。算了,还算不错的运动。”
只有一个人和这种景象完全无缘,凡妮莎解除手脚的变化,伸了个大懒腰。她的视线准确地看向学生队列的一处。围绕着失去意识昏倒的卡蒂,同伴们在那里拼命呼唤她。
“卡蒂……!”“喂,快醒醒!你别开玩笑……!”
“心肺都在活动!有谁能诊断灵体伤——!”
剑花团的成员们用等同于惨叫的声音大喊着,拼命想要找办法救助少女。处在刚刚是最前线位置的迪米崔立刻向那边走去,但凡妮莎抢先一步,大步穿进人群。她默默推开惊愕的奥利佛他们,揪起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衣领。
“哦,你还没死呢吧?赶紧醒过来蠢货。哪有傻子会在战场上打瞌睡?”
她说着,用右手狠狠地扇耳光。不仅是刚才那件事,现在又做出这种暴行,奥利佛他们涌起几乎要气昏过去的愤怒,将手伸向各自的杖剑。但是——他们没有拔出来。因为在那之前,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没关系。……我没事……”
“啊——”“真的没关系吗!认得出我们是谁吗?!”
奥利佛漏出哭腔,皮特探出身子问。凡妮莎毫无顾忌地将少女的身体丢向地上。奈奈绪滑进下方接住她,迪米崔跑过来立刻伸出魔杖开始诊断。
“……灵体没有损伤。也没有寄生的征兆。你运气真好,Ms.奥托。”
“……托您的福……”
听到结果,卡蒂回以混着感谢的虚弱讽刺。因放心而忘我的奥利佛和凯从左右抱紧她的身体,雪拉用双臂环住他们。她用使不上力气的手臂回应着朋友们的拥抱,同时视线转向人群外面。
“……对不起,林顿学长……”
“……怎么可能一句话就原谅你。等你养好了来学生会一趟,我要冲你脸上狠狠地来一记。”
提姆靠在蕾赛缇肩膀上,用大拇指狠狠向下指。卡蒂苦笑着点头回应。她心里微微刺痛:这种程度就能了事,实在太温柔了。这次她即使被打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就是做了那样乱来的事情。
“没有其他负伤者了吧?那么,立刻返回校舍。七年级打头阵。负伤的人找人同乘,都安排到队列中央。我和凡妮莎负责殿后。”
“明白!”
接到迪米崔的指示,学生主席麻利地开始行动。高年级迅速重新排好队列依次起飞的时候,被视为负伤者的提姆和蕾赛缇一起等着轮到他们出发。他突然看向奥利佛。
“……喂,霍恩。你稍微过来一下。”
“学长?”
被他勾勾指尖招呼的少年,将紧紧抱在怀里的卡蒂交给同伴照顾,跑向那边。提姆在蕾赛缇旁边坐到地上,奥利佛弯下腰将脸靠近,对方压低声音对他说。
“……最近一段时间,你要盯紧奥托。”
“……!那是……还有什么异常吗?是说不能听信亚里斯提德老师的诊断?”
“不是,身体大概什么事也没有。问题是那家伙自己。……刚才护着她的时候我确信了。在你们这帮一个赛一个糟糕的家伙们之中,那个笨蛋也是一等一的糟糕。”
带着强烈危机感的声音令奥利佛心中慌乱。提姆继续说出其中的缘由。
“为了不被那狗屎柱子拉拢过去,刚才我全力封闭自己进行抵抗。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是——那个笨蛋不同。那家伙大概是……主动敞开心扉,想要和那柱子对话。”
“——!”
“因为在同一时间我们的自我领域重叠,所以我也只知道了这些。其他的全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肯定也无法理解。……所以,我能说的只有一个。绝对要盯紧她。……刚才的奥托,散发着和坠入魔道的那些家伙相同的气味。”
说完命令他做出最高警惕的最后一句话,他推开颤抖着的奥利佛,催促他回到同伴身边。于是奥利佛连忙装出平静的样子转身。……不管以后要如何担心,现在卡蒂自身显然很虚弱。不能表现出会让她和同伴感到不安的态度。奥利佛这样告诫自己,招来扫帚回到当事人面前。
“……卡蒂,马上就要出发了。你骑在我扫帚后面吧。直到回校舍之前,你能抓牢吗?为了以防万一,把身体绑在一起吧。”
“……嗯,没问题。抱歉哦,奥利佛。”
最擅长带人同骑的是奥利佛,自然就由他来负责载卡蒂。卡蒂按照指示移动沉重的身体,在雪拉和凯的帮助下,和少年一起跨上同一把扫帚。过不久,出发顺序轮到了他们,卡蒂和奥利佛由其他四人守在周围,也飞了起来。奥利佛考虑到同乘者的负担,有意识地控制着飞行速度,向背后感受着的体温提问。
“……为什么要那样乱来?上次看到有人那样鲁莽,还是一年级时的奈奈绪呢。”
“……对不起。我自己也明白做了蠢事……”
心里充满了仿佛要将自己撕裂的罪恶感,卡蒂感到无从辩解,直想要向朋友哭泣,她无力地低声说。……叫人担心令她难受。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动摇他们的心,令他们那样不安,这也令她难受。但是——最无法容忍的是。作为原因的那个行动,直到现在这个瞬间,她心中都无可救药地无法感到后悔。
“……不过哦……。……那时候,我确实……”
后面的话自己冲口而出。得到了无比巨大的成果——她对此有切实的感受,并感到无法掩盖的喜悦,这些促使她说了出来。……她自己也知道那是绝对不能拥有的感受。明白那将深深践踏关心她的朋友的心,是最差劲最糟糕的背叛。唯有徒有人类外表却没有人性的家伙才会像宿命一样心怀那样的东西。那正是毫无疑问的『魔法师的感情』。
所以,至少。她不会再将它隐藏起来了。
“……听到了哦。『神的声音』……”
沙哑的耳语般的告白。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可怕的战栗冲上奥利佛的背脊。
他想要立刻转过身从头到尾问个明白。甚至想要干脆无视队列降落到地面。但是——和这个冲动同等地,他也产生了完全相反的想法:唯独现在,『幸好没有转身』。
“……唔……!”
奥利佛不知道背后的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刚才那句话的。但是——如果。如果是『笑着』的话。在面对那个面容后,他还能像之前一样直视卡蒂·奥托吗——奥利佛无论如何都没有这样的自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