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营生总是与生死相邻。在不破坏这个本质的前提下,加上几个作为学校的功能。说到底,金伯利就是这样的地方。
必然地,外界重视的伦理在这里大多都没有意义。虽然近年人权派的兴起多少造成了一些影响,但学生们的本质可以说和以前基本没有改变。那就是——在追求自己的魔道的过程中,不考虑自己与他人的痛苦。决定要争斗的话就争斗,决定要掠夺的话就掠夺,决定要杀戮的话就杀戮。基于这样基本的精神准备,这所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是“战斗的人”。
因此。校内禁止私斗的规则,原因也仅仅是“会妨碍别的学生学习”而已。若是在不必担心这个的地方,那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一般都会被默认。金伯利的校舍广阔、深邃而又昏暗,在校内随便就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风锤击打(因佩杜斯)!”“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这一天,也有人在无人走廊的一角用魔杖交锋。他们拉开距离用咒语激烈地应酬了几个回合,然后一方倒下,手中的杖剑掉到了地上。
“——嘎……”
战败的男生倒下呻吟,对方的女生笑着走了过来。
“啊哈哈哈哈!结束了?这就结束了?夸下海口,结果就这点本事啊,嘿!”
“咕……!”
女生依旧兴奋着,毫不留情地狠狠飞起一脚,男生被踢到肚子,又发出悲痛的声音。就连这种蛮横行为也不是因为没人看见才能做的。虽然为了避免被牵连而纷纷保持距离,但有不少学生都瞥着这个场景路过。
“哦哦,败家犬遭殃了啊。”
“来个人去阻止她吧。那人都吐血了。”
“不用管吧?他们就是不想被人阻止,才没找人见证的吧?”
所有人都耸耸肩认为他是自作自受,没有一个人打算阻止这种行为。若是有见证人的决斗,那姑且能够能有些抑制,但故意没有进行这个步骤的话结果就要责任自负了。没有人会同情败者。在众人冰冷地漠不关心中,女生还没有折磨够对手,又抬起脚。
“——到此为止吧!”
一个声音从常识之外响起。女生吃惊地转过身,发现两位二年级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一位是眉毛上挑、眼神笔直的艾尔文·戈弗雷,另一位是身材纤细、中性风貌的卡洛斯·惠特洛。两者的突然介入,令女生诧异地转过身。
“啊?……你们是什么人?能不能不要突然插嘴?”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决斗姑且不论,但私刑不能放任。那只是单纯地欺负人而已。”
“是这家伙主动来挑衅我的。区区输了以后被稍微揍两下,你不觉得很适合作为当面侮辱魔法师的报应吗?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家族名声。”
“我明白事情的经过了。但是你受到的侮辱已经用胜利洗雪,也向周围人展示了你的实力。那么接下来就该展示宽容,那样才是不辱家族名声的强者做法。”
戈弗雷用合乎道理的语言敦促她自制。他一边尝试劝说,一边用眼神表达:有必要的话就有自己来做对手。女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放下杖剑。
“……唉,虽然连续作战我也无所谓,但是总觉得以你为对手提不起劲。算了,我兴致败了,之后随你们高兴吧。”
她说着转身离去。在她的背影消失到走廊上后,戈弗雷和卡洛斯立刻跑到男生身边。
“你没事吧?虽然想立刻帮你治愈,但是很抱歉不能那样做。若是伤到内脏就不好办了,现在靠麻醉忍一忍吧。我们马上把你送到医务室。”
“……唔……啊……”
男生的嘴里漏出不成音调的苦闷呻吟。不知见过多少次的这幅场景,令戈弗雷咬紧了牙齿。
那之后,受伤的男生被送到医务室,经校医诊断是“轻微的内脏破裂”。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是会关系到性命的重伤,但在这里也不过就被视作这种程度而已。
“……太危险了。”
戈弗雷在谈话室坐下自言自语,卡洛斯也带着同意在他对面沉默。
“虽然有些预备知识,但实际情况超出预想……不,是比预想还糟糕。在这里没有遇到暴力行为的日子反而少见。今天到放学为止会不会再见到血光——卡洛斯,你赌哪边?”
“这种事后不是滋味的赌博我才不干。不过短短一年,我的治愈进步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当然了,我几乎每天都在实践。”
卡洛斯看着魔杖,叹着气说。戈弗雷回想着和他一起度过的血腥的一年实践,冲动地拍响桌子。
“……之前都是随机应变的应对,但我已经忍不了了,怎么能够继续这样?我希望能做出行动,不是暂时撑过当下,而是改变这个地方的整体现状。
实际上,我有个想法……你愿意听听吗?”
“当然,你肯定又会说出美妙的话。”
卡洛斯将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笑着催促他继续。戈弗雷在这位朋友面前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志。
“——我想要成立自警团。当然不只有我们两个,而是要召集所有想法相同的学生。
我们不仅要在内部制定规则并遵守,在遭遇外部威胁时也要团结一致对抗。这个圈子会慢慢扩大,最终覆盖整个学校。具体的图景还很模糊,但只要凑齐数量,应该能够形成一定的抑制力。”
少年表情非常认真地说着志向。听了他的方案,卡洛斯抱起胳膊思考。
“真是个大胆的创举。……我想你也知道,这会引发许多人的反感。因为这和金伯利现在的校风完全相反,大家会有抵触。说是自警团,但实际上根本就是抵抗组织吧?”
“……我不否认。我也考虑过加入学生会,从那里开始行动,但他们和我的想法太过不相容。他们根本就不会让我加入,就算想办法加入了,也不觉得能够进行我期望的活动。那么干脆自己从头组建比较好。”
“是啊。……规模比较小的时候对面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所谓抵触根本就是还没抓到飞龙就想着卖鳞片了。首先要考虑怎样召集到成立时的成员。若是自警团只有两个人,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卡洛斯将焦点集中到眼前。见朋友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包括在内,戈弗雷用微笑表示感谢。——若是没有这位难能可贵的朋友,他一定不会想要做出这么大胆的行动。
“虽然门路不多,但总之全都去问一遍吧。你能想到哪些有希望的学生吗?新入学的一年级也包括在内。”
“……嗯……”
被问到的卡洛斯抱起胳膊想了一会儿,最终讷讷地开口:
“……姑且是有一个,但我想要再过一段时间再招呼她。她是个有些不好相处的孩子,我也打算过一阵子介绍给你,但最好慎重的选择时机。”
戈弗雷点头。既然是他信赖的朋友做出的判断,那他也不可能有异议。
“那么,时机就交给你掌握了。那一位先算上——现在先从我看上的人开始吧。”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卡洛斯也隐约察觉到那个人是谁,跟在他身后。
“自警团?——不要大白天说梦话。”
空教室里,好几个自动鼓演奏者激烈的节奏,一位女生在随着节拍跳舞。那正是邀请加入自警团的第一候选人,二年级学生蕾赛缇·英格威。立刻就被拒绝的戈弗雷看着她锐利而攻击性的舞蹈,抱起胳膊沉吟。
“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吗?……姑且能问问你的理由吗?”
“不要让我解释,这连小孩子都懂得。——怎么会有人愿意接受风险超出回报太多的邀约?你想要用那个所谓的自警团给校内带来秩序,但现状是那东西本身反过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异物。在遭到威胁时,只有两个二年级学生的成员能够保护好什么?就算再增加一个变成三个人也一样。”
蕾赛缇一边毫不停歇地跳舞一边回答。她用手撑在地板上倒立,双脚像风车一样大幅度挥舞。其中的跃动感令两人也不禁看得入迷。——配合着节拍的舞蹈并不单纯是艺术,而是她源自异大陆的武术修炼。即使缺乏预备知识,戈弗雷也能看出,她在这个瞬间也在磨砺獠牙。
“我也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成立时的成员中能够集齐精英,为此可以晚些时日再在行动中自称自警团。……但是,即便将主要活动限定为同学年以下,我们也必须一开始就有本领高强的同伴。这是我一上来就找你的最重要的原因,蕾赛缇。”
他直率地说出邀请的原因。蕾赛缇用双手跳跃,从倒立的姿势站起来,停下动作大口呼吸。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向戈弗雷。
“根本没法谈。如果真的无论如何都想实现那个梦话的话,那你们就拿出点成果来。人数自然需要凑齐……但不光是一点,还需要能够更加直接地打动人的东西。也可以说成是要让人确信——听了你们的花言巧语就能改变些什么,这种活动的前方能够获得某些巨大的东西。……因为即便利害得失上划不来,魔法师也经常会想要被超出道理的预感牵引。“
蕾赛缇说着,用右手的食指直指对方胸前。
“说到底,最重要的是你自身的领袖魅力。虽然你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样被人当做笑柄,但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火力笨蛋,并没有向心力。
你先重新锻炼自己吧。在那之后,好歹至少可以听你说一说。”
说完这句话,她就用毛巾擦着汗离开教室了。戈弗雷默默目送她的背影,旁边的卡洛斯苦笑。
“……先是一败。她说得好严厉啊。”
“不,那是很有诚意的忠告。她所说的没有任何破绽,非常正确。我自己要展现向心力——作为想要成立一个集团的人,这是绝对无法避免的难关。”
严格的意见令他的心不由分说地绷紧。戈弗雷转换心情转向卡洛斯。
“在说什么自警团的构想之前,看来我自己需要先展现出成果才行。……说得直白一点,我想要提高自己的身价。而且尽可能用和金伯利的人不同的形式。为了让众多学生在知道后能够被我这个人建立的集团所吸引。”
听到他这个坚定的目标,卡洛斯笑着点头。
“也就是彩排吧?首先要由我们自己来解决一些我们想要组建自警团去应对的问题,展示给大家看。虽然一点点积累也不赖,但尽可能还是要做得更大更华丽。因为金伯利的人就是喜欢这种戏剧性的事情。”
“是啊。——方针确定了,首先要在校内奔波寻找纠纷。再从中挑选出我们能出手的,而且是尽量大的问题去解决。
要做得华丽,隆重——而又诚实。”
“校内的纠纷?那自然多得随便就能捡到……”
“随便插手会受重伤的哦?不如说,你能做什么?”
“比如去干掉在迷宫里有势力的可怕学长?不过多半会死掉就是了。”
戈弗雷他们定下当前的目标开始行动,但学生们的反应当然很冰冷。现在谁也不期待他们的实力,必然地也不会被戈弗雷提出的自警团的构想所吸引。金伯利学生原本就少有“拜托别人来解决纠纷”的想法,这也是自然。
在校舍各处问了一圈,戈弗雷很快就抱住了脑袋。
“……和家族关系有关的问题外人不能插手。纠纷最大的温床当然是迷宫,但潜入那里活动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负担太重了。”
戈弗雷抱着胳膊思索起来。——金伯利有个别名叫学园魔宫,校舍就建在巨大的地下迷宫上。因此老师们看不到的迷宫内才是学生们活动的主要场所,总有一天他们也必须应对那里的问题才行。但是,迷宫里不仅有多种多样的魔兽,还有许多学生高手,即使仅限浅层,也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应对的。
“恰好合适的纠纷不好找呢。虽然也有些小案件,但那些做了也基本就相当于打杂,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在走廊上仲裁过火的打架。若是被人轻视,认为我们是万事屋的话也不行……”
卡洛斯叹气。戈弗雷自己也知道,考虑到他们现在的立场和实力,能够着手解决的问题并不多。若是去插手和自己不匹配的大事而自取灭亡的话,就鸡飞蛋打了。
但是,若是说完全没有,那也不对。卡洛斯从打听到的情报中慎重选择,说出了那件事。
“不过……有一条令人在意的传闻。新入学的一年级中似乎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儿童。他是个独狼,但对周围人非常有攻击性,有好几次稍微吵两句就发展为几乎是厮杀的打架……”
“嗯,我也听说了。刚入学的一年级经常会炫耀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一直没太在意……”
“也许这是靠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听说他是将魔法毒变成雾气播撒的那类吧?有很多人都受到过牵连,一年级学生们全都变得战战兢兢。既然自警团的目标是让金伯利变得和平,那这足可以称得上是我们该应对的问题了吧?”
卡洛斯看向朋友说。戈弗雷研究了一下他说的话,摸着下巴点头。
“……虽然没有人委托我们解决,不过确实,这个案件也许正适合现在的我们。纠纷的中心的一年级的话我们不至于无法应对,而且问题又大到影响了整个学年。虽然无法期待给二年级以上的人留下印象……不过即便如此,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戈弗雷下定决心抬起脸。面对他那确定了前进方向的表情,卡洛斯微笑着说:
“决定做得快是你的优点。那么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见见他本人吧。”
两人并排走出到走廊上。于是,自警团第一个活动,就成了让问题儿童洗心革面。
此时恰好是午休时间,到了“友谊厅”,他们立刻便看到了目标人物。一名小个子的一年级学生在大厅一角独占了一整张大桌子。也许只是因为周围人害怕不敢靠近,但他用手直接抓起烤鸡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时不时扫过周围的凶恶视线也自然地增强了前者的印象。
“……就是他吧?原来如此,周围人都离得远远的。”
“在金伯利从一年级开始就那样,确实是相当淘气了……他看起来不好对付,总之先由我去打个招呼吧?我还挺擅长对付不好相处的孩子呢。”
卡洛斯好心地提议,但戈弗雷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决定要处理这件事的是我。我不会耍小伎俩,而是要耿直的去做。不论是这次还是以后,诚心和诚意是我活动的宗旨。”
“真是个爽快地与金伯利不匹配的宗旨呢……那我就在这里看着吧。不过,如果觉得搞不定的话,要立刻叫我哦。”
戈弗雷点头回应卡洛斯的关心,走向目标。——他原本就不擅长聊天。不管怎样先好好听对方说话,然后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期望。他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
“……抱歉打扰你用餐,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戈弗雷刚一开口,少年的视线立刻瞪向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样貌,戈弗雷感到有些意外。身材娇小,四肢纤细,充满光泽的金发在肩膀上方剪得齐整,面容端正,还留有一些孩童的稚嫩。光看这些,这位少年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但是——得排除掉他在转头的同时就伸进袍子怀里的左手,和眼睛里发出的异常危险的光。
“……啊?你是谁?”
“我是二年级的艾尔文·戈弗雷,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戈弗雷没有逃避他瞪过来的目光,笔直地回看并报上名字。少年微微从椅子上起身。
“……是来教训我的吗?那换个地方吧。”
“不要草率,我不打算和你争斗。……就是纯粹地想和你交流一下。就吃饭的这一点时间也无妨。”
戈弗雷一边安慰对方,一边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少年皱起眉头,坐回到椅子上。
“交流啊……我和你有什么话好说?我可没有任何要说的。”
“什么都行,你也可以向我抱怨平日里积攒的不满和怨气。我就是想听这些。”
“哈,你还真是好事之徒。”
他冷淡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出声拒绝。戈弗雷用他天生的乐观,将这解释为同席的许可。
“很高兴你能同意。……其实我也还没吃午饭呢,我就在你旁边吃了。”
说着,他向着少年面前的大盘子伸手,拿起一根烤得恰到好处的鸡腿啃了起来。少年看到后皱起眉头。
“……你居然敢从那个盘子里那东西吃。你是什么也没听说过吗?”
“?我并不挑食,这里的烤鸡我也很喜欢吃。”
戈弗雷一边大口咀嚼着鸡肉一边说。少年沉默下来,而戈弗雷用比他快好几倍的速度将鸡腿啃成了骨头,又继续吃了第二第三根,然后伸手去拿装沙拉的大碗。他甚至不把沙拉分盛到盘子里,而是像马一样将蔬菜塞进嘴里,就连少年都看呆了。
“不是,你这食欲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断食了吗?”
“没,平时就这样。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因,似乎是因为我的魔力量比别人多许多。在知道之前,别人都一直管我叫吃干饭的,结果摆脱了这个头衔之后,饭变得更好吃了。我不会连你那份都拿走的,放心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瞬间吃完了沙拉,这次又伸手拉来盛肉派的大盘子。少年也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他的吃相,眼神就像是看到奇珍异兽的小孩子一样。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就像我刚才说的,不满、怨气或者什么都可以。”
戈弗雷垫了点肚子,又问了一遍。少年回过神来,砸了下嘴扭过脸去。
“不满或怨气?……怎么可能没有?不如说所有地方都不满意。这个屎山浓缩出的比下水道还不如的垃圾堆是什么鬼?和之前的地方相比不过是稍微用水冲淡了一点,最重要的内里没有任何区别啊。”
信息立刻飞了出来。戈弗雷一边分析对方的话,一边又问:
“你不习惯金伯利的作风吗?……这我有同感。说实话我的感受基本和你一样。”
“不要瞎附和,烦死了。反正你也一样吧?只觉得我是咒语的靶子或者踢着玩的球吧?看你就知道了。”
“真的吗?”
戈弗雷笔直地注视着他问。他一瞬间也没有转开的视线压制了对方。少年注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明白了什么,嘀咕道:
“……看来是真没打算来打架啊。”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了力道。少年取出从一开始就一直伸进怀里的左手,再次开口说:
“我是提姆·林顿。……我知道你不是敌人。所以姑且报上名字。”
“很高兴你能明白,Mr.林顿。……同时我也明白了,你那态度是在衡量别人,绝不是随便谁都随意挑衅。是吧?”
“……有人找架打的话我一秒就接,但我并不是要四处招惹。别人不理我的话我什么也不会做。然而这里的人……”
提姆环视周围,厌恶地嘀咕。在戈弗雷看来,这和他事前听说到的传闻大不相同。风传他自身的举止充满攻击性,但在他本人看来,这是面对敌意做出的防卫反应。
同时,戈弗雷也看出他自己讨厌这种情况的心境。这不是仅限现在的假扮。他面对一位默默无闻的二年级学生没有什么理由这样表现,而且若他能做出这么灵巧的举止,那一开始就不会闹出纠纷了。
看来他在变成现在情况之前遇到了相当讨厌的事情。戈弗雷这样推测,再次开始询问。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无法忍耐侮辱或屈辱。如果说错了的话我像你道歉,不过你看起来也不特别看重自己的家门。”
“林顿家?……哈,怎么可能会看重。它若是能毁灭了的话,我还要举杯庆祝呢。虽然这里也是垃圾堆,但好歹还有能吃的饭菜,那里连这都没有。”
说着,他将盘子里最后一点香肠丢进嘴里。将它嚼碎吞下后,提姆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饭吃完了。按照约定,和你要说的话也结束了。”
“嗯,谢谢你,Mr.林顿。很高兴能和你聊天。”
戈弗雷也轻轻微笑着点头。看到他的反应,提姆表情微妙地撅起嘴。
“……看你那表情是还会再来吧。我不会特地阻止你,不过不要期待下次还能聊哦。不方便的话我会直接无视。”
“嗯,没关系。不过我一定会再来的。”
戈弗雷斩钉截铁地说。听到对方的话,提姆·林顿哼了一声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友谊厅。
紧接着。卡洛斯站到了坐在椅子上目送学弟离开的戈弗雷身边。
“艾尔,辛苦了。……我之前很担心,但你们看起来聊得还挺好的呢。第一次见面的触感如何?”
“还不赖。不如说,比想象中要好得多。他在抗拒金伯利的环境,和顺应这里施展暴力的那群人从根本上姿态就不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恐怕跟我合得来。”
戈弗雷说出自己的感想。这对他来说是个让人开心的误算。本来是打算自告奋勇让问题儿童改头换面,没想到在内里察觉到了和自己同族的征兆。
话虽如此,将这作为乐观材料还太早。戈弗雷冷静地衡量他和对方的距离,设想今后的发展。
“不过,交流大概需要花上一些时间。虽然多少听到了一些真心话,也让对方明白了我没有敌意,但他孩子警惕我。……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信赖的对手。从刚才的简短对话中也能察觉到他成长的环境有多么恶劣。”
“嗯……魔法师经常有这种事。我也认识一个差不多的孩子。”
卡洛斯眯起眼睛低声说。他立刻挥开脑中浮现出的忧郁,对朋友露出柔和的微笑。
“不过,那么你很适合去说服。诚心诚意是宗旨,对吧?”
“正是。……接下来就不断地去见他,直到让他明白这一点为止吧。”
卡洛斯苦笑。经过一年的交流,他也了解了,这个男生说“不断”,那就真的会是那样。
当然,卡洛斯也不会只让认真的朋友一个人努力。
在他们和提姆第一次接触的那天晚上。卡洛斯在晚饭后与戈弗雷暂时分开,在校内闲逛寻找一个身影,最后走到了通往宿舍的喷水庭院一角。
“我在找你呢,莉亚。——在这里度过的日子怎么样?”
他招呼找到的对手。一位一年级女生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狠狠地瞪他。——她的皮肤白得仿佛透明,长发带着些紫色,紫水晶般的眼睛在可爱而娇弱的脸庞上闪耀。她的制服穿得整整齐齐,甚至不只是认真而是显得有些神经质,可以看出本人在努力尽量减少皮肤露出的面积。然而——和这个意图相反,她身上的色气依旧难以拭去。和她与生俱来的无差别蛊惑雄性的惹香一道。
她名叫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在魔法界,她血统的特殊性非常有名,是个颇有来历的世家的女儿。
“……没什么,很普通。还没有人对我做过奇怪的事情,你不需要特地跑来看情况。”
奥菲莉亚用满不在乎地语气回应,目不转睛地回看卡洛斯。
“……你呢?我听说了。你和一个奇怪地家伙混在一起,到处给仲裁别人的吵架。”
“嘻嘻,是啊。一开始是觉得放不下他,担心地跟在他身边……但他立刻就主动展开了行动,跟了一段时间,不知何时就变成了搭档。你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情吧?是个很有趣的孩子哦?”
“……听是听说过,但只留下超级大笨蛋的印象。在这里到处帮助弱小的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完全搞不懂。”
她说出毫不留情地感想。卡洛斯难以反驳,苦笑着抱起胳膊。
“是啊……靠听说的搞不懂的话,干脆去见见本人怎么样?
我想大概一下子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听到他的提案,奥菲莉亚哼了一声。但同时,她也心想——反正和同学年的家伙们碰面也只会觉得不快,那利用这些时间去观察一下奇珍异兽也不赖。
提姆预感到他还会再来。但是,这个想法不得不说太过天真了。
“嗨,你也在校园里晒太阳吗?今天天气真好。”
男生一边这样打招呼一边坐到同一张长椅上,在校园休息区看杂志的提姆侧眼看着他,露骨地叹了口气。——什么天气真好。即便今天是十年一遇的坏天气,他也会找别的借口来见面吧。
两天一次。戈弗雷在一个月里准确地以这个频率到访提姆。提姆根据当天的心情有时应几声有时无视,但后来知道他闲聊几分钟就会离去,便也渐渐地不那么警惕了。
“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不觉得和你有同样的兴趣。……可恶,一开始就不该跟你说话,给了你来的借口。”
“不要这么说嘛。我不讨厌在这里散步,你也并不讨厌聊天吧?”
戈弗雷一边安抚一边环视周围,他在修建整齐的庭院树丛中发现了意外的东西。一种小型的魔法生物喷壶鼬从拱顶状树木做成的巢里探出头来。它们会自己种植形状符合需要的树木。
“哎呀,是喷壶鼬。在这种距离上,它们一般都不是发出威慑就是逃走……难道你在喂它们?”
“只是偶然丢了吃剩的东西。不要一直盯着看,它们会警惕起来的。”
“啊,抱歉。……你是喜欢动物吗?”
“不是,我喜欢可爱的东西。因为看着心情会放松下来。”
提姆随口回答,戈弗雷第一次得知他的嗜好,点头附和。然后,他又将兴趣的方向转向对方膝盖上打开的杂志。
“你看得入迷的那是什么杂志?这个封面是……啊,我在书店里看到过,应该是著名的时尚杂志吧?”
“算是吧。我平时只是随便扫几眼,但这次有派丝格夫人的设计特集。连只在大赛上出现过的新作都刊登了出来,还配有解说。这玩意真叫人头皮发麻……不过你大概不懂吧。”
提姆嘲笑他似的耸耸肩。看到他的反应,戈弗雷少见的不高兴起来。
“我确实不太了解服饰,但不一定就没有眼光哦。比方说——这个看起来很适合你。”
他说着,指向纸面的一部分。首先吸引了目光的,是加了裙撑、漂亮地展开的裙子。一位娇小的少女身穿以许多花边和蕾丝装饰的连衣裙,斜撑着阳伞露出可爱的笑容。提姆张大了嘴巴。
“……这完全是少女风格的吧?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
“是吗?我觉得跟性别没有关系啊。只是直白地感觉很适合可爱的你。”
“——!”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令提姆倒抽了一口冷气。客观来看他的容貌端正,但由于平时的举止,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称赞。也许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也就是说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突然袭击,他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两人之间流过奇怪的沉默,提姆感觉再不换个话题就糟了。对方依然悠然的侧脸让他心中气愤,他啪的一声合上杂志瞪向戈弗雷。
“……你差不多该说出来了吧?是哪场打架惹上你了?你是想让我安分下来吧?”
“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至少不是由某个特定学生指使的。我的原因更为利己。说得直白一点,我想要让问题儿童改过自新的功劳。”
“那是什么?那种东西在金伯利算不上任何勋章吧?”
“那可不一定。人的欲求有时会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这里的人也不例外。我是这样认为的。”
提姆不理解他的意思,皱起眉头。而这次换戈弗雷向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向受到打架波及的学生们打听时觉得,以一年级学生来说,你使用的魔法毒的水平相当高级。效果极高,而且解毒都很费工夫。但是——你却将那种东西随随便便地化作雾气播撒。”
“哈,你是要我别那么做了?”
“不是的。我在意的是你自身。——你为什么能平安无事?根据我听说的战斗方式,你自己应该也免不了会吸进去。这只是我单纯的兴趣。”
他说着,眼神认真地看向对方。被问到的提姆突然低头看向放在长椅上装饮料的杯子。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将其中的液体往杯子里滴了一滴,然后自己喝了杯中的一半,递向戈弗雷。
“……喝喝看吧。我姑且先喝过了。”
“唔。”
“你害怕吗?这样自然,只要神经正常就不会喝。你不用客气,倒了吧。”
提姆露出干巴巴的笑容说。他准备收回杯子,戈弗雷却用右手紧紧地抓住了。
“——不,我要喝。”
“啊?”
就在提姆发愣的时候,戈弗雷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东西。提姆因为他预想之外的反应而僵硬。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杯子从对方手里滑落,掉在脚边的石板上。
“……嘎……!”
“……居然真喝了,你是笨蛋吗……”
戈弗雷按着胸口蹲下,提姆俯视着他呆呆地嘀咕。他只是想稍微使个坏心眼兼做牵制,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在苦闷的少年面前,他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加上了解说。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不过还是说一下。那当然是毒药。即使魔法师也能一滴放到的那种。可是——对我不管用。即便再喝下五倍的量,我也完全没事。因为我有耐性。因为以前被灌下了很多,即使不愿意也得到了耐性。”
他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但戈弗雷没有余力回应。他光是忍耐灼烧肠胃的剧痛就竭尽全力了,而提姆还在继续淡淡地对他说。
“我压低了效果,这个量不会致死。……不过,会相当痛苦,在解毒结束之前大概会打滚好几个小时。”
他最后说完这句话,从长椅上站起来,留下戈弗雷走开。……虽然和预定中不同,但这样也无所谓。只是时期提前了而已。对有恶意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报复,没有的人则是一把推开。不管这个人是哪种,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你也该吸取教训了吧。——不要再来了。如果还是要出现的话,就和其他家伙一样来教训我吧。……那时我会全力应战。”
戈弗雷朝着提姆离去的背影依旧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同时到达了极限,向前倒下。提姆感到心中刺痛,咂了咂嘴,努力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校舍后出现,走到昏倒在地的戈弗雷身旁。
“……”
那是一年级的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她听了卡洛斯的话来观察奇珍异兽,结果看到了她实在无法理解的景象。
她站在趴在地上的戈弗雷身前,用带着傻眼和困惑的表情自言自语。
“……看到这个,我能有什么想法啊。他这是自己主动服毒倒下了啊……”
她也从阴影处看到了之前的经过。说实话没有同情的余地。主动喝下明知是毒药的东西,那就是自取灭亡。自己冲进龙卷风里结果被吹跑的人,除了“笨蛋”以外还能叫什么?
“……啊,真的的……”
她想要赶紧转身离开。但即使被这样的心情驱使,小小的人情还是让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那家伙看上的人,若是放着不管就回去,肯定要被他抱怨。”
她叹着气拔出魔杖,将手伸进长袍的怀里。……心里想着:若是泛用的药剂管用那就正好,不管用的话就全丢给校医就好了。
戈弗雷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朋友微笑着俯视自己的脸。
“——”
“你醒了?花了挺长一段时间呢。”
卡洛斯用平静地声音说。戈弗雷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周围,那是他熟悉的宿舍房间。
“……这是……”
“我把你从昏倒的地方搬来了。似乎是有好心人给你喝了解毒药,我赶去的时候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你得谢谢他才行。”
卡洛斯向他说明了失去意识期间的经过,然后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
“我隐约能够想象到经过。……你是被那孩子下毒了吧?”
“……不,不是的。那是——我主动喝下的。”
戈弗雷第一句就明确地指正。面对瞪大了眼睛的朋友,戈弗雷又继续说。
“我问他:‘你为什么能够承受自己散播的毒药。’他为了解释,就把自己喝过的毒药递给我。……他没有逼我喝,想拒绝的话就可以拒绝。所以,那是我自作自受。”
“真是固执。”
顽固地维护学弟的模样令卡洛斯苦笑,他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桌子,拿起茶壶将里面的茶倒进茶杯,慢慢地说:
“姑且要忠告你……我认为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放弃也无妨。这次虽然没事,但下次就不一定了吧?我也隐约明白他原本不是坏孩子,可是,这也根本不能保证你会平安无事。魔法师就是这样的。”
他用温柔的声音敦促戈弗雷放弃。听到他的关心,戈弗雷微笑着垂下眼帘。
“谢谢你,卡洛斯。……我总是受你的帮助。”
“到现在了还客气什么?我们入学前就认识了吧?”
卡洛斯笑着走近,递出杯子。戈弗雷接过后喝了一口,泡得很浓的茶唤醒着他的意识,他毅然地抬起脸。
“但是——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反而是确信了,我和他能够成为朋友。”
他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说。卡洛斯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一样耸了耸肩膀。
“你一但决定,就谁也劝不动了。……我知道了,我会相信你并观望的。毕竟在这里,我是你的搭档嘛。”
“又受你照顾了。不过——一定会有回报的。”
戈弗雷带着决意说。他同时倾斜杯子,将还很热的茶一口气喝光了。
两天后的傍晚。提姆上完课走在走廊上,匆忙地环视四周,反复确认到处都没有戈弗雷的身影。
“……终究是不会再来了啊。真是的,终于轻松了。”
他叹着气说。对方能够放弃,他打心眼里松了口气。……如果是敌意,那就能回以敌意。但是当有人向他送出相反的东西时,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回应。至少在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学到过。
提姆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但他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啊,这杀气真棒。……最近总有奇怪的家伙缠着,你们也为难呢吧。”
背后刺来的敌意令提姆翘起嘴角,他转向身后。
“出来吧,笨茄子们。你们是有事找我对吧?”
左右教室里应声走出五名学生。他们都是一年级学生,也是提姆认识的人。是在过去的争斗中他亲手灌了毒药的人。
“……同学年里有你胡作非为,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跪下求饶吧,<毒杀魔>。否则会见识到地狱的。”
一年级学生们举着杖剑说。提姆嘲笑地加深了微笑,右手拔出杖剑,同时左手伸进腰包。
“搬出那种我早就看腻的东西——是想让我品鉴一下吗?”
他用动作说着:赶紧开始吧。最后通牒被一脚踢开,五人毫不犹豫地咏唱咒语。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烈火燃烧(弗朗马)!”
五发电击杀向提姆。但他并没有应战。烈火从他背后吹来,正面接住了所有电击,将它们压制在了中间的空中。
“……啊?”
提姆感觉扑了个空,睁大了眼睛。一位男生从呆呆伫立着的他背后举着魔剑走出来。
“真是危险。没有见证人的私斗,而且是五对一。”
艾尔文·戈弗雷正站在那里。他突然的闯入令五位一年级学生畏缩。
“二年级的……”“刚才的那火力是怎么回事?”
“不要害怕,他的胳膊被烧了。”
一位一年级小声指出。正如他所说,戈弗雷的右臂连同制服都被他自己没能控制住的咒语烧焦了。他此时伤势已经不轻,但他完全没有显露出痛苦的样子,回瞪一年级学生们。在他面前,对方领头的女生说:
“我们也是选了地方的。外人能不要插手吗?”
“对,这是一年级的问题。”
“你好歹也听说过这家伙都做了什么事吧?”
其他学生也不服输地纷纷说道。受到指责的戈弗雷平静地点头。
“我看出这其中有不小的摩擦。但是——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他的人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认为错全在Mr.林顿身上。”
他带着对学弟的信赖说。然而提姆的脸却狠狠地扭曲了——这家伙是笨蛋吗?他难道已经忘记,自己正在袒护的这个人前两天对他做了什么了吗?
“话虽如此,你们遭到的损害也不能无视。……你们要不要在我的见证下,换个地方谈一谈?Mr.林顿并不渴望争斗。我作为学长,也希望能让你们的生活过得稳妥。”
“如果你觉得真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能够那样就了事的话,那我跟你无话可说。”
领头的女生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说。戈弗雷看出对方的意志,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先散了吧。我虽然完全没有争斗的意图,但好歹也能闹出些动静把老师喊来。你们也不希望变成那样吧?”
“……插手学弟学妹的问题,结果居然搞这一出?”
“服了,你完全不要脸面的吗?”
“那种东西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有兴趣的话你们要不要看一看作为社会学习?看看二年级学生被学弟学妹逼着大叫‘救命啊’的难看模样。”
戈弗雷在为难的学弟学妹们面前横下心来咧嘴一笑。领头的女生瞪了他一会儿,默默地收起杖剑。
“……撤了。”
“咦?”“喂,这样好吗?”
“下次再找机会。今天只要施加些压力就够了。”
她说着转身,带头走了出去,同伴们也连忙跟上。同时,她的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咒语的冲撞——他们所有人都是全力射击的。即使考虑到学年差距,那个火力也明显不同寻常。
“而且,我觉得最好不要小看他。那个人——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弱。”
一年级学生们按照直觉的警告撤退了。戈弗雷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重负放心地出了口气放下魔杖。
“……总算是让他们离开了啊。幸亏领头的人头脑聪明。”
“喂。”
提姆同时逼上来揪起他的衣襟。戈弗雷平静地回看他充满杀气的脸。
“Mr.林顿,怎么了?抓着我的衣襟,好可怕啊。”
“谁求你来帮忙了?”
然后他一张口就丢出不满。戈弗雷一点也没有畏缩,他摇头说:
“我不是想要帮你,只是在规劝他们。……即使我不插手,你也不会单方面被他们欺负吧?也许还能反杀。但是——那样的话就会多五位学生要去医务室。包括你在内的话就是六个人。我想要避免的是这个结果。”
“那种事情在金伯利是家常便饭吧?阻止一件又能怎样?”
“我认为和基数的大小无关,应对每件事都有意义。这大概是价值观的区别吧。”
“即使为了换取这微小的成果要丢掉自己的脸面吗?你该不会忘了吧?你眼前的是给你灌下毒药的学弟啊。”
“灌下?这也是见解的不同。是我自己喝下的才对。”
戈弗雷面露惊讶地说。提姆感到一阵眩晕,放开他的衣襟,摇摇晃晃地后退。
“……啊可恶,不行了。到极限了。”
他因为混乱和焦躁无法好好思考,狠狠地瞪向对方。
“你也该说出来了吧?——你驯服我是想做什么?!你之前说是想要教育了问题儿童的成果对吧?那你想用那个成果做什么?
像刚才那样愚蠢地不断帮助别人,你想在这个垃圾堆里做什么啊?!”
“我想把这里变成比现在更温柔的地方。”
戈弗雷毫无停顿地干脆利索地回答。提姆出乎意料僵硬了。同时,戈弗雷又扶着下巴补充说明:
“稍微不够具体啊——再多说一些的话,我打算成立自警团。为校内和迷宫带来秩序,应对其中发生的各种危险……就是这样的集团。所以,我正在寻找拥有共同志向的学生。想要让你改过自新的成果,是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需要表现出作为领袖的向心力。另外……”
说完这些前言,戈弗雷重新笔直地看向学弟。
“……我现在想让你本人也成为我的同伴。你无法融入金伯利的环境,抵抗这里的尝试,全力抗争——这种姿态,在根源上和我完全相同。我想和你一起改变这个地方。这就是我心中的所有想法。”
“改——改变?改变这里……?”
提姆忘我的呆了几秒钟,然后突然回过神来,连忙从对方身上扭开视线。
“这——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到!一二年级的再怎么挣扎……!”
“不,能做到。再过几年我们就会成为高年级,在那之前增加同伴,慢慢扩大组织,获得校内的影响力。只要按部就班,就必不是痴人说梦。虽然目标遥远,但绝不是画饼充饥。”
“你会这么想就已经是脑子不正常了!垃圾堆再怎么做也还是垃圾堆啊!就算再怎么打扫也不会变!这不是能改变的东西……!”
他吐出的话语中渗透着沉重地放弃。然而,戈弗雷坚决地摇头。
“若是完全放弃改变不如意的环境,那么这种感情就成了绝望。我不会绝望,也不想绝望。与其放弃一切乖乖度日,我更想随心所欲地挣扎。……我相信你也一定是这样。”
说着,他笔直地注视着对方。提姆无法承受他的视线,忍不下去甩开他走开。
“……不要随便就相信……!”
“提姆!”
“别跟来!再靠近我就撒毒了!”
提姆高声威慑,然后脚步混乱地离开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戈弗雷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学弟。
“……可恶,可恶……!那家伙是怎么回事!都灌了毒药一般都会放弃吧。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提姆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上,不断吐出脏话,不论重复多少遍还是依旧焦躁不已。他不断咒骂着对方的愚蠢——心中同时又萦绕着不能将其叱为胡说八道的想法。
“……改变……改变这个地方。这种事能做到吗?……可以期望,这种事吗……?”
在事情能否实现之前,这个想法本身对提姆来说就是从没想过的。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他不断被自己置身的环境玩弄。他忍受着痛苦和不讲理,已经在无意识中放弃了这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生涯。在刹那间显露出的暴力与那绝望互为表里,而他不知何时连这种垂死挣扎都已经厌倦了。
所以。戈弗雷想要改变这其中的前提的尝试,在他看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么……要是做些什么,那时候也……可以改变吗?”
——怎么了?提姆,吃啊。不要剩下任何残渣。
——这是毒虫的职责。因为杀死的他的是你。活下来的也是你。
昏暗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提姆的全身冒出冷汗,使劲摇头赶跑它们。
“……不对。……不对……。……那不是这么温和的东西……”
他自言自语着,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无所适从地仰望天花板。
“……兄弟姐妹们……我该怎么办?”
在最后一次见到提姆后过了六天。这天傍晚,戈弗雷和卡洛斯在校内奔走,寻找不见了的学弟的身影。
“——怎么样?见到了吗?”
“不,没找到。虽然他去上课了……看来是在躲着我。”
两人在走廊上碰头,互相报告现状。戈弗雷表情苦涩地抱起胳膊。
“我当时认为是个好机会,就全都和他说了……也许是欲速而不达了。可恶,我总是欠考虑。”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那孩子会躲着你,本身就证明了他在内心深处感到动摇。人不会逃避可以无视的东西。”
卡洛斯从另一个方向上思考,说出他的感受。戈弗雷点点头转过身。
“我也希望是那样。但是——那么现在就更需要抚慰他的心灵了。……我再在校舍里转一圈。你找到什么线索的话就用使魔通知我。”
“嗯,我知道了。——艾尔,你要小心一点。”
戈弗雷用后背接住朋友的关心,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他心中带着不好的预感。
同一时间。他找的人正摇摇晃晃地独自走在校舍外围。
“……吃不下去。……真是的……这样一来简直不知道我是去吃饭的,还是去拿饲料的了……”
提姆满脸苦恼地自言自语。他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装着从友谊厅拿来的午餐剩饭。他之前一直都留下一些用来喂食,但现在基本上是把吃不下的那些都拿来了。自从最后一次和戈弗雷说话以来,他就因为心中纠葛而没有食欲。
提姆前往的是喷壶鼬筑巢的那个地方。但是,当他走到附近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今天没有出来迎接他的动静。
“……?……喂,怎么不出来?平时这时候都该注意到了吧?慢吞吞的话我就拿回去——啊……”
他的话沙哑地消失了。那里有几个先来的高年级,但他们的身影没有进入提姆的意识。因为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躺着被虐杀的小动物的凄惨尸骸。
“——嗯?哦,一年级的。不好意思,你能把这里打扫一下吗?”
“来了发现散了这一地。太脏了实在碍眼。”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要教训野兽来解忧,过后倒是给收拾了啊。”
高年级学生们傻眼地嘀咕。从他们的态度中,提姆立刻就知道不是他们下的手。不过是杀死几只动物,金伯利的学生们不会特地掩盖。他们根本就没有会因此感到罪恶感的神经。
所以——若是他们做的,那还要好些。
那样的话就有对手。可以将怒火发泄到眼前这些人身上,以此结束这件事。
“……”
提姆默默地蹲下,捡起被丢弃在那里的尸体。……正在抚养幼崽的夫妇加上年幼的孩子们一共五只。他不顾制服沾上鲜血,用双臂将它们全部抱起,然后径直穿过高年级学生面前。
“……他是怎么了?”“无视学长好大的胆子啊。”
“是不舒服吧?看他脸色苍白。”
提姆抱着喷壶鼬的尸骸沿着校舍走着,不一会儿天空便开始哭泣。冰冷的雨水渐渐打湿娇小的身体,但他现在全不在意。
“……哈哈……”
他的嘴里掉出干巴巴的笑声。他回忆着那些在这个魔境短暂地治愈了他的心的东西,无可奈何地用手臂抱着它们被践踏后的残骸。
“……我这是在失落什么?……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理所当然的结果令他涌起自嘲。提姆以此强行抹去其他感情,仰望着天空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是啊,果然是这样!……不会变啊!那里也好,这里也罢,果然什么都不会变……!”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脸颊。终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笑声停止了。他像是在乞求同意一样,缓缓地说:
“——所以。……已经够了吧?兄弟姐妹们……”
大约十分钟后,提姆以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模样突然出现在了低年级们喧闹着的友谊厅。
“哇,<毒杀魔>来了。”“快跑快跑。靠近他的桌子会有危险。”
发现他的身影,学生们开始露骨地移动座位。但是这些都没有进入提姆的视野。他径直走到大厅中间,在那里站住了。
“……?那家伙杵在中间是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找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跟他说话。”
学生们嘲笑着他。当着他们的面,提姆将惯用的腰包抛向头顶。
“——瞬间爆炸(弗拉葛)。”
接着向上方射出炸裂咒语将它打得粉碎。装在腰包中的大量魔法药爆炸开来,变成五颜六色的雾气倾注到大厅中。
“——呃?”“……咦?”“——不是,喂。”
学生们呆住了,在他们之中,接触到雾气的人当场口吐白沫倒下。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们的脸顿时白了。
“那、那家伙——”“——居然撒毒!”
学生们顿时张皇地四散奔逃。在那恐慌的中心,提姆从制服的怀里取出更多毒瓶,随手丢向各个角度。
“——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
没有温度的咏唱还在继续。大厅的大半范围转眼间便充满了毒雾。
“……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
终于,他携带的毒瓶耗尽,提姆用右手的杖剑继续随意发射咒语。他没有特地瞄准哪里。因为他的敌意朝向的是这所学校本身,也是包裹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首先要理解。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从这个壶里活下来。”
一位老翁站在没有窗户的大房间中央说着,从亲戚中搜集来做“素材”的孩子们屏息倾听。这其中就包括年幼的提姆。晚年逐渐失去理智的大炼金术师阿利斯塔·林顿——为了给他最后的大仪式当贡品。
“调合毒药吧。让对方喝下去会死掉,而同样喝下去的自己能活下来——要做到这样极限的程度。
接下来,随机分为两人一组,互相喝下去。活下来的一方吃掉死去一方的肉,将对方的耐性收为己用。——同样的工程一直重复到只剩最后一人,这样活下来的那一个将成为获得最高耐性的杰作。”
命运被摆在眼前,孩子们的表情因绝望而扭曲。这其中的内容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你们就是这种啃食兄弟姐妹血肉而活下来的毒虫。——明白的话就早早抛弃那像人类一样的心,努力调合吧。那种东西终究不过是让毒药退步的杂质——”
提姆不断咏唱着咒语,他的眼中溢出泪水,从沉在昏暗壶底的过去呐喊——如果环境能够改变。真希望还在那里的时候能够听到那句话。
“——咳咳!”
吐血取代了将要咏唱的咒语。同时,提姆膝盖一软倒下了。
“……哈哈……终于到极限了……”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自言自语,杖剑从失去了感觉的右手中掉下。——经过那令人作呕的生存竞争而获得的耐性也有极限。深处自己播撒的毒雾正中,不可能只有他一直平安无事。
没关系。只有自己能承受住自己调合的毒药而活下来——他并不渴望这种自私的结果。已经受够了。因为同样的事情,在过去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唉,算了。我也尽力了。
……心情稍微舒畅一点了吗?兄弟姐妹们……”
提姆向着化作血肉的孩子们低声说,仰面躺倒在地上。……他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希望心脏早点停下。他已经无比厌倦这整个没有光亮的人生了。
“……就不该,生下来……在这种世界上……”
友谊厅由于一位学生的暴行陷入了恐慌。戈弗雷也慢了一拍后赶到了现场。
“——艾尔!”
“发生了什么事,卡洛斯!”
他和先来一步的朋友会合了。卡洛斯和毒雾保持着距离,说明情况。
“那孩子撒毒了。在友谊厅正中间。……他本人大概还在那里面。直到刚才还有咒语飞出来……”
卡洛斯眯起眼睛盯着雾气里面说。戈弗雷听到后,眼神立刻坚定起来。
“……卡洛斯,你在这里不停地呼唤我。”
“艾尔?!难道说——你想冲进去?!”
“当然了,否则他会死的。”
戈弗雷毫不犹豫地打算踏入雾中,卡洛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会让你去的。就算是你,那也等同于自杀。没有任何把握能活着回来。”
“我沿最短路线去,扛起他就回来。把呼吸压制到最低限度的话,一个来回应该能承受得住。”
“你有什么根据?!这只是你自己以为,甚至可以说是接近妄想的乐观估计吧!
鲁莽也要有个限度!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死去吗?!”
卡洛斯用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说。戈弗雷注视着他泛出泪光的眼睛,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
“你是正确的,卡洛斯。……所以,抱歉。”
他在道歉的同时挥开对方的手,推开肩膀。在瞪大了眼睛的卡洛斯面前。戈弗雷冲进了毒雾中。
“——这是我的任性。”
“艾尔——!”
另一边,在浓重的毒雾中,提姆依旧在不断痛苦。
“……咳咳、咳咳……!……可恶……都怪这耐性……完全没法轻松地……死去……”
他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自言自语。和他的意志相反,提姆的身体现在依旧全力想让他活下去。命令他尽可能久地痛苦。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干脆用杖剑扎入胸口比较快吧?在这个想法略过脑海时,提姆的耳朵突然听到了近处传来的脚步声。
“……啊……?”
提姆感到奇怪,眯起眼睛。突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他注视的方向上钻出浓雾。
“找到了。——我抬你,提姆。”
“……啥……?”
戈弗雷用双臂抬起发呆的少年。提姆首先是怀疑脑子中毒产生了幻觉。但通过皮肤传来的真实的体温否定了他。同时,他的背脊涌起寒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以为……这里是……”
“不要说话。会吸入毒药。”
戈弗雷说着默默走起来。但他的腰部撞上了东西停下了脚步。
“……唔……桌子吗?”
戈弗雷立刻改变方向,但他的身体立刻又撞上了别的桌子。提姆由此看出对方的状态,表情顿时扭曲了。
“……别开玩笑了……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吧……!快——快走啊!——咳咳——放下我逃走!赶快,立刻……!”
“我拒绝。”
戈弗雷斩钉截铁地说,继续走着。提姆用因中毒而虚弱的双臂无力地敲打男生的后背。
“住手,住手……!真的会死的!看你那样——咳咳,连、连一分钟都坚持不到了!即使现在立刻开始解毒,也不能保证来得及!你自己也、也知道吧?!”
“也许吧。”
他干脆地点头。当然——戈弗雷也觉得自己在做傻事。
视觉已经消失了九成,平衡感出现异常使得脚步变得蹒跚。比起皮肤溃烂产生的剧痛,恶心和睡意更加致命,若是稍有松懈,随时都会瞬间昏倒。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正在向着死亡跌落。
若是父亲看到了,他大概会哀叹吧。好不容易混入了与自己不相称的名校,为什么就这么傻?他真心觉得抱歉。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那个人期望中的魔法师。
“……但是——”
但是父亲。……孩儿认为。人类从来就不该成为自己以外的别人。
否定自己的本性,用锤子打烂磨碎尖叫着的心,将残骸重新捏成别的形状。……这是您期望的魔道吗?作为一位父亲,一位魔法师,您这样期望儿子的未来吗?
若是那样,我无法满足您的期待。我不想那样做。也不希望任何人变成那样。
我想在这里成为我。所以——我会坚持做我自己,绝不退让。
“——这是,我想做的事情。”
男生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清澈的笑容。他的声音坚定,灵魂中带着意志,重重地撼动了提姆冻结的心。那是一道光,射穿了失意和绝望组成的厚厚云层。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的那道光辉,有着像暖炉火焰一样温柔的橘红色。
“——艾尔!这边,艾尔!能听到吗?!到这边来——!”
朋友的声音传到了戈弗雷朦胧的意识中。勉强还保留着功能的耳朵捕捉到了它。他打心眼里感谢。有了这声音,那不论撞上多少东西,他都不会搞错方向。
他背着提姆向前进。向着那个方向。走向现在依然在等着自己的朋友。
在那条道路的尽头。终于——两人的身体穿出了雾气。
“……久等了……”
“艾尔!……唔……!”
卡洛斯看到归来的两人的模样哑口无言。由于没有耐性,毒药对戈弗雷的影响比提姆还要剧烈,从制服中露出的每一片皮肤都溶解溃烂,看上去比死人还糟糕。即使是这样的状态,戈弗雷也没有倒下,他首先轻轻地将提姆放到地上。
“……你还有意识吗……提姆……”
戈弗雷弯下腰问。提姆找不到该说什么,只用视线回应了他。
“……这样啊……太好了。”
确认到这一点的同时,戈弗雷放心地松开意识倒下了。卡洛斯立刻准备开始应急处理,但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卡洛斯察觉到动静看过去,只见一位熟悉的一年级女生站在那里。
“——莉亚?”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
她呆呆地嘀咕。奥菲莉亚盯着昏倒的男生,她的眼睛里早已不是对愚蠢行为的傻眼,而是带着对异常事物的畏惧。
“……这不是基本死掉了吗?之前是主动喝下毒药,这次有冲进毒雾……他从去年开始就一直重复这种事吗……?”
卡洛斯默默低下头,这个回答胜于雄辩。奥菲莉亚的心里瞬间涌起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感情,不禁大叫:
“……他是笨蛋吗?脑子得是什么构造才会变成这样啊。我说卡洛斯……他想做什么?不惜变成这副模样,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那是近乎惨叫的问题。卡洛斯从附近的桌子上拿来水冲洗着皮肤表面的毒药,缓缓开口:
“面对你,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他就是这样的孩子。无可救药。”
“……唔——”
奥菲莉亚哑口无言地伫立。这时,依旧处于恐慌中的大厅里,响起了听说了情况赶来的校医的怒吼声:
“——喂,这是什么情况!是什么人干的?!居然敢把我吉塞拉·索内菲尔德大人从医务室里拉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没死的家伙赶紧排好队!我会给所有人比死还难受的治疗!你们就用惨叫来取悦我吧,合唱不好听,谁也别想好受!”
负伤者被赶来的校医像木材一样搬走,之后事态很快就平息了。大部分学生原本就自行逃出了毒药的影响范围,一开始就昏倒的学生们也被习惯了战场的二三年级早早救出。主动从安全区冲入毒雾中心的戈弗雷是稀少的例外,结果他受的伤是最重的。
校舍的所有人都在谈论事情的经过,就这样转眼间过了三天。
“——对不起。我真的——打从心底在反省。”
医务室里,病床上的戈弗雷深深低下头。他虽然恢复了意识,但还没有痊愈,现在全身都抱着绷带,好像木乃伊一样。但看到卡洛斯在窗边鼓着脸颊不说话的样子,他也无法悠闲地躺着。
卡洛斯看也不看不断道歉的戈弗雷,一脸不高兴地说:
“……谁知道呢?反正我说的话,你都当成是耳边风。”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全都认真接受了。真的。你一直都是在为我着想,不怎么可能会轻视。”
“但你说的这话和事实相反啊?”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但是,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救他。不想让他孤零零地死在那种地方。我就是忍不住要行动,即便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说出毫无虚假的心情。听到他的话,卡洛斯的眼睛像水面一样晃动。
“……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大概是这所学校里最了解的人。”
“……”
“可是……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情。请你想象一下,我看到你冲进毒雾里的时候,心有多么痛。在心中描绘一下,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被留下的我该是什么表情。……拜托了……”
戈弗雷听到他的话,闭着眼睛一直低着头。卡洛斯看出自己心情已经足够传达给了他,擦掉眼泪换上明快的笑容。
“……说教到此为止。不管怎样,你姑且是活着回来了,我很高兴。眼睛也重新能看见了,看来不需要担心后遗症。要感谢索内菲尔德校医的技术才行。”
“……我是很感谢她。但是……我不想回想起治疗中的事情。说得委婉一点……那是名为治疗的拷问……”
戈弗雷想起来,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拼命将思考从那上面转开,自然就想到了一位学弟。
“……话说回来,提姆的情况怎么样?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医务室了——”
“打扰了!”
就在这时,一位学生闯入了病房。戈弗雷和卡洛斯惊讶地砍过去,只见一位身穿满是花边的服装的人物径直走过来。那是一位举止活泼、笑容耀眼、身材娇小的可爱女生。
“戈弗雷学长,惠特罗学长,你们好!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咳血或尿血?吸了样的剂量,说实话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若是注意到什么的话请立刻告诉我哦!我虽然做不出解毒药,但可以全都记录下来告诉校医!另外若是需要帮忙照顾下半身也包在我身上!我什么都愿意做!”
令人被突然喋喋不休的学生吓了一跳。戈弗雷慌忙举起双手阻止她。
“……慢、慢着。稍微停一下。你——你是谁?那个,难得你来探望我,这样说真是抱歉,但我从来不记得见过你……”
“咦?你在说什么啊学长。是我啊,我。”
女生说着指向自己。看到那画着淡妆的面孔中略微留下的一些危险模样,戈弗雷和卡洛斯终于明白过来了。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学弟。
“————难道你是……提姆?”
“是啊!有什么可难道的,除了我以为不可能有别人了吧!——啊,这样啊。是因为我第一次打扮成这样吗?”
两人连连点头。提姆在他们面前扬起裙子转了个圈。
“喏,我不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吗?于是就想,那我自己变可爱不就无敌了吗?恰好要来探望,就鼓足干劲选了这一身,难道不太符合您的喜好?是喜欢稍微正式一点的吗?这种建议也尽管说吧!我也能够拿来当做让自己更加可爱的指针!”
提姆热情地说,戈弗雷看着他哑口无言。旁边的卡洛斯回过神来,总算接受地点头。
“……是会穿女装的孩子啊。事发突然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这样的魔法师并不少见。另外——这个打扮很可爱啊,你的品位真好。”
“谢谢!您不愧是戈弗雷学长的朋友,有眼光!”
提姆说着举起一只手,卡洛斯苦笑着和他击掌。戈弗雷的理解也总算跟上。之前他不经意间说“这个看起来很适合你”的杂志内容。提姆现在的装束正是以它为基础搭配的。
提姆在两人面前兴奋了一阵之后,突然缩起肩膀,表情认真地看向戈弗雷。
“——然后,虽然有点晚了……前几天的事情,谢谢您。抱歉让您遇到危险,谢谢您救了我。”
他坦率地说出感谢。戈弗雷本来做好了会被他抱怨的准备,感到意外。在惊讶的他面前,提姆拼命地说下去:
“说实话,我那时是打算赶紧死掉……但活下来以后,就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了,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刚才也是,很抱歉我闹腾得像个笨蛋。总觉得,那之后心情特别好。我也说不清楚……但感觉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一样。”
提姆这样形容转换后的心境,然后笔直地注视戈弗雷的眼睛。
“我的命是学长捡回来的。所以——可以请您来决定如何使用它吗?我会听从您的指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样的话,我这次一定可以笑着死去。”
面对屏住呼吸的对方,提姆按着胸口爽朗地说。然后又突然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低下头。
“所以,那个……能让我加入吗?那个,自警团……”
他抬起眼睛嘀嘀咕咕地请求。戈弗雷和卡洛斯互相看了看,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