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还在睡梦中的凯突然感觉身体被人摇晃,醒了过来。
“——凯~。喂~,快醒醒~,凯~。”
凯被这拖长的声音催促着起身。他擦着惺忪的睡眼看过去,只见室友乔纳森·耶利内克表情犯愁的站在床边。他们从入学开始已经同住了三年多,虽然比不上剑花团的成员,但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嗯?怎么了,已经到时间了吗?”
“还没有啦~。不过总觉得~你那个盆栽啊~。怪怪的~。”
乔纳森说着指向窗边。那里摆放着好几个凯正在培育的盆栽,但唯独其中一个摆在和其他几个相隔甚远的地方,而且还用魔法阵仔仔细细地围起来。那植物青黑色的主干上伸出互相纠缠的枝条,上面结着一个红色的果实。枝条还在微微蠕动,带有和其他植物完全不同的不详气氛。
“……竟然已经结果了。长得还真快。”
“没事吧~?会不会伸过来~?”
“……不瞎碰就没事。除了给它喂血的我以外。”
凯回答他,拿起枕边的杖剑走到窗边,用刀刃微微划开指尖,伸到花盆上方。红色的水珠滴到土上,顿时被黑色的土壤吸收,异形植物像是在表现欢喜一样全身剧烈晃动。凯看着它哼了一声。虽然外表多少有些可怕,但他已经习惯培育危险植物,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反而是自己得到眼前这颗植物的经过。那是上个学年一件无法忘怀的事情。
由于培育濒危物种等多个成就,凯·格林伍德在魔法生物学上的实力在同学年间广为人知。但是——明确了解他成绩第二优秀的科目是什么的学生并不多。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今天要让大家朝着咒者的领域跨出一步。”
咒术的授课教师瓦蒂亚·穆维兹卡米利的沙哑声音响起。这门课一直都是在室内教室里授课,但今天却让学生们在室外实习区集合。习惯金伯利的课程的话,便大致能够猜出其中的缘由。再加上瓦蒂亚背后挤满了许多动物,也印证了学生们的猜想。
“在之前的课程中,我教给大家诅咒的性质、传播途径等应对诅咒的方法。……可是,这些只不过是魔法师的普通教养,大家都清楚吧?
区分咒者和其他魔法师的界线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否将容纳到自己体内的诅咒当成力量来运用。到目前为止,你们受到诅咒时,都只会去想如何解除对吧?可是,接下来要反过来。你们需要考虑如何亲近它。”
瓦蒂亚一边说一边挥动魔杖。于是动物们同时动了起来,它们走进实习区,每人一只排列在数目相同的学生们面前。凯仔细观察它们。那是类似山羊的魔兽,但它们呼吸剧烈,双眼昏沉而充血,原本是不掺一丝杂质的乳白色的毛发现在染上了扭曲的斑点。一眼就能看出是带着诅咒的个体。
“如你们所见,我从小凡妮那里要来微睡山羊(drowsygoat),给它们染上了诅咒。各位同学接下来要将这些孩子们一人杀死一只,从他们身上接收诅咒。今天只要在容纳诅咒的情况下能平静下来就算及格。第一天的时候每个人之间的差距会特别大。有余力的孩子可以告诉我,我还会再追加简单的课题。”
听到课题的内容,站在凯旁边的朋友们表情严肃的小声说:
“……卡蒂没来是正确的呢。”
“嗯,她肯定做不到这种事。”
“在下提不起劲……但只要把这当成是为了获得食粮而进行的杀生,就还算可以。”
奥利佛、雪拉和奈奈绪虽然皱起眉头,但都还有余力。因为他们知道控制诅咒时自我控制很重要,而且自己已经修炼到了较高水平。和咒术相合性好的凯也一样,他们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转向最后一位朋友。皮特本人也知道自己不擅长,脸色略微苍白。
“准备好了吗?你们可以痛苦地杀死它们,但那样的话诅咒的控制会变得更难。今天还是建议大家干脆利落地下手。啊,当然最后会由我全部接收,请大家放心。那么——开始吧。”
老师发出号令,凯几乎在同时打头阵。他拔出白杖,毫不犹豫地伸向微睡山羊的头部。由于他在老家有过同样的经验,不会烦恼于要使用什么咒语或意念。
“……完全麻痹(因佩蒂安多姆)!”
他狠狠地射出咒语,被击中头部的微睡山羊顿时毙命,摔倒在地。这是通过剧烈麻痹大脑来进行的迅速安乐死。瓦蒂亚看到后咧嘴笑了。
“真是温柔。你在老家也是这样做的吗?”
“我得到魔杖后,父母立刻就教给了我。他们的口头禅是:不要给奉上性命的对手无谓的痛苦。”
凯一边叹气一边说。其他四位朋友看到之后互相点头,也跟着使用同样的方法。凯注视着他们,这时,他脚边刚刚杀死的微睡山羊尸骸中慢慢渗出了某种朦胧的东西。
“……来了……”
凯做好心理准备等待诅咒。隔了一拍,一股异物感伴随着疼痛流入他的全身,凯尽量不抗拒地接受。在他迅速完成接纳后,同样的东西也稍晚一些流入了朋友们。他们各自集中注意力进行制御,然而——
“……呜……!”
皮特无法控制容纳的诅咒,膝盖颤抖,凯立刻走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扶住他。
“放松,皮特。不要轻易地想要将它怎么样。只要清晰地保持意识,然后集中注意力去感受。”
“……啊、嗯……”
通过肩膀感受到的体温令皮特稍微找回了一些冷静,然后他也按照建议面对自己体内的诅咒。同时,完成了控制的其他三人也看着他渐渐安定下来的样子放心地松了口气。这时,凯突然看向老师问:
“老师,这个尸体我能拿走吗?反正都这样了,我想把它解体吃掉。——奈奈绪呢?你也觉得吃掉的话心情更舒畅吧?”
“请务必!”
接到话头的朋友立刻举手回答。凯微笑着点头,再次看向老师。
“就是这样。另外,可以的话也给我追加课题吧。”
“……嘻嘻,当然可以。”
瓦蒂亚大方地给出许可。学生们偶尔会展现出好事的行为,她既不责备也不傻眼,而是无比怜爱地注视着。
“——凯,你的状态怎么样?”
下课后,凯和同伴们分开,扛着微睡山羊的尸体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在周围人影消失的瞬间,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那独特的沙哑声音不可能会听错,他转身面对对方。那是刚才刚说过话的咒术老师。
“还可以吧。瓦蒂亚老师,您有什么事?您的课我今后也会认真上啊。”
“嘻嘻嘻,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特别优秀。”
听到凯的随口回答,瓦蒂亚咯咯笑了。凯看着她不详中还残留着女童稚气的表情,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许多了。以前若是靠近到这个距离就会因为诅咒的气息而呕吐,现在他只会略微紧张,能够忍耐普通闲聊几句的时间。
“咒者也有各种各样的类型,但果然还是大度又有耐性的孩子更适合。因为那几乎就等于与接受的诅咒相处时的度量。”
“我很高兴,但您夸我也没用哦。”
“这种随口回答就足够让我高兴了。因为能和我普通地说话的孩子很少呢。”
瓦蒂亚带着些寂寞低声说。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她又像连这也看出来了一样继续说:
“我还想和可爱的你再多聊聊,但让你太胡思乱想也不好,就进入正题吧。——情况稍微有些改变,我在下个学年不一定能留在金伯利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细说,你最好也不要打探,只要知道我可能会离开学校一年左右就好了。……不过若是那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能就会被大卫老师抢走了吧?”
瓦蒂亚在困惑的凯面前嫉妒地撅了噘嘴,然后又翘起嘴角。
“所以,先预支一点偏心。——伸手吧。”
凯屏住呼吸伸出手。黑衣内侧伸出一根白色的手臂,手中握着的一个小东西落到了他的掌心。凯看着那东西皱起眉头。他一眼就看出那包裹着植物性质硬皮的东西是什么。
“……种子……?”
“我想要告诉你咒术的魅力,就把我的诅咒稍微借给你一点点。嘻嘻,为了让你更容易操纵,我把它装进植物里了。”
“这个该怎么用?”
“将它种植在混有你的血的泥土里培育。一个月左右就会结出‘果实’,收获果实后放在怀里就行了。在关键时刻肯定会派上用场的。”
听了说明,凯沉默下来。瓦蒂亚围着他转起来。
“你想要迅速获得力量吧?在这一点上,咒术要比魔法植物快得多。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是只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技术。”
“……可是,我……”
“你不想当咒者对吧?我知道,毕竟携带诅咒的话也会对人际交往和培育植物造成影响呢。可是,只要你熟练起来,这些都是可以掩盖的——最重要的是,你还不知道用这些不便做交换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力量。我想,等你确认过后再决定也不迟。”
凯自知自己听着她的话,心里抵触越来越弱。金伯利的教师们大多都喜欢凡事直说本质,但瓦蒂亚愿意花费功夫扫清外围障碍。凯觉得她一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在花费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养熟”自己之后再开口邀请。
“你不用这么烦恼,随便试试就好了。你现在的朋友之中没有咒者吧?那么你学会如何使用就会很方便啊。在重要的孩子受到诅咒时,说不定也可以帮到她呢。”
“……”
“嘻嘻,你不必担心,这些诅咒只是借给你的。当我回到金伯利就会完全回收,就算我有什么万一,这种程度的其他老师也能处理。我不会就这样零敲碎打地把你泡进诅咒里的。至少可以相信我这一点吧?”
被她低头抬眼地这样问,凯也只得点头。
他从第一次上课时就坚定地秉持“不会光是因为她是咒者就讨厌她”的态度,这也是凯人格拥有的本质才能。他握住“种子”收进口袋,于是瓦蒂亚微笑着在凯面前站定。
“你愿意收下了呢。那我的事情说完了。……话说回来,你积攒了相当多呢。”
“……?在说什么东西?”
“说到积攒那只会是一个东西啦。唔嗯,是什么呢。光是『没做』不会变成这样。难道你身边有特别疼爱却不能出手的对象吗?”
瓦蒂亚说着,用手指点着脸颊歪过头。凯困惑了几秒钟,终于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一口气羞红了脸扭过头。看到他青涩的反应,瓦蒂亚咯咯笑了。
“真可惜,如果你是个正经咒者的话我就能帮你爽爽了。一边分享诅咒一边交欢非常舒服哦?就像互相融合在一起沉入同一滩泥里一样。”
“……多管闲事……!话说您也太露骨了吧!”
“嘻嘻。你也明年就是高年级了,我自然也会用相应的方式来对待。……不过,请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对谁都会说这种话哦?”
瓦蒂亚说着,上前一大步。她钻进僵硬的凯怀里,吸了吸鼻子。
“你一直都带着太阳公公的气味呢。……我最喜欢这种气味了。金伯利应该也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孩子吧。……真羡慕能够找你撒娇的孩子。”
“……”
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陷入沉默。……他也略微自知。在金伯利这个地方,随着年级增长,黑暗越来越浓重,像他这样的类型反而少见。卡蒂会粘着他寻求治愈,奥利佛会在他身边露出安详的表情,恐怕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可是——若是你能沉入同一片黑暗,那便会更加惹人怜爱。……凯,请你记住哦。”
瓦蒂亚最后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凯目送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与她咒者的身份匹配,唯独最后这句话,完全就是诅咒。
“……可恶。虽然知道很危险——但就是无法讨厌她。”
凯回想起那寂寥的面容,挠了挠后脑勺。乔纳森从背后看着他,回到床上翻了个身。
“凯看起来~有很多烦恼呢~。最好不要积攒太多哦~。”
“所以说我没有积攒啦!”
“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生气~?我也要再睡一会儿~,出门前叫醒我哦~。”
乔纳森说着,裹起被子闭上眼睛。房间立刻安静下来,凯盯着孕育着诅咒略微蠕动的盆栽,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完上午的课在“讨议厅”休息的时候,凯再次认识到自己升上了四年级。 在“友谊厅”里,包括青涩新生在内的低年级学生总是热闹非凡,相比之下这个高年级的空间则充满沉静的气氛。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气盛,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随时都能拔出魔杖响应厮杀”的心理准备。
“——凯!你看看这个!”
就在凯默默地切开薄饼送进嘴里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抱住。那是和低年级时完全没变,依旧精力十足的卡蒂。凯被她正不断增加存在感的胸部压住脖子,皱起眉头,但卡蒂本人却毫不在意,在他面前打开一本书。
“……哦哦。怎么了?”
“这里。这里写的,和之前读的那本书很不一样。形态变化产生分歧的原因似乎不只有单纯的魔素浓度。根据我的直觉,这是——”
“怎么了?”
这时,又有迟来的其他同伴从旁边探过头来。卡蒂和他在近距离四目相对,慌忙从凯身上离开。
“哇,奥利佛……!什什什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有点在意现在正在看的这本书里面的内容……!”
“是吗?也许我也能帮你一起想?”
“不用了!我、我想暂时一个人想想看!”
卡蒂一边掩饰一边慌忙离去。她虽然能够毫无顾虑地对凯撒娇,但在奥利佛面前却是害羞占了上风。凯略微感到得救,哼了一声,这时奥利佛关心地看向他。
“……凯?你看上去也不太舒服——”
“啊,真是的,我没事啦!我一直以来的优点就是有精神嘛!”
凯忍不下去,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他一边快步离开“讨议厅”一边心想:不知为何今天感觉不好。也许是因为从培育的植物中回想起了和瓦蒂亚老师的对话,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杂念粘在脑海里,因此连面对同伴都无法保持如常。
这种时候就集中注意力去做完全不同的事情吧。凯这样想着去到了图书室,但他伸向书架上的书的手不经意间和别人的手重合在了一起。凯吓了一跳看向旁边,只见比自己低一级的学妹莉塔·阿普尔顿正站在那里。
“……啊……”
“……哦,莉塔。你也来看书?”
“是、是的。魔法生物学的课题要分析二层的植被……”
“这样啊,抱歉打扰你了。”
凯把书让给她,准备走向其他书架。但莉塔稍微犹豫了一下,从背后叫住了他。
“……那、那个!”
“嗯?”
“您——您能陪我一会儿吗!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啊,没问题。正好,我也想转换一下心情。”
凯一口答应,转过身来。莉塔红着脸,高兴地笑了。
如果是问问题的话,最好去方便说话的地方。两人这样想着,抱着相关书籍去到最近的谈话室里坐下,开始讨论莉塔的课题。由于是前一年刚走过的路,凯在讲解得很顺利,不到二十分钟就完全解决了疑问,莉塔放心地出了口气。
“……谢谢您,我的理解加深了许多。”
“哦。在金伯利住得长了就容易忘记,迷宫的环境其实非常特殊。即使是同样的植物,也不会长得和地面上一样。我们在写论文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凯点头,把自己过去的挫折和学妹重叠到一起。旁边的莉塔偷看着他的侧脸,露出微笑。
“……变回平常的学长真是太好了。那个,抱歉这也许是我的误会……您看起来有点累。”
“你也这么觉得啊。唉,看来是我不中用了啊。”
“……如、如果您有什么烦恼!方便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说……!”
莉塔在膝盖上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踏出一步。凯仰头看向天花板,露出苦笑。
“算不上是烦恼啦。只是和往常一样在考虑怎么和伙伴相处。……啊,你和丁恩、泰蕾莎们处得还好吗?”
“我、我这边一切顺利。小泰蕾莎那趟旅行玩得非常开心,也给我讲了许多学长老家的事情……”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你跟她说,如果她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我家玩。”
凯开朗地笑着说。但是,即使在这样的举止中,莉塔也感到无法完全掩盖的苦恼影子,抿紧了嘴唇。她平日里就总是注意观察凯。因此,她也能想象得到,他这位乐天之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如此苦恼。
“……您一直在烦恼的……是关于……奥托学姐吧?”
“……唉,我不否认。若是放着不管,她是最危险的。”
凯实在难以糊弄过去,抱起胳膊轻轻点头。然而这些抱怨不该跟学妹说。看到他一句话也不多说都憋在心里的样子,莉塔的心中也搅动着焦急。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一直一直仰慕着你,现在也如此难耐地想要帮助你啊。
当然,她不会说出口。将这些话拼命塞回喉咙里——所以,有别的话转而被推了出来。那是她一直封在心底的心情,与对凯的思慕互为表里。
“……我……我觉得那个人很虚伪……”
“嗯?”
“……她从很早以前就喜欢霍恩学长,一看就知道。但是……她却那么一直粘着格林伍德学长……。……那、那样简直就像是——利用学长……来宣泄无法接触霍恩学长的不满……!”
听到那带着昏暗热量的声音,凯睁大了眼睛。此时莉塔也捂住嘴巴,她理解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一下子全白了。
“对——对不起。我、我……”
“喂、喂,莉塔……”
“……唔……!……我——我先走了!”
莉塔再也忍不下去,站起来跑了出去。凯在谈话室的一角呆呆目送她的背影,低声嘀咕: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也够造孽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凯吓了一跳,站起来转过身,只见一位小个子的朋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站在那里。
“……皮特……”
“你别生气啊。毕竟是在这种地方,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皮特先解释了一句,然后环视周围,谈话室四处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学生们慌忙移开视线。莉塔太过激动,忘记架设遮音屏障,周围人都听到了他们对话最后的几句话。凯发觉这一点暗想糟糕,抱住脑袋,皮特在他面前上前一步。
“只不过,我也有点在意你的情况。不管怎样都对卡蒂付出得太多了。即使你是自愿的。”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一把推开她吗?推开现在的卡蒂?”
“不是。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我也会感到为难。能够承接她的只有你,我就算想那样做,也无法模仿。”
皮特明确地否定,然后盯住凯的眼睛。
“我想说的是平衡的问题。意思是你也应该去渴求卡蒂。……不如说,你为什么不那样做?你又不是她的父亲吧?”
“……不……她不是那种对象……”
“那谁是那种对象?按照刚才的趋势,你是要找Ms.阿普尔顿吗?……那边倒是看起来挺简单的就是了。”
“——喂!”
从这样的上下文中冒出学妹的名字,连凯都忍不住生气地抓住朋友的肩膀。但皮特不为所动。他用没有阴霾的眼睛仰视着凯的脸,淡淡地问:
“……卡蒂找你撒娇。那么凯,你要找谁撒娇?”
“——”
听到这总结起来的问题,凯说不出话来,呆呆伫立。皮特轻轻拿开他放松了的手,整理好长袍,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能把事情在自己人之间解决,找卡蒂是最好的结果。我的意见就是这样。……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和Ms.阿普尔顿或其他学生的关系变得太深。那样的话卡蒂又会变得不安定。如果你足够灵巧,能瞒着我们找情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饶了我吧……”
凯放弃回答,跌坐回椅子上。皮特突然露出微笑,继续走近他。
“抱歉,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并不是要故意刁难你。
……是啊。所以,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想找卡蒂的话——”
皮特说着,伸手抚摸凯的脸颊。他将嘴巴靠近困惑的朋友的耳边。
“我可以接纳你。……在把事情在自己人之间解决这一点上,找我也是一样的。”
“——啊?”
耳边的悄悄话令凯僵住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皮特就是退开,若无其事地离去了。
“如果有想法的话就早说哦。我也需要做些准备,可不希望突然就被推倒。”
“喂、喂——!”
挽留的声音并没有发挥作用,皮特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上。沸腾的大脑里又添加了混乱的原料,凯忍不住用双手抓挠脑袋。
同一时刻。在换了主人的学生会总部,新成员正要召开会议。
“——到齐了啊。那就开始吧。”
坐在桌子上座的小个子七年级学生宣布。他是颠覆了事前民意调查结果、继承戈弗雷成为新学生主席的提姆·林顿。在金伯利,着装规范原本就形同虚设,可爱的女装打扮已经渐渐成了提姆的标志。若要说突兀的地方,比起外表,反而是他本人作为主席的行为举止。
“在讨论之前先问一句……有没有人已经大致掌握了现在金伯利正在发生什么的整体情况?”
在提姆的左手边,一位六年级学生发言。那是从本学年开始担任主席辅佐的男生帕西瓦尔·沃雷。在选举战中,他是对立阵营拥立的候选人,也是与提姆竞争的政敌,但提姆本人却说:“那家伙挺能干的吧?”以这一句话为契机,他讽刺地被提拔成了新学生会的干部。不难想象,他在收到指名时心中有多么复杂的感情,但至少他本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恐怕没有呢。说实话我也完全不清楚。虽然之前还有些预测,但由于<大贤者>的赴任,大脑完全宕机了。真是服了,我还有很多欠款没还呢。”
在提姆的另一边,一位七年级女生将脸贴在桌面上无力地抱怨。不用说她正是薇菈·密里根。她从戈弗雷时代起就经常协助学生会,在选举中也做出了重大贡献,一开始就被内定为了干部,但她也是沃雷被提拔为和她一样的主席辅佐的最大原因。“那家伙要怎么管住啊。”“我可不愿意,不干。”“算了,干脆找个正相反的超级认真的家伙怼上去吧。”——这就是确定人事时讨论内容的总结,不过大家一开始就一致同意:“唯独财政绝对不能交给她”。
“在展开想象之前,先理清确定的事实。达瑞斯老师、恩里科老师和迪米崔老师在三年中接连失踪,凡妮莎老师和瓦蒂亚老师被派去校外。相对的新来了三位教师,其中一位是<大贤者>罗德·法夸尔。”
一位四年级男生一边用魔杖在桌子上空写字一边总结信息。他是从本年度开始加入学生会成为书记的理查·安德鲁斯。考虑到今后的运营,学生会当然想要招揽实力可靠的四年级学生,在决斗联赛中表现活跃的选手大多被招呼,但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接受了邀请。理查在选举战中也处于协助对立阵营的立场,他和沃雷都算得上是非常柔软的录用。
“加上泰德老师就是四个人了呢。不过,包括他在内的三个人都是金伯利的相关人士,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有<大贤者>性质太不一样了。我想理由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考虑到这方面的疑问,有几位学生希望能叫来这里,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吗?Mr.安德鲁斯。”
面对沃雷的确认,理查摇头说:
“很遗憾。我试探地问了Ms.麦法兰和Mr.欧布莱特能否出席,但两人都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他们说:家里没有通知他们任何事,就算通知了也不可能说出来。”
“那倒也是。Ms.麦法兰在决斗联赛上刚被西奥多老师揍过,Mr.欧布莱特的父亲则是<五杖>的现任首席吧?以他们立场都不可以随意泄露情报。不过在说这些之前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告知。”
密里根趴在桌上噘着嘴说。提姆听完后重重点头抱起胳膊:
“算了吧,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现在只要弄清这一点就行了。反正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不要让学生白白死掉,就只有这一件吧?”
“为了做到这件事,我也想尽可能掌握情况啊……。话虽如此,在臆测上再加臆测也没有用处,这我同意。现在我们也只能根据有限的情报来采取自卫策略。”
“既然这些大家都同意,那就赶紧对进入迷宫进行限制吧。这已经算不上是思想不同,完全是紧急措施了。谁也不想在现在的情势下让低年级暴露在危险中吧?即使我们不行动,校方大概也会提出。”
“我对大方向没有异议。但是我们应当设想到那些低年级会感到不满。完全禁止进入当然不在讨论范围内,即使将条件限制为必须有高年级监督,我想也是反感更多一些。以我来说,想要提议附加人数要求,并且根据实力发行迷宫的‘入场许可证’。当然,要每层区别设置。”
沃雷提出具体的方案。理查将这些内容记录在空中,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考虑到越是在深层遇难救助就越困难,这应该是妥当的标准。……但是寻找这种规则的漏洞已经等同于金伯利学生的本能。我们必然需要在迷宫入口和各层边境设置相应坚固的‘关卡’。这样一来——不只是校内的绘画和镜子,在迷宫内也需要派人常驻,我们现在有这样的余力吗?”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但应该没有那么困难吧?首先,对于四层以下的深层,反而不需要‘关卡’了吧?能潜到那么深的地方的学生,担心他们也没用。若只是在二层和三层的入口派人值守,那和之前的巡逻也没什么大区别。变成许可制进入的话,我们管理起来也会方便得多。”
密里根没太反对只是补充。考虑到她和沃雷的关系,善意地看这是自制的表现,但令人为难的是这也可以看作是单纯的有气无力。在这一点上沃雷已经几乎放弃,他继续深入话题:
“如果光看保障学生安全的侧面,确实如你所说。……可是,在分析情况上呢?掌握有哪些学生会出入深层,应该也能带来不少信息。”
“——帕西瓦尔,你是在怀疑学生吗?”
提姆笔直地注视着并用名字称呼他。他突然的压迫力令沃雷吃了一惊,但沃雷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说:
“作为可能性之一,不能无视。就算当杀害教师的主犯有些牵强,一部分学生提供了协助也十分有可能。”
“那倒是。不过我们可爱的主席的意思是,学生会不该表现出怀疑他们的姿态。Mr.沃雷。”
密里根在桌子上将脸换了个方向,咧嘴笑着补充。沃雷沉吟起来,提姆重重点头哼了一声:
“……现在教师之间内斗的可能性很高,校内本就一片嘈杂,再种下连学生都互相怀疑的种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您说的对。但是,我不同意因为担心这个就不去探明真相。那样会变成单方面的防守之战。校内的状况已经比前主席的那时候更加迫切了。”
“你说得对,当然要采取行动。只不过主体不是我们。”
提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信笺丢到桌上。成员们的视线一齐转向那里,停下封面上写着的寄件人的名字上。
“……这是信吗?泰德老师寄来的?”
“是校内安保的协助请求。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们可没法不答应。”
提姆挥动魔杖拆开信笺,将里面的信纸展开浮在空中。
“这封信贴心地附上海吉斯老师和利卡宁图书管理员的联名。另外还感觉这件事没有跟校长打招呼。包括这一点在内,这个动作本身就能有各种推测——不过他们在这里的教师之中应该属于姑且可以信赖的那类。”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要顺应这个请求行动?”
“调查的主体始终是老师们,我们只不过是不情不愿地配合。不过——既然这样,那多少也需要共享些情报嘛。”
提姆咧嘴露出坏笑。于是成员们也理解了他的意图。他从一开始就一丁点也不打算甘于防守之战,而是要连老师们的动作都利用起来,顽强地行动。
没有人感到不满。所有人都默默表示,这才是金伯利的学生。感受到他们沉默的同意,密里根终于抬起一直趴着的上半身。
“看来方针确定了。那么诸位——新学生会正式启动。”
第二天上午。奥利佛带着说不出的紧张感和皮特一起走在校舍的走廊上。
“——”
“……”
两人的话都很少。他们原本就不是那么爱说话的人,但除了刚入学那时,他们还从来没有过不说话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然而复杂的是,他们并没有吵架。奥利佛想让皮特更加警惕法夸尔,但他痛感即使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我有东西要查,先走了。晚上会先回宿舍。”
“啊,嗯……”
到头来,他们什么也没说就道别了。这时,正要离开的皮特朝奥利佛丢去一个东西。
“这个还给你。真是不彻底,我能做得更小。”
“……唔……”
奥利佛表情苦涩地俯视手里的东西。那是他在宿舍房间时悄悄藏进皮特制服里的小型魔像。在设计上,当遇到异常情况时,它可以感知并飞到奥利佛身边告知,但被皮特本人发现当然就没了意义。皮特看起来并没有气愤这个小动作,奥利佛目送他的背影,有意识地深呼吸。
“……冷静。不要着急……”
“找到了!”
这时,一个突兀的吵闹声音响起。奥利佛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学生主席正穿着他已经十分熟悉了的女装叉腿站在那里瞪向他。
“……林顿主席?”
奥利佛感到困惑,提姆将他拉进附近的空教室,迅速用咒语关紧出入口的门。然后他还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仔细确认每个角落,之后总算停了下来。
“门锁好了,也没有别人。……喂,你坐下。”
“?好、好的……”
奥利佛按照指示,不明所以地坐到一个座位上。提姆走过来,毫不犹豫地用他的膝盖当枕头躺下。新主席把横排座椅当做是床,在目瞪口呆的学弟面前放松全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呼,真是的……。要兼顾可爱和威严也不容易啊。光是看管密里根和沃雷就够累的了,现在连老师都跑来掺一脚。也考虑一下负责在这种情况下掌舵的我的感受啊。”
听到这些抱怨,奥利佛也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原委。他苦笑着接受自己当枕头的职责,安详地俯视提姆的脸。
“……您辛苦了。看来您工作十分认真尽责。”
“不要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话说如果你来学生会的话,我会更轻松一点。不过相对的安德鲁斯在努力,也还行吧。”
“真是非常抱歉……不过理查愿意加入,我松了口气。我敢保证他的人品。”
奥利佛带着一半歉意一半信赖说。提姆闭上眼睛哼了一声。
“这方面我没有不满。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孬种,而且团结这些奇葩也是我的工作。……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没人可以撒娇了嘛。”
提姆用软弱的声音说着,翻转身体抱住学弟的躯干,然后将鼻子紧紧贴到他的肚子上。这超出想象的撒娇方式令奥利佛惊讶,但考虑到继任那位戈弗雷的立场带来的压力,也难怪他会这样。奥利佛一边考虑着对方的心境,一边温柔地用手指梳理他的金发。
“……戈弗雷学长……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一定很好。英格威学姐不是也和他在一起吗?”
“那倒是……不过会不会有奇怪的虫子接近他啊……。……好想见他啊。好想要看他的脸听他的声音啊。好想让他摸我头啊……”
不能让人听到的真心话一句接一句的掉出来。奥利佛理解,提姆之前能够说这些话的人全都已经毕业,这个职责就轮到了自己头上。他觉得这很光荣。即使是短暂的替补——但通过选举战和死灵王国的交流,这个人能够如此信赖他。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们。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是。我觉得非常踏实。”
奥利佛用毫无虚假的真心回答。提姆之后继续把脸在奥利佛肚子上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回到平躺姿势直直地仰视他的脸。
“……真是不爽。”
“咦?”
“你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这样一位简直就是可爱化身的学长紧紧贴着你。”
奥利佛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脸。他觉得自己没有将苦恼表露出来,但提姆似乎还是看出来了。他一半高兴,一半反省自己防守不严。提姆又继续分析他。
“你的烦恼我基本上能猜到。……现在在想的,是关于雷斯顿的事情吧?”
“……是。他自己非常渴望与法夸尔老师交流。我不知该怎么办……”
奥利佛明白再隐藏也没有意义,便说了出来。提姆顿时伸出双手攥住他的脸颊。
“总算说出来了。——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学生会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吧?”
“……啊……”
“真的是。……放心吧。我也会留心雷斯顿。至少在校舍里,我们会补足你看不到的地方。要我直接去给法夸尔那混蛋撒毒也行哦。”
提姆笔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用坚定的声音断言。他的温柔令奥利佛深受感动,但同时也产生了同等的罪恶感。……金伯利的不稳定现状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在“背地里”的活动。隐藏着这样的秘密扮演一位善意的学弟,这令他十分内疚。
但是,他绝对不可以说出来,因此提姆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纠葛。他看到的只有学弟在不断鼓励下依旧阴沉的表情,也因此会不断涌起想要帮助他的表情。
“还是不笑啊。……可恶,你真是急死人。”
“——咦?”
提姆气上心头,环住对方的脖子,将他的头拉近的同时抬起上身。脸颊上感到嘴唇的触感。那温热柔软的感觉令奥利佛呆住了,提姆很快就退开,慌忙从学弟的膝盖上下来站到他的正面。
“……你、你可不要误会了!这不是劈腿!这是,那个——是施舍!给阴郁的学弟一点怜悯!只是慈悲而已!”
提姆红着脸指着对方宣称。他不再看向发呆的奥利佛,转身离去,又背对着他小声嘀咕。
“近期我会再来。……到时候把你那无精打采的表情稍微弄好一点哦。”
“……好的……”
奥利佛只能像木偶一样点头。他原地目送学长解开门上的封锁离开教室,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也久久没有动弹。
学生会警惕法夸尔,也就基本等于对他进行全校规模的监视。不仅是学生会成员,协助他们的学生也都提起注意,校舍里便很少有地方能够逃过他们的视线。
“……唔嗯……”
身处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走在走廊上的法夸尔抱起胳膊歪过头。他的表情说是警惕稍显悠闲,好像是有东西塞在后牙缝里却拿不出来,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令人在意呢。”
在他自言自语的瞬间,周围的一部分学生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受到学生会的命令监视法夸尔。但是,<大贤者>仿佛连谁也没有表现出来的动摇都看穿,苦笑着对他们说: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在说你们。那种过家家级别的跟踪随便你们。不过如果直接来找我说话,我会更高兴就是了。”
法夸尔随手拨开学生们的战栗转过身。<大贤者>盯着约二十码开外的走廊转角处,从长袍中拔出魔杖指向那里。
“我在意的是别的东西。……隐约感觉,大概是在那里吧?”
“……!”
对方意识转过来的瞬间,潜藏在那里的隐形少女泰蕾莎·卡斯腾屏住呼吸。她和学生会不是一路,也在监视法夸尔,但没想到在这时就被他注意到了。在过去,也只有包含嘉兰德在内的一部分例外能够在同样的距离下发现异常。
她需要立刻做出判断。现在她静止不动地潜伏都被发现,要是移动逃走,有可能完全被感知到。但是,即使她一动不动,对方直接来确认的话结果也是一样。双方距离约二十码。全力逃脱能否甩掉完全是未知数,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考虑风险的余地了——
泰蕾莎下定决心准备赌一把。但是——她身边突然有个橙色小小的“东西”飘了过去。
她还来不及惊讶,那东西就进入了法夸尔的视野。见朦胧的人型飘在空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大贤者>也睁大了眼睛回望。
“……哎呀。这是……”
“法夸尔老师,有什么事吗?”
稍微隔了一会儿,一位大个子的男子从同一个转角处走了出来。那是从本学年开始受雇于金伯利的职员,穿着和以前一样邪教神父般装束的魔法师——西拉·利弗莫尔。法夸尔看到他,顿时露出笑容。
“你好,Mr.利弗莫尔。没什么,只是刚才觉得有奇怪的气息在跟着我。原来是你的半灵,怪不得。”
“很抱歉这家伙没什么教养。毕竟还年幼。”
“很抱歉!”
在利弗莫尔前方的空中。这世上唯一现存的亚灵体生命——乌法一边改变形状一边来回转圈。法夸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托着下巴低吟。
“这孩子不论什么时候看都很有趣呢。……另外你感觉也很有意思。我想改天和你好好聊聊,怎么样?”
“当然可以。<大贤者>的邀请我自然乐意接受。”
利弗莫尔一口答应,恭敬地行礼。法夸尔看到他的反应露出微笑,转身穿过僵硬的学生们离去。这时,利弗莫尔对着背后的角落悄声说:
“……你要感谢乌法,小肉。”
“……我不是肉,我叫泰蕾莎。我又没求你,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小。”
少女刚刚脱离险境正在虚脱,勉强回了几句。……利弗莫尔也不是她能够暴露身份的对手,但这名男子已经知道她隐形的本事了。更重要的是,和被法夸尔直接确认到她的存在比起来,现在要好上几百倍。在有别人看着的校舍内,就算是<大贤者>应该也不会无法无天——即便明白这一点,她依旧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在这里送命。
“泰蕾莎!来玩吧!来玩吧!”
乌法全然不知她的这些心境,缠上泰蕾莎的胳膊。她现在也涌不起力气甩开,呆滞地盯着天真地缠着她嬉戏的半灵。利弗莫尔语气沉重地对她说出忠告: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不要随便接近他。……你应付不来。”
“……”
泰蕾莎不甘心地找不出能够回应的话。利弗莫尔丢下她走向走廊的反方向,又背对着她说:
“……你在做什么?快走。”
“咦?”
“下节课是咒术吧?不许你在和我相关的课上迟到。”
“不许!不许!”
乌法也一起催促,这时泰蕾莎终于想起来。在这里她也是一名学生,眼前的男子现在处于指导她的立场。泰蕾莎苦恼了一会儿,但在刚才那件事后也不想无视对方——到头来,她皱着眉头跟着男子走了起来。
新上任的教师有三人,除了法夸尔以外的两人当然也需要确认。特别是给凡妮莎补缺的魔法生物学授课教师马赛尔·欧杰受到了学生们殷切的注视。在金伯利,说到“暴君”就是指凡妮莎,想要迅速看清代理她的人物的性质,这已经超出了兴趣,而是生存本能了。
“哈、哈哈……。以上就是休眠期的琥珀虫(amberinsect)的处理方法……。大、大家的直觉都很敏锐,要教的东西很少,真是帮大忙了……哈哈……”
结果,他们的紧张感扑了个空。马赛尔虽然有着独特的低落情绪,但第一堂课进行地十分顺利,没有任何人的手脚被击飞,也没有看到同班同学的内脏便迎来了下课时间。马赛尔用软弱的笑容目送所有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离开室外实习场,而卡蒂等人也疑惑地看着他。
“……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
“比凡妮莎老师正经太多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雪拉直白地总结感想。其他人也大致都有同感,但以魔法生物学为主战场的卡蒂觉得还不足以确认。她离开同伴们走向老师,中途转头说:
“我再去和他说几句话。大家先走吧……凯,没问题吧?”
“……嗯。”
凯低着头抬手回应她的担心。他看起来问题很大,但即使问他原因他也只会含糊地糊弄过去,而且他现在给人一种希望一个人静一静的气氛。卡蒂挂念着走向老师。雪拉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
“凯,你很没有精神呢。是被马赛尔老师的阴沉传染了吗?”
“……真是丢脸。最近事情太多……”
“……我不会多问。但如果你自己处理不来,要尽早找我们商量哦?”
雪拉嘱咐之后转身离开,她追上先一步前往校舍的朋友,走在他旁边紧紧盯着他的侧脸。
“……皮特,这都是因为你吧?”
“你的直觉果然敏锐。”
“我想你不会毫无意义地叫人为难。你对凯说了什么?”
“在卡蒂的事情少稍微给了他一点忠告。他现在的样子,我看不下去了。”
他毫无罪恶感地说,雪拉皱起眉头。但皮特反而锐利地回视她带有非难神色的眼睛。
“事到如今你可不要阻止我哦?……我们已经决定都从今年开始认真行动了吧?”
“……确实。可是如果你做过头,我当然会告诫你。”
“那这就交给你了。我舍不得花时间摸索标准。”
皮特毫不犹豫地断言,然后重新看向前方继续说:
“我今晚不去秘密基地。……你明白了吧?”
“——!”
雪拉立刻领悟了。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朋友今晚将迈出重大的一步。
就算奥利佛再怎么努力,他也无法掌握整个校舍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尽力扩大范围,但并没有获得什么成功,徒然积累了许多疲劳便结束了这一天。
他吃完晚饭走出校舍,在傍晚残阳的照耀下和奈奈绪并排走向宿舍。虽然可以去秘密基地,但听说皮特今天不去,奥利佛也决定回宿舍。……现在要尽量盯着他。奥利佛自知这不是冷静的想法,但总觉得若是放着不管,皮特就会跑去某个无法挽回的地方。
奈奈绪当然也看出了奥利佛的担心。她走在奥利佛身边,想要稍微分担一些,开口说:
“——奥利佛,您今天一整天都无精打采呢。”
“……抱歉让你担心了。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在下明白,不过也不要太过担心皮特。在下也会关注,并且已经准备好在出事的时候随时架住他阻止他的轻率之举。卡蒂、凯和雪拉大人也都一样。”
“……是啊,你说得对。在这种状况下,我一个人烦恼也没有用。……可是凯似乎也有心事,那边我也很在意……啊可恶,净来回兜圈子。难得你关心我,我怎么就……”
奥利佛觉得自己不中用,咬紧嘴唇嘀咕。奈奈绪看不下去,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双臂,从旁边紧紧抱住他。
“……奈奈绪……”
“……就这样道别,实在太难受了。”
奈奈绪将额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说。奥利佛接受她的拥抱,思索了一会儿后将她拉到路旁的树后,捧着她的脸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带着害她担心的歉意、受她关心的喜悦——和对她的各种亲爱之情。
“……今天就允许我只做这些吧。明天我们去秘密基地过夜,到时候多聊聊。”
“……唔,说好了哦?”
奈奈绪有些不满地噘嘴,但还是回吻他。虽然做法拙劣,但心情传达给她了。奥利佛感受到了这一点,放心地给了她最后的拥抱,然后依依不舍地道别,返回各自的宿舍。走进大门爬上楼梯,奥利佛在自己房间前长出一口气,握住门把手。
“……我回来了,皮特。你还醒着——”
看到房间里的瞬间,他喉咙僵住了。
矿石灯的光洁白地照出只穿了内衣的上半身。他熟悉的室友,穿着他没见过的打扮。他正穿着裙子。
“……怎么了?赶紧关门。”
“…………啊,哦……”
奥利佛在他的催促下回过神来,难掩动摇地关上门。在因为混乱而大脑停转的他面前,皮特穿上衬衫和外衣,照着镜子确认完毕,转过深面对他。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问问你的感想呢。——这身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不,那个……。……我觉得,很适合你。”
“你扭开眼睛能分辨得出吗?好好看啊。”
奥利佛不知为何不敢直视,眼神游移。皮特逼近他,伸手直接夹住他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这样一来,便不由分说地映入眼帘。室友总体偏低调,但确实经过了仔细打扮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抗拒穿女装……”
“虽然不是完全不抗拒,但其实一开始就不太严重。我只是讨厌被卡蒂当成洋娃娃而已。”
皮特若无其事地回答,叉着腰悠然地露出微笑。
“那么,怎么样?……虽然不像林顿主席那么花哨,但你更喜欢这种文静的打扮对吧?不管是在正式场合还是休闲打扮,你总是会夸奖那些穿戴整齐的人呢。”
“……我不,否认……”
“这是我考虑到这一点做出的打扮。……所以,你能明白吧?
这从头到脚都是为你准备的。”
奥利佛听到这句话喘不过气来。对——他明白。皮特现在的装束,完完全全都是由自己喜欢的东西构成的。他连细节都精挑细选,否则达不到这种效果。这身打扮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分析喜好,确定方向后又组合出多种模式,然后经过大量试错的出的结论。
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直视。若是那样做——他就会理解到其中包含的意义。
奥利佛动弹不得,陷入沉默。皮特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自己期待的东西,又踏出一步。
“若是不仔细看,就没法打分呢。再靠近一点吧,来。”
“……!……”
“为什么要犹豫?你想摸哪里都可以随便摸。就像你平时治疗时那样。”
皮特带着点讽刺说着,牵起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引向自己的胸口。奥利佛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皮特现在是女性身体,他手中不由分说地感受到了鼓起的乳房。还有在深处安静而高涨的心跳。
“奥利佛。……虽然没有对你说过,但是我打算从今年开始做出大幅度改变。”
“……改变……?”
“我会更加像魔法师一样行动。我已经获得了不会被人小瞧的知识和力量,也基本可以掌控这个体质了。所以我就没有理由再老老实实的了吧?”
他说着,将手伸向奥利佛的侧腹,温柔地用手掌抚摸那里。对方在刺激性扭动身体的反应令皮特忍不住恍惚的大脑得到满足。但他的思考没有变得迟钝。现在他还需要思考。因为他现在正在做的是正正经经的交涉。
“再加上,我今年已经四年级了。作为普通人家庭出身的第一代,我已经到了应该认真思考该如何延续自己血脉的时期。不管是要去当上门女婿,还是自己成家立业。……所以自然,没有经验的话在各种地方都会不方便。”
奥利佛感到事情渐渐逼近确信,浑身颤抖。皮特从下方猛地贴近他的脸,在对方眼前妖艳地微笑。
“——!”
“我不会一上来就让你交出精子的。陪我练习吧,奥利佛。……我们在一个屋子里一起住了三年,互相知根知底。反正要选一个人的话,我希望是你。”
他说出要求。以这句话为引子——奥利佛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段记忆。
省亲旅行最后以凯家结尾,不过他们在那之前也路过了皮特家。那栋普通人的住宅地处一个中等规模的城镇,占地充足,一眼就能看出属于富裕阶层。
“是我。——爸爸,好久不见了。”
皮特敲门之后推开沉重的大门,同时说。屋里干净整洁,但略微昏暗,宽阔的玄关里只摆了寥寥几双鞋子。相对于房子的大小,让人感觉有些缺乏生活感。他们原地等了一会儿,主人便出现了。
“……啊,你还真的带了同学来啊。”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的壮年男性。他的体格比平均略微偏瘦,长相和儿子不算太相像,但令人感觉难以取悦的眼神确实能让人感觉到他和皮特的血缘关系。男子走到玄关前,看向儿子背后的奥利佛等人,恭敬地行礼。
“……我叫哈伍德·雷斯顿。这次诸位能和犬子一起光临寒舍,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定当竭尽所能招待诸位——但舍下并非王公贵族的宅院,只是一介普通人家,不论我如何努力,想必诸位魔法师大人都会倍感无趣。这一点还请容我先行赔礼。”
他殷勤却令人觉得见外地说出寒暄。奥利佛和伙伴们互相看了看。这次由于是拜访普通人的住处,他们让马可在旅馆留守,泰蕾莎也陪他一起。他们也事先联系获得了许可,现在的情况至少不会造成冒犯。奥利佛再次确认了一遍后说:
“我是金伯利四年级的奥利佛·霍恩。……我想了解重要的朋友的成长环境,因此前来拜访。您不需要有过多顾虑,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不要在意普通人或魔法师的区别,单纯地将我们看做是令郎的朋友……”
“……哎呀哎呀。我哈伍德对诸位的宽大胸怀佩服不已。”
对方反应中的温度依旧没变,奥利佛在内心叹了口气。……他刚才的寒暄是想要缓解对方的紧张,但看来并没有缩短内心的距离。也许只是他们两人的相合性不太好。卡蒂察觉到奥利佛的这种想法,主动出面打圆场。
“……那、那个!我们带了伴手礼来。这是现在兰国流行的点心,我们吃过以后觉得非常有趣。方便的话不如一边喝茶——”
“诚惶诚恐。您的慈悲我心领了,还是请诸位自行享用吧。如此高贵之物,我这样的普通人实在不敢领受。”
卡蒂被他打断,捧着装点心的包裹呆立,旁边的凯皱起眉头。奥利佛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也是同样的心境。就算是出于对魔法师的敬意,不愿收下客人的伴手礼也实在无礼。说起来他还不把客人请到屋内,让他们一直站在玄关。他们终究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举止不是出于紧张或是漠不关心,而是在拒绝他们。
友好的尝试到此结束。在奥利佛他们再次行动之前,皮特愤怒地走到父亲面前。
“真是好招待啊。居然能够说出那么长一串轻薄的场面话。”
“慢着,皮特——”
“抱歉,奥利佛。但是不行。我已经忍不了了。”
皮特打断朋友的话大声宣布。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奥利佛也觉得他的反应理所当然,说不出第二句话。……之前他们经过了卡蒂家、雪拉家,虽然形式不同,但都受到了毫无保留的欢迎。他们也很清楚皮特玩得很开心。然而——在随后到访的自己家,他甚至在进屋之前就被亲生父亲拒绝了。从他的立场来看,这该是多么难以忍受的打击。
“你就直说吧。你讨厌的儿子成了最讨厌的魔法师,而且还带回了一大群同类。简直讨厌得受不了了吧?虽然想要立刻就把我们赶出去,但是面对魔法师不能做出那样的态度,所以希望我们赶紧厌烦走掉——对不对?!”
皮特的话暴露出对方的内心。听到这些的瞬间,哈伍德脸上第一次露出感情。他的嘴角因为苦涩、焦躁和厌恶而扭曲。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为了在伙伴面前羞辱我……”
“哈,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么清闲。……我是来这里诀别的。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跨进这个家的大门。按照魔法界的规矩,我会保留姓氏,但是我今后要创建的‘魔法师’的雷斯顿家和你家完全不相干。这一点我现在要说清楚。”
皮特仿佛是被愤怒驱使着砸出断绝关系的宣言。哈伍德不再看向带着积郁瞪向他的儿子,气愤地叹气。
“对久别重逢的父亲,开口就说这种话吗?虽然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但金伯利还真是完全不教导礼仪。
……想要断绝关系的话随你便。你这种堕落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的儿子,我本来就不想要。”
“什——”“喂,你刚才说什么?”
远超允许界限的侮辱令卡蒂目瞪口呆,凯也逼近对方。皮特抬起一只手微弱地制止朋友,空虚地笑着俯下脸。
“这个体质也让你觉得恶心吗?……是啊,你就是这种人。不愿意把任何能令人联想到魔法的东西放在身边。即使是血脉相连的儿子也一样……”
皮特用颤抖的声音诉说父亲的性格。哈伍德听到后表情剧烈扭曲,原本充满厌恶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愤怒。
“对,你说的没错。……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魔法师,我绝对不会让她生下你……!”
他的嘴里吐出对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否定。雪拉眼中最后的宽容消失了。卡蒂、凯和奈奈绪同时上前一步想要封住对方的嘴巴。就连奥利佛一时间也忘记制止他们。然而——他们全都被推到了一边。
“我也——不想害死妈妈啊!!!”
皮特绞尽肺叶呐喊。他的双眼里滚落大滴的泪水,把拳头攥得发白。无法控制的感情令他全身颤抖。
五人停下了。在他面前,所有人都用蛮力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们怎么能被愤怒冲昏头脑呢?让眼前这个普通人闭嘴,皮特就会高兴了吗?把他狠狠揍一顿能解决什么问题?难道这样做,深深受伤的心灵就能够得到治愈了吗?
并不会。那么,现在需要的只是远离。尽全力,让重要的朋友远离会伤害他的一切东西。
他们没有交换一个眼神就达成了一致。因此,所有人都在这个瞬间行动起来。
“我们走吧,奥利佛。这里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嗯!”
雪拉将皮特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奈奈绪像保护他们的骑士一样跟在身旁。走在前面的卡蒂和凯踹开挡路的大门。最后面的奥利佛跟着同伴们离开这栋房子,最后一次回过头。
“告辞,Mr.哈伍德。……很抱歉出了这样严重的纰漏,看来我们搞错要拜访的人家了。”
他代表所有人,向着逐渐关上的大门里说出尽可能的讽刺。对方没有回应,最后只看到了他的侧脸。……曾经是朋友父亲的那名男子,到最后也没有面对他们。
径直回到马可和泰蕾莎等待的旅馆后,他们马上收拾行李,告知前台,然后直接去往了最近的循环水路港口。原本的出航时间还早,但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决定将预约改为下一趟船。他们全都不想再让皮特在这片土地上多做停留。
“……我冷静下来了。抱歉让大家陪我。”
皮特被雪拉抱在膝盖上,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他们和去程时一样包下了连接船中的一艘,在出港后的一段时间里,其他五人轮流拥抱着皮特。考虑到在学妹面前也许不方便吐露感情,他们让泰蕾莎和马可去甲板上打发时间了。
在这个仿佛再现了秘密基地的空间里,奥利佛看着现在正交由雪拉抱着的朋友,心想幸好他们有自由拥抱的习惯。这样在安慰朋友时,谁都不会有所顾虑。
“我们没有人在意。……你一开始就说了:‘不会过得开心。’我们是明知道还要跟去的。”
雪拉捧着皮特的脸低声说。她向来充满包容力,但奥利佛觉得她今天的动作更加充满母亲的温暖。也许她是有意识这样做的。因为与老家分道扬镳的皮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些。
“……我很高兴,但你们不用再忍着了。大家……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也想听听。这也是为了让我自己下定决心……”
听到皮特这意想不到的要求,五人面面相觑。虽然所有人都本打算藏在心里,但既然本人都这样要求了,那也无可奈何。凯深呼吸之后打头阵开口。他的风格就是要在这种时候主动承担口无遮拦的角色。
“……好啊。真是的,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生气……。就算父子关系不好,那种话是能对自己孩子说的吗?责怪别人与生俱来的体质像什么话……”
“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身为爸爸却不知道?!那种话绝对不能说!用那么过分的话侮辱久别重逢的皮特……侮辱我重要的朋友……!如果他不是普通人的话,我真想打他一耳光!”
以凯的话为契机,卡蒂也一口气说了出来。她脸上簌簌落下泪珠。奈奈绪走过去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所有人都预想到同伴中共情能力最高的卡蒂会变成这样,现在由奈奈绪在旁边承受她的悲伤。
“……卡蒂真是温柔。替在下把气都生完了。”
“……呜呜~~~”
卡蒂被朋友温柔地环抱着,将脸紧紧埋在对方胸前。奈奈绪继续抚摸着她的后背,眯起眼睛平静地说:
“……那人真是悲哀。心灵的大门紧紧关闭了太久,已经忘记该如何打开了。”
她说出从愤怒中捞起的感受。皮特在雪拉膝盖上吸着鼻子点头。
“……我知道。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关于两极往来者的基本知识。
我寄去的信上有大致写过,而且只要询问附近的‘驻镇’就能知道个大概。可是他大概根本就没有想要调查。觉得恶心的东西就不去靠近,无法理解的东西就丢得远远的。……他一直是这样生活的。”
奥利佛听着朋友描述父亲的话语,心想:……他说的恐怕是正确的,但并不完整。光是不理解两极往来者,并不能完全解释哈伍德对他们的态度。他考虑到皮特的心情,慎重地选词择句,说出了这个疑问。
“……讨厌魔法的普通人并不少见。若是日常中接触到的魔法师态度恶劣,那自然也会产生相应的印象。可是——我感觉那个人有些不同。从他的言行深处,可以感到他对魔法师有坚定的憎恨……”
他说出之前简短对话中得出的印象。皮特闭着眼睛点点头。
“那大概也是因为我。……就像我在那里大叫的那样。妈妈生我的时候死掉了。听说她原本身体就比较弱……”
听到这悲伤的告白,五人都轻轻垂下眼睛,雪拉默默地更加抱紧皮特。他所说的事实——不止意味着单纯的不幸。怀上有魔法素养的孩子,对普通人母亲会是很大的负担。这种负担和孕育普通人孩子比起来的差距在统计上也是有实际意义的,在原本就会消耗许多体力的分娩时造成衰弱致死的结果也屡见不鲜。这种悲剧即使有魔法师现场接生也无法完全避免——在大多数案例中会像皮特这样,只有孩子活下来。
“如果我没有魔法素养的话,妈妈也许就不会死去。所以,对那个人来说,就和我杀了妈妈一样。……哈哈。真头疼,这个逻辑还算说得通呢。”
“说不通。”“绝对说不通。”“怎么可能说得通。”
奈奈绪、凯和卡蒂异口同声地断言。皮特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微微露出笑容。
“你们真是温柔。可是……那个人原本就有的魔法厌恶,被这件事推波助澜,这也肯定是事实。……从我记事以来,爸爸从来没有抱过我。小时候是由雇来的乳母照顾的我。不过她倒不是坏人……”
皮特一边回忆一边说,他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抑扬顿挫。
“我印象最深的,是和爸爸一起出门的时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天生就有魔法才能。所以他们一看到我就会羡慕或吹捧我,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向我跪拜。每当这时候——那个人便会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就像用一层薄薄的笑容勉强盖住愤怒、悲伤和憎恨一样。像是拼命在心中压制着想要掐死眼前这帮人的冲动一样。……每、每次看到这种表情,我就……”
“——够了。不用再说了,皮特。”
皮特被遥远的记忆诅咒者,仿佛履行义务一样不断说着,奥利佛他们看不下去,正要制止,雪拉先一步用力抱紧怀里的身体,仿佛要把朋友拉回来一样。痛彻的亲爱之情令皮特回过神来,想起他现在身处何处——总算放心地松了口气。他确认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
“……抱歉,让你们陪我说这样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我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反而一身轻松。因为我已经完完全全和那个家断绝关系了。”
皮特说着,摸了摸雪拉的脸表示感谢,然后慢慢从她膝盖上下来,时隔许久再次用自己的脚站到地面上。他轻轻活动肩膀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然后转向伙伴们。他用尽可能的坚强掩盖还留有泪痕的脸,露出实在太过脆弱的微笑。
“我没有能回去的家。今后我会自己创造出来。……我很期待。
因为我这次可以自己选择。想要和谁在一起,全都可以由我自己选择——”
奥利佛已经知道了。他的愿望,从一开始就一直是这件事。
“……拜托。……冷静下来,皮特……”
奥利佛用颤抖的声音恳求眼前的朋友。他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做到的事情。不论怎样思考,他连心理安慰程度的说服都想不出来。
因为皮特没有错。他的愿望实在太过卑微。想要他爱也爱他的家人——仅此而已。大多数人不需要特地寻求就能在幼年期得到的温暖。就连奥利佛都曾经拥有过。虽然现在已经失去,但那段时间确实存在过。但皮特连那都没有过。所以他想要现在来填补。这究竟何罪之有?这世上又有谁能够责怪他的这个愿望呢?
“我很冷静。就连你的睫毛都能一根根数得出来。……你不要误会哦?
我并不打算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拒绝我也无妨。”
皮特继续说。奥利佛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面面墙壁,排列缜密,毫无空隙。明明早就把他围得无处可逃,却还不知餍足地继续加厚。
“可是——如果是那样,我就会去找其他对象。……那也不会费什么工夫,想要两极往来者血脉的学生多得是。我就随便挑几个人邀请上床,从中挑出最合适的来疼爱吧。”
奥利佛在心中大喊:怎么能让你这样做。那完完全全就是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就像奥菲莉亚·萨尔瓦多利那样,越是这样做,就越会磨损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部分。
和多个对象同时维持关系这件事本身并不是问题的本质。单就这件事而言,母亲曾经也这样做过。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是在把包括血统价值在内的自身贬低为实现目的的手段。皮特一点也不渴望他刚才所说的生存方式。只不过是因为那样做最合理才做出的选择。然而,他却因为这种合理,想要把自己的人格都加工成最为合适的形状。毫不自知地想要不可逆地扭曲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质。啊——这是何等噩梦。这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奥利佛,你要怎么做?是接受我,还是抛开我?二选一而已,一点也不难。”
对,不难。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选择。只存在一条最糟糕的死胡同。
奥利佛绝对无法拒绝皮特。因为他太过重要。
奥利佛绝对无法完全接受皮特。因为自己生命所剩的时间实在太短。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说的很过分。不过,我并不是要把你从奈奈绪那里抢过来。你就还和之前一样生活,好好地去珍爱奈奈绪,只要在晚上偶尔陪陪我就行了。……这种程度的关系,在金伯利并不稀奇吧?”
不对。别再说了。不要在这种时候搬出奈奈绪的名字令我更加混乱。
事情甚至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在那之前的阶段就已经被将死了。
皮特,你并不知道。你想选做家人的这个人,在几年后就会离世。
我不久后便会终结。这条性命由于反复进行魂魄融合而磨损,所剩时间已经不长了。
我无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论你有多么渴望,不论我自己有多么渴望。
“我再等十秒。要拒绝的话就推开我。如果你不那么做,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我开始数了。……十……九……”
读秒开始了。尽管心中焦急苦恼,奥利佛听着却感觉有些事不关己。因为这完全没有意义。没有选项只有剩余时间,那就不过是在等待断头台的刀刃落下而已。
“……六……五……四……”
配合着倒数,毫无意义的思考在奥利佛的脑中打转:我是搞错了和你相处的方式吗?是不该如此靠近吗?是不该如此亲密吗?是应该顽固地和你保持距离,只把你当做是众多同学之一吗?
不可能做得到。即便回到过去,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因为——因为。在第一次相遇的入学典礼那天。在踏入这个魔境的学生们全都最为不安的那个时候。
你依旧选择和我并肩作战了啊。皮特——
“……三……二……一…………——零。”
刀刃落下了。皮特上前一步。一动也无法动弹的奥利佛被堵住了嘴唇。
奥利佛搞不清触感。只感到炽热。他的皮肤无可奈何地感受到对方注入的情感,感受到其中积攒的感情有多么庞大。还有他对根本没有资格回应对方的自己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两人都已经没了思考。在这个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甚至都不再想要呼吸。
“……噗哈……!”
最先找回时间的是皮特。他的视野发白闪烁,移开嘴唇,抓着对方肩膀不断剧烈呼吸。所幸是他先到达极限。否则奥利佛恐怕会直到失去意识倒下都动弹不得。
“……哈、哈哈……腰都软了……”
欢喜与背德交织在一起的激昂令皮特膝盖打颤。他真心觉得,如果他是男性身体的话,光是刚才的接吻就会令自己射精。也许在今后的人生再也不会有胜过此时的兴奋了,皮特再次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深沉地渴望着对方。他不后悔。如果今后有一天要向奈奈绪道歉,那不管是腹部还是哪里他都愿意切开。所以现在。
“……奥利佛,你还记得吗?我被奥菲莉亚学姐抓走的那时候……当我就要沉入无底沼泽的时候,是你最先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可能,忘记……”
奥利佛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流下泪水,而皮特毫不犹豫地伸手抚摸。温热的水滴沿着手腕流淌到手臂,一直打湿到手肘。
“我也是。……那时候,在冰冷黑暗的泥里,我想起了你的脸。我止不住地想要见到你,而这个愿望成真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就在我的面前,而我被你紧紧抱在怀里。……这简直——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魔法一样……”
他带着心中所有的感情表白。那感情若要叫做感谢,实在太过浓缩;想要叫做爱情,却又一切都太迟了。但可以传达给对方。虽然形式上等同于灌注融化的钢水,但可以令对方明白。那就行了。虽然作为一个人最糟糕不过,但作为魔法师这样就行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为你做。只要你希望,不论什么事……”
皮特将手插进衬衫的缝隙里,期望着用自己的全部去取悦对方。他知道这是诅咒。所以他想要同等地去爱。即便无法幸福,也想要至少给予对方足以浸泡在其中的欢愉。因为那也许能够涂抹在他亲手造成的伤口上,至少发挥些软膏程度的作用。但无论他等多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奥利佛只勉强动了动手,虚弱地抚摸眼前的头发。恋爱和寂寞无法抑制地充满了皮特的心。
“……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啊。……好吧。那我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
在同一个房间里忍了三年。……我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相拥的身体,将那可爱的体温推倒在旁边的床上。在那个至今为止皮特接受过许多次治疗的地方,从今晚开始,他们会以不同的意义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