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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二章 机会(Opportunity)

兰国北部。异端猎人总部巍峨地耸立在荒地上。这里是不言自明的现世伏魔殿。

“——可恶(Merde)。啊啊,真是不爽、不爽、太不爽了。”

这里的其中一位居民正走在走廊上。那魔女浑身都是污渍,一眼就能看出刚从前线归来——然而她是不是人类极其令人可疑。包裹着她妖娆身姿的衣服上开着无数小缝,每一条缝隙里都长着眼球,瞪视着周围。和这比起来,沾满全身的干涸血迹也不过和稀疏平常的首饰没有多大区别。

然而,这里没有人会把她的模样看做可怕的异形。同一条走廊上的魔人们全都以超越恐惧的畏惧为她让路。这里的序列极其单纯。过去杀得更多的、未来会继续杀更多的人会受到尊敬。虽然在过程中会用到不同的手段,但他们的职责说到底不过就是这一个。

“生活即战斗(Vivere est militare)。”

铁门在她说出暗语后自动向左右打开。她踏入没有窗户的房间,同时有好几道目光从房间深处一齐看向她。那里共有三个人影。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他身体的大半被仿佛婴儿襁褓一般的苍白斗篷紧紧包裹住,面孔也被白瓷假面覆盖,全身上下都是白色,宛如幽鬼。一个从腰部以下都换成了蜘蛛般的多脚魔像,剩下的上半身是个身材消瘦、面容看上去难以取悦的少壮男子。而最里面的最后一个,则是同时拥有国王和法官威严的高大壮年魔人。

就连诧异他们是什么人的想法都没有意义。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让普通人看到,那他们任何一个都是绝望的轮廓,只不过形状略有不同而已。即使说这里是紧邻刑场的冥界判官府,也不会有人感到怀疑。就在这已经半边脱离人世的边境之地——蜘蛛男表露出了第一点『近似人类的地方』,那就是不愉快的表情。他抱起剩下的两根人类部分(手臂),接着开口说:

“……虽说是刚从现场回来,但你就不能把你的模样稍微弄好些再来吗?<百眼(Hundred)>。那肮脏的妆容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劈成两半的猎物吊在头顶用来冲澡了?”

“闭嘴,<人蜘蛛(Algeny)>。我的心情现在最糟糕不过了。你敢相信——我在现场偏偏撞见了奥迪斯?每到一处都被迫处理她的剩饭,这积攒下来的怨气,你能立刻帮我消除吗?”

“嘻嘻嘻嘻嘻嘻……!”

面具里漏出奇怪的声音。紧接着,大量的口水流下来,顿时在桌子上形成一片水洼。那不断传来的噪音硬要描述的话,就像是老旧的水管即将被水压撑破前发出的最后尖叫。他巨大的身躯深深弯下腰,难受似的剧烈颤动,这才能让人勉强将那声音识别成“笑声”。原来如此,那确实是笑——但绝不是人类的笑。

被称作<百眼>的女子瞥了一眼在桌子后面保持沉默的魔人,又环视四周,微微抬起眉毛。因为她颇为意外,对自己模样的嘲笑居然这样就结束了。

“……哎呀,老头子还没来。他终于咽气了吗?”

“抱歉哦,没能回应你的期待。”

老迈的声音从女子背后缠上来。她同时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位巨大鹰钩鼻上布满锈色痤疮的老人。他的背像被骨头吊着一样驼得很深,手指的皮肤干枯得宛如枯木——然而他深陷的双眼却在混浊中明晃晃地闪着对生命的执着,足以将这些印象全部涂改。既丑陋,又异常。简直就像是靠吃婴儿活胆续命的老鬼一样。

“你是去进攻圣光的据点了吧?<鹰鼻>,结果怎么样?”

里处的魔人第一次开口。听到这坚硬的问题,被称作<鹰鼻>的老鬼毫无顾忌地啐向脚边。

“虽然还不算人去楼空,但那里也只放了些不上不下的杂兵。唉,白跑了一趟。由我亲自出马,居然连个祭司都没有。”

魔人微微动了动下巴。因为看出那不是无意识的小动作而是首肯,妖女和老鬼完全同时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蜘蛛原本就不需要椅子。他们围坐的厚重桌子下面由奇怪的四条腿支撑着。那些全都是以同样姿势石化的人类,但在场的人不只是没有人特地提起,甚至都没有人在意。

——异端猎人。猎杀异端,击退异界的接近,以此来保护世界公理之人。他们不择手段,不断思考钻研方法,作为代价舍弃了所有道德、伦理和人性,最终连人的形态都几乎忘记,由一群可怕得简直不是人的家伙聚集而成。在这其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杀戮者,最终会跌落为约束种群的首领。

仔细观察,也能看到『证明』。魔人们的背后堆积起令人发指的尸山。即使不是魔法师也能清晰地看到那样的背景图像。也就是说,就是『那东西』,不是别的『唯有那东西』,成为了他们得以坐在这里的无可动摇的许可。

五人并称为<锁界五杖(Five Rods)>。意为世界的守护者也是规定者。在异界的威胁无穷无尽地从众生仰望的空中逼近时,他们挥动魔杖划出『阻止它们的边境线』。沿着这条线排列出楔子,其间全都用锁链连接,『以此将世界联结关闭』。他们发誓不会让任何一处发生改变,阻挡在那条线上。依旧要踏入的东西便毫无例外地迎击。不管对手是什么都赶尽杀绝,烧得连灰都不剩。

对,他们猎杀。为了让世界永远关闭,为了让世界的秩序永远保持现在的形状,将向“外面”祈求救赎的声音全都践踏丢弃。没有任何例外、宽容或妥协。分界线从以前开始从未改变。不邀请不接纳任何从“外面”来的东西,不小心混进来的则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全都彻底烧毁归于虚无。

当然,他们从原理上就不可能采用人权这种窝囊的概念。若是给对待生命设定了不可侵的底线,那也就意味着要『选择手段』。他们判断那样无法守护。他们只会接受有必要的话所有东西都要丢入火炉的世界,坚信若是少了这个前提就绝对无法抵抗异界的侵略。由此得出的生存方式正是魔道——事实上,他们就是这样一直关闭(保护)世界,使其得以维持同样的形状。

“开始报告。首先是瓦尔希。送去金伯利的<大贤者>怎么样了?”

魔人问。名叫瓦尔希的蜘蛛笑了。无比傲慢而凄惨地。仿佛教科书上画着的魔法师会如此笑的范本。

“……和期待中一样,在四处搅和。然而我们却没有收到任何抗议,看来就算是艾丝梅拉达,在这个情况下也强硬不起来。”

“毕竟是在三位大魔法师接连消失之后呢。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早就被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了。”

老鬼插嘴,喉咙中发出咯咯声。仿佛在用实例展示活得太久的话连笑声都会扭曲成这样。<百眼>听了两人的对话,挠了挠头。

“……一想到那个女人的脸我就生气。多尼老头,你还有桑多斯病叶吗?抽点那个就舒畅了。”

“哦哦……有是有,但不论如何使用,那东西都是会侵蚀大脑的剧毒啊?我说过很多次了,路易莎,只有你会拿那玩意当烟抽。”

“有就快给我。否则我现在就要冲出去勒索第一个看到的男人了。我是无所谓,但还没有报告就离开,你们会为难吧?”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摇晃脑袋。粘在她长发上的干涸血粒洒落在桌子上,瓦尔希看到后皱起眉头默不作声。——在埋首于前线工作的过程中,<百眼>路易莎早就丢失了清洁的意义。不管看上去有多脏,甚至不管全身散发出怎样的腐臭,她的魅惑都足以带着这些令男人沉沦。单纯的不快也可以用高超的自我控制抵消。因此,她现在连一句净化咒语都懒得咏唱了。

名叫多尼的老鬼叹了口气,将手伸进怀里。路易莎立刻将他取出递来的细长叶子抢过来,从腰间拔出白杖,将它浮在空中并点燃。叶子上立刻升起淡红色的烟,她嘟起嘴巴深吸一口气送进肺里。

“——哈啊啊——”

然后吐出至福的叹息。即使不用纸卷或烟斗,对于擅长领域魔法的魔法师来说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好像想起过去麦法兰家的那个花哨男人曾嘲笑她这样“毫无风趣”,但这些记忆立刻被冲上大脑的爽快感吹飞了。路易莎深切感受到,就该这样让思考无谓事情的脑浆安静下来。

“——……肯定……不会出现,第四个了……。……反正那肯定是内讧……”

路易莎熏着红色的烟,迷迷糊糊地嘀咕。瓦尔希神经质地用风扫掉桌子上的血粒,点头同意她的话。

“这是最现实的可能性。格伦威尔、佛杰里和亚里斯提德三个人接连被杀……我看应该是教师之间原本就埋藏着的火种因为某个契机而爆发了。他们那些人,原因要多少有多少……”

瓦尔希啧了一声。就算是蜘蛛,也不打算嘲笑这么大的丧失。刚才提到名字的三人在前线是无可取代的战斗力,在后方则承担酝酿输送新生力量的职责。他一点也没有低估他们工作的念头。

所以,他全力侮蔑一位魔女不可饶恕的过失,她身处应当防范这件事的立场,却没能做到。多尼理解他的心境,附和说:

“还不知道死三个人能不能收场呢。……但不管怎样,此时派法夸尔去是有意义的。如果火种仍在燃烧,它去能形成牵制,如果已经熄灭,也能给周围造成‘它来了以后失踪就停止了’的印象。”

“正是。而这也会自然而然地发展为‘艾丝梅拉达没能独力平息事件’的印象。即使实际上事情已经结束,也毫无关系。”

瓦尔希说着这些企图,嘴角扭出弧线。在一边听着的路易莎眼睛的焦点完全固定不下来,迷迷糊糊地说:

“……虽然搞不太懂,但真是愉快。……是这么回事吧……总之就是那家伙会为难吧?……那就好。嗯,那就好……”

路易莎仿佛这样就满足了,露出微笑。她完全没有隐藏或遮掩恶意意思,那言行已经不只是率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真无邪。就和小孩子听到讨厌的人出错就哈哈大笑一样。她心中已经没有能够产生抑制的自我反省了。

路易莎吸进第三口烟,在类似濒死的恍惚中突然想: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单纯的?是在前线大脑的一部分被击飞却还不走运地活下来的那时吗?还是家族宿愿实现,将这身体打造成了魔眼展览的时候呢?已经搞不清楚了。但都无所谓。也许稍微变笨了一点。但即便如此,现在也比以前活得更轻松。

“——我知道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但这样下去,会没必要地增大法夸尔的立场和功劳。我不打算低估它的魅惑。应该仔细给它栓好项圈了吧?”

魔人严格地确认。瓦尔希抱起胳膊,表情略微苦涩地回答他的问题:

“不上不下的棋子即使送进去也只会被艾丝梅拉达按住。考虑到这些,法夸尔多少有些放荡也只能不去追究。……不过你也知道,它一直对金伯利的迷宫有不同寻常的兴趣。若艾丝梅拉达从校长位置上退任,就会给它的研究提供一定的便利——我已经和它达成这样的交易了。

我也承认它是不辱<大贤者>之名的魔法师。正因为如此才能断言,对它来说自己的研究最为重要,不会主动抛弃推进研究的权利。更加不会选择和我们敌对这样愚蠢的风险。”

瓦尔希加重语气,然而还要最后推一把:

“但是,凡事都有万一。若是它利用自己的立场企图霸占金伯利——那时我会亲自出马去收拾它。由我<人蜘蛛(Algeny)>阿尔冯斯·瓦尔希去。……这样还无法令您满意吗?<审判者(Judge)>欧布莱特。”

<人蜘蛛>带着矜持说。然而魔人中的魔人——五杖首席维克多·欧布莱特依旧眉毛也不抬一下。这时多尼平静地将混浊的眼睛转向他。

“精金般的慎重是你的美德。不过维克多,你差不多该点头了。就算法夸尔多少有些得意忘形,我也不认为吉克里斯特会被他的势头拉拢。”

他从自己的观点支持瓦尔希。活了千年的至高魔女——老鬼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在场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多尼觉得这种变化颇为有趣,他说:

“我再说一遍。这里的所有人恐怕早就听腻了——八次啊。过去足足八次。我向那家伙发起挑战,结果被打成一块破布。你们就笑吧,这惨状简直就是规规矩矩地每一百年一次的活动。这样的她,这种东西。就连那也会朝我聚集的死神,甚至时间的无常都无法捕捉的怪物——呵呵,会被不过活了三百年的毛头小子笼络?——愉快。这种妄想也太令我愉快了。”

托尼拍着膝盖大笑。虽然是带着自虐的玩笑,但其中有着五杖首席也无法无视的压迫力。就连脑子沉浸在药物中的路易莎也无法随便插嘴。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要是那么做,也许下个瞬间就会人头落地。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这是需要莫大胆量才能打破的那种强硬的静寂。在判断已经有了足够间隔的瞬间,瓦尔希就毫不犹豫地展示了出来这种胆量。

“——所有人都承认,在丧失<双杖>后的混乱期,艾丝梅拉达的一人独大体制有效地平息了动摇。……但这些功劳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她现在连手下的教师都无法团结,任其产生内讧,这明显地证明了她的衰败。……应该在此时将她拉下来。趁她还能作为一位异端猎人返回现场的时候。”

他用沉重的话语催促决断。为了说服维克多,他的注意力恐怕也不同寻常。多尼听出他厚重的侮蔑深处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真心话,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年轻啊。他也知道,即使同为<五杖>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像自己一样的千年蛞蝓。瓦尔希在他的半生中吞下的淤泥数量还太少。以至于在他腐烂的内脏深处,现在还留有一片『漂亮的东西』。

“……——”

路易莎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的叶子烧完,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陶醉的大脑由此清醒,她再次变回了一位异端猎人。——于是她想起来,那么她就该傲慢。因此她决定要贯彻不逊。包括她在内的四人要满足这个条件才能与<审判者>的耿直相匹配。而只有能和他较量时,<五杖>这个团体才能发挥正确的机能。

“……这样不是刚刚好?那个女人也不会轻易让别人霸占学校。若是他们能互相扯后腿就好了。反正两边我都很讨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幽鬼全身颤抖着笑。这个怪魔只要这样做就足以表明态度了。这比任何言语都要雄辩地显示:『他们不是害怕而是被恐惧的那方』。当然,<审判者>在这一点上也不会退让。所以他点头。既然带着五杖的名号出现在这里——他也有义务展示与异端猎人首领相匹配的傲慢。就像他曾经向年幼的儿子要求,现在也执拗地继续要求的那样。

“——好吧。关于<大贤者>,我认可目前不需要担心。……那么进行下一个议题。

关于明年就会到来的规律天下的‘大接近’和与之相伴圣光教团的动向。你们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

现场的气氛向着前方绷紧。托尼摸着长长鹰钩鼻的鼻尖开始说:

“——包括在麦法兰领地目击到‘五边形(Pentagon)’艾维特那件事在内,各地都有许多可疑的举动。……但要说是不是真的看准了明年,又有些微妙。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出一些这样的动作令我们心生戒备。作为大规模攻势的前兆,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占术科的预测也还不够凝练。我也觉得明年的可能性较小。若要正式‘召唤’,做的准备还不够吧?”

“我基本也是同感……然而‘门’打开的频率确实变高了。如果和往年一样,那应该会有一次大规模的侵略。为了不被人趁此机会从背后捅刀,希望谍报科能够进行更深入的工作。当然,我知道派间谍潜入异端组织的风险很高。”

瓦尔希抓住机会提出自己的主张。谍报环境建设不足是异端猎人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的烦恼。因为他们是在精神性上到达了极致的集团,而秘密侦查的前提是与对象巧妙交流,所以他们难以做到。从维克多这代起才刚刚设立了独立部门来训练数量稀少的合适人选。为了持久不变地保护世界,他们自身需要做出变化——现在他们正直面这样的矛盾。

经过三小时令人喘不过气的议论,大多数议题都有了结果。刚从现场回来的路易莎不禁面露疲色。多尼故意扶着腰嘀咕:“这么长的会我这老骨头都要受不了了啊。”但那种魔人的戏言根本不值得听。路易莎无视他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全身的魔眼都盯着同一个方向。

“就到这里吧。我已经听够了严肃的话题,想要说些轻松的休息一下。——瓦尔希,新人的情况怎么样?”

她问向同事。瓦尔希虽然厌烦地皱起眉头,但依旧用略微和缓的语气回答:

“……我稍微去看过训练的情况,成果还不错。有好几个我个人觉得有趣的。”

“那么那两个孩子呢?在碰面时表情最嚣张的那两个。记得他们也是金伯利的毕业生吧?”

路易莎回忆着模糊的记忆说,多尼咧嘴笑了。那些当事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视为了值得敲打的新人——

虽然学生坠入魔道在金伯利年年都有,但熔岩树形那件事还是在校内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很大程度上这固然是因为迷宫内了发现新区域——但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的最后,发生了一件在这所学校里通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想应该没有人忘记,金伯利的教员规定中有这样一条。”

在紧急召开的教员会议上,响起校长艾丝梅拉达压倒性冰冷的声音。在下面听着的老师们的表情也比平时更加严肃。考虑到召集的理由,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次会议能够稳妥地结束。

“当有学生在迷宫中遇险时,原则上应由学生自主救援,教员在遇险日后的第八天之后才能直接救助。不论需要救助的学生与教员是何种关系都不例外。即使是亲传弟子也一样。”

她说出不言自明的规则。就像“随意去做,随意去死”这句话象征的那样,这就是金伯利的基本原则。教师不会保护学生。

“在情况复杂的案例中,也允许有一些弹性。——在此次事件中,于异常发现初期便督促引导学生避难,后半还为了防止二层整体出现大规模损毁而决定出手干涉被诅咒污染的巨大树。对于做出这些行为的威廉斯、海吉斯、沃伯格三人,目前我不打算追究。虽然对他们全都先斩后奏的做法留有疑问,但他们主张应对的紧急性,我予以接受。“

被提到名字的三人身体略微紧张。所幸他们没有受到追究,但这同时也是牢固的分界。『到这里为止是允许的』。但是后面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未经许可便私自在二层地下空洞与正在参与救援的学生们汇合,甚至还悉心辅助他们归还——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毫无疑问地违反职务规定,是轻视金伯利校训的行为。即使做出这件事的是暂时的代理教师也一样。”

老师们的视线集中到坐在校长正对面——接受弹劾位置上的人身上。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在这里决定命运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

“我是这样认知的。——辩解吧,法夸尔。趁你的嘴巴还能说话的时候。”

艾丝梅拉达催促<大贤者>发言。在紧张的气氛中,法夸尔本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哼了一声耸耸肩膀。

“辩解吗?……辩解啊。虽然可以随口说一些,但我从这里开始就不太明白。

因为——我需要找什么借口?老师帮助陷入窘境的学生,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他宣称。在自己遭受弹劾的这个会场,毫不畏惧地展示出与金伯利的价值观从根本上就完全相反的态度。在场的教师中有几位露出放弃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想自杀的话那也不拦着。

“——既不辩解,也不反省。刚才的那些话,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啊。不过我有其他主张。校长,我可以说一说吗?”

“姑且听听吧。但是你要好好选词择句。根据你说的内容,那可能会变成你的遗言。”

校长将手交叠在桌面上催促。法夸尔仿佛得到了演讲的机会一般高声诉说起来:

“那我就说了。——这所学校的现状实在太过粗劣。从全世界搜刮来了有才能的学生,却把他们丢到毒虫一般的环境里,浪费于自相残杀之中。然后还拿那些走运捡到的成果和坚强活下来的学生们为依据,大言不惭地自称魔道名门。实在令人无语。这都算不上教育质量问题了。这样的环境根本称不上是学校。”

“『住口!法夸尔!』”

达斯汀看不下去,站起来大喊。校长用刀剑般的眼神劈向他。

“坐下,海吉斯。是我让他说的,你没有权力要他闭嘴。”

听到她的命令,达斯汀咬紧牙齿。他不由分说地感受到,如果他不听从的话,对方会砍断他膝盖让他坐下。他只能落座,瞪向法夸尔作为最后的挣扎——但法夸尔本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殷切警告,继续说:

“在当时情况下,我为什么去帮助学生?『当然是为了让他们一个都不会白白死去。』……入学这里的孩子们全都是拥有无可取代的才能的原石。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蕴藏着造就伟大成果的可能性。教师的职责首先就是要保护他们的未来,绝不是从背后将他们踢下深渊。你们只认可那些爬上来的孩子们,但即使是没能做到而死去的孩子们也一定有应当走向的道路。所以这次我下去将他们捡起来。这个行动有什么问题——”

“斩断吧(古拉迪奥)。”

咒语切断话语,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老师们屏住呼吸,法夸尔向下看去。——结果,他看到了。从肩膀处被砍下的<大贤者>自己的左臂。

在慢了一拍迸发出的血潮沾湿地板的时候,达斯汀和泰德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

“——校长!不可以!”

“他是异端猎人总部派来的使者!在这里杀死他意味着……!”

挡在法夸尔面前的两人大喊。他们同样做好了拼死的觉悟。必须要说——即使被砍掉手脚,这句话也非说不可。因为比起和异端猎人关系恶化而产生的亏损,那点小事不值一提。另一方面,泰德衷心觉得幸好图书管理员伊斯科没有被叫来这里。即使发生最糟糕的事情,也至少可以保住她的脑袋。

法夸尔从背后看着两人气势汹汹的模样,苦笑着抬起剩下的右手。断面的出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甚至他脸上都没有露出被砍断一根胳膊的任何痛痒。

“两位,冷静一点。如果她真要杀我,刚才那一下就会瞄准脖子。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我也没有动。可是——哈哈,真厉害,刚才那一下完全没有被砍到的触感。”

“那是倒计时。所幸你还剩三根的时限。珍惜吧。”

杖剑早已归鞘,艾丝梅拉达将手交叠在桌面上宣告。也就是说——在脖子之前,会一刀一个砍掉四肢。这就是她提示出的在她面前侮辱金伯利的代价。又或许是宽容。

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发展到那一步。泰德确信,他握紧拳头,动员全身的气力——从僵硬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能——能允许我发言吗?校长。”

“你要说什么?威廉斯。”

校长的视线向旁边移动。她的眼睛在问:『要在中间加一根别的胳膊吗?』泰德反射性地想要闭上嘴巴,但他死命压制住这样的生存本能,拼死说出谏言。

“……在……在这次的事件中……我们一方没有掌握迷宫的全貌,疏于管理,也有不小的过失……学生们面临的苦境,也可以看作是由此引发的后果……。……另外,考虑到之前有三位老师失踪,应当将迷宫中的危险性看作是比平时高出数级……再加上遇险所在的是未知区域,是不是该将事态的解决交由学生负责,确、确实留有疑问……”

达斯汀提心吊胆地看着同事断断续续诉说的模样。……他主张的内容平凡无奇,没有任何令人惊讶的视角。但是,他意志坚定,能在这种情况下讲这些话说出口。对于他从最弱教师的立场上贯彻自己姿态的模样,达斯汀报以无上的敬意。艾丝梅拉达听了他的发言,眯起眼睛说:

“……换句话,你是想这么说:这次的事情很大原因是因为教员一方的疏忽,然而我们却推给学生去解决,这样的安排并不妥当。”

“……我觉得,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正因为是这样,我也在其他老师的帮助下做出了行动。法夸尔老师的举动,也可以说是这个方向的延伸吧?当——当然他确实有些做过头。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熔岩树形中发生了什么……特别是四年级学生们刚刚与坠入魔道的六年级学生发生战斗,消耗剧烈,应该符合从教员或职员中派人协助的条件……”

泰德拼命诉说。现在金伯利中教师接连失踪,处于特殊情况,学校运营也应当相应做出调整。他不打算扭曲校风的轴心。泰德也是金伯利出身,他正确理解这里的环境拥有的意义。但是——这并不等同于他不在意学生的牺牲。即便是最终同样都会被添入火堆的生命,也需要相应的准备和时机。他不希望从学生们那里夺走这些。

泰德说完的同时,四周便陷入沉默。在这片静寂中,他无意识地用左右摸上自己的脖子。即使那里已经断掉,他也毫不惊讶。在另一边,达斯汀甚至带着杀意瞪住法夸尔。——唯独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若是践踏了朋友赌上性命的觉悟,我会在校长之前杀了你——他的眼中带着这样的意志。他鬼气逼人的模样令<大贤者>也略微犹豫。

“——嗯。暂时冷静一下吧,艾米。”

突然,天花板上传下平和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影子落到校长背后。那是一个穿着焦茶色西装面露微笑的纵卷发男子。这样的登场已成惯例,没有人表示惊讶。他边上金伯利魔女的左右手,兼职教师西奥多·麦法兰。

“……西奥多。”

“你明白的吧?比起<大贤者>,泰德更多的是想保护你。即使这不是他的全部意图。”

西奥多说着,向泰德微笑。<大贤者>看向新出现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麦法兰。在这个时候出场,你还真是不紧不慢呢。”

“我也是紧赶慢赶才赶到的啊。说实话,没想到会派你来监察。五杖也真是坏心眼——烈火燃烧(弗朗马)。”

西奥多叹着气回答后紧接着咏唱咒语,从他魔杖中射出的火炎沿着弧线命中躺在地上的法夸尔的左臂。<大贤者>俯视着自己的一部分转眼间被烧光,西奥多少见地表情认真地说:

“这原本还能接上的一根手臂是对你违反规定的惩罚。你应该明白这是破格的待遇,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吧?Mr.法夸尔。”

“——当然没有。一根手臂就能挽救重要的学生们,实在太划算了。下次就多长三根吧。”

法夸尔耸肩打趣。西奥多平静地摇头。

“我不建议你再开玩笑。最好不要以为我能永远控制住她。……<大贤者>,你差不多该明白了,你现在面对的是怎样一位魔女。”

法夸尔眯起眼睛。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不是任何威胁,而是纯粹的忠告。于是他将视线转回到校长。看向那双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

对,她不害怕。不只是眼前的法夸尔,就连在他背后施展计谋的异端猎人,艾丝梅拉达也不害怕与他们对立。那双眼睛在说着,如果有必要的话会用蛮力将<五杖>全部制伏。一点也不打算陪他们玩政治斗争这种闹剧。立于魔法界的顶点就是这么一回事。

“——『下次不会倒计时。』法夸尔,你要记住。”

“……呼。明白了。”

法夸尔说出承诺,同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这是在代替言语催促他“快走”。负伤的<大贤者>终究没有拒绝,在老师们的注视下走出到走廊上。背后的门关上的时候,法夸尔吐出一口气微笑。

“……真是的。——我有多久没有感到过背脊发凉了?”

他自言自语着走起来。路过的学生们看到他缺了一根手臂瞪大了眼睛,但他本人却微笑着表示不必担心。对,他感到有些舒畅。不论是断腕的疼痛,还是后背留下的汗水——这位磨人都已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早上的紧急会议勉强没有产生死者,金伯利的一天也由此开始。这一天,凯依旧没有和剑花团的成员们汇合,而是带着沉重的心情,在午休开始的同时前往实习室。

“……嗯……”

他刚刚告知来访,房间的主人便出现,默默地将凯带到旁边的另一个教室里。大卫·霍尔兹瓦德和学生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抱起胳膊俯视凯。

“变成这样,实在惭愧。……说是接下来的两个月都得维持这个样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带着诅咒都没法顺利摆弄土壤。我原本还打算参观老师的研究室……”

凯透着歉意说。即使不仔细说明,也能一眼看出他现在是带着诅咒的魔法师。大卫点点头开口:

“……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情况,也知道这件事都是无可奈何……我不打算责备你——可是现实问题是,我不能让这样状态的学生进入温室。不仅是正在培育的植株,可能会破坏整个环境……这你能够理解吧……?”

“……当然。我早就猜到在处理好诅咒之前会被暂时禁止入内。可是里面还有我负责管理的植株,无论如何都会给您添麻烦……”

“……由我将状态维持两个月左右,不算什么大事……即使我不动手,也自然会有某个看好你未来的高年级学生接下这个任务。虽然可能多少会欠些人情,但这件事基本不用担心……

可是——我最想问的,是你自身的今后。……这种状态,『你能断言两个月就结束吗?』”

大卫目光锐利地盯着学生问。凯在他的视线下说不出话来。他早就预想到会有这样的问答,所以他一直拖到今天才来。然而——他现在依然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说实话,我感到苦恼。瓦蒂亚老师一直在邀请我去咒术方向,最近哲尔玛老师也是。她说能够容纳这个诅咒,这件事本身就是才能的证明……”

“……我想也是……。你的资质在我看来也不容置疑。更何况我之前就看过许多类似的案例。……最近也有一人……”

“……是伦巴第学长吗?”

凯说出自然想到的那个名字。那是他几天前刚刚面对、战斗、并亲手杀死的学长的名字。大卫重重地叹气并点头。

“——他是个优秀的弟子。……总是慈爱地对待花草,即使生长得与预期不符,也绝不会焦躁。还曾经连续三天三夜坐在那里面对花盆……。……从当时的模样中,我完全没有想象到他会在就读期间坠入魔道。……没想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急于得到成果……”

大卫回忆着从前的记忆说。凯和坠入魔道前的伦巴第几乎没有交流,但依旧能从这些话中鲜明地想象出他曾经的模样。耐心、稳重、博学——如果有交流,他一定会是一位好学长。就连坠入魔道后的举止,也能处处感受到那些残渣。

“……我不认为成为咒者会改变他的为人。那孩子大概是有了不得不着急的理由。……虽说没能成功,但利用巨大树处理诅咒的研究并不是毫无意义。从他留下的资料中,也确认了那个机构在某条线之前能够有效运作,将来应该可以运用在某个地方。不过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悼念就是了……”

大卫平静地补充,凯也默默点头。——在二层和熔岩树形处理善后的时候,大概是他回收了曾经的学生留下的成果。也许那是他留给曾经的恩师的遗言之一。不,凯觉得一定是的。魔法师的师徒关系没有轻巧到走上不同道路救全部消失。

“若说我对瓦蒂亚没有一句怨言,那当然是谎话。……但想象一下那可能变成两句,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见对方再次看过来,凯不由得端正姿势。他也明白,对方在谈论的不是过去的事情,而是现在身处这里的他。

“……既然你看到了伦巴第的末路,那我要说的并不多。——好好思考。不要只是想象,而是要确信自己的选择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最终想要收获什么。……那孩子恐怕也是这样做的……”

“——是。”

凯耿直地接下这句话,点点头。以后的事情他还完全想象不出——但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已沉重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告别大卫走出教室后,凯拖着沉重地脚步走在走廊上。他已经找了所有关注他的人商量。然而——还是没有得出任何具体的展望。

凯觉得,大卫可能反而是禁止自己这样做。若是他从教师的立场上摆弄些说辞,肯定可以把一位不成熟的四年级学生拉进自己的领域。只要说这都是为你好,凯也无法无视他。但是——大卫并不期望这样。即使考虑到伦巴第的末路,他依然希望学生自己选择道路。即使明知其结果可能重蹈覆辙。

凯察觉到自己遇到了好老师。想要继续跟着那个人学习——这样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涌起。这样不会违反任何他与生俱来的性质,也不会令同伴们为难。

“……唔……”

但是。那就等同于放弃他得到的这股力量。和伙伴们并肩战斗——他总算到达了这条线,却要主动选择后退。凯知道没有人会责备他。也知道他们一直期望着他能保持一如既往地凯·格林伍德。

可是,凯明白。……若是他停下了,那伙伴们不久后就会向『前』走去。

沿着他们自己的魔道前进。选择各自的末路。去往他伸手够不到的深处。

只有他一个人,被丢在光明的地方——

“——学长好。”

听到有人叫他,凯回过神来。他连忙抬起视线,看到了一位熟识的学妹。三年级的莉塔·阿普尔顿。这位学妹认真努力,略微有些内向,自从入学仪式上认识以后就一直很亲近他。如果是卡蒂是让人操心的妹妹的话,那她就是太省心反而令人担心的妹妹。

但是——考虑到熔岩树形中发生的事情,她的模样不由分说地拥有了和之前不同的意味。凯小心不让对方发觉自己正在意着这一点,尽量和平常一样开朗地回应:

“——哦,莉塔。……怎么,你也有事找老师?我刚去打了招呼。”

“我在等学长。我想你一定会来这里。”

莉塔几乎是拦住他的话头说。凯注意到,和他的意识无关,莉塔今天的模样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现在的莉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的心里有着明确的意志和决定要在这里告诉他的话。

“我刚才听哲尔玛老师说了。……您暂时要和平时的团体保持距离呢。直到诅咒的问题解决为止。”

“啊——嗯……是啊。现在……如果待在身边,会让他们顾虑我。”

凯有些疑惑地回答。平时总是很客气的莉塔主动说话,他即使想保持平常也并不顺利。依然想着刚才和大卫对话地思考也加剧了这个情况。他在焦躁的推动下强行张开僵硬的嘴巴。

“……唉,怎么说呢。……现在也没办法啊。……不能和亲密的朋友接触,我也觉得挺难受的……”

然后不小心就说出来一直藏在心里的泄气话。莉塔微笑着走近一步,伸出双手握住凯的右手——『现在的凯的右手』。

“——啊?”

“请吧。”

接着,莉塔将握住的手引导向自己的胸部。柔软隆起的肉体,其中的温度和触感,深处剧烈地鼓动,全都鲜明地流入凯停止思考了的脑髓。他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理解跟不上五感展示出的现实,因此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

“您很怀念他人的温暖吧?……请稍微填补一些吧。虽然我不觉得这种东西能够成为替代。”

“快——快放开!”

凯的大脑总算转了起来,用几乎要拉断的势头抽回胳膊,他的手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便获得解放,划过空中。他立刻用内观来感受体内的诅咒——确认没有发生传染,松了口气,带着尚未平复的动摇瞪向学妹。

“你在想什么呢……!有没有仔细看我现在的模样?!你应该知道,这是会传染的!从生活到待人接物全都要做出改变!怎么能把学妹牵连进来……!”

“我知道。所以——『幸好您做出了改变。』至今为止都没有我能插手的空隙。可是……现在不一样。”

凯带着怒气斥责。若是平时,肯定会立刻令莉塔涌起眼泪,但现在她毫不犹豫地报以笑容。在愕然伫立的凯面前,莉塔的表情里第一次流露出罪恶感。

“对不起,用这么过分的说法。……请学长不要误会,我并不希望您成为咒者。我一直喜欢摆弄着泥土微笑的您,喜欢带着太阳公公气味的您。……我只是,想要待在您的阳光下而已。”

怀揣许久的恋情。莉塔诉说着自己的感情,解开衬衫的纽扣。看到他的手刚才包裹的乳房和内衣一起暴露在眼前,凯立刻背过脸去。

“……唔……!笨蛋,快把衣服穿回去……!”

“没关系,我不会那么着急。我的身体也没有厉害到能够那样使用。……只是,您愿意看一看吗?虽然不堪入目就是了。”

莉塔用极其平淡的声音催促凯。凯觉得奇怪,战战兢兢地看过去——于是他看到了打开的衬衫内侧。看到了她真正想要展示的东西。

“……你……”

“嗯。……我也有。『寄生在身体里的东西』。”

莉塔的嘴角露出自嘲,平静地扣上纽扣。面对因接连的告白而思考饱和的凯,她又继续说:

“我很早就开始出入大卫老师那里也是因为这个。……说实话,我还算不上能完全控制。入学时就约定了要定期去诊察。……魔法界对这类东西真的很严苛。不过这您肯定也知道就是了。”

凯当然知道。因为卡蒂最近的动向,他自己也终究无法对此漠不关心。但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在这么近的地方,以这样的形式看到实物。更何况,它还寄生在学妹的身体里——

“……学长。你不想调查一下吗?这东西……”

“——啊?”

意想不到的提议令凯瞪圆了眼睛。但莉塔继续说了下去。她垂着的脸上带着干巴巴的笑容。

“这是别处绝对无法得到的样品。而且在我体内,一定程度下受我控制,比起野生的操纵起来要容易的多。……您愿意那样做的话,对我也很合适。自己研究自己无论如何都存在极限,在观察时甚至无法完整地麻醉。

所以——我在找能够信赖地托付这具身体的人。来到这里之后一直在找……”

莉塔说到这里停下来,抬起脸来。面对她带着无比坚定的愿望的眼睛,凯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这些话他不可能立刻就完全接受。然而——他又觉得如果没能承受住逃走了的话,对方就会当场崩溃成沙子。现在的莉塔明确地带有这样的殷切,所以凯一个字也不敢轻易说出。

“若是学长,我会全部献给您。……如果您允许的话,就连心也一起。抱歉说得好像强加于人。”

莉塔脆弱地笑着说。作为表明长久藏于心中的恋情的话语,这实在太过寂寥。凯扶着额头深深低头,从混乱中勉强挤出声音。

“……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些……”

“因为只有现在才行。除了现在,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将您从奥托学姐那里抢来,从剑花团中剥离。——因为,难道不是吗?您太爱他们了。若是不采取行动,您一定会一直和他们走下去。……就如同您现在也在为此而苦恼。”

她指出的内容令凯喘不过气来。他得知对方对他的纠葛看穿到了比预想中要深得多的地方,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容易被人看透——但他立刻改变想法,觉得不只是如此。这就是证据。证明眼前的学妹一直在看着他。

“诅咒的力量一定很有魅力吧。……我明白。在‘树干’战斗的时候,即使从远处看去,也能看出学长非常高兴。因为能与霍恩学长和响谷学姐并肩战斗而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即使那么可怕的诅咒正在作为代价侵蚀着自己……”

“——唔……”

凯想不出任何反论。当时,这样的感情在他心中无疑占据着上风,即使是现在也依旧萦绕不去,所以他才在心中犹豫要不要把诅咒还给瓦蒂亚。最重要的是,当时莉塔也在场。她全都看在眼里,她指出的这些凯完全无法辩解。

“……原本学长根本不适合战斗。您不是去破坏杀戮,而是完完全全去创造培育的人。……可是,成为咒者之后就可以切换了。将同一个才能弯曲向破坏、杀戮的方向。用您亲手培育的众多温暖做交换……”

莉塔诉说着。从她越到后来越颤抖的声音中,凯也感觉到她对这件事从心底感到恐惧,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理解这个问题不仅限于剑花团之内。……这是重大的选择。会关乎许多人的未来,有时甚至可能大幅度地左右他们的未来。

“……学长也许愿意那样做。如果能和剑花团的那些人在一起,如果能亲手保护他们,您也许连这样的代价都愿意吞下。可是——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吞下,无法点头,不想失去。我不想放弃在阳光下笑着的您……!”

接下来的话已经变成尖叫。为什么如此的——这样愚蠢的问题事到如今凯也不会再说。他在其他人身上已经多次实际感受过其中的原因。在金伯利这个异常的环境中,像他这样的人反而特殊。虽然规模大不相同,但这也与那位<炼狱>艾尔文·戈弗雷受众多学生仰慕的原因相似。

莉塔擦掉眼泪,按住胸口,再次笔直地注视对方。现在还没有轮到凯。比起做好了所有觉悟的莉塔,他的心理准备严重不足。他只能像木偶一样呆立着继续倾听,现在他只能做到这件事。

“……学长留在温室里的植株,由我来负责照顾。没问题吧?您之前就经常让我陪着一起观察,这样做最能节省交接的工夫。也不会欠高年级学生奇怪的人情。”

“…………那个……我很感谢你的心意。……可是莉塔——”

“我不认为这是人情。……只不过,请您来见我。每隔几天——不,一周一次也无妨。我会将植株的状态简单向您汇报。不会花太长时间。”

莉塔不后退。凯想要阻拦的脆弱抵抗被她强烈的反抗意志堵了回去。莉塔的心中也并不平静。这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失控,因此不会在中途就停下。她的脸因兴奋和害羞而泛红,用越来越颤抖的声音说个没完。

“那——那时如果您想念他人肌肤的话,当然可以顺便享用。……您实际上并没有那样讨厌我的身体吧?……之前我曾经偷听到学长说自己的喜好。您说您就是喜欢高大而活泼的女孩儿,就算有些走形也无妨。那时我非常高兴……像个傻瓜一样手舞足蹈。我心想,啊——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啊。”

无比痛心的吐露令凯眩晕。——从客观来看,莉塔的身材比平均身高更高,但绝对不算是走形。而且原本魔法师就有的是办法调整自己的身体造型。可是她却如此蔑视自己,这都是因为在更深处有让她产生自我厌恶的原因——凯刚才也亲眼看到了。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这些想法,莉塔抓着自己的胸口继续说:

“我知道学长不会觉得这东西恶心……!正因为您是这样的人,我才会喜欢上您,才会想要把自己交给您。……这个不会像诅咒那样轻易传染,诅咒知道风险并做好应对的话也不会在短时间里立刻固定下来。所以——如果您真的想要,请随时开口。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会尽自己所能,全心全意地侍奉您……”

莉塔迈过了被兴奋模糊了的边界,用双手捂住脸。凯想要二话不说抱紧她,抚摸她的脑袋让她冷静下来,然后教训上几个小时。可是——现在的凯无法那样做。不过莉塔怎样渴求,他都绝对无法回应。他咀嚼着自己的无力垂下头,用虚弱的声音说:

“……好想训你。……可是想不出话来。……感觉一口气塞进来太多了。这种重要的事情,因为分开来一点点地说吧……”

“……对不起。说真心话,我现在就希望您混乱。学长正苦恼又疲惫……我就能趁此机会……”

莉塔冲口而出这些不需要说出来的歪心思。她的脸皮薄,没法藏着这些表达好感,而正是这种笨拙的诚实令凯一直感到可爱。

此时他终于整理好了心情。深呼吸好几次后,他也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准备。——首先,这不可能是回答yes或no就能结束的问题。需要打起精神面对彼此,花时间相互交流。现在不能立刻开始。所以——此时该告诉莉塔的,首先是他有这个意愿。

“……给我点时间。不管要说什么,现在都不行。等我想办法冷静头脑……想出些好点的说教来。”

“……好的。我会,等您……”

莉塔也听懂了。她战战兢兢地将手从火热的脸上拿开,带着期待和不安偷偷抬眼看向对方。凯苦笑。从这里就能看出,刚才她那些大胆的行为,是多么鼓足勇气才做出来的。

“……那个,那么……照顾植株……能交给我吗……?”

莉塔软弱地问。仿佛在说其他的无所谓,但唯独这件事希望能在现在给出确定的承诺。凯看出她的想法,抱起胳膊盯着对方。

“如果我拒绝,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被一把推开了吧。……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抛弃你。你要好好照顾,要是有一株枯萎了,我会真的生气啊!”

“——是!我绝对……会仔细照顾的……!”

莉塔带着眼里盈着泪水的笑容点头。凯也笑着点头,抬起一只手走过她身旁。——不管怎样,他都要过些时候才与奥利佛他们会合,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整理一下其他问题也不赖。靠着自己乐观,他开始这样想。

目送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后。莉塔在原地花了些时间让心情平复下来,突然起意向着周围的静寂问道:

“…………小泰蕾莎,你在吗?”

话音在无人的走廊上回荡。莉塔没有用视线无用地向四周搜寻。隔了一会儿,她身后传来了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你是怎么发现的?”

莉塔听到后转过身,只见娇小的同学年朋友突然出现在了那里。莉塔对她依旧没变的神出鬼没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我完全没有发现,一点也没有感到迹象。……只不过,隐约觉得——你说不定会担心我来看看情况。”

原因只是这样的直觉,真的不过是临时起意。即使猜中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见泰蕾莎还是无法接受,莉塔在她面前弯下膝盖,配合对方视线的高度。

“抱歉哦,我总是擅自行动。可是,我已经觉得要这样做了。……小泰蕾莎呢?格林伍德学长是霍恩学长重要的朋友,而我向拆散他们。听了刚才的话,你还愿意支持我吗?”

莉塔笔直地注视着对方问。她不打算将这一点糊弄过去。因为当她决心前往熔岩树形深处的时候,正是这位朋友第一个说出要陪同她的鲁莽行径。无论如何都会变成恩将仇报。这已经是无可奈何。可是——莉塔绝对不想再用虚伪来掩饰这种背叛。

泰蕾莎一动不动地默默回视她。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但是——现在的莉塔神奇地从中看出了对方的内心。她和这位少女交往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莉塔已经知道了。泰蕾莎·卡斯滕这位朋友和外表相反,在心中潜藏了许多的,而且是激烈的赶紧。

“你的表情真的很为难呢。……我明白。”

莉塔说着,用双手紧紧抱住那娇小的身体。在困惑着接受拥抱的泰蕾莎耳边,莉塔带着无比感激低声说。

“……谢谢你,泰蕾莎。”

“……为什么要道谢?”

“为你愿意为此苦恼。……为你没有把所有事都分为霍恩学长和其他,而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她一边说,一边将脸紧紧贴到那纤细的肩膀上。正是对方的这些纠葛,令莉塔高兴得想要哭出来。——因为,泰蕾莎原本没有任何可苦恼的。只要向霍恩学长报告自己企图,就一切都结束了。就算她再怎么不服输,被剑花团的成员们阻挡的话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泰蕾莎现在处于可以打出这张牌的立场,进一步说的话,她也应当打出这张牌。

正因为如此。她心生犹豫地这个事实本身,就证明莉塔和这位娇小友人只见有着明确的纽带。莉塔知道了自己得到了一位这样好的朋友。即便她不久后就会失去这位朋友——

“……”

泰蕾莎伸手抱住莉塔的头,非常笨拙地抚摸她的头发。她还是不擅长安慰或鼓励。但是,即使做不好,她现在依旧想要这样做。这是她第一次对奥利佛和夏侬以外的人产生这样的感情。

“我保留回答。……不管怎样,你差不多该回友谊厅了。丁恩又吵起来,你不在的话,我就只能用决斗让他闭嘴了。”

“——嗯,抱歉哦,把你丢下了。……我们走吧,小泰蕾莎。”

莉塔松开拥抱伸出手,和握住它的泰蕾莎并肩走起来。——推迟结论维持现状。既不聪明也不合理。但她的选择充满人情味。

同一天傍晚。奥利佛和奈奈绪比其他人早一步结束课程,按照事先约定好的一起来到秘密基地。他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想两人一起度过一段时光——换句话说就是一段小小的约会。

“——哎呀,真是受不了。没想到达斯汀大人居然那样气愤。”

在沙发上坐下,喝了冒热气的红茶歇下一口气后,奈奈绪说。茶和茶具都是西奥多带回来的伴手礼。奥利佛挥动魔杖,从架子上取出装有佐茶饼干的大盘子放在茶几。这些是凯和卡蒂事先做好的,仔细观察就能从面团的形状中看出两人的特征,甚是可爱。

“从旁看来理所当然啊。……现在艾希伯里学姐不在了,达斯汀老师在校内学生中最看重的扫帚骑手恐怕就是你了。而且对方认为这些早就告诉过你,可你却一直不出现……”

奥利佛一边喝着自己杯中的绿茶一边说。听到他指出的这些,奈奈绪也不好意思地缩起肩膀。

“真是丢脸。虽然知道承蒙他看得起,但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再让他等待实在过意不去,因此在下已经办完了加入实验室的各项手续。”

听到这句话,奥利佛略微有些惊讶——居然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吗?他放下茶杯,看向奈奈绪。

“这样啊。……可是你就这样决定,真的好吗?嘉兰德老师应该也在关注你。”

他确认自己在意的点。奈奈绪抱起胳膊,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在下也知道。可是……虽然只是在下的直觉,但在下感觉他并不太想成为在下的老师。他没有直接这样说过,更没有和在下保持距离。只是模糊地——那位大人似乎一直希望划清这条界线。”

“……嗯……?”

奥利佛扶着下巴思索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嘉兰德作为魔法剑老师热心教育,在指导培育有才能的学生上的热情一点也不比教帚术的达斯汀差。奥利佛一直以为他肯定想收奈奈绪做弟子。嘉兰德的剑风也会积极分析、拆解并吸收优秀的其他流派技术。然而他却故意不希望和奈奈绪成为师徒关系,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

在奥利佛陷入沉思的时候,旁边的奈奈绪将喝完的茶杯放到茶几上,顺势倒向旁边,将头枕到了奥利佛的膝盖上。奥利佛也好不惊讶地接纳了她。这样直率的撒娇方式是奈奈绪的特色。

“不管怎样,在下已经摆脱这个烦恼了。……奥利佛怎么样了?您果然是要去之前跟卡蒂一起参观的那里吗?”

“……这取决于她,但我想应该会是。对方的印象也很好,更重要的是没有其他研究室能够满足卡蒂的关心。她与其说是在犹豫,不如说是在做心理准备。……之后只要等她来招呼我就行了。”

奥利佛回想着卡蒂参观时的模样回答。奈奈绪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从膝盖上笔直地仰视他的脸。

“那就再好不过了。……请您不要将目光从现在的卡蒂身上移开。在下当然也会注意——但由于凯离开,她现在特别不安定。若不是有雪拉大人守着,在下现在也想要跟紧她。”

“嗯,我知道。……凯回来后这一点应该能够改善。我不怀疑他的选择。但是让人担心的是……他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回来。”

奥利佛点头眯起眼睛。当然,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原本的自己和作为咒者的自己,凯正在这两者之间摇摆。和他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奥利佛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想象出来。于是在“树干”战斗时他的嘀咕便自然而然地在耳边响起。——凯说,他很高兴。用带着诅咒的身体。露出令奥利佛看着都觉得心痛的,无比满足的表情。

回想起那副模样,奥利佛既难过又害怕。然后也产生了疑问——就算凯真的如他预料的那样回来,这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他是不是把凯拖了进来?是不是把本应在明亮的地方笑着生活的人,拖进了自己栖息的阴暗处?如果没有与剑花团的任何人相遇——那凯还会像现在这样烦恼要不要成为咒者吗?

恐怕不会烦恼。甚至不会遇到这个二选一。即便如哲尔玛所说拥有非凡的才能,凯也不会想要精通操纵诅咒的技术。他现在渴求的、不愿放弃的是与之相伴的力量。对凯来说那是强大的手段。为了在今后也能和他们在一起,一直保护他们——

“嘿呀。”

这时,奥利佛的脸颊被左右拉开,打断了他的思考。那是奈奈绪从下面伸手干的好事。见对方回过神来俯视自己,奈奈绪仰面躺着说:

“奥利佛,您承担得太多了,也让在下分担一些吧。”

“——啊、嗯。当然,可是……”

奥利佛连忙回应,奈奈绪松开他的脸颊,扭动身体将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她用腾出来的双手绕到奥利佛背后抱住他,将鼻子紧紧贴着他用力呼吸。

“……啊……”

淡淡的草药香掠过鼻腔。她已经知道,那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是从对方身体里发出来的。其又来也由奥利佛本人在床上带着寂寞的苦笑告诉过她。

——若是在小时候就不断使用强效的魔法药,就经常会导致这样的体质变化。……也许和你的伤痕差不多。

奈奈绪原本就喜欢这股香味,听到这些后更加觉得难过又怜爱。她想要一直闻着这香味,又觉得光是闻完全不足够。奈奈绪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奥利佛也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和期望,开口说:

“……想做吗?奈奈绪……。……现在在这里……”

他用手指温柔地滑过发誓,抚摸脖子,说出不过是确认的问题。奈奈绪从他肚子上抬起脸来,抬眼小心地盯着他。

“——迫切地想。……你发觉了吗?距离上次云雨已经过去一周了。”

“因为中间出了凯的事情……”

奥利佛刚要解释,就被下面来的吻堵住了。从贴在一起的嘴唇上传来的惊人热量瞬间缓和了占据思考的烦恼。奥利佛心想,这一定都是她带来的。他将所有的感谢和爱意注入回应的吻中,将全部神经集中在嘴唇上,仿佛全世界都从那里融化了一般,彼此共享那种感觉。

他们这样吻了很长时间。最后奥利佛用指尖轻敲紧抱着的奈奈绪后背,奈奈绪才回过神来移开嘴唇。充满兴奋和昂扬的眼睛映照在彼此的瞳孔中,由此便确认了所有前置都已完成。

但是——在沉浸于周公之礼之前,还有一点要注意。奥利佛勉强将它说了出来。

“……雪拉她们两小时后也会来。不能拖得太久哦。”

“那么就相应地更浓郁更用力。……您有什么希望吗?”

“多得是。……不过还是先安抚你,再慢慢想吧。”

做完最后的确认,奥利佛开始行动。虽然有时间制约,但他并不着急。魔法师不必在意衣服皱褶,因此没必要着急脱下。他用平时治愈的延伸动作以此刺激。从背后到侧腹,从侧腹到乳房,然后又到耳朵。不会产生犹豫。经过之前的多次云雨,他们已经完全了解了彼此的身体。

“……嗯呼……!”

奈奈绪被他轻咬耳垂,在混着细痒的快感中扭动身体,也不服输地用嘴唇一口含住对方的脖子。奥利佛肩膀微微颤抖漏出喘息。——真是不能大意。奈奈绪绝不会将事情完全交给对方。甚至还有些以竞争到达顶点的顺序为乐。奥利佛必须在承受她的攻势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手法维持在最高水平,这比想象中还要难——也还要开心。在平时打闹的延长线上相爱。所以激昂与安心能够舒适地同时存在。

“——唔……”

但是,今天有杂念掺杂在了其中。奥利佛解开纽扣,慢慢掀开奈奈绪的衬衫,将手绕到背后解开大约是卡蒂帮忙挑选的文胸——然后当他看到展现在眼前的形状姣好的乳房的瞬间,那件事涌上了心头。那一晚在宿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穿着女性服装等着的皮特说出的话,推来的不由分说的二选一,还有后来无可奈何的肌肤相亲。与他的交合恐怕不会止于那一次,今后也会反复进行。奥利佛这个人没有那么精明又厚颜,能够忘记那些沉溺于眼前的奈奈绪。

“——您有事相瞒……”

因此,奈奈绪也自然而然地发觉,她低声说。奥利佛像冻住了一样停下动作,一瞬间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无法言说的绝望和想要全盘托出的冲动抵在一起,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他不能一直不说话。既然对方问了,那他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却找不到一句能说的话。他不能说出事实,又无法忍受用空虚的谎言遮掩。明明这种事他至今为止一直在不断重复。

奥利佛呆立在苦恼的死胡同里。然而——奈奈绪却用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嘴唇,在困惑的他面前温和地微笑,仿佛是苍穹下风平浪静的广阔大海。

“什么也不要说。在下也不会问。……从相遇时起您就谜团重重,而现在又加上了一个新的。仅此而已吧?”

她说着,伸手环住奥利佛的头,毫不犹豫地将他抱在自己赤裸的胸前。奥利佛被她的柔软和体温包裹着,心中无条件地平静下来。他涌起泪水,口中零落出无法抑制的呜咽。奈奈绪将这些全都接纳下来,向着怀里的人温柔地呢喃:

“无论是何事,在下都不介意。因为那也是组成可爱的您的一部分。只是——当您心中希望时,请您毫不犹豫地说出来。那时您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或恐惧。”

不需要说,但虽说都可以说。她说出了对现在的对方来说唯一的救赎和宽恕。奥利佛用颤抖的手臂勉强回抱她。想要道谢,但现在他连这都做不到——只能用包含着万般心意的声音呼唤对方的名字。

“……奈奈绪……”

“嗯,在下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奥利佛。”

她也只是这样回应,更加用力地拥抱。不去撕开对方的伤痕,也不问伤在哪里。只是陪伴着他的痛苦——平静而温柔地,沉浸于与恋人短暂地幽会之中。

“——呀!”

凯被刺中胸口,被挤飞出去倒在地上。立刻有一只手从正面伸向仰面躺在地上的他。

“抱歉,我太用力了。你没事吧?”

“——嗯,没问题。……谢谢你陪我。”

凯也伸手回应,在对方的帮助下站起来。在这间他们找来活动身体的空教室里,吉·巴尔泰担任他的联系对手,姐姐蕾莉亚·巴尔泰在旁边守着兼做裁判。另外,阿妮·麦可蕾也被强行拉来,正在房间角落面无表情地抱着膝盖。

“我说过不要客气尽管说。陪练剑术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机会难得,我就顺便也指导你一下吧。毕竟你的拉诺夫流太过粗糙了,格林伍德。”

蕾莉亚不客气地指出。凯听到后苦笑着将杖剑举到眼前。

“叫我凯就行了。……唉,果然啊。我自己也知道。怎么着也没法像奥利佛那样。”

他低声说出作为范本的那个人的名字。蕾莉亚耸耸肩继续说:

“我又没让你练到那么疯狂的水平。你可以用剑术以外的东西和他比呀。不过如果是那样,你就应该如果在这个间距下抵挡的技术。保持一定距离播撒器化植物的种子才能发挥你的优势吧?”

蕾莉亚试着考虑对方的长处给出建议。这时,凯用鞋底敲了敲脚边的地板。

“那也得是在土地上才行啊。像这样在室内战斗的时候,即使拉开距离大多也没用。……真是痛感在决斗联赛和熔岩树形的时候都是靠环境帮了忙。若是在普通的擂台上战斗,我的实力在同年级里最多也只能算中等偏下吧?”

“哼,这才是你的风格啊。你忘了自己的师父是谁了吗?是那个‘生还者’吧。他不只是没在决斗联赛里面胜出过,甚至没听说过他曾经参加。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擅长迷宫中的行动,就连校内实力顶尖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重点是运用能力的方式。而且说到底,我看你自己也不是想要和他人战斗并赢更多的那种人吧?”

蕾莉亚指出更加根本的部分,凯将杖剑收回鞘中叹了口气。

“是啊。我虽然因为对古代种和灭绝种有兴趣而来到金伯利,但说实话,在乡下悠闲地种蔬菜更适合我的性格。……可是,我的伙伴不一样。之前就遇到过修罗场,今后也会只增不减。卡蒂和皮特也在磨练自己的才能不断变强。不能只有我被抛下——”

“——不适合你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凯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直在墙边沉默不语的麦可蕾正瞪着他。凯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反问道:

“……?麦可蕾,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和现在的伙伴在一起,不适合你。……听你说的,你那么想变强也是就是想保护同伴吧?我是无所谓,但那和你的魔道完全没有关系吧?”

麦可蕾毫无顾忌地说出分析。凯听到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对自己没能立刻一笑了之感到困惑,抱起胳膊回答:

“……啊?……不,没有那回事。他们五个人在学习和研究上都帮了我很多。而且也多亏了他们我才能从一年级开始就在迷宫里有工房……”

“相对的,你遇到了多少次说不定会死掉的遭遇?……不过这些就算了。然后你还说什么来着?迷宫的工房?你现在还需要它吗?你接下来就能加入研究室,随便使用那里的设备了吧?想在迷宫里有一间的话,也可以和同一个领域的学生重新建造。我觉得大概已经没有必要再特地拘泥于低年级时自己搭建的共有工房了。”

“……不是,喂……”

麦可蕾越说越快,渐渐都没机会插嘴了。她也越说越不自觉地激动起来。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再止于提意见而是用挑拨的语气继续说:

“还有什么,帮助你研究?那为了那些帮助你要连命都搭上?这个交易开价很高嘛——哈哈,你的那些小伙伴真是了不起的商人啊。友情无价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在对方看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以用这样美丽的理由从你身上无限榨取——”

“好了,到此为止,麦可蕾。”

吉看出是时候劝阻,干脆地打断。于是麦可蕾回过神来,尴尬地扭开脸闭上嘴。吉看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

“……你是那种会把不好说出口的话也顺势一口气全说出来结果招人讨厌的那种人啊。要多分几个阶段。怎么能看对方好像快生气了就抢先一步煽动呢?你刚才也并不是想和凯吵架吧?”

“……哼……”

被告诫的麦可蕾将脸埋在膝盖里不说话。吉侧眼看着她的模样哼了一声,再次转向还在发呆的凯。

“刚才是麦可蕾说过头了。我和姐姐都这么想。不过——她说的内容也不算全错。我稍微给你翻译翻译重点吧?”

“……啊,嗯。拜托你……”

他也控制住大脑的混乱点头。吉闭上眼睛选词择句,然后说了起来:

“简单来说——你的视野是不是变得有些狭窄了?我能理解你想和同伴并肩战斗,可是就算响谷她们越来越往危险的地方冲,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太一样吧?你是不是可以暂时抛开来考虑一下呢?和在各方面都被锁住的我们不同,以你的立场应该能做到吧。”

“……抛开……?”

这个不太稳妥的词令凯皱起眉头。看到他的反应,吉立刻摇头。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你和他们恩断义绝。换成是调整距离感是不是能好接受一点?……那个,你们从刚入学就在一起。我一开始就有姐姐和尤苏尔大人在,在立场上并不相同,但我也认为那个时期结交伙伴对于在这里自卫非常重要。可是——我很少听到有一年级时就在一起,以完全相同的成员一致混到高年级的情况。随着年级上升,逐渐发现各自的资质,也就自然而然地分道扬镳。这都是每个人朝着自己最好的方向努力造成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好。”

吉不慌不忙地按顺序阐述自己的论点。虽然想说的内容有共通之处,但听起来的印象和麦可蕾说的大不相同。因为不会触怒感情,因此也无视其中的内容。姐姐蕾莉亚从凯的表情中看出时候到了,补充说:

“——你的立场和一年级的时候已经不同了。你获得了知识和力量,在校内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应该已经有学长和老师看上了你。人际交往的自由度和一年级时有本质不同。说的极端一点,即使离开霍恩和响谷她们,你也不会被孤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毕竟现在就有我们——”

“你们说的话题还真是令人愉快啊。”

这时一个新的声音冰冷地插进来。那句话用魔杖进行扩音和收敛,穿透了遮音结界。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转向教室门口,只见一位小个子的学生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那是看上去有些难以取悦、戴着眼镜的四年级两极往来者学生——皮特雷斯顿。

“——雷斯顿?!”

“怎么可能。遮音结界从一开始就设置了——”

“你以为那样就万无一失了?……你觉得我会什么也不做就放任现在的凯单独行动吗?”

凯本来因为朋友出入而呆滞,听到这句话猛然回过神来四处摸索自己的长袍。于是——果真找到了。贴在兜帽内侧的硬币大小的极小侦察魔像。那东西收集了他们之前的对话,通过魔力波传给皮特。因为并不是用声音传播,这种遮音结界对这种手法的偷听没有意义。凯顿时脸色苍白。

“……!”

“胆子不小啊。才刚刚靠着运气好生还,就立刻开始挖角了。……哈哈,我真是惊讶,没想到你们居然觉得这种事情能被允许。我还以为同年级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呢。——对剑花团出手不会有好下场。”

皮特一边大步踏入教室一边继续低声说。任谁看来他都剑拔弩张得不同寻常。凯摆出架势,麦可蕾从墙边站起来,这时蕾莉亚上前一步抬手阻止对方。

“冷静,雷斯顿!似乎是害你误会了,但我们没有挖角的意图!刚才那些只是以个人身份陪凯商量他的今后而已!

如果内容有所冒犯,我和弟弟都愿意道歉!绝对不是打算和你们敌对——”

“和凯商量?……原来如此,已经拉拢到能用名字称呼的程度了呢。没想到你们能用这样的手腕。得重新评估了。因为一直只把你们当成是瓦卢瓦的提线木偶——”

辩解的话也一下子就起了反作用。现场的紧张不断高涨,凯开不下去,将侦察魔像丢到地上笔直地走向皮特。

“喂,皮特……!你干嘛这么杀气腾腾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真的只是陪我商量而已!什么挖不挖角的,反而是我主动拜托他们听我说——?!”

当凯走到眼前的时候,皮特立刻伸手环住他的后脑勺,紧接着将他的上半身拉近,毫不犹豫地让两人的嘴唇贴在一起,同时将一个小东西塞进凯的口腔。那是皮特藏在嘴里的魔法药胶囊,它在凯的嘴里裂开,里面的东西产生了即时性的麻醉,侵蚀了全身。皮特抱住朋友软倒的身体,将他放在地上,脸上露出昏暗的笑容。

“凯,你不要说话。……真是失败。早知如此,早早推倒你就好了。我还是太天真,明明知道楔子插多少根也不会嫌多。”

他一边这样告诫自己,一边拔出杖剑,用左手握住。——由于亲吻带着诅咒的凯,他也稍微受到了些诅咒,但皮特早有预防,凯也在紧要关头做出控制,没有产生严重的影响。也就是说不会妨碍战斗。面对释放着明显敌意的他,蕾莉亚和吉也做好觉悟拔出杖剑。

“看来不是辩解能说得通的阶段了。……你打算在这里和我们打吗?我劝你住手。要打的话我们也只能自卫——现在的情况是三对一。”

“……啊?喂,你干嘛擅自把我也包还在内——嘎!”

麦可蕾见自己就要被牵连进去,在墙边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手脚的感觉跌倒。突然发生这种事,巴尔泰姐弟目瞪口呆。

“现在变成二对一了。……你们还真是傻得可爱。现在这情况谁都知道明显不利——真以为我什么对策也没做就跳出来?”

皮特翘起嘴角嘲笑他们的乐观。蕾莉亚同时注意到周围有东西在一点点靠近,用咒语点亮强光大范围照射。这打破了视觉上的伪装——于是,便现出了中型犬大小的,形状如同六脚昆虫的魔像。足足十余只趴在地面、墙壁、天花板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全方位包围。这是什么时候……”

巴尔泰姐弟后悔自己大意,背对背举起杖剑。不仅靠着偷袭将人数差距缩小到二对一,还用使魔将对方包围,现在皮特可以和魔像配合同时攻击,情况对他非常有利。他十二分地理解这些,并举起杖剑。

“要是看热闹的聚集过来就麻烦了,还是早点结束吧。——用你们的身体见识一下吧。对剑花团出手意味着什么——!”

“好了皮特。暂停。”

就在皮特正要不由分说地开启战端的那个时候。有人带着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架住了他。皮特大吃一惊回过头去,看见插手的人正在微笑。那是比皮特高出一头的高个子同年级同学图利奥·罗西。

“……?!罗西……!”

“你兴奋过头了。……唉,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啦。如果有人从旁边将手伸向自己宝贵的东西,那任谁都会气上心头。更何况你的执着更胜常人。”

罗西一边先表示理解一边控制住皮特。不只是握杖剑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若是放松了一根指头,说不定也会让他用出藏在长袍里的魔法道具。罗西知道皮特学会了许多这种偷袭的手法,所以他毫不大意地封杀对方的抵抗。虽然手上牢牢地抓着对方,但他依旧轻飘飘地说:

“可是啊,一上来就火力全开感觉不太好吧?虽然我只听到了最后一点,但对面大概也没有恶意吧?冷静想想,那个小瓦卢瓦怎么可能会要挖角凯?多半只是讨论人生太过热烈不小心踩进了敏感区域。就是个不幸的误会。”

罗西说着自己的见解,但从皮特依旧不间断地散发出的杀气来看,他根本没听进去。最糟糕的情况下虽然可以将他打晕,但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让他的敌意转向罗西自己。在罗西有些难办的时候,和他一起的高大男生从背后走出来。

“看来是顺利地沉溺于所得的力量之中了啊。……表现出魔法师的举止固然无所谓,但以前的你也颇有些有点。太极端可不好啊?雷斯顿。”

“……你也是一伙儿的吗,欧布莱特……!”

皮特咬牙切齿地看向悠然俯视他的约瑟夫·欧布莱特。罗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现在的你我也不讨厌。看准想做的事情笔直前进是好事。……可是啊,要不是稍微拓宽一点视野?不要忘了,小瓦卢瓦现在正要向小奈奈绪敞开心扉呢,要是你现在教训了她的随从,那一切可都白费了。这些是不是都从你的脑子里飞出去了?”

“——!”

皮特睁大眼睛,顿时停住了动作。罗西看出这句话有用,一口气展开追击。他主动解开束缚退后一步,张开双手表示没有拿杖剑或白杖,弯下膝盖配合对方的视线高度,说道:

“嗯,真乖。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我快要认真地想要勾搭你了。对了,接下来我们一起喝杯茶怎么样?你也想平复心情之后再回去找奥利佛吧?”

“……闭嘴……”

皮特焦躁地嘀咕。罗西悠闲的言行中和了现场紧迫的气氛,和刚才的忠告配合在一起有效的打消了他的战意。他从丰富的经验中知道,因冲动而开始的打架这样就可以收场。虽然发觉自己中了罗西的计,但皮特也没有傻到因为反感就做出行动。他反复深呼气让心中的激情平复,然后再次瞪向临战状态的巴尔泰姐弟。

“……今天就先放过你们。现在要和瓦卢瓦和解,我不会要求你们以后不许靠近凯。可是——要是你们再敢劝他脱离剑花团……到时候我绝不会由于,一定会折磨得你们后悔活下来。”

皮特杀气毕露地牵制,扛起凯的身体,默默转身离开了教室。等他的脚步声走得够远,留下的罗西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哎呀,真可怕。那孩子真是长大了啊。和一年级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样成长也去也是个问题。……也罢,以后看情况削一削他的棱角吧。”

欧布莱特看着皮特离去的方向低声说。这时,罗西转过头,看向房间中间对意想不到的帮助面露困惑的巴尔泰姐弟。

“你们捡回一条命啊。我在走廊上和杀气腾腾的皮特擦肩而过,忍不住跟在后面,才顺势帮了你们一把。可是——说实话,你们太天真了。刚才那些不管怎么想都是自杀行为啊。是不是因为奥利佛和小奈奈绪人好,你们就误会了?

剑花团是这个年级里的最强集团,里面的每个孩子都揣着有不得了的东西,都是独当一面的魔法师。抱着不上不下的心情出手的话,随随便便就会死掉。……就算是出于善意也一样。”

他少见地表情认真地警告。蕾莉亚和吉也表情严肃地收起杖剑。

“……我们会重视的。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恩义。”

“嗯。这可不能轻易就收手。”

姐弟两人展示出共同的志气。罗西像是看到什么意外的东西似的睁大了眼睛。

“……哎呀,你们的表情还真不错。明明不久前还跟假人没什么区别呢,这也是凯的影响吗?……果然不能小看他。”

说到这里,罗西也转过身,和欧布莱特一起离开了。剩下的巴尔泰姐弟面面相觑。

“……千钧一发啊。姐姐,我们怎么办?”

“有什么好犹豫的?伙伴是那样的态度,更让我确信凯需要‘外人’的建议了。……话虽如此,随便刺激那样状态的雷斯顿也不妥当,必须考虑一下做法。要不要在找本人之前先从周围入手?我不觉得剑花团的其他人全都那么强硬……”

蕾莉亚托腮沉思,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这时——稍远处的墙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姐弟两人突然想起来,看了过去。

“……喂……结束了的话……就快点扶我起来……”

那正是在对峙初期就被偷袭打倒的麦可蕾,姐弟两人慌忙跑过去照顾她。

“抱歉,麦可蕾,不小心忘记你了。”“你今天真不走运。不过你知道吗?有句话叫祸从口出。”

“还不都是被你们害的!”

麦可蕾用还有些麻痹的喉咙用尽力气大叫。就这样——比起处理她被注射的麻醉,巴尔泰姐弟反而在安抚恢复过来的麦可蕾上花了更多的时间。

皮特扛着身体麻痹的凯走出校舍,来到宿舍前的喷水广场,让他坐在一个长椅上。皮特将体格比他高大许多的凯扛到这里也呼吸一丝不乱,证明他已经学会如何运用魔力来使用身体。

“……唔……”

“抱歉那么蛮干。麻痹差不多该消退了。……冷静下来的话就告诉我。如果能把我收到的诅咒接走就帮大忙了。”

皮特在他身边坐到同一张长椅上说。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完全没了和巴尔泰姐弟对峙时的严厉,和刚才判若两人。身边只有自己人的时候他就会如此。憎恶朝外,亲爱朝内。虽然分界有时无法单纯地划清,但对皮特这个人来说,感情的基本原则就是这样的。

皮特转身面对朋友,微笑着等待对方的行动。然而——凯的麻痹明明应对已经消除,但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侧眼看着皮特。皮特略微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要我吻你也无妨哦。”

“……原来你那不是开玩笑啊……”

凯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呆呆地嘀咕。皮特遗憾地耸耸肩。

“你以为是开玩笑?我从第一次说的时候开始就是认真的。……不只是你,我希望尽可能和剑花团的伙伴们全都产生关联,这样要和任何人生孩子时都不会为难。和你们之中的任何人发生关系我都不会抗拒。”

他说出自己无比极端的心态。凯扶着额头呻吟。

“……你为什么那么不管不顾?……保持之前的关系不行吗?”

“不行。与我期望的形式相比太不稳定了。——我想要绝对不会凋零的花。为了将那个刹那变成永恒。”

皮特仰望着夜空说。回想发生在他老家的事情,凯无法否定他的这种想法。虽然在手段上有很多想要抱怨的地方——但他现在首先应当对皮特说的,绝不是这些。

正确答案显而易见。首先陪伴在身边,抱紧他娇小的身体。将凯心中不曾改变的友情和亲爱与体温一起传递给他。但是——这些事凯现在一件也做不到。再次认识到这个事实令他的心更为苦涩,几乎要忍不住吐出呜咽。

“……可恶。又是这样。既不能揍你,也不能拥抱……”

“可以的呀。……虽然哲尔玛老师从立场上那样说。但我知道诅咒不会因为一两次共有就固定下来。即使多少留下些麻烦我也愿意接受。如果是为了你的话。”

皮特露出柔软的笑容说。他对自己视为敌人的对象有多么冰冷,现在的这种表情就有多么温暖亲切。凯明白到,这对皮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他认定的家人,他会全力去爱、去保护、去关心。他区分“内”和“外”的分界远比凯更加严格而分明,因此作为手段他必然会设置排他性的围栏。

凯虚弱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接触朋友的肩膀,从那里接收刚才亲吻传染的少量诅咒。之后他立刻便收回了手,令皮特不满意地撅起嘴。

“什么嘛,不是用亲吻啊。你是喜欢吊着人的那种吗?”

“……我真要生气了啊。”

“别生气,这次真的是开玩笑。……那么晚安,凯。很遗憾道别时都不能拥抱一下——就留到下次吧。”

皮特从长椅上站起来朝宿舍方向离去。凯用使不上力的身体目送他的背影,被令人想哭的无力感折磨着自言自语:

“……要和那家伙住一个房间……奥利佛没事吧……”

当然有事。受到皮特变化影响最严重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同一个房间的奥利佛。再加上——他还比任何人都强烈地自知有责任面对皮特。

“——皮特,我有话要说。”

奥利佛比室友晚了一个多小时,在即将进入深夜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还醒着的朋友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正在床上看书的皮特啪的一声合上书,微笑着看向他。

“什么事,奥利佛?这么严肃。……你今天不想做吗?”

“不是关于那件事的。你不要明知故问。……我从欧布莱特那里听说了。你因为巴尔泰姐弟与凯交流而与他们一触即发对吧?”

奥利佛在他岔开话题前直入正题。他和奈奈绪一起回到校舍时遇到欧布莱特,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听到那意料之中的名字,皮特哼了一声。

“果然是从那里传出去的。……没错。他们做出了疑似要拉拢凯的举动,我就稍微威胁了一下。居然那么被瞧不起,真是受不了。”

“我不认为真的是那样。以巴尔泰姐弟的立场,很难认为他们会出手拉拢凯。恐怕是在商讨的延长线上说了什么,而在一旁偷听的你做出了过度的反应。……不是吗?”

奥利佛丢出几乎是确信的预测。根据皮特最近的举止,奥利佛早就预想到他总有一天会和其他学生发生这样的纠纷。在奥利佛视线前方,受到指责的室友满不在乎地扭过脸去。

“也许吧。……但那也无所谓吧?在现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是他们不好。与其万一没发现拉拢真的被抢走了凯,还是像这次这样多少做过头一些让人害怕要好得多。也可以当成是杀鸡儆猴。”

皮特说着,还叹气补充说这次被人阻挠了。奥利佛扶着额头低下头。——他的态度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强硬。

“……你那不是面对同学的思考方式。即便考虑到这里是金伯利。……巴尔泰姐弟是因为曾经被凯救助的恩义才陪伴他啊。那是凯经过熔岩树形那件事而得到的应有人望。你不认为你的行为也许会破坏它吗?”

“确实人脉也许会减少,但这部分我会好好弥补。我会仔细挑选出理解我们情况、不会乱说话的人。……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要限制凯的交流。我只是想要排除害虫,否则最近来吸蜂蜜的越来越多。”

看他说得理直气壮,奥利佛咬紧牙关。——那个“害虫”究竟该如何区分呢?如果所有将凯的兴趣引向剑花团“外面”的东西都包括在内的话,那就无异于栓住他的锁链。皮特自己说并不是这样。但既然其中的标准是依赖皮特的主观,那这件事就早已扭曲。

同时奥利佛也理解。这种“理所当然”在皮特心中已经逐渐模糊。在作为魔法师成长、获得许多技术和力量的过程中,对于世界的看法自然也会改变。皮特得知了『自己的手可以够到更远的地方』。比方说,当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别人的心对皮特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在金伯利学到的各种手段可以干涉它们。更何况他还是在魔法界中都少有的两极往来者。只要磨练魅惑的技术,他笼络对手时都不需要区分性别——

“……拜托你,皮特,好好听我说。你不需要那样神经质,凯也不会离开我们。就像密里根学姐之前说的那样,只要将这份信赖放在心里,就应该能够明白不用过度设围。就连卡蒂也是,虽然心中不安,但还是这样做——”

奥利佛一边拼命说着一边走近。皮特同时站起身来,扑到来到眼前的他胸前抱住他,闭上眼睛微笑着说:

“……不用再说了,奥利佛。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接纳你的意见。没有考虑到奈奈绪和瓦卢瓦的关系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今后会选择更加圆滑的做法,这样就行了吧?”

“——!慢着,皮特,那不是事情的本质——”

奥利佛察觉到要被他糊弄过去,想要阻止。但同时皮特的嘴唇从下面堵住了他的嘴巴。他刚刚才和奈奈绪有过同样的构图,居然又在同一天里和另一位朋友再现,这个事实令奥利佛浑身颤抖。——皮特这样让他沉默下来,才终于解开嘴唇的封锁。

“……我不讨厌你的说教。你总是认真地竭力诉说,所以我也能感到被你爱着。可是……请你今天更甜蜜一些。刚才凯不愿意碰我,我好难受。……好难耐。若是没有诅咒,就能拉着他三个人一起做了……”

“……唔……”

奥利佛说不出话来。就连吐露寂寥,放在现在的皮特身上也令人感到可怕。奥利佛明白他是真心惋惜这件事无法实现。就算凯现在就在这里,皮特肯定也会做出完全相同的举动。即使对象增加他也会毫不改变地微笑,认真地烦恼怎样才能如何同时爱他们。因为对皮特来说这其中没有任何矛盾。

在亲吻过后,皮特再次回到拥抱。他用脸摩擦眼前的衬衫,用鼻子嗅了嗅,再次确认刚才感到的残香。得到确信后,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啊……你刚才和奈奈绪做过了啊。那今天是已经没有存货了吗?……嘻嘻,被抢先了呢。那么我得仔细耐心地给你点火才行……”

“……慢着……等等,皮特……”

制止的话语没有起到作用,奥利佛被拉到了床上。皮特脱掉他的外套,解开他的纽扣,指尖钻进敞开的衬衫内侧。奥利佛被他日渐高明的爱抚削减理性,发出哽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发生关系也就算了。既然我无法拒绝,那也只能这样了。可是,我想在那之前和你谈谈。希望能够正确理解从现在的你身上感到的担忧。想要和你一起认真思考今后该怎样做。真的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啊——

“……皮特……!”

“——呀?!”

心中不断积累的悲伤和焦躁终于爆发。奥利佛将环在皮特后背上的手放在要害部位,按着皮肤流入比平时锐利好几倍的魔力。皮特的身体猛地跳起来,进攻的手也停了下来,奥利佛趁机转换攻防,用手活一口气追击。以亲吻封住抵抗,像剥果皮一样将衣服扒得一干二净,用唾液沾湿中指按在肚脐眼上转来转去地欺负。在从那里流入的魔力刺激的追击下,皮特逐渐被下腹部窜上来的压倒性快感的波浪吞没。

“——啊……!怎、怎么了,奥利佛……!今天还真是激烈——嗯啊?!”

甚至不给他说感想的余力。平时的奥利佛总会根据需要慢慢让对方的身体适应,但他现在全然不顾,只管用最大效率的手法将对方置于雪崩般的快感之中。奥利佛本就十分擅长治疗(healing)和爱抚,皮特虽然现在颇有进步,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水平。因此——一但奥利佛认真起来,皮特在床上完全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等——等等!慢一点,奥利佛!让我稍微平复一下——”

“……你也,没等我……”

奥利佛含着泪低声说。在这期间,他的指尖依旧在一刻不等地欺负早就掌握到的弱点。皮特连话都说不出来,后背反仰成一把弓,但就连这个动作都被奥利佛用身体巧妙地控制住,继续下去。过于激烈的刺激、过强的快感将皮特的意识涂抹成一片雪白。

“——啊——”

在逼近绝顶的恍惚中,他内侧一直压制着的重要箍子松开了。原本陶醉的表情顿时变得苍白,皮特反射性地用双手推开奥利佛,手脚并用地逃开,最终跌坐在床上角落,用颤抖的双臂遮住胸前沉默不语。

“……皮特?”

奥利佛对他出乎意料的反应感到困惑,膝行靠近对方。——这时,开始了。皮特的全身淡淡发光,他的身体在那神秘的光辉中渐渐开始变化。肩膀处的骨骼略微变大,而乳房的凸起逐渐缩小——他的姿态正迅速切换为所属的另一极。

“——?!”

“……所以,都说了……让你等等……”

皮特在变化的过程中带着哭腔嘟囔。在奥利佛呆滞的注视下,改变不到几分钟就结束了。整体依旧娇小,从背后看的话印象没有多大改变。但是转换是明确的。魔法师的身体中随时散发出的微量魔力中包含着每个人特有的“相”,它原则上不会有变化,同为魔法师的人能够区分出来。和刚才相比,现在的皮特连这种“相”都明显改变了。即使用变化之类的方法掩饰外表,也唯独这一点无法比拟。

“……从月龄来看,其实现在是更贴近男性的时期。而我用自我控制强行维持在了女性。……虽然没告诉你,但最近一直是这样……”

皮特背对着奥利佛用虚弱的声音表明,他说的内容令奥利佛睁大了眼睛。——他确实觉得皮特最近女性身体的时间有点长。虽然皮特现在已经习惯自己的体质,可以随意切换性别,但依旧无法完全无视两极往来者原本的转换周期。奥利佛没有同样的体质,无法实际感受违背这种周期会有怎样的辛苦,但也很容易想象得到这会给皮特的身心造成很大的负担。

“……为什么,要这样乱来……”

“……当然是因为想和你做啊……!”

皮特背对着蹲着,混着哽咽大喊。这句话无比尖锐地刺进了奥利佛的心。——他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啊。奥利佛觉得刚才那句话简直是最神经大条不过,打从心底后悔。……他明明早就全然明白了。皮特的这份心意,全世界唯独他应该能立刻察觉到才对。

“——对不起,皮特。……拜托你,转过身来。”

奥利佛恳切地道歉,靠近那娇小的后背恳求。经过长长的犹豫,皮特颤抖着转向奥利佛,果不其然是男性的身体。

“我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我们继续吧。”

“咦——?”

奥利佛的手爬上吃惊的对方的身体,皮特被吓了一跳。

“呀啊——?!你——你在做什么啊奥利佛!我现在是男的啊……?!”

“说实话,我并不太在意。……哪一样都是你啊。”

奥利佛毫不犹豫地回应,温柔的抚摸肌肤。每当他移动手指,皮特就感到有难以置信的快感窜上脊背,忍不住靠着对方发出喘息。皮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状态下的云雨之事,因此获得的感觉新鲜得可怕。之前无意识地划下的『不可以主动索求』的界线——奥利佛主动越过,还在皮特耳边低语。

“毕竟结构熟悉,这边更好下手呢。……不必忍耐,交给我吧。现在我也想这样做……”

皮特的脊背阵阵颤抖,手脚软了下来。他已经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行完周公之礼,做完各种事后处理,他们又钻进一条被子里准备就寝。两人都换上的睡衣,互相注视着的时候,皮特讷讷地开口说:

“……刚才,抱歉了……”

“嗯……?”

奥利佛微笑着询问他的意思。皮特扭开视线,带着羞耻和尴尬回答:

“……虽然不过是借口。由于控制身体变化的影响,我好像变得非常激动。现在头脑已经清醒了。……变回男性……那个,好好发散了一下……”

在大脑中苏醒的记忆又让脸上热了起来。奥利佛用手指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原来还会产生这样的影响。……抱歉,我没能理解你。”

“不要道歉。……我之前确实不够冷静。可是——即使现在想来,我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皮特说着伸出手,紧紧抱住眼前奥利佛的身体。……那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那心爱之物他决心用尽自己的全部去保护,即使自己失去原型变成怪物也绝不放手。

“……不会交给任何人。不会让你们去到任何地方。不论是凯、卡蒂、奈奈绪、雪拉。……还是你……”

他说出等同于诅咒的愿望。奥利佛找不到一句回应的话,只得默默回抱他的身体。被比如无法回报的感情灼烧着心灵——他今后也将在这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里不断与皮特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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