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下地点等待了一小时左右后,凯等人判断原地获救的可能性较低,开始慎重地探索洞窟。他们从墙壁上的痕迹判断出生前的生长方向,向着目前所在的这根“树枝”的根部前进。
“……这真是太厉害了,原来是活了多久的个体啊?一根树枝就有这么粗,全部加起来怕是比地面上的巨大树还要大……”
凯在移动中也继续观察,发出感叹。从背后看着他的麦可蕾撇了撇嘴。
“……只有你满心欢喜,真是气人。你那表情就和面对魔法生物时的奥托一模一样。”
“啊?别说傻话,我这属于学术兴趣的范畴。”
“从你在自己可能死掉的情况下产生那种兴趣开始,就怎么解释也没有意义了。……其实我觉得这无所谓啦,很有魔法师的风范。随你便吧。我也会想象一下你会怎样坠入魔道,以此来转换心情。”
“你还真是性格恶劣。……都过了三年了,好歹稍微变得圆滑一点啊。”
凯叹气。这时他注意到和麦可蕾后面的巴尔泰姐弟拉开了一些距离,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背着弟弟气喘吁吁的蕾莉亚说:
“走走歇歇吧。巴尔泰姐姐,你坐下吧。我说过不要逞强吧?”
“……叫我蕾莉亚就好……抱歉,我就照做了……”
“什么嘛,你累得也太快了吧?就算背着弟弟,也不至于这点距离就累倒——”
麦可蕾觉得奇怪走近她,顿时说不出话来。蕾莉亚将弟弟放在地上坐倒,她的全身也微微升起黑色的雾气。那模样和遭受诅咒的吉一模一样。
“……喂……!你这不是被传染了吗!怎么,你接收了弟弟的诅咒?!”
“……不是……我做了对策了,变成这样……是误算……”
蕾莉亚摇头,痛苦地说。凯抱起胳膊看着他们的模样,突然察觉到了一些原因。考虑到这一点,他略微犹豫地开口说:
“……啊……。……嗯,蕾莉亚,你暂时离开你弟弟。然后麦可蕾,同性的你稍微照顾她一下。用对症疗法就行。弟弟这边由我来照看。”
凯说着扛起吉,走到略微远离姐姐的地方再次放下他。对方靠着洞窟墙壁,不断急促呼吸,微微睁开眼睛看过来。凯弯下腰对他说:
“你没事吧,巴尔泰弟弟。干脆我也直接叫你吉吧?……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不过诅咒转移给了姐姐,你也稍微轻松一些了吧?”
“……嗯。抱歉,拖了大家后腿……”
吉无力地回答,然后垂下眼睛。他用右手拔出白杖,朝麦可蕾她们的方向设置了遮音屏障。
“……你……注意到了吧?格林伍德……”
“……啊?你说什么?”
“……不用装傻了……是说我的诅咒转移给姐姐的原因……”
凯听到后不禁眼神游移。他性格直率,实在不擅长在这种时候打马虎眼。
“……你们是姐弟吧?你们在咒术上的连接自然比不相干的人更深,还有什么原因好提?而且,啊,那个……你们还受瓦卢瓦的精神支配对吧?那是相当强行地连接意识吧?”
他姑且先搬出其他原因来糊弄。吉明白他的好心,露出虚弱的苦笑。
“……你说的都是一部分原因。……可是,那些都是处于我们管理之中的条件。瓦卢瓦大人不会犯下那种错误,让诅咒成为我们显而易见的弱点。……然而,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转移是因为……”
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用左臂遮住眼睛仰起头。凯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最近……会日常地发生关系……”
然而他本人却不顾阻止坦白了出来。听了这句话,凯沉默了几秒钟。他挠了挠头,改变姿势并排坐到吉身边。接着,他拉下吉的右手,替他重新设置遮音屏障。他想要因诅咒而虚弱的对方尽量减少消耗。
“——你是想说出来吧?……我知道了,那我听你说。”
“……抱歉……”
凯理解他的意图催促对方说下去,吉向他道歉。凯靠着洞窟的墙壁,慎重地说:
“……我是不太了解,但听说世家里面这种事还挺常见的。理由也多种多样对吧?比如为了不让血统外流……”
“……是啊。可是……我和姐姐的情况又不一样。说是姐弟,但其实我们根本就是双胞胎。由于曾经同时处于同一个胎中,我们的许多方面都容易重叠,在出生后也被朝着发展这个特性的方向培育。……总之,我们就是以互相连接精神为前提而挑选出的随从……”
吉开始讲述他们的身世。虽然有程度差异,但从出生前开始设计功能对魔法师来说并不少见。但很少会朝着连接两者精神的方向实施。理由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会对魔法师重要的“个体”的构筑产生障碍。
“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一心同体。我们之间的交流和配合也确实很顺畅。可是,这种身世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我们无法离开对方。如果我们长时间分开生活,脑子就会变得奇怪。这不是比喻。我们会无法抑制地涌起缺了半边身体似的不安,从魔力循环到身体状况全都会越来越紊乱……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就越剧烈……”
“……那可真不好受。宿舍是男女分开的啊,你们至今为止都是怎么过来的?”
“……只是晚上分开的话基本没有问题。只要去校舍就能见面,而且我们好歹也经过了‘调整’,足以承受一周左右的分头行动。……只不过,这得是在身为主人尤苏尔大人的管理之下才能做到。被那位大人拉开距离,我和姐姐都感到动摇。说来丢脸,我们就像和大脑分离凯的手脚一样,真的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明知道她是有意躲着我们,却也只能像傻瓜一样到处寻找主人……”
吉说着,吐出干巴巴的自嘲。凯什么也没有说,专心倾听。他既不安慰也不鼓励,这件事根本无法用那些话语来回应。
“为了保持精神平衡,我们只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度过。……最近几个月,除了要办些小事以外我们几乎没有回过宿舍,而是在迷宫中的临时据点里起居,从那里直接去上课。即使这样我们依然觉得不安,只好拥抱彼此……之后就渐渐不可收拾了。我们之间才不是相爱那么高级的东西。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坏掉,根本就是使用对方的身体来自慰……”
吉像吐血一样说着,深深低下头。凯也从他的侧脸上看出沉重的疲惫,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他们姐弟的现状。——早在遭到二层的诅咒之前,他们就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说实话,我觉得已经到极限了。即使用这种事情争取时间,只要主人依旧避开我们,我们的情况还是会不断恶化。然而——如果尤苏尔大人已经不想要随从了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存在价值……”
“……”
听到这里,凯狠狠地皱起眉头。吉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暴自弃地继续说:
“……也许我们被丢在这里还更幸福些。……如果形势吃紧的话你就这样做吧,我和姐姐都不会狠你们的……”
这里是极限了。凯默默抬起左拳,狠狠地朝对方头顶挥下来。
“……好痛……!”
“你傻吗!说了那么多,居然还觉得我们会乖乖把你们丢下。……气人。啊啊可恶,真气人。——你们实在太气人了!”
凯解除遮音屏障站起来,大声喊出了心中搅动的愤慨。麦可蕾和蕾莉亚吃惊地看向他,凯满脸不高兴地转向她们。
“休息结束。诅咒一分为二变淡了,你们两人应该都恢复到能走路的程度了吧?……就算要等待救助,在这种‘树枝’里也希望渺茫。我们要去‘树干’。搜索方注意到这里是熔岩树形的话也会守在那里的。”
他一边说一边扶起呆滞的吉。麦可蕾叹了口气说:
“带着两个拖后腿的,能走到就算幸运了呢。……不过我不反对。我一个人的话生还的可能性太低,而你反正是完全不打算抛弃他们吧?”
“你很懂嘛,麦可蕾。看来你已经完全是我的朋友了。”
“你闭嘴吧,我可不想浪费体力。——喏,蕾莉亚,抓住我的肩膀。快走吧。”
看着她扶起蕾莉亚,凯露出微笑。于是四人再次在洞窟中前进,不久四周的环境变产生了变化。原本传来坚硬触感的鞋底现在踩在了柔软的东西上,旁边的空中有蝙蝠飞过,吉注意到后低声说:
“……脚下的触感……”
“嗯,变了。不是裸露的岩石,而是堆积了泥土。天花板上长着和三层一样的发光苔藓,还看到了似乎是栖息在这里的动植物。……和洞窟本身比起来,这里面的生物没有那么古老,是有人布置的。二层的模样也许也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凯说着分析,他的声音和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走在旁边的麦可蕾疑惑地看向前方。
“麦可蕾,带他们两人退后。……有股危险的气息。”
凯用紧张的声音提醒。紧接着——一群带着诅咒的魔兽从他们注视着的前方黑暗中接连现出了身形。
“……!”
“……挥杖鹿(Roduser)。后面那个不是普通的个体,是在巨大树上拥有领地的‘首领’之一。它也是被卷入崩塌一起掉下来的吗?居然还细心周到地带着同伴一起……”
凯一边仔细观察一边低声说。所幸有长在天花板上的发光苔藓,不需要用咒语照明便能轻松掌握对方的全貌。那些大型魔鹿共有五头,头上分别长着一根威武的角。它们根据个体不同可以操纵不同属性的妖灵,是二层的难敌。由于它们用角控制妖灵的模样和魔法师使用咒语时相似,因此得名“挥杖鹿”。年长的个体还能长出更多的角增加可操纵的属性,凯指出的“首领”就是有三根角的百战强者。
凯看着那群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的魔兽,眯起眼睛。……和他们在二层战斗过的魔兽们不同,这些挥杖鹿并没有立刻发动袭击。但这绝对不是因为这它们没有敌意,而是在袭击之前正在衡量他们的威胁。成长得还算可以的四名魔法师,其中有两名是伤员——凯感到对方看出了这些,砸了下嘴。
“它们在某种程度上适应了诅咒。……能保持清醒反而棘手。看来没法期待它们起内讧……”
“……我们能搞定它们吗?你知道的吧?我们这边的战斗力实质上只有两人。带着他们甚至没法逃走。”
“你的想法还是天真,如果不护着巴尔泰姐弟的话,他们会最先被盯上。……麦可蕾,你再退开些,加固结界围住他们俩,呆在那里不要动。”
凯放下背囊,将扶着的凯推向身后,他又做出指示,上前一步。麦可蕾看到他的行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慢着——你打算一个人打?!自信过头也要有个限度啊!你懂不懂啊,这可是没有任何布置的正面战斗!可不是决斗联赛那样能够讲究策略的情况!”
“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好了你就退下吧!”
凯举起杖剑大喊。挥杖鹿看出他的战意,一齐摆出架势。
“茂密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凯先发制人,将握在左手里的种子洒向前方。咒语令它们立刻生根发芽,逐渐形成栅栏,挥杖鹿看到后一齐做出跳跃的动作。这不仅说明它们的判断迅速,也显示出它们集团作战经验丰富——但是既然它们之中包括“首领”,那凯自然也早有预料。
“““VOOO?!”””
有三只先起跳,形成途中的栅栏上突然伸出藤蔓,像触手一样缠住它们的腿。那是凯用独自改良出的器化植物制造出来的伪装成防御墙的陷阱。赶制的藤蔓最多只能捆住几秒钟——但再加上它们从空中姿势变形后恢复的时间,足够让凯进行追击了。后面的两只也被同伴的身体挡住,没法立刻援护。
“烈火包裹(佛尔提斯) 燃烧焦灼(弗朗马)!”
凯向那边射出状态完美的二节咒语。由于事前就构建好了流程,凯的行动迅速。而挥杖鹿们大吃一惊,应对的行动各有不同。有的想要从藤蔓中逃脱,有的想要迎击咒语。这样就能烧掉前面的三只——就在他刚要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首领”的三根角突然从另一边一口气贯穿了被藤蔓缠住的其中一只露出的侧腹。
“VOOOOO!”
贯穿同伴的鹿角之一迸发出猛烈的冷气,与凯射出的火焰中中间抵消,同时另两只的束缚也被扯断,逃过一劫向左右跑开。“首领”将被自己突刺杀死的那只丢到一边,凯看到这情景实实在在地颤抖了。为了防止牺牲三只而毫不犹豫地杀死一只,它瞬间的判断力,还有那毫不犹豫的冷酷,无疑是与长期支配巨大树一角的“首领”之名相匹配的举动。
“……果然行不通啊。”
“VOOOOOO!”
“首领”带着怨恨咆哮,挥杖鹿群以一只的牺牲为代价重整态势,包围住猎物。凯在奇袭失败时就在周围播下种子,形成新的防护墙。他躲在这只能算是心理安慰的防御工事内侧,低声自言自语。
“啊啊可恶。……你是连这都猜到了吗?瓦蒂亚老师……”
他想起和咒术老师之间的交谈,不禁说出迁怒的抱怨。但是——即便真的是那样,他也不该怨恨。因为她完全没有强迫,只是给了学生选项。凯现在依然拥有不去选择而白白送死的权利。
因此,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要为了得到什么而选择什么,为了保护什么而抛弃什么。他必须决定。除了他自己以外,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替他做出这个决定。
“……我知道啊。不能只有我保持一身干净。”
看破世事的苦笑涌了上来。不需要在紧要关头苦恼,凯的心中早就已经得出了答案。——不能死在这里。留下的东西、想要保护的东西太多太多,让他不能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在短短的一瞬间,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去世后的那五人。……他们大概会悲伤。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失去一个控制。迈向魔道的脚步不会再有犹豫的理由。那样不可以。他必须成为镇石。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留在伙伴们的最后面,在不可以跨过的那条线的这边,直到最后都一直抱住他们。
因此他做出了觉悟。为了留在这里,主动向魔道踏出一步——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矛盾。
“抱歉,卡蒂。……暂时没法拥抱你了。”
最后的道歉冲口而出。同时,凯将左手伸进长袍中,用指尖夹出一直藏在那里的“东西”。……外形扭曲的鲜红色果实。是凯用自己的鲜血浇灌瓦蒂亚·穆维兹卡米利托付给他的“种子”,令它生根发芽,悉心养育后结出的果实。
把它放进嘴里。用后牙咬碎,一口气吞下去。
“——!”
胃里绽放出灼热。紧接着从头顶到指尖,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感到恶寒,从视野角落爬上来的黑色帷幕薄薄地覆盖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他想,『那东西』恐怕再也无法剥离了。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今后都必须通过『这东西』来看这个世界。在这个瞬间,他切身地理解了,容纳诅咒、成为咒者就是这么一回事。
“……什——”“……格林伍德……”
“……你……”
看到他的变化,后面的三个人哑口无言。不仅是他们,就连包围着凯的那些挥杖鹿也被他的气势压倒,一时间动弹不得。从他们的反应中,凯不禁要想象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但他立刻停下了。这种思考没有意义。不论他变成了多么骇人的模样都没有关系。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活着回去。回到伙伴们身边,阻挠他的全都要亲手击退。
意志和诅咒汇合。作为宿主他只定下大致方向,向着容纳在体内的东西宣布它们可以在这个范畴之内随心所欲。不会用理性使它们服从。它们从来就不是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东西。和使役使魔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对它们来说调教和说服都没有任何意义。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掌握住要诅咒什么、怎样诅咒的方向。
宿主的宽容令诅咒欢喜。它们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纷纷表示那就一起去吧。凯点头同意,感受到它们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回过神来便发现,力量像噩梦一样高涨。无法与反胃区分开来的万能感令他翘起嘴角。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的,毋庸置疑的魔法师的笑容。
“……哈哈……融合得非常好。……看来说我有才能,也不全是谎话呢……”
咒者(Curse handler)凯·格林伍德。如果将他原本的姿态比作是太阳,那转入黑暗的现在就是日食。虽然最初的诅咒是借来的,但他的诅咒能力绝非嫁接。那是由同一根源的素养培育出来的花朵,这也是他的才能,他的“魔”的形状。
“……这也就平等了。——来吧,你们这群鹿。”
““““VOOOOO!””””
挥杖鹿射出各自的妖灵,一齐后退。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威胁质感,还有远超它们身上的诅咒气息使得它们这样做。被击中一发就足以丧命的火焰、电击和冷气从四个方向逼近,凯毫不犹豫地向着丢在脚边的种子射出咒语。
“茂密侵蚀(普罗哥罗席欧)!”
他踩着斜向长出的咒木,利用反作用力跳跃,越过冷气上方着地并逼近一只敌人。挥杖鹿躲过斩击暂时后退,而凯用刚刚完成平挥的杖剑顺势瞄准敌人侧面的地面咏唱咒语。『在着陆前就已经播下的』器化植物生长出来缠住敌人,就着那骇人的长势刺破皮毛和肌肉,侵入魔兽体内。挥杖鹿在剧痛和恐惧的驱使下发出惨叫,但咒木依旧毫不留情地成长,将它的血肉变成诅咒的苗床。
“……那是什么……”“……战斗方式……和之前,完全……”
过于凄惨的景象令巴尔泰姐弟发出惊愕的声音。麦可蕾在地上画好魔法阵,站起身看着还在继续的战斗,愤恨地说:
“当然了。那家伙使用的魔法植物大多数本身不具有攻击性。若要在战斗中利用它们,需要设置成防护墙或是陷阱,总之需要多加一道缓冲。……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她讲述出眼前变化的本质。她一点没有因逆转而高兴的心情。因为她正确地理解了其中的意义。
“诅咒是只为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东西。咒术是为了让别人痛苦的技术。……所以,他的魔法也被感染。从亲近生命、培育生命的技术……『堕落』为了诅咒、侵蚀、杀害它们的业障。”
麦可蕾说出不加修饰的事实。那无法估量的沉重令蕾莉亚和吉说不出话来,呆立在原地。在他们面前,凯继续与自己吞下的诅咒一起战斗着。
“疾风呼旋(因佩杜斯)!疾风呼旋(因佩杜斯)!”
咒语的旋风呼啸,范围广却也因此缺乏威力。挥杖鹿们将这看作是反击的好机会,让妖灵缠在角上,迎头冲入风中。然而紧接着咒木便耸立在他们前方,挡住了并排奔跑的两只。那是凯事先就用咒语埋下的种子,令它们按时间差长出。
“茂密侵蚀(普罗哥罗席欧)!”
两只不得不赶紧停下,而凯隔着障碍向它们脚边射出魔法。挥杖鹿根据刚才的经验判断那将是使用咒木的攻击,其中一只主动上前,在咒语射到地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生长咒语本身不具备杀伤力,因此这个判断并没有错。所以,错误是在之前就犯下的。
“……VOO?!”
挥杖鹿感到身体上爬过疼痛和不对劲感觉,叫出声来。在它的皮毛下面,无数咒根像疯狂的蛇一样蠕动。那些是乘着刚才的起风咒语飞过来的器化植物。虽然风本身没有威力,但可以在吹拂到的敌人身上播下种子。凯从对方的应对能力中猜到它们会用身体阻挡生长咒语,因而部下这个陷阱。他看着身体被根系蚕食的挥杖鹿的狂态,干巴巴地自言自语。
“哈哈……好厉害啊。明明不是寄生性的器化植物,却光是种下就成了这样……”
凯瞪向剩下的两只。自己也已经被播下种子了——高级的智力让它们明白到这一点,其中一只害怕地后退。再加上敌人只剩下两只,麦可蕾抓住这个机会果断插手。挥杖鹿被前方的敌人吸引了注意力,被她的电击咒语直接命中倒下,凯自然就与剩下的“首领”对峙起来。
“诅咒真是简单。比培育植物要更加轻松、单纯……也毫无所得。”
他低声说出直率的感想,用昏暗的眼睛盯住对手。面对这不只是趋势,连数量优势都被颠覆的状况,“首领”毫不犹豫地要最后拼一把。它以最大威力操纵妖灵,在前方缠上火焰,以这种状态向着凯直线突进。它是打算如果对方正面抵挡就顺势击破,对方向左右回避就立刻射出火焰追击。——然而。
“贯穿繁盛(佛尔提斯) 形成暗林(普罗哥罗席欧)!”
这两种方式凯都没有选择。相对地,他向着播撒在周围一带地面的所有种子用最大威力促进生长。一齐长出的咒木化作扭曲的枪林杀向“首领”。正面的咒木虽被角上的火焰烧掉,但侧面来不及防御。“首领”的侧腹被左右多处贯穿,奔跑只得慢了下来。咒木追上来,又形成更多的楔子钉住它的身体——到了凯的面前,它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了。
“VOOOOOO——!”
“给你解脱吧。诅咒由我带走。……抱歉,让你因为魔法师的缘故遭到牵连。”
凯说着伸出杖剑。他用对抗咒语抵消掉对方作为最后抵抗射出的火炎,接着上前一步用刀刃刺入它的头顶。“首领”被咒木钉住,甚至无法倒下便丧命,积蓄在它体内的诅咒一齐流入凯。但是——和一开始容纳时比起来,冲击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结束了。……你们三个没有受伤吧?”
“嗯……”“……谢谢你,格林伍德……”
凯背着身问,巴尔泰姐弟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凯看过去,确认包括麦可蕾在内的三人都平安无事,然后默默地去给敌人最后一击。一只被咒木侵蚀却还没能咽气,一只被麦可蕾的电击击晕。凯都迅速地切开脖子给了它们解脱,它们身上的诅咒也继续到了凯体内。
“……这就是全部了。……接下来……”
凯处理完善后转过身,走向等着他的三个同伴。之前为了避免消耗,麦可蕾让巴尔泰姐弟坐下,现在表情都有些紧张。凯走到他们面前,突然伸出双手分别攥住巴尔泰姐弟的头。
“什——”“呜——?!”
两人感到有东西流出去,发出呻吟。麦可蕾吓了一跳,凯在她面前又持续了一会儿,才松开姐弟俩的头。他像是在确认状态一样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开合双手。
“果然能做到。……总算能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凯自言自语,巴尔泰姐弟呆呆地仰视他的脸。诅咒被完全吸出,他们顿时一身轻,就好像骗人的一样。麦可蕾看着这景象,皱起眉头。——咒者确实能够轻松转移诅咒。但光是这个无法解释刚才的手法。
凯自己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虽然隐约猜到原因,但没有说出来。那和逃离这里没有直接关系,如果是他的误会就更好了。不必没有确信就说出来,让同伴们感到不安。
“诅咒由我接收了。虽然多少还会有些不舒服,但应该已经恢复八成了吧?继续走吧。”
凯淡淡地说完便带头走了起来。巴尔泰姐弟连忙站起来,和麦可蕾一起跟上他。麦可蕾在途中加快脚步走到凯旁边,侧眼瞪着他问:
“……你这样好吗?……”
“你在问什么?”
“……是吗?既然你要装傻,那就随你便吧。反正和我没关系!”
麦可蕾吐出这句话,焦躁地踢了一脚地面。凯用余光看着她的这副模样,默默地沿着昏暗的洞窟继续走。
学生会指定完作战计划,下令继续搜索,之前保持待命的学生们同时行动了起来。他们的职责大致有三种。一支以四年级为中心的部队去往熔岩树形的“树干”寻找需要救助者,一支五~七年级的部队前往同一个地形的上方负责在此期间压制坠入魔道的伦巴第并为他“送终”,最后一只部队留在二层地面负责确保退路。剑花团的成员们当然加入了去往“树干”的部队,他们分别从地面上的三条裂缝出发,去往同一个地方。
“——下降了不少距离了呢!地形掌握的怎么样了,皮特!”
“……很顺利。和学生会预想的一样。这里虽然相当宽阔,但构造并不复杂……”
奥托队的成员们一边沿着洞窟向下奔跑一边交谈。为了扩大搜索范围,他们与从同一条裂缝中进入的部队在上个岔路分头行动,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奥利佛的队伍原本就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下次恐怕要到“树干”才能汇合。为了尽早实现这个目标,皮特再次使用了极限数量的魔像。他现在要配合伙伴奔跑,无法像地面上时放飞那么多,但要作为先遣队确认地形并索敌也绰绰有余了。它们在皮特意识中展开的视野之一映照出了第一个障碍。
“……前方有魔兽群。看来是从二层掉下来的,全都带着诅咒。共有两只大型和八只中型……”
“释放迎击!”
卡蒂毫不犹豫地放飞自己的使魔。由于地形和诅咒的问题,她无法携带马可和蕾拉那样大型的个体,在这样的条件下她选择的是爪子上有强力麻痹毒的小型魔鸟。它们比主人先走一步,同时扑向魔兽群。战术是彻底的一击脱离。通过反复抓挠再逃走来积累毒素,在卡蒂她们与敌人接触前尽可能削减战斗力。魔兽们因为诅咒而兴奋,都不顾忌细小的伤口,这种作战方式对它们及其有效。
“……中型全部昏倒,大型也动作迟缓。按目前的速度大概会在二十秒后与敌人遇敌。”
“那么我和卡蒂一人一只!”“明白!”
卡蒂叫回魔鸟,和雪拉一起举起杖剑。她们在正如皮特推测的时机与脚步虚浮的魔兽接触,向着敌人同时咏唱咒语。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两只被电击集中头部,全都昏倒了。他们抓住敌人因为毒产生的麻痹而混乱的时机,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奇袭,敌人没能做出任何抵抗。卡蒂又让使魔给魔兽们追加麻痹毒以防万一。按那计量,这些魔兽至少会有一整天动弹不得,不必担心之后被它们从背后袭击。
“……打头的侦察魔像到达了‘树干’那里恐怕是个大空洞。一但掌握整体地形,我就也分享给其他队伍……”
皮特报告说。他将战斗交由另外两人,自己继续侦察。卡蒂和雪拉点点头再次跑起来,为了能够尽早用她们的双臂拥抱朋友。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麻痹至芯(因佩蒂安多姆)!”
魔兽被咒语击中纷纷倒下。从与卡蒂队伍不同的裂缝进入熔岩树形的霍恩队,也在洞窟中朝着“树干”奔驰。他们顺利的解决眼前的敌人,但三人之中唯独奈奈绪的战斗方式稍显笨拙。
“唔,麻痹咒语还用不惯。不能用砍的果然棘手。”
“现在先忍一忍。万一打死了,处理诅咒会很麻烦。火力下降的部分就由我来——”
“冰雪狂舞(弗力古斯)!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凝固停滞(普罗贝雷)!”
奥利佛重复忠告,在他的视野里瓦卢瓦连续咏唱咒语。那些咒语每一道都准确地打倒了一只敌人,同时又都控制了威力没有形成致命伤。奥利佛看着在她的活跃下全灭了的兽群,带着感叹改口。
“——由我和Ms.瓦卢瓦来弥补。……虽然有些教人担心,但她比我想的还要可靠。不仅是库兹的技术,根据情况选择不同咒语的能力也出类拔萃。”
“在下知道。毕竟是曾经交战过的对手。”
“那就是你信赖的根据吗?……我真是敌不过你。”
听到奈奈绪的话,奥利佛露出微笑。他们着手让打倒的敌人完全失去抵抗力,这时前方飞来一只形状熟悉的魔像。那魔像在三人头上滞空请求连接,于是奥利佛用杖剑接触它,将信息直接接收到意识中。他的脑海里立刻展开了熔岩树形大范围的立体图。
“皮特送来了正在制作中的地图。……好厉害,已经完成‘树干’的地形情报和通往那里的路线了。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沿最短距离前去了。”
“那太好了。最近皮特有了惊人的成长,和去年比起来也可靠了许多。”
“……我也有同感,但这让我担心。魔法师在迎来爆发式成长的时期大多会变得不安定。希望他不要沉醉于自己获得的力量……”
奥利佛说出担心,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一天的事情。现在担心是不是已经晚了?他是不是已经踏入了过深的地方?——奥利佛心中涌起这样的不安,连忙摇头挥开。现在不该考虑这个。正在等待他们的救援是凯。
“……现在不是分散思维的时候啊,先集中注意力救助凯他们。凯应该不会轻易抛弃同伴。Ms.瓦卢瓦,我们有希望。”
“这种话就不用说啦~!再快一点~!”
瓦卢瓦将魔兽完全制伏,催促他们继续前进。奥利佛和奈奈绪明白她是想赶紧去到随从身边,也立刻和她一起跑起来。
同一时间,不同于激烈的前线,二层的地表陷入了奇妙的静寂。
“……突然安静下来了呢。”
“是啊。虽然也有魔兽逐渐被压制住的缘故……”
在设置在裂缝附近高台上的大本营里,沃雷和密里根低声说。现在他们在这里负责指挥,以应对各种情况变化。提姆·林顿站在两人身后,突然弯下腰捡起一撮泥土。
“……不止。地里的诅咒浓度在迅速下降。看来是『泄漏停止了』。”
“是察觉到我们的袭击,转去应对了吗?”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但也有更麻烦的可能。”
提姆回答沃雷的推测,同时仰望伫立在这一层的中心、由于蕴藏着诅咒而环绕着异常气氛的巨大树。
“根据利弗莫尔的情报,伦巴第应该是在巨大树的正下方——熔岩树形的顶点附近操纵诅咒的。而诅咒销声匿迹……也许意味着他『向下走』了。朝着同一个空洞的更下侧。”
“嗯?他是要逃避袭击吗?”
“坠入魔道的家伙不会害怕逃走。他移动肯定是有别的原因。说明那个方向上有什么东西,把他失去正常思维的大脑都能吸引过去……”
提姆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心中涌起坏预感。……目前那还不过是可能性之一,没猜中的话就还好。但是,既然他处于指挥的立场上,就必须防范最糟糕的情况。他整理好思路,下达命令:
“将情况传达给前线,要他们赶紧掌握伦巴第的位置。为了以防万一,也敦促教师们提高警惕。……如果是白担心一场的话也就算了。可是——万一不是的话,四年级的就危险了。”
在提姆他们做出安排的时候,作为特别名额被动员起来的三年级队伍就在附近。卡斯腾队是由原本的成员加上彼得一共四人。现在他们正守着三条裂缝之一,负责排除靠近的魔兽。
“……比想象中更闲呢。……唉,这也没办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有些遗憾,但我也觉得这是妥当的配置。”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能一起去了。”
“不要迁怒啊,泰蕾莎。你不是也被霍恩学长叮嘱了吗?你的立场和我们一样啦。”
丁恩一边和彼得聊天,一边劝诫从旁边不满意地插嘴的泰蕾莎。不过他也无法否认现在闲得发慌。只有一开始会有魔兽靠近他们负责的裂缝,后来由于四年级队伍积极地四处镇压变得凶暴的魔兽,从刚才起他们就完全没有出场机会了。
丁恩偶然看向另一位同伴。莉塔·阿普尔顿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紧紧地注视着裂缝深处。丁恩顾虑着他的心情,朝她紧绷的侧脸说:
“打起精神来啊,莉塔。……该怎么说呢,那个,我也明白你的心情,现在就觉得焦急。可是前去救助的不是别人而是霍恩学长他们。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定——”
鼓励的话说到一半,对方的脸猛地转向丁恩,他不禁吓了一跳。莉塔看着他直直地靠过来。
“……你明白?……真的?”
“——哦、哦。”
丁恩被她的气势压制,点点头。他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确实有共感。对他来说是卡蒂,对莉塔来说是凯——他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同样爱慕着学长。必然的,看到卡蒂最近开始每天都粘着凯,丁恩心情也非常复杂,并且察觉到莉塔面对同样的景象怀有比他更加深刻的感情。考虑到这些,丁恩觉得自己多少能够推测出她现在的心境。
“那么我有个请求。……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请你暂时保密。”
莉塔说着,用带着决意的眼睛俯视裂缝。丁恩从她的模样和刚才的话中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焦急地探出身子。
“……你是认真的吗?慢着,莉塔,不要冲动。即使你一个人冲进去,也只会连带遇险给别人添麻烦。你自己也知道吧?”
“我知道。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忍受。我自己无法控制自己……”
莉塔用颤抖的左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肩膀说。丁恩想不出该怎么继续规劝她,闭上了嘴巴。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泰蕾莎这时平静地走向朋友。
“莉塔,你是在愤怒吧?”
“……泰蕾莎……”
“你想做什么?不知道这个,一切都无从谈起。请你不要掩饰,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她笔直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从正面发问。莉塔需要回答,于是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愤怒。对,她确实是在愤怒。她担心自己敬慕的格林伍德学长的安危,也对奥托学姐感到同样无法抑制的愤怒。
莉塔由着那剧烈翻滚的感情,在心中呐喊:『你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那个人因挂念你而那么烦恼。然而你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如果你能那样做,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事态了。有着阳光气味的那个人也许就不用暴露在无用的危险中了。
如果是我,不管抛下什么事都会这样做。不分昼夜地依偎在他身边,关心他,在身旁支撑他动摇的心。不甘心的是,以我的立场做不到这些。可是你能够做到。这一直一直都令我无比羡慕,令我无比想要诅咒。然而,然而——为什么?
积攒起的感情逐渐化成了一个愿望。爱慕、憧憬、嫉妒、愤怒——所有的这些执念最后熬煮出的结晶。莉塔喊出自己不加虚饰的渴望:
“……我想去。去到格林伍德学长身边。『抢在那个人前面』……!”
等同于将搏动的心脏原样吐出的告白。莉塔睁大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泪光,颤抖的表情。泰蕾莎接收到全部这些,心想:啊——这实在太熟悉了。
现在的莉塔,就和那时候的她自己一样。去年的自己以为奈奈绪·响谷的行动伤害到了主君,在无法抑制的愤怒的驱使下冲去报复。她的理性明白那不是正确的行动。她理解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不管结果如何都只会令他悲伤。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停下。因为她觉得,若是在这时停下来,若是扭曲了她心中的意志,自己心中某样特别重要的东西就会死去。
莉塔大概也是这样的。除了向前冲以外没有其他办法,那就无可奈何了。即使去了之后她派不上任何用处,即使这个行动的前方等待着她的只有后悔,甚至即便她没能到达那里就死去——也绝对不想让心中的思念死去。
那么,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一句魔法般的话语,能够阻止她的意志了。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泰蕾莎表示完全理解,平静地移动位置。从莉塔面前,移动到背对裂缝的她身边。彼得和丁恩一脸惊讶地注视着她和朋友并排站在深渊边缘的模样。
“泰蕾莎——”“……你……”
沉重的沉默降临。莉塔用和他们异样惊讶的眼神盯着泰蕾莎,泰蕾莎在她身边也说出自己的意志。
“我陪莉塔一起去。虽然这明显是愚蠢的行为,但就个人而言我不想阻止她。……你们要怎么做?要叫来学长批评我们?还是通过战斗来阻止我们?”
泰蕾莎一边问一边将手放到杖剑的剑柄上。她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态度说着。她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带着热量。丁恩笔直地与她注视——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带着看开了的心情耸耸肩膀。
“不要进行这么无聊的确认啦,真是的。……肯定是陪你们一起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一开始就这么说嘛。”
“嗯。那我来找时机。”
听到朋友的回答,彼得也理所当然地开始确认周围。泰蕾莎看到后脸上少见地露出惊讶。她的心中隐约预想到了丁恩的回答,毕竟来往了超过两年,他们之间也无意识地产生了信赖。然而,关于彼得,说实话完全是未知数。
“……彼得,你也要来吗?失手的话就会死掉啊。”
“呜哇,好可怕。可是没办法嘛。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会一直和丁恩在一起。”
彼得露出通透的微笑回答。看到那微笑,泰蕾莎也反省自己的发言——问了个傻问题。他不能退让的感情,也无法扭曲地存在那里。
“……刚才是我失言了。彼得,我向你道歉。”
“泰蕾莎的道歉超稀有呢!……啊,慢着,现在感觉不错,学长们谁也没有看向这边。”
彼得立刻便发现了好机会,催促三人展开行动。由于事情发展得太快,莉塔都没能说出感想,但她立刻擦干眼泪转向裂缝。即将与朋友共赴鲁莽行径的她拔出杖剑瞪着黑暗说:
“我先下去。……大家都紧紧跟着我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会保护你们的。”
“那是我要说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白白送死。”
“第一候补说出这种话也毫无说服力呢。”
“喂,泰蕾莎,等回来我们决斗。不用休息立刻开始。”
“哈哈哈!那我来当见证人!”
和平时一样的玩笑话温柔地给了莉塔勇气。这些话最后推了她一把,她双脚蹬地,其他三人也跟着跃入黑暗之中。
以上这些经过,菲莉西亚·埃切巴里亚在附近的树后全都看到了。
“……哼。”
“无视命令独断专行!岂有此理!”“菲莉西亚大人,要怎么做!”
跟在后面的两位随从用责备的语气确认。菲莉西亚抱着胳膊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露出笑容悠然地走了起来。
“这也有点意思。……去观赏一番吧。”
“无视命令独断专行!完全明白!”“我来打头阵!”
两位随从顿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跑了出去,菲莉西亚跟着他们跃入裂缝。于是三年级学生全部消失。当对此一无所知的鲍尔斯队结束周围的巡逻回到他们负责的地方时,不禁皱起眉头。
“————喂,等等。……那些家伙,跑去哪里了……?”
闯过那场与魔兽的交战后,凯等四人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顺利地沿洞窟继续前进。由于巴尔泰姐弟恢复,移动自然变得更快,他们正切切实实地不断接近目的地。
“……啊……”“……这里是……”
爬上一段特别长的斜面后,他们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包括四人走来的这条路在内,无数“枝条”汇合起来,形成一个无比宽广的圆柱形空间。树木沿着圆周像螺旋楼梯一样生长,向着上下两个方向不断延伸,途中分出来的枝条横穿圆柱,形成众多桥梁。除了星星点点的发光苔藓以外,还在各处设置有巨大的矿石灯,将空间的大半都昏暗地映照出来。凯他们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情况,看着这景色入了迷。那真是脱离现实的绝景,就连习惯了迷宫的金伯利四年级学生都不禁屏住呼吸。
“……到‘树干’了。好像有点太着急了,看来我们是第一名。”
凯回过神来,环视着四周自言自语。作为一个学生,他的好奇心阵阵作痛,但现在终究没有工夫进行实地考察。考虑到视野过于开阔的地形,连进入“树干”内部都有危险。他们经过简短的讨论,决定在“树枝”的出口附近铺设结界并潜伏。在所有人都做完布置后,凯放下背囊。
“到了这里,后面就只要躲好等待救援就行了。咱们吃点东西,悠闲地——”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便携食品,但在解开封口的瞬间,他顿时皱起脸。亲手烤制的磅蛋糕悲惨地腐烂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保存不得当,而是因为他在体内容纳的诅咒,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了他携带的粮食。
凯连忙确认行李中的所有东西。装在刻有魔法阵的水筒中饮用水幸免于难,只有食物受了诅咒影响。但他依旧是没了能饱腹的东西。凯将不能吃了的粮食都堆在地上,悄然地垂下肩膀。
“……搞砸了。全都不能吃了。不做任何对策就用带诅咒的身体携带就会变成这样啊……”
“你这临时咒者也够可以的啊。……喏,吃这个吧。”
麦可蕾一边讽刺一边递出自己携带的食物。凯愣了几秒钟,才出乎意料地接过。
“……哦哦,抱歉。”
“没什么。你赶紧吃啊,要是拿久了这些也会变成那样吧?”
“那倒是。那我开动了。”
凯咬下刚收到的便携食品,发出咔嚓一声。很硬。不是面包或蛋糕,也许是饼干。他用力咬碎,嘎吱嘎吱地咀嚼,一边咽下一边心想着:“嗯?”凯疑惑了一会儿,突然说:
“…………我说麦可蕾,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你不用对味道发表感想。至少在营养方面没有问题吧?”
“……嗯,是能填饱肚子,也就填肚子了。……下次我教你怎么烤点心吧?”
“你再说一句,我就揍你肚子让你吐出来!”
凯表情悲伤,麦可蕾握紧拳头威胁他。在稍远处看着他们的吉不禁发出苦笑。
“……哈哈……”
“?吉,怎么了?”
“……我觉得他们的那些对话真棒。该怎么说呢,很有人类和人类的对话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像那样和尤苏尔大人说过话呢……”
他回顾着自己的过去,低声说。蕾莉亚表情苦涩地转开视线。
“……我们是随从,不是那位大人的朋友。行为举止应当与立场相匹配。”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该怎么说呢,我希望能有些来回反馈。不是单方面地接受命令行动。……如果要说我们算不上随从只是傀儡的话,大概缺少的就是这个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样的反省从吉嘴里冲口而出。蕾莉亚低着头揪住他的袖子。
“……不要往前走太远,弟弟。若是被你抛下……姐姐我会哭的。”
“抱歉,姐姐。……我不会抛下你的。不管是之前还是今后,我的位置都是在姐姐身边的吧?”
吉伸出双臂用力抱住因寂寞而颤抖的姐姐。凯吃完了麦可蕾给的便携食品,用余光注视着他们低声说:
“……真想要帮帮他们呢……”
“你真是悠闲,现在不是照顾别人的时候吧?你回到校舍以后有什么打算?那个诅咒可没法轻易去除哦。”
“啊……是啊。虽然暂时难免不方便,但我想老师们终究是有办法解决的。……瓦蒂亚老师能不能赶紧回来啊。不知为何我特别想见她……”
“呜哇,可怕。你那想法已经是连肩膀都泡进沼泽里了。节哀顺变吧,我现在就想看到大卫老师失落的样子了。”
“……我现在果然很奇怪吗?诅咒上的亲子关系确实很可怕。似乎无论如何都会对感情产生影响,一不注意就会变成泥泞的依存——”
凯重新审视自己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恶寒和重压包裹住他的全身,其他三人也感觉到同样的东西,脸上同时失去了血色。
“——喂,这是……”
“不要出声,麦可蕾。不要动只用眼睛去确认。……在上面。”
凯一边后退到墙边,一边用视线示意来源。那东西从“树干”上面降下来。无数咒木枝条从天花板上像触手一样生长出来——一位魔法师和一部分树枝的前端化为一体。枯黄的叶子代替头发郁郁葱葱地覆盖他的头部,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昏暗的眼睛,他的视线笔直地看向凯等人潜伏的方向。
“……你们不用躲了。反正在这里你们永远逃不开我……”
听到这话,四人浑身颤抖。凯明白自己已经被捕捉,做好觉悟吐出一口气,主动离开结界走向“树干”。麦可蕾和巴尔泰姐弟也带着僵硬的表情跟在后面。
“……果然躲不过去啊。……你好,学长。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我们在校舍遇到过好几次呢。”
“我记得很清楚,Mr.格林伍德。以你的年级,你在魔法植物学领域做出了惊人的成果,而且瓦蒂亚老师看上的学生我都一个个检查过。……不过,是嘛……『今年的偏心』是你啊……”
男生自言自语,咯咯笑了。在仰望自己的学弟学妹们面前,他左手当胸,重新开口说:
“就让我亲切地报上名字吧。我是金伯利魔法学校六年级的迪诺·伦巴第。专业是研究用植物做媒介来运用咒术。我奉如此伟大又可怜的万祸之摇篮穆维兹卡米利为师,乃是一介咒者。那些爱说长论短的人也会称我为<咒树(evil tree)>。”
“感谢您的好意。我是四年级的凯·格林伍德。如您所知我的专业是魔法植物学。我只是个普通农民家的儿子,不值得特地报上名字。”
“然后就在刚才,你也一只脚踏入了咒者的行列。……嘻嘻,我感到缘分呢。到了现在,你已经有所自知了吧?我和你是诅咒上的兄弟。很高兴见到你,弟弟。”
听到这句话,麦可蕾等人惊讶地看向凯。但他自身并没有感到困惑。他早有预感,而且像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想要不察觉到反而比较难。那就是——他们身上的诅咒是『从同一母体身上分得的』。
“……果然是这样啊。确实,我在容纳它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不管是从打倒的魔兽身上,还是从后面那些同伴身上——『接收到的诅咒都太容易控制了』。如果原本都是一个东西的话就能理解了。不过如果是因为我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的话就更好了。”
“哈哈哈,你真是谦虚。……姑且不论是不是百年一遇,你作为容纳诅咒的容器已经足够非凡了。一般人容纳『它』之后可没法如此平静。我也是在最初几天都不像样地打滚呢。……你才刚刚容纳吧?那看来你大概比我更有才能……”
“您的夸奖让我倍感荣幸。不过这些话我希望能到更稳当一点的地方继续聊。我们莫名其妙地掉进这里,正在寻找出口。……方便的话您能给我们指个路吗?有没有能够快速回到校舍的方法?”
凯把心一横,干脆厚着脸皮提问。伦巴第愉快地微笑,用手指指向正上方。
“……沿着这个‘树干’爬到最上面,然后再选择合适的树枝前进,就可以到达巨大树的内部。用扫帚的话更快。不过这里没有指路牌,可能会迷路。”
“这样啊,您真是帮了大忙。……那么我们可以告辞了吗?等下次在校舍见到的时候再向您道谢。”
凯道谢并想要赶紧结束对话。伦巴第缓缓摇头。
“很遗憾,我现在立刻就要你支付代价。……经由巨大树来运用诅咒比我想得还要困难。我希望能操纵同种诅咒的你来帮忙,让控制稍微轻松一些。你不介意吧?能够参与如此伟业,对咒者来说是无上的光荣……”
他大言不惭地说,向学弟伸出手。面对他的要求,凯皱起眉头挠了挠头。
“伟业吗?……那就说来听听吧?您想要在这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是用巨大树做为依附对象来处理诅咒。你应该也很清楚吧?一部分植物,特别是高龄的大树拥有接纳、净化诅咒的能力。我想要利用这个机制来封锁诅咒,进而化解诅咒。这种方法比以往的解咒效率要高得多。”
“是吗?那您失败了啊。”
凯随口便说了出来。气氛顿时冻结,麦可蕾等人的表情紧张起来。
“我知道植物有接受诅咒的能力。包括您写的在内,我读过的论文姑且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可是,这方面的结论应该已经得出来了,长期维持无论如何都很困难。理由是作为依附对象的植物本身会由于诅咒而变质。只有最一开始能够储存并化解诅咒,当这个能力消磨殆尽,它们就会立刻将储存的诅咒播撒出去。这一点不论什么品种都不例外。”
凯流畅地讲述出他推测的根据。——他不胆怯。因为他知道就算讨好对方也争取不到时间。所以才要直插核心。抓住对方研究者的自尊,深入到他无法将这些话当做是学弟的玩笑而置之不理的地方。
“我承认您的技术很特别。……一般来说,要把诅咒从动物转移到植物上,需要通过食物链并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由于作为生物的构造差异太大,它们之间难以形成路径,以前的魔法师也留下过这样的形容:‘人不会恨树。’虽然经由咒者可以多少缩短些时间,但到了巨大树这样的规模,就不是这种方法能够跟得上的了。
……可是,你通过将肉食性的寄生植物种在巨大树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原本的食物链反转,『让树吃掉动物』,直接连接出了诅咒的路径。真是了不起。您开拓了咒术的一个可能性,这一点大概不会有错。”
凯回忆着论文的内容,说出不是恭维的直率赞扬。他的目的不是随便贬低对方,他需要的终究是符合道理地指出问题。对方一直默默倾听,因此凯确信自己的做法有了成效——便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可是,光靠这一个方法,并不能够将巨大树打造为诅咒的载体。……这可不是一句‘管理困难’就能了事的,已经基本失去控制了吧?证据就是我们掉到了这里。……我想巨大树的根应当是承担了支撑二层地基的职责,而您的做法从字面意思上动摇了‘根本’。充满诅咒的树干肆意扭动搅动地基,甚至从中漏出的诅咒来污染了二层的整个生态系。……实在太凄惨了,这不叫失败叫什么?”
凯明确地说出从他看到的景象中推到出的结论。……实验规模控制得小一些的话,或许可以获得有限的成功。可是那对伦巴第来说并不足够。他做出挑战的目的是咒术的决定性技术革命,希望从根本上颠覆关于诅咒的世界现状。然而他失败了。他是用的方法没能达成他的悲愿。唯有这个事实无可争议。
伦巴第握紧拳头。凯也明白他的心境。赌上自己半生的研究被否定,决不能装作没听到。虽然知道没有意义,但伦巴第的反驳还是无可奈何地冲口而出。
“……我承认控制上有疏漏。可是那不过是开始阶段总会出现的不稳定。只要巨大树中的诅咒流动稳定下来便会平息。……不够……还不够!现在后退是错误的做法,反而应该注入更多!现状不过是术式起始时注入过多杂乱诅咒而产生的弊害,我们需要的是确定诅咒的方向性!那样一来循环肯定可以进入稳定区域!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伦巴第声音颤抖,像哭喊一样诉说。凯平静地摇头。
“你所说的不过是在兜圈子,期待的结果和风险完全不匹配,逻辑全都乱成一团。……可是,你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我隐约明白了,这就是‘坠入魔道’啊。”
他带着怜悯说。听到这句话,伦巴第单手抱头。
“……坠入魔道……?……不对,我是清醒的……我的想法没有破绽……应该没有……我……我……”
伦巴第表情空虚地开始自言自语,已经不去看眼前的对方了。凯感觉到语言能够交流的阶段已经过去,对背后的同伴说:
“你们可以走了。……这家伙执着的只有我,现在应该会直接放你们走。我不开玩笑,这可能是生还的最后机会了。”
他用沉重的声音说。同时,听到的人也领悟到这句话中没有任何夸张,是他发自内心的忠告。巴尔泰姐弟互相看了看对方,同时咧嘴笑了。
“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那么不知廉耻。”
“我可不想再欠下太多人情。话说难得你移走诅咒让我精神起来,要不大闹一番也太浪费了吧?”
蕾莉亚和吉拔出各自的杖剑表示自己的意志。他们接着看向麦可蕾,她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其实我一个人逃走也无所谓呢。”
“你没在说之前动起来,这句话就很空虚了哦,麦可蕾。”
“我是渐渐看明白了。你是会因为那种性格吃瘪的类型吧?”
蕾莉亚和吉苦笑着说,麦可蕾听到后额头冒出青筋。
“……真是气人。是啊——事情变成这样,我可绝对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也不想你们在这里挂掉让之前的人情全都没法还。
……所以——也就只能这样做了吧!”
她生气地大喊,也拔出杖剑。凯听到他们从背后传来的回答,不禁翘起嘴角。
“你们真笨。……是我喜欢的那种笨蛋。”
凯带着感谢说,接着环视周围。他确认到有小动物和魔像在远处围着他们飞来飞去,重新握好自己的杖剑说:
“周围能看到来侦察的使魔。救援也毫无疑问正在赶来。……诅咒由我来接收,染上的话不要犹豫直接给我。相对的,你们要拼死撑住哦!”
“哈。格林伍德,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是我们拖了太久的后腿让你有所误会了吗?那么真希望你能想起决斗联赛呢。姑且不论咒术,在咒语战和魔法剑方面都是我们更厉害。”
巴尔泰姐弟无畏地回答。伦巴第用充血的双眼瞪向他们,麦可蕾同时摆出架势大喊:
“剩下的废话等回到校舍或者死掉以后再说吧——要来了!”
另一边,卡斯腾队的四人瞒着高年级跳进熔岩树形,他们在洞窟中前进了一会儿之后也遇到了凶暴的魔兽群,现在正在拼命奔跑,想要逃离它们的追踪。
“……呼、呼……!”“呜呀~!”
“大家,消除气息!”
跑在先头的莉塔在一个岔路做出指示,用咒语向着魔兽们逼近的背后展开烟幕。其他三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一起藏进地形凹陷处并屏住呼吸。同时,泰蕾莎用咒语做出多个分身,故意用显眼的方式让它们朝着岔路的一边跑去。魔兽们盯上了诱饵,跑去了与四人路径不同的方向。丁恩在烟雾中感到它们的动静逐渐远离,放心地出了口气。
“……总算甩掉了……”
“呜呜,好暗,好可怕……。……啊,顺带一提目前的位置是从入口开始第八个岔路往右下走然后再往左上爬一点。学长们探索过的范围的地图我都记住了,在这个范围内就不会迷路。”
“帮大忙了,彼得。不过你到底是害怕还是冷静,选择一个吧。”
泰蕾莎淡淡地吐槽朋友无法理解的举动。这时,一个小小的气息穿过潜伏中的他们头顶。丁恩看着那东西消失在洞窟深处,皱起眉头。
“魔兽是很可怕,但要是被学长们追上也很糟糕……。刚才飞过去的是谁的魔像?”
“也许是皮特学长的。他一个人就可以放飞超多数量。我也想学一学……下次还得再问问他才行。”
“你在社交方面的狗屁胆量是越来越厉害了啊……。那么莉塔,我们要怎么做。就这样笔直地下到‘树干’吗?”
“……只要不遇到学长的队伍就这么走。虽然也要取决于发现我们的是谁,但我可不想在半截的地方就被带回上面。”
莉塔再次表示方针,三人也点头同意。接着,他们从藏身的凹陷处爬出来,再次跑向洞窟深处。沿着洞窟又前进了一段时间,过了好几个岔路,他们又遇到了新的魔兽群。面对带着杀意盯着自己的野兽们,四人手持杖剑对峙。
“……又冒出来了。”
“数量很多啊。要打吗?还是逃走?呜呜好可怕。”
“……要是随便穿过去,也许会把敌人送到前线去。虽然我们来就肯定会添麻烦,但这种事终究不能做。当然折返也不在讨论范围内。”
“也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吗?我是无所谓啦,就是不能下杀手有点难打。”
丁恩下定决心上前充当前卫,泰蕾莎也站到他身边。负责指挥的莉塔一边指示彼得做后卫,一边推测敌我的战斗力。……敌人是带着诅咒的六只中型魔兽。虽然不是赢不了的对手,但难点是为了避免杀害导致的诅咒传染必须控制火力。为了保护朋友,视情况也要考虑使用『杀手锏』。
“——雷鞭调教(马古努斯) 痛击指示(托尼乌鲁斯)。”
一道白光砸了过去,夺走了她严肃的想法。从他们背后射出的大威力电击一口气吞没了魔兽群,只一击就让所有个体都昏了过去。四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在他们视线前方,一位金发女生手持杖剑悠然伫立。
“什么嘛,这就追上了啊。……你们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府做什么?不是要去‘树干’吗?”
“唔,狐狸精……”“Ms.菲莉西亚……?”
四人凝视着菲莉西亚,两位随从迟了一些追上来,慌忙站到她两侧。丁恩回过神来,问出最先冒出来的疑问。
“不、不对——那是我们要说的。你来做什么?确保退路的工作呢?”
“丢在一边了。后方甚至有教师坐镇,就算我不在也稳如磐石。我就是心血来潮前来游览一番——你们两个,到那边排好!”
菲莉西亚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又唐突地厉声下令。两位随从应声直立不动,她用严厉地视线瞪过去。
“你们让我动手了啊。……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愿受任何惩罚!”
随从们紧紧闭上眼睛等待惩罚。菲莉西亚点点头抬起双手,用拇指之间按住中指蓄力,接着狠狠地弹向两人的额头。
““啊啊~~~~~!””
“就这样吧。毕竟我也跑得稍微快了些。”
完成惩罚的主人瞥了一眼苦闷的随从们走了起来。莉塔等人不禁目送她穿过眼前,这是菲莉西亚反而面露疑惑。
“怎么,你们不跟上来?你们跟上也无妨啊。虽然我知道要踩上我踏足过的地面会感到诚惶诚恐。”
意料之外的提案令莉塔瞪圆了眼睛。丁恩率先回答:
“那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唉,如果能一起走的话就一起走吧。泰蕾莎,你回头再和她吵架吧。莉塔,人数多些也不会为难吧?”
“啊、嗯……那倒是……”
莉塔还有些困惑,但依旧点头,泰蕾莎终究也没有反对,于是包括从惩罚的疼痛中复活的两位随从,两队姑且是汇合起来一起前进。莉塔对这意想不到的旅伴感到既困惑又可靠,侧眼偷看走在旁边的同学。
“……Ms.菲莉西亚,我能问个问题吗?我从之前就一直好奇……”
“准许发问。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凡事都交给随从,不愿自己动手?”
“因为动手不是我的工作。”
立刻获得的回答从根本上动摇了莉塔的常识。这股冲击久久无法平息,她不禁向走在另一边的朋友确认。
“……我说丁恩。我这是傻眼,还是感动呢……”
“忘了吧。你那是这世上最无所谓的疑问。”
丁恩也立刻就给出了回答。原来如此,莉塔想通了,毫不犹豫地照做。
“……你们脚下别停听我说。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皮特一边和两位同伴一起跑向洞窟深处一边说。卡蒂和雪拉从他的语气中预感到会有决定性的报告,侧耳倾听。
“首先,我找到凯了。和预想的一样,他就在‘树干’的部位,巴尔泰姐弟和麦可蕾也在一起。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大伤。”
“……!”“凯……!太好了……!”
两人脸上露出放心和喜悦。但皮特接下来的话立刻就打消了这些。
“接下来是坏消息。……坠入魔道的Mr.伦巴第也在同一个地方,就在刚才和他们四人开始了战斗。战斗过于激烈,魔像没法靠太近。但是……凯的样子感觉有些奇怪。战斗方式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在我看来,他似乎是带着强烈的诅咒。”
卡蒂和雪拉倒抽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看。这些信息令她们明白情况严重,但除此以外的部分不知该如何理解。如果是遭受诅咒变得虚弱的话那她们也能理解。但是战斗方式完全不同是怎么回事?诅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反过来利用的东西。那么凯是握有她们都不知道的手牌吗?
“接下来是最后一条。……三年级队伍进入了洞窟。卡斯腾队和菲莉西亚队两队都来了。周围没有高年级陪着,这些家伙大概是自作主张闯进来的。”
皮特透过魔像之一的视野看着他们,表情苦涩地说。这也是他们不能忽视的信息。虽说看上他们的实力给了特别名额,但全有三年级组成的队伍也不能丢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和卡蒂、雪拉有同样想法的皮特立刻说: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从位置关系来看安德鲁斯队离得近。考虑到前线的情况,现在没有工夫慢悠悠地将他们带回上面去。——『喂!那边的七个人,站住!』”
皮特突然大喊,卡蒂和雪拉瞪大了眼睛。但她们立刻就注意到了皮特的意图,他是在通过侦查魔像呼唤三年级队伍。就连她们都不知道魔像上还加了这种功能。
“咦——皮特学长?!”
“骗人的吧?!这玩意还能对话!”
“你们真会闯祸。回头再好好收拾你们,首先要确认,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皮特向着魔像视野里大吃一惊停下脚步的学弟学妹们发问。一位少女听到后毅然地从同伴中走出来。那是皮特也很熟悉的学妹,莉塔·阿普尔顿。
“——我们要去格林伍德学长身边。理由是我的任性。”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话语,皮特领悟到那不是轻率的冲动,而是左思右想后的行动,普通的说服大概全无意义。考虑到这些,皮特又将注意力转向另一组三年级队伍。
“……菲莉西亚队,你们呢?”
“单纯的兴趣。另外上面太无聊了。”
队长菲莉西亚·埃切巴里亚立刻回答。看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态度,皮特叹了口气。在和莉塔完全不同的意义上,她估计也是说什么都不听。
“——原来如此,知道了。……在下个分叉口向左拐,去那个方向和安德鲁斯队汇合。”
“……要把我们带回上面去?那么……”
“闭嘴。考虑到你们那里的深度,现在没空做那么悠闲的事情。不管说什么都得让你们也加入搜索。我会按照你的期望把你带到凯身边,相对的你们要拼死跟上安德鲁斯队。我说完了,有什么问题吗?”
皮特用最快速度做完决定和指示。莉塔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知道要被多么凶狠的训斥,听到这些不禁呆住了。泰蕾莎从旁边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侧腹,她才连忙点头。
“……没、没有。……那个,谢谢你,雷斯顿学长。”
“……现在不是该道谢的时候。……在这种状况下违反指示的惩罚很严重,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皮特最后说了一句威胁,结束通话。卡蒂和雪拉听不到对面的反应,于是皮特一边跑一边挑重点给她们解释。雪拉察觉到莉塔的心境,忧伤地叹气。
“……回想以前的我们,就没法责备她呢……”
“别惯着她。那是私情,和指导学妹不是一码事。我会狠狠地教训她。”
皮特严肃地说。然后他瞥了一眼另一位同伴,向着那表情复杂的侧脸煽风点火。
“你也别磨磨蹭蹭的,卡蒂。……想被学妹抢先吗?”
“——!”
卡蒂听到后抿紧嘴唇加快脚步。不能甘于接受那样的结果,因为她一直以来比任何人都更多地依赖凯。她对朋友的感情更加强烈了。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烈火燃烧(弗朗马)!”“烈火燃烧(弗朗马)!”
咏唱在大空洞中回响。四人面的对手是坠入魔道的六年级,在他们的全力抵抗下,战斗的激烈程度还在不断增加。
“弯曲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凯用咒语使敌人伸展过来攻击的咒根弯曲,令它们伸向旁边。那些魔法植物依靠来自同一亲缘的诅咒驱动,他也容易干涉。学弟学妹们考虑到这一点集中防御,伦巴第在与他们的战斗中稍稍取回了一些冷静,开口说:
“——哈哈——原来如此,你真是优秀,这么快就抓住了使用诅咒的关键。不能强行压制并命令它们,而是要大度地接受……然后用最低限度的诱导来驱动,就像驾驭受伤的劣马一样。”
他这样评价学弟的咒术手段。大空洞的天花板上长出好几根巨大树的咒根,伦巴第和它们连在一起吊在空中。在距离他本体很近的立足点上,凯事先埋下的咒花射出种子做的子弹。“树干”里设置的立足点全都是由魔法植物构成,而凯让自己的植物寄生在了它们上面。这种灵机应变的手法令伦巴第感叹。
“……就连通过魔法植物来运用这一点都和我一样。我和你真是亲近,渐渐觉得你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了。”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弯曲繁盛(普罗哥罗席欧)!”
凯一边回应一边扭开攻过来的咒根。伦巴第看到他的抵抗甚至感到有些欣慰,他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笑话。能够遇到类型如此一致的魔法师的情况非常少见,不感到亲切反而比较难。更何况那还是同一所学校里的学弟。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白。——现在的你绝对赢不了我。”
伴随着沉重的话语,咒根分叉。它们的形状绞细,速度飞跃式地提升,有些化作锐利的长枪,有些化作坚硬的鞭子,一起攻击猎物。凯用杖剑来不及应对,被其中一根击中侧腹,打飞到大空洞的空中。
“……阵风推动(因佩杜斯)!”
凯连忙咏唱起风咒语,用反作用力推动身体,勉强滚落到低一层的立足点上。虽然免于坠落,但由于被击中腹部的冲击他还站不起来。其他三人见他陷入窘境也立刻行动起来。
“格林伍德!”“我们来掩护!麦可蕾!”
“真是的,给人添麻烦……!”
巴尔泰姐弟抵御敌人的攻击,麦可蕾趁此机会向下移动到凯身边。伦巴第厌烦地看向新挡在自己前面的两位学弟学妹。
“……真是烦人。你们能不要碍事吗?我难得有机会和弟弟说说话……”
“喂喂,你可真是无情。也理一理我们吧,学长。”
“就是。这么露骨的偏心眼儿可不好——!”
巴尔泰姐弟在挑衅后左右散开,从不同角度用咒语攻击敌人。一人负责处理咒根,另一份负责攻击驱使者,同时根据情况迅速交换职责。他们过于巧妙的配合令伦巴第皱起眉头。
“……你们步调一致得令人恶心呢。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姐弟,但这不是习惯于联手战斗的级别……”
男生一边抵挡两人的攻击一边自言自语。最终,他的分析得出了结论。
“……啊,原来如此,是把脑袋直接连在一起了吗?看来是在相当年幼的时候——说不定是在出生前就接受了以此为目的的调整。……多么令人痛心……可是……”
“烈火燃烧(弗朗马)!——?!”
吉刚向敌人咏唱完咒语,突然被脚边生长出的黑色藤蔓缠住。那是伦巴第在战斗中主动切断咒根,将碎片代替种子设置在那里。吉发现后立刻想要砍断,但头上又有新的咒根袭击,令他腾不出手来。
“忍一忍,吉!”
蕾莉亚沿着立足点绕到陷入窘境的弟弟身边。伦巴第故意没有阻止她,而是在他们会合的同时发动咒根包围他们。对他来说,棘手的是从不同角度发动的配合攻击,把猎物固定在一个地方就没有任何威胁了。
“……!——”“唔……!”
“……即使你们掩饰我也能看出来。你们的战斗方式中存在致命的空白。是缺少了重要的关键吧?……真遗憾,金伯利的六年级可没有那么简单,能让你们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就对付的了。”
用咒语应对了几秒就到达极限,穿过来的咒根缠上两人,将他们绑到墙上。但是,一道火焰从下面插进来,烧断了伸向姐弟的咒根的根源。
“……放开他们,学长。不要对我的同伴出手……!”
“……哦……?”
见凯这么快就回归,伦巴第感到惊讶。凯和麦可蕾配合攻击牵制对手,跑到巴尔泰姐弟身边,那两人勉强自己挣脱了根系。凯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他们肩膀上,从那里接收他们在刚才的攻击中遭受的诅咒。
“——呼……!……呼……呼……!”
“……你……”
凯脸色苍白,呼吸剧烈,麦可蕾表情严肃地盯着他。
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重复过三次相同的处置,承担诅咒的负担不断增加。伦巴第看着他的样子告诫说:
“……不要逞强,Mr.格林伍德。你才刚刚成为咒者,要一下子储存大量诅咒太鲁莽了。这样下去,在对我做些什么之前,你就会失去控制被吞没了哦?”
“……小事,一桩。我的长处就是大大咧咧和身体结实……”
凯坚强地露出笑容,重新举起杖剑,巴尔泰姐弟和麦可蕾在站在他身边显露出毫不消退的战斗意志。看着还要继续坚持的学弟学妹们,伦巴第叹了口气。
“我承认,顽强也是你的优点。……可是,我不想无谓地折磨你们。”
伴随着平静地宣告,咒根从四人背后突破墙壁飞出。它们是从大空洞的遥远上方沿着墙壁里面伸过来的。凯等人惊愕地转过身应对。必然的,他们便背对了原本在正面对峙的伦巴第。
“这样就结束了。——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甚至带着些慈悲的电击射向他们。四人光是要烧掉咒根就应接不暇,谁也来不及应对电击。可恶——凯在心中大喊。这时,在他的背后,一个影子从头顶上跳下来,在空中旋转翻身,将电击“斩离”了。
“——咦?”
凯总算处理完咒根转过身,盯着站在眼前的背影呆立。麦可蕾也带着同样的表情看着那个人,巴尔泰姐弟的眼睛里则摇晃着更多的感情。
“……啊……”“……瓦卢瓦、大人……?”
他们的主人就站在那里。她在全力奔跑后气喘吁吁,但依旧用库兹的妙技将原本会击倒四人的电击连同诅咒一起偏转到了旁边。尤苏尔·瓦卢瓦与坠入魔道的六年级学生正面对峙,因不可估量的感情而肩膀颤抖。
“……了……”
她的嘴里编织出感情。那是驱使她赶到随从身边的感情。她一直以来连藏在心里都感到害怕,只能扭开视线不去正视的东西,瓦卢瓦此时第一次将它作为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
“——不要再~!从我手中~~!!夺走任何东西了~~~!!!”
发自灵魂的咆哮令整个大空洞都微微颤动。巴尔泰姐弟听到这句话两眼泛起泪光。并不是因为主人来救他们了。而是因为她的身影在无比明确的诉说:她需要他们。
“——在下清楚地听到了,瓦卢瓦大人。”
隔了一拍,又有其他声音传下来。这熟悉的声音令凯一下子就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道,向着背后的斜上方露出微笑。
“……终于来了吗?真是的,太慢了。”
“真是非常抱歉,凯。”“嗯,看来是让你等得相当焦急了呢。”
奈奈绪和奥利佛正站在那里。由于在“树干”前遇到魔兽并战斗,两人的脸颊都还有些泛红。他们判断不等完全压制敌人就让瓦卢瓦先走,这其中有包括配合精度在内的多个理由,但同时也单纯地是因为信赖。『足以交付给她。』在之前的共同战斗中,瓦卢瓦不自知地显现出来足以让两人产生这种想法的姿态。
紧接着,“树干”四周都陆续响起脚步声。从和霍恩队不同的“树枝”出口处,一群凯非常熟悉的面孔气喘吁吁的出现。
“总算赶上了呢……!”“凯!已经不要紧了,大家都来了!”
“你看上去还四肢健全。诅咒的问题回头再好好问你,不过还算干得不错。”
卡蒂、雪拉和皮特露出放心的表情说。见又有六人到达,伦巴第用锐利的视线扫视他们。
“……你们是……”
“我是四年级的奥利佛·霍恩。毕竟是这样的情况,就容我省略更多寒暄进入正题吧。……结束了,Mr.伦巴第。你已经被将死了。”
在这个宣告的同时,大空洞的多个“树枝”出口处同时出现了许多四年级学生。在熔岩树形内搜索需要救助者的队伍基本都到齐了。伦巴第在无数锐利视线的注视下露出微笑回视他们。
“……哎呀哎呀。客人真是多啊,学弟学妹们。”
“过不了多久,高年级也会到达。虽然你沿着熔岩树形降到下面扰乱了计划,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如果还不算迟的话,请你终止对巨大树和二层的污染立刻投降。否则——我们必须在这里讨伐你。”
奥利佛用杖剑指着对手,代表在场的所有人向伦巴第发出最后通牒。面对寡不敌众的这个情况,就算是六年级的高手,如果有正常思维的话也不会给出否定答案。但是——那终究只是没有坠入魔道的人的道理。伦巴第将视线转回奥利佛身上。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一般歪过头。
“我听到你的要求了,但无法理解。我哪里被将死了?……你们特地聚集过来,我甚至觉得是个好机会呢。只要用诅咒缠上你们所有人,将你们变成我的棋子,就不会缺少战斗力了。更何况这里是我的工房。就算高年级跑来,也足以赶走——”
“你错了,Mr.伦巴第。……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你的领域了。”
奥利佛虽然基本明白无异议,但还是继续说。顿时,伦巴第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大空洞的天花板。仿佛察觉到了那对面发生了什么无法忽视的事情。
同一时刻,二层地表。作为诅咒污染中枢的巨大树——在其内部靠近根基的地方。
“……流淌循环(因佩杜斯)——”
在一直贯穿到树木中心的洞中,炼金术的授课教师泰德·威廉斯正额头渗出汗水,不断咏唱咒语。他身旁有一个巨大的注射针插入地板,连在针的另一端的粗管子一直延伸到树洞的出口。青绿色的液体沿着这根管子大量流入巨大树,泰德用咒语促进循环。他已经在其他地点重复了两次相同的作业,在这第三处,他终于完成工作放下了魔杖。
“……呼。总算是结束了。”
“辛苦了,小泰。”“看来很顺利啊。”
在后面注视着他工作的图书管理员伊斯科和帚术教师达斯汀慰劳同事。泰德转身向他们露出微笑。
“嗯,从三处注入的魔法药固定住了巨大树。我是炼金术师,因此没有动诅咒,只是用药剂使得作为活体的树木变得僵硬。……毕竟是这样的个头,需要的量也不小呢,真是多亏大卫老师将他的库存分给我——最重要的是幸亏有您在,哲尔玛老师。”
他说到一半转动视线,对树洞另一边双手扶着地板的新任教师哲尔玛·沃伯格说。哲尔玛现在依旧在集中注意力吸收巨大树储存的诅咒,她闭着眼睛回答:
“——不用在意。既然是瓦蒂亚的亲传弟子闯的祸,那自然该由我来收拾残局。……不过这诅咒的量可真是大。虽然不至于无法处理,但还是没法一口气都接收。”
哲尔玛皱着眉头说。泰德原本就知道会这样,他点点头。
“只要剩下的部分在巨大树的容纳能力范围内就暂时没问题。根部也会受到药剂的效果影响,不会再扰乱二层的地基了。虽然还要花些工夫才能恢复原本的状态,但这可以等到事态收拾完之后再慢慢解决。……不管怎样,老师的工作暂时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等去搜索的学生们的接过了。你也没有异议吧?Mr.利弗莫尔。”
泰德解释完这些,再次移动视线,向从稍远位置注视着工作的同事做最后的确认。利弗莫尔听到后恭敬地行礼。
“真是令人瞠目的手腕。……威廉斯教员,您迅速的应对令我深感敬服。”
“深感敬服!深感敬服!”
缠在他脖子上的乌法喧闹起来。泰德看着他不禁微笑,这时利弗莫尔突然抬起垂下的眼睛。
“不过,其实有另外一件事令我在意。——<大贤者>现在在哪里?”
“——…………”
伦巴第仰望着天花板,表情僵硬地沉默着。奥利佛从他的模样中察觉到他已经理解,平静地继续说:
“看来你发现了。对,经过泰德老师的处置,巨大树已有八成僵硬了。……若只是有几名学生遇害也就算了,目前的情况很有可能给金伯利持有的迷宫本身造成大规模损毁,因此老师们也不得不行动起来了。直白地说就是你做过头了。不过能够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令人惊异。”
奥利佛在非难中加入了一勺称赞。这些话伦巴第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愤慨地表情扭曲,咬紧臼齿。
“……连老师们都要与我为敌……。……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这不对吧,你们才应该率先协助我!你们到底想让那个人背负诅咒到什么时候!把整个世界的负债的好几成推给那一位咒者,为什么你们还能若无其事?!为什么还能装模作样厚颜无耻地呼吸……!”
伦巴第不断积累的感情冲口而出。他的怨恨已经不再指向特定的某人,但奥利佛却感到神奇的同情,咬住嘴唇。他得知了这个人也有自己的悲愿。那是疯狂而切实的愿望,即使坠入魔道也无法抑制。
“我可做不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忍受无为地度过!只要我的眼睑下还留有老师的面容——!”
魔力伴随着心中无法装下的激情爆发出来。从天花板上长出的咒根数量飞速增加,将四年级们的头顶完全盖住。看到这预料之中的发展,奥利佛眯起眼睛。——伦巴第之前操纵的是巨大树的跟。靠近地面上的那些已经被泰德的处理变得僵硬,但效果还没有到达熔岩树形这样深的地方。因此伦巴第将剩下的全部力量注入依旧处于自己影响下的那些根系来抵抗。他只能这样做。有没有胜算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了。舍弃其他全部,只为了能完成那已经开始运转的术式——因为这就是坠入魔道之人的想法。
奈奈绪痛心地仰视被愿望诅咒的男生,静静地将刀架在身侧。然后她向着站在身边的战友,寻求开启战端的最后信号。
“——奥利佛,现在已经……”
“嗯,是时候结束了。……我理解了,Mr.伦巴第。你已经无法阻止了。
那么——在学长们到达之前,就由我们四年级学生来做你的对手——!”
这句话代替了开战的狼烟,所有学生同时动了起来。就在奥利佛他们想要射出第一招的时候,从上方“枝条”传出来的队伍一边大喊一边抢先冲了出去。
“——头阵归我们了。毕竟是我先扇巴掌的呢。”
“我先靠跑动来扰乱它。奥德茨,你别抢先。”
“呵呵呵,说什么蠢话,看门狗。既然本小姐来了,那自然要立刻快攻立刻结束,沿最短演变的最快速度最少射他一千发咒语啊!”
康沃利斯队的三人一边沿着侧面的立足点奔跑一边交谈。除了原有的史黛西和费伊,这次又新加入了同样是四年级的女生伊芙琳·奥德茨。奥利佛看到他们瞪圆了眼睛。奥德茨擅长咒语速射和连射,但她太过拘泥于这项技术,和她组队战斗的难度很高。他正担心他们选的这个队友是不是太有特色,从对面又有其他队伍跳了出来。
“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先暂时撤销,Ms.瓦卢瓦。……从今以后,请您万万不要轻视随从。”
“哈哈哈!小敏害羞了!”“这样的小敏也好可爱!”
喧闹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贾丝敏·艾姆斯率领两位随从加入先锋。她在冲进这里前也对瓦卢瓦说过严厉的话,也许是觉得自己反而更晚到达有些内疚。瓦卢瓦本人正在专心治疗巴尔泰姐弟,只轻轻瞥了她一眼。
同学年的学生们根据自己的作风毫不犹豫地加入战斗。仰望着他们的模样,凯走到奥利佛身边露出苦笑。
“……受不了,真是太可靠了。这简直就像是决斗联赛的同学会一样……”
“——凯,你吞下诅咒了吧?”
奥利佛看着印象大幅改变的朋友问。面对他的视线,凯感到略微有些尴尬,他点头。
“……嗯,稍微用了一点瓦蒂亚老师交给我的东西。好像跟敌人那边是一样的东西。我自己看不见,我的外观也变了很多吗?不过不用担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笨蛋。那怎么办可能……!”
奥托队的三人也在参战前跑到凯身边。见他变了副模样还在说俏皮话,卡蒂含泪瞪着他。凯不禁想要向她的头顶伸出手去——但在最后一刻连忙收住了。他想起现在的自己不允许那样做,面露痛苦。
“……啊,可恶。果然很难受啊。连摸个头都不行……”
丢人的抱怨冲口而出。凯对自己说:在决定吞下诅咒并活下来的那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同时他用几乎要折断脖子的势头从卡蒂身上扭开视线,看向上空的伦巴第。
“我也想赶紧结束,但还有工作没做完。我在奇怪的地方产生了缘分。……能让我来进行最后一击吗?”
“——凯,可是……”“不行!要是那样做的话——”
听到带有深刻意义的提案,伙伴们的表情一齐紧张起来。凯轻轻点头回应他们,淡淡地继续说。
“我知道,那样会受到诅咒对吧?可是,不管让谁动手都一样。若是害怕这个结果将战事拖长就不好了。若是那样畏畏缩缩,在学长们到达之前说不定要死好几个人……”
他指出的问题令奥利佛面露苦涩。——凯说的对。现在的情况,他们虽然在数量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但在面对坠入魔道的对手时,这种常识并不管用。虽然影响力已经减弱,但这里依旧是伦巴第的工房,当然应当认为他还藏有一两张王牌。作为最糟糕情况,甚至可以想到他有可能会让整个大空洞崩塌。既然这样,将战斗拖到高年级到达的行为本身都带有极高的风险。
“……让我来吧。这是从同一个亲缘中分得的诅咒。所以——哥哥的那部分,得由弟弟接收才行。”
凯再次要求。不仅仅是觉悟,他还透露出奇特的亲近感。那个表情最后促使了奥利佛做出选择。……如果真的无法做到的话,朋友一开始就不会提出。因为他作为周知自知诅咒的容量还有余地,才提出这个方案。
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希望能给伦巴第“送终”。通过之前与他本人直接面对面,经过了不少的对话和交锋,他确信这个职责属于自己。……不能轻视。只要是魔法师,就绝对不能忽视这一点。因此——奥利佛在决定全盘负责事后处理的前提下点头。
“……知道了。虽然那个人的诅咒会转移给你,但不会连储存在巨大树里的那些都一口气流过来。咒术上的兄弟关系也能帮助你控制。如果是在咒者学长到达前暂时担任容器的话……”
“慢、慢着!要是承受不住怎么办?!如果超出了凯的极限……!”
“『那时候还有我们。』……卡蒂,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奥利佛说,要她做出同样的觉悟。卡蒂听到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点点头,奈奈绪、雪拉和皮特也迅速下定决心互相点头。所有人都坚定了意志。不会只抛给凯。如果需要,他们会所有人一起承担。
得到同伴们的一致同意,凯主动站到前卫的位置上。平时那里是奈奈绪、奥利佛或雪拉的位置。但现在他也能挺起胸膛加入其中。这件事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不合时宜的喜悦。
“……啊,好高兴啊。我终于能和你们并肩战斗了——”
四年级学生们运用各自的技能加入战斗。略微迟来的三年级队伍的成员们也在一个“树枝”出口处呆呆地眺望着这耀眼的景象。
“——!”“呜哇,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呢。”
“……好厉害。这就是四年级顶层的实战吗……”
面对已经接近尾声的状况,莉塔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不合时宜的皮特坦率地小声说了出来,旁边的丁恩也看着与自己领域相距甚远的学长们的战斗移不开眼睛。就连泰蕾莎也没有在这时泼冷水。既然无法展露自己作为密探的本分,那她的立场也和他们异样只能含着手指在一旁看着。之前与他们同行的安德鲁斯队也严厉地命令他们在此待命,如果再要无视的话,即使被杀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莉塔,很遗憾——”
“呵呵呵。真是棒极了。”
一个高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四人循声看去,只见让随从侍奉左右的菲莉西亚居然用器化植物准备出一张带扶手的华丽椅子,正坐在上面眺望战斗。莉塔不禁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连已经习惯对方性格的丁恩也张口结舌。虽然他们的立场都是只能看着,但接受的方式却有天差地别。
“……不是,你怎么还大大方方地坐在那么个大椅子上……”
“有什么理由不这样做?难得来到了特等席,当然要把眼睛睁大成铜锣专心观战啊。……啊啊,真是忍不住了。不管看向哪里都是一个赛一个地优秀,让人忍不住发出叹息。下腹一抽一抽地不断作痛。真想亲手给他们全都戴上项圈……”
菲莉西亚自言自语着,向空中伸出双手抓挠。丁恩他们也看出她肯定是在想象中按她嘴上说的那样做着,全都惊呆了。被那边吸引了一小会儿意识后,莉塔最先将意识转回到战场上。她到达这里后立刻就确认了凯平安无事。还有他现在依旧在最前线战斗。
“……说实话,我想已经没有我们的出场机会了。但是大家不要大意。学长们大概——也还没有认为已经赢了。”
“——哈哈,真好!是适合我的地形!”
“比起平坦的地面更喜欢这种?你已经一只脚迈进马戏团了啊。”
“烈风呼啸(佛尔提斯) 切割撕扯(因佩杜斯)!”
安德鲁斯队的三人在不稳定的树木立足点上奔跑。面对接连从上方伸出来的咒根,他们时而用咒语扫开,时而用杖剑切落,时而又把它们当做立足点,持续着纵横无尽的战斗。安德鲁斯和欧布莱特配合着地形坚实地战斗,而擅长空中技巧的罗西完全是如鱼得水。光是为了追他一个人,就花费了不止十几二十根咒根。
“那个猜错了。那个那个还有那个全猜错了。哈哈,不好意思啊!”
“密史脱拉看来是高兴死了。”
“他好久没有遇到会上当的对手了呢。不过对方是靠数量取胜的就是了。”
密史脱拉队的成员们以分身为轴心扰乱,令敌人陷入混乱。相对于操纵的咒根数量,使用者的“眼睛”太少,这种状况正中他们的下怀。因为只要骗过一个人,就能令许多攻击落空。有他们吸引注意力,其他的队伍就能参与进攻。
“——削减了一根粗枝。托马斯,你也多打中些。”
“好,好,反正我就是笨手笨脚。真是令人着急,不能直接瞄准本体吗?”
“如果你的梦想是被诅咒死的话那随你便。到时候我们会丢下你自己回去。”
利伯特队利用长射程的咒语狙击将咒根从根部切断。同时,尤尔根·利伯特用古典式魔像术在墙壁上确保出稳定的立足点。他们每次更换狙击点,这些立足点就会不断增加,之后也能成为其他队伍战斗中可靠的支撑。对卡米拉和托马斯两位狙击手来说,不方便攻击伦巴第本人是一道枷锁,但即使只专注于支援射击,他们的技术也无可挑剔。卡米拉的狙击甚至已经多次用麻痹和僵直咒语命中敌人本体,并确认到由于与巨大树连接,这些咒语不管用。
“切断吧(古拉迪奥) 刀刃啊(菲鲁姆)!”
看着同学们的活跃,奈奈绪也不甘落后,挥出咒语居合的大劈刀。只是砍断几条咒根并不会转移诅咒,因此她已经不像来的路上那样束手束脚。她斩断的咒根数目在所有学生中遥遥领先,证据就是咒根的攻击从来没有到达过比奈奈绪位置更靠下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弟学妹们比预想中更难对付。伦巴第几乎失去思考的大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不顾地全力驱动诅咒。不仅是天花板附近,大空洞墙壁的各处也都伸出咒根。看到这情况,奥利佛感到机会来了。挤出这么多力量,之后必定会产生虚脱的空隙。那个瞬间正是他们定胜负的时机。
“……就等着这时候呢。奈奈绪!瓦卢瓦!”
“明白!”
“不要命令我~!”
霍恩队的三个人骑着扫帚在大空洞中上升。他们躲避着袭来的咒根,沿螺旋的轨道向上、向上、再向上。当然,那样的密度光靠飞行技术无法全部躲开,来不及回避的就靠其他人的援护来弥补。
“烈火燃烧(弗朗马)!” “烈火燃烧(弗朗马)!”
“烈火燃烧(弗朗马)!”
蕾莉亚、吉和麦可蕾三人从各自的位置发射咒语。其他学生们也配合他们咏唱,将逼近空中的霍恩队的咒根全部烧掉。在他们强力的支援下,奈奈绪等人飞向高空,到达被咒根覆盖的伦巴第的位置。
“斩断吧(古拉迪奥)!”
“烈火燃烧(弗朗马)!” “烈火燃烧(弗朗马)!”
奈奈绪的一闪深深嵌入伦巴第的正上方,奥利佛和瓦卢瓦的火焰同样瞄准那个地方追击,将咒根烧焦。伦巴第失去了大半支撑,身体摇摇晃晃地垂到了空中,同时卡米拉和托马斯的狙击抓住机会将剩余的咒根完全切断。伦巴第的身体开始无法抵抗地下落,又被从大空洞两处射出的咒语捕捉。那是雪拉的僵直咒语,和卡蒂的浮游咒语。
“定住了!”“凯,就是现在!”
两人大喊着将敌人定在空中。束缚只能维持几秒钟。但现在这就足够了。凯早就预想到这种发展,一直在等待时机,他正沿着一根夺走控制的咒根滑降而来。
“——啊——”
凯松开手中的根须尖端,跃到空中。他改用双手握紧杖剑的剑柄,落到被咒根残骸包裹着浮在空中的伦巴第身上。他们在近距离四目相对。凯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也许有一天会到达的末路。他感到自己在短时间内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所以。
“再见,大哥。”
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插入心脏。伴随着第一次杀人的触感——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流入了凯的脑海中。
“——这样真的好吗?”
眼前有一个背影。连随着时间前进都被禁止的,太过娇小瘦弱的背影。
“一开始确实是我邀请你走上咒术的道路的。……可是,你再仔细想想。你在魔法植物学的领域有优秀的才能。沿着那条道路不断钻研的话,也许有一天能够得到巨大的成果。也许有一天能够和历史上伟大的魔法师们比肩。
成为咒者,就意味着要将那些可能性的大半都抛弃。意味着背离原本会照耀你人生的光芒,沉入永远黑暗又冰冷的地底。……在全部理解了这些之后,你——真的想成为咒者吗?”
他抑制住想要立刻点头的心情,再次咀嚼这个问题。脑中浮现出大卫老师希望他重新考虑的脸。……他觉得对不起那个人。那个人那么看好他,教了他那么多,他却带着一切逃走了。
然而他依旧没有感到犹豫、他说出自己心中坚定的意志。娇小的背影摇晃。他觉得那简直就像是在黑暗中哭泣的孩子。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抱歉哦,问得好像试探你一样。你明明很早以前就这样说过了。……我真是奇怪。对方犹豫的时候,我会想把他拖进来,一但知道他要来,却又立刻害怕起来。”
她带着自嘲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那笑容比起平时略微无力。
“可是,那些到今天都结束了。按照约定,你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不可以高兴哦。你被这世界上最污秽的魔女魅惑,一定是这世界上第二可怜的孩子。”
说完这些,她再次背过身去。大概是掩饰的笑容到达了极限。接下来的话她继续背着身说。通过长时间的接触,他理解了。当不作为咒者来诉说时,她总是这样。
“所以,拜托你。在死去的时候,你一定要诅咒我。要不断痛恨我、憎恶我、辱蔑我。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这个权力。
……无论如何,都不要思慕我——”
记忆结束了。凯接收了。他所爱的全部。驱动他生命的全部。
“……瓦蒂亚……老师……。……您的……重担——……”
最后的话语颤抖着消失。在拔出刀刃的同时咒语效果消失,再次开始下落。凯将残留的寂寞收在心里,和以诅咒相连的哥哥一起,在巨大的虚无中向下落去。
“““减速吧(艾尔雷塔陶乌斯)!!!”””
生者和死者的路途被无情地分开了。奥利佛等人射出的咒语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只让伦巴第的尸体向着空洞底部不断远离。凯最后瞥了一眼,便再也不去看他。咒语接着横向推动凯,让他的身体在利伯特制造的墙边立足点上着落。
朋友们立刻跑过来。凯仰面躺着一动不动,注视着正上方冲他们所有人大叫:
“别过来!——『开始了』!”
跟在警告后面,“那东西”如怒涛般从全身流进来。分不清是灼热还是极寒的剧烈感觉折磨着凯,将肺里的所有空气都从口中挤出。视野闪烁,忘记了呼吸。在体内搅动的东西将除了痛苦以外的所有东西都从他身上夺走。
“……哦……!……咕……嘎……!”
“凯——!”“凯,听着我的声音!不要迷失自我!”
奥利佛等人从上方的立足点跳下来,一齐跑到苦闷的朋友身边。大量诅咒不止停留在凯的体内,而是满溢出来,伴随着暴风在周围肆虐。这情景已经能够看出大幅度超过了控制的极限。按照事前的决定,奥利佛上前一步。
“……到极限了!我先来,之后交给——”
他说到一半,就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穿过他身边。那是卡蒂。她在事情敲定时就暗自决心要自己先去。她赶在了所有人前面,奥利佛也连忙跟上。
“——卡蒂……!”
“我们也去!”“嗯!”
“不要死掉啊,凯——!”
比起他们两人位置稍远的奈奈绪、雪拉和皮特三人也全力跑过去。卡蒂冲进暴风,来到了距离凯只差几步的位置。心爱的人苦闷的表情就在眼前。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只渴望着能够分担他痛苦的那个瞬间。
“————咦?”
就在她的眼前,有人笔直地落下来。那是一位比她个子高许多,却穿着三年级制服的女生。由于连减速咒语都控制在最低限度以下,在着陆时双腿的骨头断了几处——但她本人一点也不在意。
她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在卡蒂眼前俯下身,趴在凯身上,将自己的嘴唇重叠到他因苦闷而扭曲的嘴唇上。通过接吻来共有诅咒。非咒者要有意识地转移诅咒时,这是最为简单而有效的手段。时间在冻结的卡蒂面前流淌。她一直接收诅咒到可以一次流入的极限,移开嘴唇微笑:
“……稍微……好受一些了吗……学长……”
“…………莉……塔…………?”
看到眼前学妹的面容,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叫出她的名字。莉塔的眼中涌起泪水。远超痛苦的满足感温暖地充满了她的心。
“……太好了……能来……唯有这件事……我是,第一名……”
她像谵妄一般自言自语,立刻再次投入接吻。到了这时,卡蒂终于回过神来,现在不是因为迟到而发呆的时候。凯现在拥有的诅咒的量,根本不是交给一位三年级就能了事的。
“让——让开,莉塔!不能继续了!你会——!”
“入我掌中(杜凯雷)!”
卡蒂一边呼唤一边握住对方的肩膀,旁边奥利佛用咒语不由分说地拉开学妹。他确信不这么做对方就绝对不会离开,于是采取强硬措施。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莉塔毫无抵抗地被奥利佛接住,卡蒂用余光目送她,然后重新探到凯身上。
“……抱歉……!……我要开始了,凯!”
卡蒂做好心理准备开始接吻。她一边忍耐着沿重叠的嘴唇流入的诅咒造成的痛苦——一边在心里的一角毫无意义地想着:这是谁的嘴唇的味道呢?刚才的情景不请自来地在脑海中浮现,她顽固地将其挥开集中注意力做自己的事。即使接近极限也不停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全部接收。就算无法实现——她心中的某样东西也绝不允许她比刚才的学妹更快结束。
“该离开了,卡蒂!……入我掌中(杜凯雷)!”
奥利佛从她的背影中感到了和莉塔同样的征兆,无奈之下用同样的咒语将朋友拉开。雪拉接着跑过去,尽量冷静地确认凯的状态。……诅咒是可能产生后遗症的威胁,不是只要一个接一个地去接收就可以的。重要地是根据他的容许量进行判断。
“……怎么样?!”
“……不行!稍微恢复了一些,但还不稳定!剩下的由我——”
“那么这次该我了!后面就交给你了!”“慢着,先由在下来!”
“考虑到一会儿搬运的难易度,应该由我——”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
一声怒吼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四人惊讶地转过身去。他们为了不让同伴背负风险而争相恐后,但这时却有意想不到的人插了进来。同年纪的阿妮·麦可蕾。在剑花团的成员们都无法忘记的那场入学游行上,正是她导致了卡蒂最初的灾难。
“……我欠他一个人情。欠人情。……你们懂吗?这种郁闷……”
麦可蕾说着,脸颊因为无法完全处理的感情而抽搐。当然,谁也不懂。四人中没有人知道她和凯之间的交流。还有她性格造成的无法退让的固执,现在紧紧地束缚着她自身。
麦可蕾推开困惑的奥利佛等人,来到凯身边,像是要将他捕食一样探到他身上。凯眼神朦胧地回望她。
“……麦可蕾……?”
“……这样就还清了。……多出来的部分……你就感谢我一辈子吧!”
她威胁似的宣布,紧紧闭上眼睛覆上嘴唇。奥利佛和伙伴们哑然地凝视着这情景。就算一直追溯到入学,如此超出理解的事情也并不多见。麦可蕾尽量不去在意他们的视线,专心接收诅咒。和之前两人不同,她精确地估计出了正确的极限,在那之前就结束,噗哈一声抬起脸。
“……呼、呼……。……喂……这样如何了……!”
麦可蕾狠狠地拿袖子擦嘴,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仰面倒下。在一边看着的奥利佛等人呆了一瞬间,然后连忙转回头去看凯,出声呼唤他。
“——凯,怎么样!诅咒的控制——”
“……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不过……来个人,告诉我……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凯问,他因为极度混乱而不禁翻白眼。奥利佛和同伴们见他状态安定下来,都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转而去给接收诅咒的人做应急处理缓解她们的痛苦。其他学生们此时也跑过来加入救护的行列,没过多久,丁恩他们也跑到了失去意识的莉塔身边。罗西以同样名义蹲到麦可蕾身边,看着她的脸露出坏笑。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Ms.麦可蕾。那个吻真棒。”
“……去死……”
麦可蕾几乎动弹不得,却毫不犹豫地放出杀意。欧布莱特听到后笑出声来,安德鲁斯也悄悄捂住嘴角。——在这个瞬间,最大幅度改变了之前的印象的,说不定是她。
主要的威胁过去,四年级学生的紧张多少缓解了一些。之后只剩下等待高年级到达再撤回校舍——就在现场气氛将要向这个方向发展的时候,头顶上传来摇晃和震动,顿时将他们的意识拉了回来。
“……慢着。这是什么声音——”
欧布莱特重新举起杖剑低声说。紧接着,大空洞的天花板上一口气冒出很色浑浊的水。洪水化作瀑布飞逝而下,大家带着伤员逃跑的过程中,奥利佛和雪拉最先看出其中的性质高喊:
“……是地下水!而且还混着诅咒——!”
“各位,赶快回到上面去!不能碰!”
听到他们的警告,学生们立刻行动起来。大多数人骑着扫帚逃往高处,带着伤员的队伍在他们的辅助下沿着立足点向上跑。奥利佛和伙伴们背着凯和卡蒂,暂时和在大空洞地步不断积累的污染水拉开距离,再次分析眼前的现象。
“这些是Mr.伦巴第储存在巨大树下方的吗……?!我还在想二层的水怎么没有被污染,原来都聚集到了这种地方……!”
“……这下糟了。流入的水正以猛烈的势头填满空洞。虽然想要逃跑,但我们来的路也正是水流进来的通道。说不定学长们也被牵连了。即使他们幸免于难,也很有可能被绊住……”
“……如果地下水的量小于空洞的容量,那过不久就会平息。可是如果超过了的话……”
最糟糕的预想令所有人表情紧张。如果是普通的水的话,那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魔法师即使落入水中也有办法解决。问题是这些水沾染了诅咒。水是一切生命之源。因此只要接触到污染水就会传染上诅咒,光是不做对策长时间浸泡在其中,就有可能造成危重情况。
他们虽然可以用咒语挖掘地形设置避难所,但要穿过污染水从中逃脱就极其困难,也可以预想到需要等待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得到救助。考虑到这些,奥利佛看着躺在地上的凯和卡蒂心中涌起焦急,不禁要紧牙齿。……目前他们带着好几位被诅咒严重侵蚀的学生,却要被迫进入不知何时能结束的待命状态。这种情况应当坚决避免——
“——嗯?难道说现在遇到大危机了?”
这时,一个完全没有紧张感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奥利佛等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站在那里的正是最近令金伯利议论纷纷的新任教师,那位<大贤者>罗德·法夸尔。
“——法夸尔老师?!”“您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
“我就是正常地走下来的啊?不过这还真是过分,居然让学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这种事我根本无法相信。”
法夸尔看着周围的情况惊讶地说。在呆滞的奥利佛等人面前,<大贤者>悠然地拿起白杖,顺势行动了起来。
“那么就按顺序解决吧。首先是遭到诅咒的孩子们。——『到这边来』。”
他向躺在地上的凯和卡蒂呼唤。当然,他呼叫的不是这两位动弹不得的学生,而是『他们体内的东西』。在他的招揽下,诅咒化作黑雾从两人身上升起,飘过空中吸入法夸尔的身体。
“……啊……?”“……身体变轻了……”
凯和卡蒂感到状态恢复,惊讶地坐起来。法夸尔看向其中的凯,有些出乎意料地说:
“哎呀,你的没有全部接收呢。它们似乎非常中意你这个容器,都不想转移到我身上。……哼……那你就好好珍惜它们吧?虽然有点气人。”
在呆立的奥利佛等人面前,法夸尔一边略微不满地说着,一边转过身,接着站到了扫帚上。他用扫帚在空洞内自在地移动,去到带有伤员的队伍旁挨个处置。莉塔和麦可蕾因为突然恢复而大吃一惊,<大贤者>丢下她们踩着扫帚移动,俯视已经填满大空洞三分之一的大量污染水。
“接下来是这边。虽然方法很多,不过我就选个简单的吧。——膨胀包裹(因弗莱尔布拉)。”
法夸尔用咒语起跑包裹全身,然后径直沉入污染水中。在奥利佛他们的默默注视下,没过多久,水面就开始大声地旋转,接着水位迅速开始下降。凯呆呆地说:
“……他做了什么……”
“……我猜他是改变了地形。在空洞的更下面制造出巨大的储水槽,让进来的污染水流到那里去……”
奥利佛说出他的分析,他也觉得这种事很荒唐,但又想不出别的可能。旁边的雪拉点头,露出战栗的表情接着说:
“……真是超乎寻常。他还同时计算了结构强度以免发生崩塌——那么这就是需要好几位擅长魔法建筑的魔法师一起花费数周才能完成的大工程。而他当场就做到了,而且还是潜在混着诅咒的水里……”
奥利佛表情严肃地点头。——再加上,从凯他们身上剥离的诅咒也完全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法夸尔这个新容器里,现在<大贤者>也和他们之前一样遭受着诅咒。然而那些诅咒却没有产生任何问题,是因为容器实在太大了。即使数人分担依旧痛苦不堪的大量诅咒,对法夸尔来说不过是可以无视程度的微量而已。
在各个方面的规格都完全不同。他们再次体会到:这就是和金伯利的教师们同级别的魔人。就连曾经暗中葬送了达瑞斯、恩里科、迪米崔三人的奥利佛,都觉得<大贤者>的实力深不见底。他打心眼里不想与他为敌。同时又充分地明白,那是个缥缈的愿望。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你们不需要担心高年级的。既然没有人被冲过来,就说明他们都顺利逃脱了。”
法夸尔结束大工程浮上来,向着上方的学生们说。同时,奥利佛等人注意到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那是他们在刚才的激战最后击杀的伦巴第的尸体。面对那从咒根上分离、变回普通人类的亡骸,法夸尔露出温柔地微笑。
“真可怜。……你也一定很寂寞吧。”
法夸尔低声说着——抱紧他的头。奥利佛等人看着这情景倒抽了一口冷气。比起课堂上的举动,这更是作为金伯利教师无法想象的行动。但同时奥利佛又不禁心想:『这其中没有任何错误。』同时令人讨厌的想象浮现在脑海中:如果被这魔境的水沾染的他们才是疯了,只有这位老师才是清醒的话——
“除了这孩子以外没有别人死去吧?在这么严苛的情况下,你们真是了不起。
——那么,我们回去吧。回去的路上不必有任何担心。毕竟是由<大贤者>带队,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安全的旅途了——”
法夸尔明快地说着,向学生们微笑。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因此才觉得可怕——奥利佛在心底这样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