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跌宕起伏的紧急会议后的第二天早上。泰德和达斯汀早早来到校舍,并排站在大门口等待一位同事。
“——嗨,两位早上好。”
就在学生大部队即将来到前,法夸尔不早也不晚地出现,爽朗地抬手打招呼。他抬的是右手,但另一边的手也好好地长在那里,仿佛昨天那件事是骗人的一样。泰德眯起眼睛看穿他的机关。
“……你的手臂应该还没复原。那是义手吗?”
“是呀。就算是这里,如果老师突然独臂出现,学生们也会很惊讶吧?不过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好几个人看到了。”
法夸尔举起左手说。乍看上去和原来的手臂别无二致,从指尖的动作来看功能上也没有不足之处。这是卓越的魔像技术应用,但对于<大贤者>来说不过是一点点小把戏。
见泰德和达斯汀表情严峻地盯着自己,法夸尔报以微笑。
“这次害你们担心了呢。……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们会那样袒护我。特别是威廉斯,你为什么那么奋不顾身?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警惕我吧?”
“……即便如此,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金伯利和异端猎人之间产生摩擦的火种。请你今后也务必谨言慎行。你应该知道,下次你会字面意思地掉脑袋。”
泰德知道这多半毫无意义,还是发出警告。达斯汀挠着后脑勺插嘴:
“……本部那些头头脑脑,就那么想把校长拉下马?”
“哈哈。你们果然察觉到了。……不过,这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艾丝梅拉达在魔法界的立场一直太过强横,而且她的权势还与日俱增。五杖是想趁现在打垮她。趁这种企图还能够成功。”
法夸尔随口说出背后关系。达斯汀没想到他会这样乖乖说出来,不禁呆住,但也能理解在会上发生那种事后,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大贤者>表示以后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然后又毫不吝惜地挑明自己被派来的背景。
“再加上,他们对于艾丝梅拉达有根深蒂固的怀疑。……实际上,她对异界研究有相当强的意愿对吧?虽然设置了难度,但没有禁止学生研究,这就是很好的证据。仅仅两年前不就有一位研究<侵蚀火炉>的学生华丽地坠入魔道了吗?最速的魔女也为了给他‘送终’而去世。真是可惜,如果他们两人能活着,那都还大有可为呢。”
那件事在达斯汀脑海里苏醒。虽说在泰德的激励下逐渐振作,但艾希伯里和摩根的结局依然沉重地留在他心里。真的没有某种可能的发展可以让他们两人都不必死去吗——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想过。同时,他也听出法夸尔的“可惜”这个词包含着“如果我在就不会让他们死”的意思。这就连达斯汀也难掩心中的躁动——所幸<大贤者>没有深挖这件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在以锁界主义为基盘的五杖看来,这一点也非常不满。若是研究在异端猎人总部进行也就罢了,居然在作为教育机关的金伯利这样肆意妄为。……不过光是这样,也不是不能靠着她的权威强行推进。可是,接连三位教师失踪终究是被盯上了。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认为『现在是把她拉下马的机会』。”
“……既然你被五杖选中派来这里,那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泰德正面提问。他当然已经预想到会得到肯定,这只不过是确认。然而——意外的是,法夸尔抱起胳膊歪过头。
“……到底是不是呢?虽然对金伯利的环境感到哑口无言,但说实话我本身对这种权力斗争没什么兴趣。既然我接受了工作,固然会按照他们的期待做些事情——但进一步要怎么做还没多想。艾丝梅拉达也不会就这么默默地被拉下来吧。”
“……如果不是故意隐瞒的话,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你主动踏入了足以改变整个魔法界趋势的问题的漩涡中,然而却对其结果没有太大的关心——说实话,这实在令人皱眉。也不觉得是<大贤者>该有的言论。”
连泰德也感到抗拒,说出了妥当的批判。法夸尔听到后苦笑。
“说的太对了。身为<大贤者>,我考虑事物的层次和你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因此也不会被人理解。虽说早已对此十分理解,但再次实际感受到还是觉得无比寂寞。”
他这样回答后,再次迈开停下的脚步。谈话到此为止。泰德和达斯汀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没有强行挽留,而是让开路目送他。然而——与两人擦肩而过时,法夸尔低声说。有一半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你们总有一天会追上来。——放心吧。我会好好开拓出这条道路的。”
“……唔……?”
这句话的色调和之前的发言迥然不同,声音里带着奇妙的认真。在泰德疑惑的注视下,<大贤者>的背影逐渐远去,对方越来越神秘的印象令他皱起眉头。
“……叫人摸不着头脑。那句话该怎么理解才好?”
“不要想太多,会着了对方的道。……也罢,说没有兴趣也许意外地是真心话。他原本就是那种人,如果他有那个意思的话,早就能成为五杖之一了。”
达斯汀回答,不再过多揣摩。既然已经知道背后有异端猎人本部的意图,那么揣摩身为棋子的法夸尔自己的目的很可能毫无价值。因此要透过<大贤者>的内里看向更深处。他也是从异端猎人的前线回来的,认识刚才提到<五杖>成员。
“……写剧本的是谁?这种企图应该是<百眼>或<鹰鼻>……不,他们两人的方案感觉都不像。最说得通的是<人蜘蛛>……阿尔冯斯啊。真是的,那家伙肯定还是没变。”
“你是说Mr.瓦尔希吗?……之前他曾经有一次拜托我调药。当时他看起来非常难受。说是一段时间不睡觉,失去的下半身就会疼痛。”
“嗯,他那是运气不好,连着灵体一起丢了。用治愈是再也长不回来了。……可就算是那样也不该一狠心换成蜘蛛腿吧?那模样都没法正常在街上走动了……”
达斯汀回忆着曾经的战友叹气。……何止是普通人,在许多魔法师眼中,异端猎人和怪物也只隔一层纱。但只要曾经在一个地方战斗过就不会这样想了。达斯汀已经知道了许多。知道了他们在堕落为这样形状之前舍弃的东西,还有连他们本人都难以察觉到的令人痛心空白。
“……五杖中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但他们也是在同一个战场上舍命厮杀的战友。……可以的话我不想和他们争斗。谢谢你刚才替我开口说话,泰德。”
“不用谢,因为我也有同样的心情。……既然拉上你和伊斯科成立了‘台前会’,在那种场面当然要负责挺身而出。至少在我的脑袋还连在肩膀上的时候。”
“嗯,那样就好。……削法夸尔脑袋和削你脑袋的时候,校长刀刃的重量也会不同呢。——总之,我们要集中注意力撑过监察期间。比起那家伙的行动本身,校长因此砍了他才是最糟糕的发展。”
达斯汀转换心情说起今后的展望。——这样看来,<五杖>很有可能就是想要法夸尔不断挑衅后被校长斩杀。虽然这个人选作为弃子实在太过奢侈,但如果法夸尔也被他们疏远的话就无法断定不可能。但不管怎样,达斯汀他们都没有任何理由按照对方的想法起舞。
“如果监察期间什么也没发生,大概五杖那些人就会大言不惭地说:‘因为派遣了法夸尔,所以教师的失踪停止了。’随他们去说吧,对抗这种挑刺行为的材料,西奥多老师肯定已经准备好许多,我们不需要担心。”
“谢谢你将情况拆分得这样单纯。也就是说——让<大贤者>活着离开金伯利。这就是我们当前的目标。”
泰德说出方针,达斯汀也点头。如果说有其他担心可能导致情况恶化的事情的话——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杀害教师的犯人再次盯上下个对手开始行动。只有这一点了。
将时间拨回到前一天深夜。白天作为职员在金伯利工作的舍伍德兄妹,这一天也在迷宫一层的隐藏工房里举办“同志”们的集会。
“各位,辛苦大家前来参会。在会议一开始首先要向大家报告:派遣法夸尔的意图已经大致厘清,貌似是异端猎人总部为了让校长失势而做出的安排。”
格温一上来就这样说。同志们脸上纷纷浮现出接受或疑问的表情,他又继续补充判断的依据。
“这其中不仅有情况证据,还有从异端猎人‘同志’那里得到的印证。听说这个计划原本就有,现在以教师连续失踪为契机决定实行。……看来现任五杖比我们预想地更加讨厌艾丝梅拉达的权势。”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唉,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嘛。”
有几名同志点头。这极其理所当然,若是想和校长保持良好的关系,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派遣<大贤者>来监察。格温一边想象异端猎人方的意图,一边解读他们的干涉和己方的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虽然构图不会这样单纯,但也可以把这当做是我们的助力。如果艾丝梅拉达真的失势,那领导层的教师们都会更替,可以预想到能为我们的最终目标形成绝无仅有的机会。在此过程中,我们也可以趁着校内混乱行动。……虽然给克萝伊大人报仇这件事可能要推后了。”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兼做对表弟的关心。其实奥利佛也没有表示不满。……当报仇和实现“夙愿”处于同一条直线上时,他无论如何都要实现,但当两者分离时,后者会更为优先。这是包括奥利佛在内的所有同志都明白的道理,也是她们绝对不能动摇的轴心。
“但是这种猜测相当乐观啊。你们觉得那个校长会随随便便就被拉下马吗?我觉得反而可能是五杖成员更替呢。”
“所以才要讨论我们该不该行动啊。把政治斗争的胜负丢在一边,如果异端猎人帮忙削减敌人的战斗力,那自然不是坏事。实际上凡妮莎老师和瓦蒂亚老师也都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被派到校外了呢。如果今后也能期待同样的效果,我们在背后推一把也是可行的吧?”
同志们纷纷阐述自己的想法。这时格温环视了一圈围坐在桌边的所有人,说道:
“这正是我想听听各位看法的地方。——根据同志的报告,<五杖>现在认定教师的连续失踪是内部纷争,并打算以此追究校长没能阻止内讧的责任。法夸尔的任务是找到内讧的证据,或是制造出派遣他使得内讧停止的事实。”
同志们抱起胳膊沉吟。虽然五杖的看法与事实相悖,但他们也明白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连续三名大魔法师被杀,认为动手的人至少和他们水平相当非常妥当。而这种误解也正是他们的伪装发挥作用的结果。
“认定是内讧的话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啊……异端猎人派来的<大贤者>在校内闲逛,自然可以牵制内讧,然后就这样一整年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话,就可以说是那个人阻止的。于是校长的股价就自动下跌,还能追究她的责任。”
“如果校长砍了法夸尔的脑袋的话就更简单了。从异端猎人的角度来看,派去监察的魔法师被杀,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报复。……话说那个人该不会为了这个想要自杀吧?从他赴任后到现在的破天荒行动来看,我隐约有这种感觉呢。”
“跳得那么欢居然还没有人头落地,反而不简单呢。我是不太懂,但他大概是想趁赴任期间争取学生的支持吧?实际上以低年级为主确实形成了人数不少的法夸尔派。虽然有一部分要怪我们这三年让校内一下子变得危险。”
一位同志带着自嘲说。大家各自发表意见后,格温推进话题:
“不管怎样,法夸尔的行动本身对我们有很大益处。……我在考虑暂时放任他一段时间。在那之后再对第四人动手也不迟。”
他对近期的方针提出方案。正如预想中那样,同志们没有一人表示反对。
“……凡妮莎老师和瓦蒂亚老师被派去了前线。虽然瓦蒂亚老师有时会暂时回来,但行程全看对方安排,我们无法预测。所以如果今年要动手……”
“就只能是吉克里斯特老师和校长二选一了。……说实话,没法产生战力充足的信心。和迪米崔老师战斗时产生的损害还没有完全填补上,现在又加上了法夸尔这样特大的不确定因素。即使情况到学年后半会有所改变——但我认为还是应当避免在今年内实行。”
大家的意见统一为静观其变,于是便需要君主奥利佛做出最终决定。在同志们的注视下,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也认同现在讨论攻略第四人还时期尚早。但是——若要期待法夸尔的行动,我们需要尽早认清他的秉性。一个被<五杖>派来单纯是为了让艾丝梅拉达失势的棋子……我们这样看待他真的好吗?”
在接受方针本身的基础上,提出依旧残存的疑问。同志们面面相觑。这也是他们心中共通的疑虑。
“说实话,搞不清楚。我一直在意他的思想性与异端猎人相距甚远这一点。他总是正面批判金伯利的校风,主张把学生安全放在第一位。……总觉得,这简直就……”
“像是人权派?”
另一人抢先说出了这个印象。听到这句话,同志们脸上都露出同样的苦笑。
“那位<大贤者>罗德·法夸尔?如果真是那样,那事情就了不得了。费瑟斯顿那群人要喜极而涕了。”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反正肯定是为了得到学生的支持而作的秀吧?”
“但有趣的是,他还挺奋不顾身的呢。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人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缺了一根胳膊。据传闻说,那是校长为了惩罚他上次闯的祸而砍下的。就算是一时兴起,也亏他做得出来,即使手臂换成脖子也不稀奇呢。”
同志们带着傻眼和佩服的谈话令奥利佛也有同感。——不对劲的感觉就在这里。如果是根据五杖的意向想要让校长失势,那么<大贤者>没有必要那么大张旗鼓地行事。反而是作为代理教员乖乖度日更合乎逻辑。就算被校长砍掉脑袋能让异端猎人一方得到报复的口实,法夸尔本人肯定也不希望变成这样的结果。既然如此,他的举动应当看作是和五杖有不同的目的。
“……你希望倾注更大的努力深入分析法夸尔,是这样吗?诺尔。”
“对,大哥。……看着那个人我就觉得非常心神不宁。但是这是好的预感还是坏的预感,现在我连这都分辨不出。”
奥利佛直白地说着模糊的感觉,回想起在熔岩树形的“树干”看到的场景,<大贤者>怀抱着伦巴第遗骸的模样。……如果那只是作秀,自然不必在意。但如果不是的话。
“……光是在远处观察也不会有进展。虽然知道魅惑的风险,但我还是想面对面和他本人谈一次。……我不会说那样就能看穿真心。但即便如此——换个角度敲击的话,也许能发出不同的声音。”
奥利佛认为,最好不要瞎搞什么小伎俩。对方远比他更擅长这种手段,而且所幸他并不愁没有说话的契机。既然对方是老师而他是学生,那有很多时候必然是要说话的。
“——法夸尔老师,能请您指导我壁面踏步吗?”
在天文学课程结束,对方向走廊离去时,奥利佛下定决心追上去打招呼。<大贤者>瞥了他一眼,
“嗯,可以啊,跟我来。”
便立刻欣然答应,再次走了起来。奥利佛惊讶地跟在后面。
“现在就开始吗?可以等您有空的时候再——”
“不需要。我很清楚,以你的水平不用指导太久。”
说着,法夸尔走到附近的窗边,理所当然似的从那里走出到外墙上。此时奥利佛明白讲座已经开始,也握着魔杖打起精神钻过窗户。<大贤者>先向上走了几步,从那里俯视他用壁面踏步踏出到外墙上。
“不如说,以你的年龄能在墙上‘站住’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这在金伯利也不稀奇。”
“嗯,学长们都理所当然一般能够做到。……冒昧问一句,法夸尔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我吗?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时候呢。当时我直接站起来走上了天花板,在那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法夸尔一边回答,一边再次转身在墙面上走了起来。用同样速度跟在他背后的奥利佛在内心叹气。这个魔人也许真的可以——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但他明白刚才那句终究是玩笑。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满,对方继续说:
“认真回答的话,我想是和你差不多。一方面是因为我并没有急于学会,更重要的是在金伯利,战斗技术的优先度太高了。明明还有其他许多该学习的东西呢。”
“……吉克里斯特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这一点上我们意见相同呢。虽然其他的基本全都不同。”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沿着墙面向上走。这对法夸尔来说毫不困难,但奥利佛就不同了。持续违抗重力使得消耗加剧,他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
“……唔……”
“逐渐难受了吗?比起奔跑,慢慢走更难呢。”
“……我正在努力逐渐增加持续时间。但是……即使继续这么努力,我也不觉得能变成您或西奥多老师那样……”
“你打算和我们比肩?不会因为年龄差距就放弃,确实是有心了。——你试着原地跳一下。”
法夸尔突然转过身提出要求。这唐突的指示令奥利佛目瞪口呆。站在墙面上时跳跃——在他的认知中,那基本上与跳崖同义。他们一开始是从三层的窗户出来的,现在的位置当然要更高。奥利佛侧眼看着远处的地面,向对方确认:
“……是要让我大头朝下掉下去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其他老师。只是想让你跳起来再落回原地。就像这样。”
说着,法夸尔轻轻地跳了两下。面对这荒唐的景象,奥利佛不禁感到头疼,但依旧拼命观察尝试分析。——在墙面上,重力不会朝向脚下。但他依旧落回了原来的地方,就说明有其他的力代替重力发挥了作用。单纯站立着的他虽然也一样,但对方的这种力更强,足以将离开墙面的身体再拉回来。也就是说。
“……对立足点强化吸引属性……不,是最优化吗?”
“喏,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简单地说,只不过是把要做的事情提高一个级别而已。你现在也会根据墙壁的大致材质来改变对魔力的操纵吧?我和麦法兰则是将这件事做得更彻底。时刻掌握各个部分素材的差异和风化程度,然后再让属性做出应对。所以才能把消耗控制在最低限度。”
法夸尔随口说出了其中的机关,但想象一下其中的难度,奥利佛就感到眩晕。必须时刻完全掌握脚下墙壁的性质和状态,并随着移动时的变化精密调整自己的魔力,以此让两者之间不间断地产生疑似引力——刚才的说明就是这个意思。虽然逻辑上说得通,但简直可以写到辞典上当做纸上谈兵的例文。
“光靠五感当然做不到。必须以熟练使用领域知觉为前提,而你姑且满足了这个前提。所以我说不用花太多时间。姑且不论完全陌生的地方,金伯利的墙壁你已经很熟悉了吧?现在试着更加深入细致地感知。那样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之前行走的方式是多么的粗糙。”
尽管心中大喊着不讲理,奥利佛依旧发挥出他特有的毅力。——确实,运用领域知觉可以掌握范围内立足点的状态。虽然在脑中分析时会产生延迟,但现在他站在原地,因此只要集中注意一个地方就行了。“跳一下”这个指示在这方面也合乎情理。抛给他的并不完全是不讲道理的难题——奥利佛一边这样想一边埋头于领域知觉。靠着对立足点更加深刻的理解,他微调用于壁面踏步的魔力。于是——从某个瞬间开始,他突然感觉轻松起来。
“……!”
“看来你抓住感觉了呢。来,跳吧。”
法夸尔立刻提出要求。奥利佛感觉现在也许能做到,把心一横双脚蹬地。浮起来的身体受到墙壁和地面两方面的引力,但他在这一瞬间增加魔法威力,使得墙壁的疑似引力处于大幅度优势。伴随着狠狠一拉的感觉,最终他的双脚再次踩到了墙上。
“……成功……唔?!”
感到成功的瞬间脚下一滑,原本的重力发起反击拽住了他。奥利佛失去所有支撑,这次真的向下掉落。然而——法夸尔却理所当然一般沿着墙面绕到了前头用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大贤者>向着呆呆仰望上空的学生微笑着轻声说:
“脚着地的时候就放松了吧?在你着地的瞬间,墙壁的属性也会受到影响发生晃动。如果不考虑这一点进行调整的话,就会变成刚才那样。”
“……谢谢您的帮助……”
“不必在意。就算掉下去你也能够应对,而且我完全是因为坏心眼才没有事先告诉你。我也出现过这种失败,若是你第一次就成功,那多气人啊。”
法夸尔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放下奥利佛让他重新站在墙上,然后用视线示意他再次挑战。奥利佛调整呼吸和刚才一样跳跃,经过上次的失败,这次他加以调整,虽然摇晃了一下但还是成功了。法夸尔看到后笑了。
“这次成功了呢。嗯,厉害厉害。
对,没关系的。不管失败多少次都没关系,你们一定能做到。因为你们是我的学生。”
法夸尔若无其事地说出的这些话,在奥利佛心中唤起了一个景象。当幼年的他看着那站在空中的身影向往不已的时候,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到了同样的温暖。困惑和焦躁同时充满了奥利佛的胸膛,他不禁开口:
“——您——”
“嗯?”
法夸尔依旧带着平和的微笑,奥利佛正面迎接他的视线,终于勉强咽下了冲到嘴边的话。——不可能问出来。“您和克萝伊·哈尔福德有过交流吗?”这种话。他明知毫无脉络地提出这个话题实在太过不谨慎,但还是有一瞬间放松了警惕,这实在令人害怕。也许可怕的正是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对方的魅力。
“……不,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那我们回去吧。你一边熟悉刚才的感觉,一边跟我来吧。”
法夸尔似乎毫不在意,带头走了起来。奥利佛默默跟在他后面——该怎样理解刚才的对话中感觉到的东西,他依旧没能得出结论。
奥利佛一边在脑中反刍和法夸尔之间的对话,一边顺利结束白天的课程。到了傍晚,他按照预定与卡蒂在走廊上汇合。如同前一天一起提交的入室申请意味着的那样,他们正准备向着新的领域踏出第一步。
“……那么,终于要从今天开始了呢,卡蒂。”
“……呜、嗯……”
卡蒂表情略微僵硬地点头,奥利佛看着她的模样眯起眼睛。第一天成为研究室的一员固然会有些紧张,但总感觉她有种钻牛角尖的感觉。奥利佛心想也许是和凯分开的影响又表现出来了,向她确认: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不是累了?那么不要勉强,我们改天再……”
“没、没有那种事!我元气满满!从今天开始就能学习全新的东西,我激动得不得了!”
卡蒂慌忙摇着肩膀主张。奥利佛扶着额头叹气。
“……你这虚张声势也太明显了吧。不需要对我也这样掩饰。既然不打算换个时间,那至少走慢一点,调整好心情再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抓住了卡蒂挥在空中的左手。见奥利佛要她就这样走,卡蒂慢了一拍猛地动摇起来。
“……咦?要……要要要要,牵手?!”
“嗯,我看你脚下晃晃悠悠地。……你不愿意吗?”
“不会!非常乐意!对不起!”
“那就好……刚才为什么要道歉?”
奥利佛对卡蒂奇怪的反应露出苦笑,牵着她的手走了起来。卡蒂简直想要拿镜子照照看自己有没有脸红,她偷偷看向奥利佛的侧脸。
“……总觉得,那个。奥利佛看起来……也有点累……?”
“是啊……体力上没有问题,但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一点心累……。我都有好好处理,你不用担心。至少在能力表现上没有问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人正要拐过走廊转角,正好碰到莉塔·阿普尔顿从对面走来。
“……啊……”
“……”
双方都停下脚步陷入沉眠。莉塔的视线首先看向卡蒂,然后是奥利佛,最后又移向两人牵着的手。奥利佛注意到后松开卡蒂的手,主动上前一步打招呼。
“你好,Ms.阿普尔顿。你在熔岩树形里也吃了不少苦啊。林顿主席给你出的惩罚课题你都顺利完成了吗?”
“……是的。对不起,我自作主张,害大家担心。”
“没关系。我想你已经被其他人训斥过好几遍,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另外,你也是担心凯才来的,在这一点上我反而要向你道谢。”
“……我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除了最后强行插手,其他地方都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莉塔尴尬地转开视线回答。奥利佛发现她的反应比平时生硬。虽然比不上凯,但她和奥利佛也还算亲近。若是平时,她会用更加明快一些的表情相待,但现在却不见踪影。奥利佛想要再说几句话寻找原因,但莉塔抢在前面行了一礼。
“那么我先告辞了。——『您和这么一位好朋友在一起,真是羡煞旁人呢,奥托学姐。』”
莉塔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和他们擦肩而过,沿着走廊离去。一句话也没说上的卡蒂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最终苦闷地抱住脑袋。
“……啊啊~~……”
“冷静一点,卡蒂。……她的态度有点带刺呢。因为凯的关系,她果然也有些想法……”
奥利佛低声,他猜测原因就在这里。卡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在自我厌恶的折磨下说:
“……在小莉塔看来……我一定是最糟糕的学姐……”
“因为凯不在的时候你和我在一起?……虽然直白来看确实是这样,但我们也是有切实需要,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奥利佛斩钉截铁地说,再次伸出手。在学妹面前,他考虑到卡蒂的心情暂时松开了手,但现在莉塔已经离去,再没有那个必要。
“走吧,卡蒂。……凯把你托付给了我。对此我感到骄傲,没有任何会内疚的部分。我尊敬凯,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是凯来撒娇的话——我反而会感到光荣。”
面对他的微笑,卡蒂低着头喘不过气来。她无法抬起脸,但重新轻轻握住奥利佛的手。于是他们再次手牵手走了起来。直到到达目的地的研究室,他们的手一直没有分开。
告知来访后,两人立刻被请进了室内,除了之前接待他们的高年级学生以外,还有大约六位研究室成员一起等着他们。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资料,之前的高年级学生坐在对面最里面的位置上,微笑着说:
“两位来了啊。——欢迎加入我们研究室。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我非常高兴。”
他首先再次表示欢迎,然后逐一介绍成员。奥利佛和卡蒂也报上名字,和所有人依次握手。结束了一开始的介绍后,两位学弟学妹被带到了堆满资料的桌子和并排摆放的两张椅子前。
“原本可以开个联欢会来迎新,但看前几天的情况,我想你们大概会最优先‘学习’,所以就按照这个方针来准备了。从今天开始,立刻就要请你们从头到脚浸泡在理论学习里,没问题吧?”
“是——是的!我也要请您务必这样安排!”
渴望知识的卡蒂扑向座位,奥利佛也坐到她身边。看到他们满溢而出的求知欲,高年级学生咧嘴笑了。
“真是太可靠了。……异界生命本身当然很危险,而想要取用这个领域的相关物品,需要很多复杂的资质和许可。如果不先掌握这些,那甚至无法站到起跑线上,可是我也不想让你们把时间浪费在这个阶段。——所以必然的,会是相当密集的填鸭教学。”
高年级学生说着,向其他成员使了个颜色,让他们搬来大木箱放在两人左右。他挥动魔杖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塞满了集中药的瓶子。奥利佛不禁唔了一声。这场景就等同于要他做好觉悟。
“集中药免费续杯。大多数研究室都附赠这项特典,因此也不算太大的好处啦。……那么就开始吧,如果理解跟不上了的话就说出来,在那之前都会不停顿地讲。有一件事请你们放心——为了制定这个课程表,我自己也已经通宵三天了。”
高年级学生安静的笑容在带着压迫力说。——于是直到深夜,奥利佛和卡蒂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填鸭教学。
另一边。在同一幢校舍的一角,凯也在努力学习新的领域。
“……唔……!”
在完全封闭的昏暗房间里,凯让诅咒流入眼前的附身物。诅咒原则上喜欢传染给活体,但经过魔法加工的人偶可以让其误以为是“活着”。由于被侵蚀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腐朽,无法将这种人偶作为容器使用,但足以拿来练习如何控制诅咒了。虽然以生物为对象练习更具有实践性,但凯目前的性格不允许他为了提高自己的技术反复做那样的事。
“……这样您看如何?各种媒介和通道都换一遍……都照您说的做了。”
“……呼嗯……”
凯完成课题,停下手转过身。咒术的代理教师哲尔玛看着在他背后腐朽崩塌的附身物,抱起胳膊低吟。
“……果然非凡。就连我以为你会栽跟头的工序都基本没有形成障碍。姑且说一下,你这一周做的,是新手咒者平均要花上一个月的修炼。我也看过许多有前途的弟子——但这种水平的并不多见。”
“您别说得太夸张。我会得意忘形的。”
凯叹着气将赞赏招架开。哲尔玛仿佛在享受他冷淡地反应一样笑了。
“你的这种自制力也不错。可是——看来你对咒者本身的心理抗拒根深蒂固。……你果然是讨厌怀揣诅咒生活?”
“如果有人喜欢,反而要请您告诉我呢。我至今为止学到的都是诅咒可以成为强大的武器,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反过来要问,难道诅咒还有别的用途吗?”
凯直率地丢出他的想法。哲尔玛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你这么不客气,真是令人爽快。你是那种别人热情邀请的话反而不愿意去的类型吗?”
“谁知道呢?只不过大卫老师说要我‘自己好好想想’。”
“很有他的风格。不过感觉也有些太过放任。我认为,面对苦恼的学生,应当给出应有的指引。”
哲尔玛一边说一边绕到房间里的一张桌子后面,转过身双手撑着桌子探向凯。她的每个动作都惹人注目,正因为这样凯才不愿意轻易为这位老师敞开心扉,也故意不对她抱有好感。——因为和那位瓦蒂亚一样,她也是一位不容置疑的咒者。
“诅咒的本质就是侵蚀生命,这是事实。然而——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绝对需要咒者。那样危险的东西没有人管理怎么行?我认为,在对公众有益这方面,咒者比其他魔法师要显而易见得多。甚至可以换成这样的说法:『只要像这样被诅咒着活着,就可以为人世做贡献。』”
哲尔玛闭上眼睛非常平和地说。她说的内容只要考虑诅咒的性质就都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但从咒者本人嘴里说出来,让凯觉得有些新鲜。——回想起来,瓦蒂亚基本不会这样说。她总是表现成自己才是怨恨和绝望的化身,几乎不会提起因她而获得拯救的人。凯皱起眉头低下头。——在刚才这些话的基础上再去回想,那是多么令人痛心啊。
“从这个观点来说,瓦蒂亚甚至可以被叫做救世主了。若是她怀揣的诅咒全都被放任不管,世界不知要产生多少牺牲。虽然她是一个乖僻得无可救药的学妹,但我一直很尊敬她。『怀揣那种东西,却只是性格扭曲到极致,还能保持人形』——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
凯重重地沉默下来。哲尔玛看到自己的话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开心地笑了。
“你真是纯朴。听了刚才那些话,对咒者的看法也有了很大改变吧?……唉,你就把这些当做是接受我指点的代价吧。和大卫老师一样,我也认为最终应当尊重你自己的判断,所以只要你自己小心不要被忽悠了就行了。
那么,今天的讲座到此为止。下次三天后再来吧。到时我会更加热心地忽悠你。”
哲尔玛说着释放了完成课题的学生。凯也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今后也会继续到访的咒者领域。
来到走廊上后,哲尔玛的话依旧萦绕在凯的脑海里。即使明知这是正中对方下怀也阻止不了。咒者的一举一动都蕴含深意。凯现在正亲眼见识到了这一点。
“……对那个人也不能大意啊。真是的,那些咒者一个个的都——”
凯挠着头自言自语。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被人从左右紧紧架住。
“——啊?”
“等你好久了,凯。”
“邀请你去茶会,你该不会拒绝吧?”
那是巴尔泰姐弟,他们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坏笑。凯吓了一跳,这时另一位学生跟着两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那是嘴边带着干巴巴的自嘲的麦可蕾。
“……就是这样。你乖乖跟着走吧。……我已经放弃了。”
凯在姐弟两人的带领下走过走廊,穿出大门来到校舍外。凯感到意外,说出已经问了好几遍的问题:
“——茶会是在外面?到底是要在哪里办?”
“马上就知道了。——喏,已经能看到了。”
回答他的蕾莉亚看向校园的一角。草坪上铺着光滑的红布,看起来同样是被招待的几位学生正直接坐在布上。在最里面可以看到一位凯的朋友。那个人身穿日之国的服装,正在用眼前的铁罐烧水。她笑着说:
“——哦哦,凯!您也来了啊!”
“奈奈绪……?!你也在?!不是,这是什么集会啊——”
凯更加困惑,他接着看到了坐在奈奈绪正面的学生。背对着他的那个人转过头来,不高兴地侧眼看着他。那是一位拥有独特危险气氛和压迫力的同年级女生。在决斗联赛的终盘映刻在脑海中的那个身影毫无疑问就是——
“——瓦卢瓦?!”
“……怎么~。有什么~意见吗~?”
被喊出名字的纯粹库兹流高手尤苏尔·瓦卢瓦发出牵制的声音。巴尔泰姐弟笑着向呆呆伫立的凯解释:
“听说这是东方风格的茶会,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
“尤苏尔大人早就接到了邀请,于是我们也搭个便车。恰好这还是响谷主办的,叫你来雷斯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没想到你们还挺顽强的。唉,我是会奉陪啦……”
凯总算理解了对方的企图,在他们的催促下加入茶会。不设椅子而是直接坐在铺了布的地面上,这比起茶会更像是郊游时的午餐,但他原本就喜欢户外活动,这对他来说并不坏。佐茶的点心承在陶盘里放在了眼前,作为主角的茶饮似乎是在由奈奈绪亲手一杯一杯地准备。凯决定耐心等待,转向在同一个地方围坐成圆圈的蕾莉亚、吉和麦可蕾三人。
“话说,我得先向你们道歉。……前几天我朋友动了粗,真是抱歉。我也一上来就昏倒,都没能阻止他……”
“不用在意,那都是因为我们糊涂。我们对雷斯顿没有什么反感,当时的那些话确实听起来像挖角。”
“不,拜托你们你们多多在意啊。就只有我被那家伙的魔像扎了脖子啊。”
“别再记恨了,不都给你完全治好了吗?当时就算是我或姐姐中同样的招也不稀奇,只不过你正好在墙边,运气特别不好而已。”
“如果有人能接受这种说辞,我倒是想让你带来给我瞧瞧呢!”
麦可蕾依旧愤恨,她的大喊响彻青空。这声音当然也传到了和奈奈绪面对面坐着的瓦卢瓦耳中,她不高兴地撇嘴。
“……吵吵嚷嚷地静不下来~。还有风吹来草屑~。为什么不能安排在室内呢~?”
“并非不能,而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味。热闹的地方也不错吧?”
奈奈绪一边悠然地回答一边点茶。她将抹茶放入温好的茶碗中,注入温度适宜的开水,用沾湿的茶筅迅速搅拌。她一边保持着流畅的动作,一边再次看向对面的瓦卢瓦。虽然嘴上说着抱怨,但瓦卢瓦非常有教养地屈膝正坐着。这种坐姿是联盟中的国家没有的文化,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她事先学习了预备知识。奈奈绪带着感谢说:
“您的正坐凛然而优美,感谢您愿意配合在下的风俗。……不过,现在还是请您稍微放松,不必拘礼。原本茶汤有诸多礼法,但在下也只记得大概。此处没有任何规矩、正确答案、或是会被指责的错误。”
听到这些,瓦卢瓦反而困惑地皱起眉头。关于这类仪式,她从小就被祖母灌输礼节,在形式上遵从礼仪规则已经成了一种不需要大脑思考的本能。但眼前这个人却说不必在意那些。于是瓦卢瓦便完全不知该怎么做了——就在这时,奈奈绪将点好的茶碗轻轻放到了她面前。
“请用。不过,请不要说什么:‘手法真是精彩’。好喝便说好喝,难喝便说难喝,请您不必顾虑,将感想实话实说。”
瓦卢瓦在她的催促下战战兢兢地双手端起茶碗。碗中的绿色液体泛着光滑的泡沫,占到容量的三成左右。她刚想按照事先学习的礼法横向转三下,但察觉到对方并不希望看到这些流于形式的礼仪,便直接喝了一口。感受着舌头上扩散开来的异国味道,慢慢咽下——经过一小段时间用来解读后,瓦卢瓦说:
“……好苦~……。……不过~比想象中更好入口呢~。是因为打入了空气,令口感变好吗~……?……原来不加牛奶~也有这种方法呢~……”
“哦哦,这些您都品出来了啊。在下反而是对这里将牛奶掺入茶中的做法感到惊讶。不过习惯以后就发现两者的目的都是相似相通的。既然如此,加入牛奶的做法要方便得多——”
奈奈绪一边说,一边接着给凯他们四人点茶。如果目的只是要准备同样的东西的话,这样的工序一点也不效率。使用咒语或魔法工具的话,能够省去很多时间。但奈奈绪依旧一杯一杯仔细冲泡,还亲自走到凯他们面前端给他们。在给所有人奉上茶之后,奈奈绪回到瓦卢瓦面前,再次坐到她对面。
“——可是,这些费事的工夫之中也是有意义的。……您已经理解了吧?”
“……大概吧~。由人家在眼前一步步地仔细沏出来的茶~喝的时候自然会想要仔细品尝~。……这个~是佐茶点心~?”
“没错。可以用牙签切开,如果嫌麻烦的话,直接用手抓也可以。请按自己的喜好享用吧。”
于是瓦卢瓦向着盘子上的小点心伸出手。那是奈奈绪将西奥多带回的小豆亲手绞成豆沙制作的金锷饼。瓦卢瓦拿起牙签戳了戳,发现不太硬,便切下四分之一左右用尖端戳起来,送入口中。——比想象中要浓郁甘甜得多。空口吃简直要难以下咽,但瓦卢瓦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喝了一口茶。于是苦味和甜味在舌头上正好调合,她这回明白了。茶和佐茶点心,这两样是要组合在一起才成立。
“……腿~可以放松坐吗~?”
“请随意。如果想的话,躺成大字也无妨。”
瓦卢瓦规规矩矩地确认,奈奈绪大方地回答。于是瓦卢瓦不再正坐,换成轻松地姿势坐到席子上,然后突然仰头眺望蓝天。一心想着礼法时没能察觉到的解放感充满了全身——她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原来是这样啊~……”
“哎呀,您有什么感想了吗?”
“……隐隐约约吧~好像明白你这场茶会的主旨了~……。……放下肩膀上的力道~,就觉得周围吵闹也无所谓了~……风也是~这个季节的风很舒服~……。……还有~……阳光~草地~……和泥土的气味~……”
瓦卢瓦眯起眼睛感受这些。——她曾经被关在地下。在那里她曾经疯狂的想念,发誓总要一天要和小小的朋友一起品味,却最终没能实现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依旧可以使得她从那时起便缺损了的心感到舒畅。
奈奈绪最后也给自己点了茶,捧着杯子看向瓦卢瓦的面孔。她在血雨腥风的竞技台上曾经略微窥见对方的背景。而当对方在眼前毫无防备的放松的模样中,她再次看了出来。
“您的目光如此哀伤。……果然如此。在下觉得,比起封闭的茶室,您会更喜欢这里。
……我想,您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远离的这些。在这片天空下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大地上——连这几乎所有活在世上的生命都能获准的根本营生都无法接触到。”
解开的心灵深处透露出令人痛心的过去。瓦卢瓦的目光从头顶的天空转回奈奈绪身上——她的脸颊上静静流下泪水。
“掩藏遮蔽(科威尔)。”
奈奈绪流畅地拔出魔杖咏唱咒语,在瓦卢瓦而茶会的其他客人直接拉起遮挡视线的黑幕。在她温柔关心的环绕下——瓦卢瓦用袖子擦拭着决堤的泪水,颤抖地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曾经认真地以剑交锋。……请您尽情流泪吧。因为那是一只积攒在您心中的东西。”
奈奈绪回答,微笑着垂下目光,静静地喝起自己的茶。她们的这些交谈,黑幕另一边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是黑幕拉出之前的景象,一直在关注主人的巴尔泰姐弟看得清清楚楚。吉呆呆地说:
“……难以置信。喂,姐姐,那——”
“小点声,蠢弟弟。不要用不识趣的杂音打扰。……对尤苏尔大人来说,那是重要的时间。”
姐姐蕾莉亚出声告诫,她的脸上混杂着感谢和深深地自责。
“我们简直想要拜响谷为师。……为什么她能比精神上直接相连的我们更加贴近尤苏尔大人的内心?……不,反了,为什么我们做不到那样?……我们应该对此感到羞愧吧……”
“不必太在意。在我看来她也很特别,不是别人能够模仿的。……你们也只能一点点地缩短距离了吧?不是用连接大脑那样强硬的方法,而是用更加普通的做法……”
凯一边说,一边抓起佐茶的金锷饼咬了一口,然后一口气喝干碗里的茶,再次转向姐弟俩。
“总是单方面受你们照顾有点过意不去,我也陪你们商量商量吧。……你们和瓦卢瓦好好交流了吗?回到校舍以后,那个……你们看起来也安定了许多……”
考虑到事情的敏感性,他慎重地问。蕾莉亚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包含的理解,表情顿时僵硬起来,看向弟弟。
“……喂,吉……”
“抱歉,姐姐,我说了。……那时我相当自暴自弃……”
“咦?什么?在说什么?”
听到吉的回答,蕾莉亚一脸痛恨地抱住脑袋,跟不上话题的麦可蕾发出疑惑的声音。蕾莉亚总不能全盘托出,只好将她的疑惑丢在一边,勉强挤出些回答:
“……我现在简直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但想想看,事到如今再在意体面也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凯,既然是你这位救命恩人的提议,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以现状来说,答案是Yes。尤苏尔大人不再疏远我们,而是频繁地将我们带在身边。……真的是非常庆幸……”
“现在哭可就没法说下去了啊,姐姐。得讨论讨论今后该怎么做才行。”
见姐姐情绪动摇,吉抱住她的肩膀。凯连忙说:
“啊,不用强行想得那么复杂。如果顺势而为感觉不错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之前你们说的那些,我也有些感触。就是说——比起凡事都可以自己决定的我,你们的立场要更加难以行动。”
“不是,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是啊。不过这就是所谓的随从的宿命。……你恐怕难以理解,但我们从出生起就应当随侍、支持主人。若是连这种关系都出现破绽,那说实话简直就是活地狱,但托你们的福现在恢复原状……不,发展得比原来还好了。虽然我并不会因此就满足——但目前不需要担心。愚蠢的弟弟也一直和我在一起嘛。”
“对对,我聪明的姐姐,小弟永远跟随您。——你看这人。虚弱的时候明明还挺可爱,精神起来就立刻耀武扬威。双胞胎出生的顺序明明不过是误差。”
“这一点点的误差就决定了命运。弟弟啊,你就慢慢后悔自己为何如此怠慢,没有在降生时稍微抓紧一点时间吧。”
蕾莉亚在交谈间渐渐恢复了状态,和弟弟开起了照常的玩笑。凯看他们这样放下心来,而旁边的麦可蕾突然笑着拔出魔杖。
“……瞬间爆(弗拉)……”
“慢着麦可蕾!假装没听见是我不好!所以把魔杖收起来吧!”
“你们听好哦。我无视别人,那完全没问题。但是除了一整面墙的脏东西以外我第二讨厌的就是被人无视。下次再敢这么做,我真的会把周围全炸飞然后走人。”
麦可蕾说,她的声音因为生气反而变得平淡,周围人慌忙开始讨好她。奈奈绪隔着黑幕感受着这些喧闹,为依旧在流泪的瓦卢瓦点第二杯茶。……等喝完这杯茶,她也一定能够发现,头顶的天空广阔无垠,现在的她真真切切地拥有在那片天空下的大地上随意奔跑的自由。
“——嗯。真是个好天气——”
奈奈绪心满意足地低声说。陪伴治愈着一个受伤的心灵——她的茶会还在平稳继续。
接近处理能力极限的压缩学习持续超过六小时后,奥利佛感到“如果不在这里暂时整理一遍的话会产生反效果”,便主动提了出来。担任教师的高年级学生也欣然同意,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产生眩晕狠狠摔了一跤,在半昏迷状态下被其他成员扶着离开了研究室。由于还花时间准备,对方积攒的疲劳还要更多。
“……运输需要在至少四名魔法师的监视下进行,其中要包括一名拥有许可的人员。……是这样没错吧?卡蒂……”
“……等等。这里也许还牵扯到别的规则。类似的案例是……”
于是,研究室里除了奥利佛和卡蒂以外只留下了一个人负责照看,安静了下来。为了将刚才学到的东西正确渗透进大脑,两人对着资料大山不断复习。奥利佛日常都会吸收知识,但也很久没有这么乱来,在一天里摄取这么大的信息量了。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恐怕会觉得痛苦,但旁边有卡蒂在,便神奇地不以为苦。奥利佛一直都喜欢看她热心学习的模样,而且一想到自己不能落后便会涌起力量。自然而然地,桌边的集中药空瓶便堆成了小山。
到最后,时间限制比他们的注意力极限更早到来。瞥到时钟的指针指向午夜零点,奥利佛立刻合上了资料夹。
“……时间都这么晚了。卡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雪拉她们都在秘密基地等着呢。”
“……咦,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吗?……哇,真的!得为明天做准备才行……!”
卡蒂看向时钟大吃一惊,赶紧跳起来收拾资料。奥利佛也一起迅速收拾好,向负责照看的高年级学生道谢后快步离开了研究室。今晚他们约好不回宿舍,在秘密基地过夜。走廊上渗透出“侵蚀”的迹象,但两人现在已不再害怕,一路奔跑。
“开始学习后你的状态就好了很多。……你的专注力果然令人佩服,从中途开始我就拼了命才能跟上。”
“才、才没有那种事呢!我就只会闷头向前冲,奥利佛能够回顾总结,帮了我大忙……!”
“是吗?那么大概是我们两人作为研究者的相合性很好吧。……嗯,学长说的可以期待相乘作用,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
奥利佛回想起参观时听到的话,低声自言自语。卡蒂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坐立难安的感觉——当他们并排站到迷宫入口的绘画前时,卡蒂嘀嘀咕咕地说:
“……那个……”
“嗯?”
“……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不过奥利佛愿意和我加入同一个研究室,真是太好了。……像今天……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大概会就那样一直埋头学到早上……”
卡蒂回忆着学习中的自己说。虽然自知是个坏习惯,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在面对沉迷的东西时,痛苦和时间都会消失。皮特也有类似的倾向,但在特定的领域中卡蒂更为剧烈。她甚至不止一次在被魔兽咬断一根胳膊的情况下还只做止血就继续观察。
“……另外。在阅读和异界有关的资料时,我一直觉得很安心。一个人学习时会感觉要被内容吸进去,但身边有奥利佛或凯这样可以信赖的人的话,感觉就能拉住我……。对、对不起。我总是依赖你们,而且这样很奇怪吧——”
卡蒂由于含羞把话尾收了回去。但奥利佛干脆地摇头。他的脸上露出深深地安心和喜悦。
“一点也不奇怪。能完成这样的职责,我反而松了口气。……这样啊,原来这样就行了。只要在凯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能成为你的船锚就行了啊……”
奥利佛微笑着低声说。仿佛这令他高兴得不得了。看到那表情的瞬间——卡蒂心中膨胀起的各种感情一下子完成冲过了界线。手脚不等主人同意就要行动起来。卡蒂用最后一点理性让它们稍微等一等。
“……奥利佛!”
她大喊对方的名字。突然的行动令奥利佛瞪大了眼睛,卡蒂接着向他挤出话语。同时拼命阻止着连这都快要等不下去的自己。
“……让……让我,拥抱你……。……拜托……”
“……?嗯,好的——”
奥利佛对她如此微小的要求感到困惑,但依旧张开双臂回应。卡蒂几乎是同时抱了上去。全身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气味,他的感触。那是一直在她身边却决不能随便碰触的东西。是她只允许享受偶尔飘来的『残渣』,如同久旱甘霖般一直期盼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我们之间有自由拥抱的习惯啊。你平时都太客气了。”
奥利佛一边说一边揉着对方的头发。平时奥利佛在拥抱时并不会这样对待卡蒂。但他知道,凯不管被说多少次都一直照做,而卡蒂也颇为受用的任由他这样做。所以唯独今天他要恭敬地有样学样。因为他是代替凯站在这里的。
“——”
可是这种无所顾忌的表示亲爱的动作,唯独今天以强大得可怕的威力溶解着卡蒂的理性。卡蒂的脑中浮现出可怕的想法:不管要求什么,他都会同意吧?即使是宛如未经许可从邻居挖的井中汲水般的蛮横行为,又或是仿佛穿着鞋跳进众人喜爱的清澈泉水中『咕嘟咕嘟地』痛饮似的暴行。眼前的他都可以原封不动地同意吧?
“……呼!……呼!……”
“……你没事吧?卡蒂,你的呼吸……”
要疯了。这种冲动,这种渴望,她现在就停在距离实行只有不到半步的地方,这样的自己太可怕了。憧憬、爱慕和情欲全都融合在这渴望之中,甚至还包括性质更加恶劣的『魔法师的本能』。不是她的她在大喊:一定不要放开现在抱着的这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万万不可以让他逃走,『这是对你来说绝对必要的东西』。
这样下去会被冲走了。即将飞走的理性发出警钟,卡蒂反射性地回应,猛地咬下脸颊的肉。疼痛和血的味道给理智注入了活力,这种猛烈疗法和瓦卢瓦在决斗联赛时的暴举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但它发挥了作用。卡蒂捉住因剧痛而分神的一瞬间松开拥抱,拼命离开那令她发狂的体温。——她不会犯下让血从嘴里流出来的愚蠢错误。卡蒂一滴不剩地将血咽进胃里,用全身心的精力摆出表面一层的微笑。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我们走吧!大家都在秘密基地等着呢!”
说着,卡蒂转身跳进画中。奥利佛从她的举止中感到非常不安定,也担心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迷宫后所幸没有发生任何事,两人沿着最短路径到达了秘密基地。奈奈绪、皮特和雪拉三人都已经在那里,在研究室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奥利佛和卡蒂是最晚到达的。雪拉在入口迎接朋友,露出柔和的微笑。
“二位,欢迎回来。……这样大家就都到齐了。”
奥利佛也知道她咽下了“除凯以外”这句话。她转身去泡茶的动作中,显露出的全都是一心想要抚慰他们疲劳的亲爱之情。
“最近一直很匆忙,做好了明天的准备后就稍微放松一下吧。当然随时都可以就寝,我已经仔仔细细地铺好床了。”
“嗯,谢谢雪拉。我就承蒙你的好意了。”
奥利佛报以微笑,然后看向旁边的卡蒂。她在迷宫里的时候一直在喋喋不休,奥利佛连插嘴的空隙都没有,但到了秘密基地,那样的能说会道顿时不见了踪影。她现在的模样也明显不对劲。走进门口后她就默默地站着发呆,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空中。
“唔——”“喂,你怎么了?”
奈奈绪和皮特注意到朋友的异常,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来。雪拉也几乎同时中断沏茶的工作,快步跑到卡蒂身边。
“卡蒂,你没事吧?你的样子有点……”
“……咦?没、没什么事啦……”
卡蒂听到后软绵绵地摇头。雪拉一眼就看出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
“我可不觉得,让我稍微诊察一下吧。……到这边来。”
她拉着朋友的手走向房间深处。奥利佛和其他人看着卡蒂任她摆布地跟在后面的模样,带着同样的不安目送她们。
移动到寝室后,雪拉让卡蒂坐在床上,然后立刻开始诊察。她从刚才的问答中就看出有些不对劲,便首先从那里确认。
“你嘴里有伤口吧?张开嘴让我看看,来。”
卡蒂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张开嘴。果然,右边脸颊内侧能看到大范围的裂伤。靠着魔法师的治愈力,出血已经止住了,但雪拉一眼就看出那伤的由来,皱起眉头。
“这是……你自己咬出来的吧?而且非常用力。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拔出魔杖,总之先施加治愈。治愈本身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但卡蒂的视线依旧飘忽不定,状态还是没变。雪拉判断还有其他根本的原因,开始诊察全身。
“……嗯?魔力循环有些许加速和紊乱,心跳略快,瞳孔也微微扩张。……这是为什么呢?比起某种症状,看上去更像是普通的兴奋状态无法平复……”
雪拉说着自己的看法歪过头。她稍微想了想后,问向呆呆听着她说话的卡蒂:
“你能想到什么原因吗?比方说,最近摄取过什么魔法药?”
“……药……在研究室喝了好多集中药……也许是因为那个……”
“在研究室?……啊,原来如此。高年级使用的集中药成分更强,而且为了提高效果,大多会加以改良呢。大量摄取的话身体确实有可能出现不适……”
虽然发现了可能的原因,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现状。之前,同伴们之中也发生过好几次因为过度摄入常备魔法药而产生不适,但雪拉还从未见到过卡蒂现在这样的症状。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研究室准备的药效果特别强,但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同行的奥利佛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雪拉暂时把对抗药或放血一类的治疗措施放到一边,又从别的方向试探。
“……你看起来非常难受,恐怕还不止是这个原因。在身体症状上表现的不算很剧烈,所以大概是和你的精神状态有关吧。……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不管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总之是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令你的感情出现剧烈晃动的……”
雪拉根据自己的直觉转向精神面的分析。卡蒂听到后肩膀猛地颤抖,犹豫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刚才……一直和奥利佛在一起……最后,他还拥抱了我……”
“……啊……”
雪拉明白过来,闭上眼睛点头。这样拼图就凑齐了。……集中药的过度摄入只不过是打下了基础。在药物导致的兴奋状态中又加上了与奥利佛亲密接触的刺激,导致过度激发的神经无法恢复原状。卡蒂最近精神上的不稳定也使得自我控制的机能失调,加重了这个情况。换句话说——现在她的恍惚状态是夹在兴奋和疲惫之间左右为难的神经造成的。雪拉做出这样的诊断,温柔地抱住卡蒂。
“我理解了。……对不起,问了那样神经大条的问题。
……不过,这样下去,你今晚看来是要睡不着了。明天还要早起吧?若是用咒语或魔法药强行令你昏睡,也会给身体造成很大负担……”
虽然明白了原因,但雪拉的心里又浮现出担心。现在卡蒂的神经已经激发起来,不管是对抗药还是放血都不会有太大效果。用咒语让她昏睡则无异于昏迷,因此不在讨论范围内。对于这种症状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吗——雪拉在脑海里思索着候选手段,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呼嗯……”
还不赖。不如说可以称得上是最优解了。既可以让卡蒂恢复状态,也能助推雪拉自己的目的,可谓是一箭双雕——雪拉确信,并立刻开始实施这个想法。她松开卡蒂站起来,用依旧平和的声音对朋友说:
“我有一个想法。……卡蒂,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
卡蒂呆呆地点头,目送雪拉走出房间。朋友在想什么,想到了什么,她一点也猜测不到。
雪拉静静地打开门走出寝室。三人看到她同时站了起来。
“——怎么样,雪拉。卡蒂的情况——”
“奥利佛,奈奈绪,你们来一下这边。”
代替回答,雪拉站在第二间寝室门前招手。那是多用于更衣及就寝的男性用寝室。奥利佛和奈奈绪互相看了看,走了过去。两人进入房间时,雪拉对皮特使了个眼色。光这一个动作就让皮特大致想象到了一切,点头回应。雪拉看到后关上门,面向她叫来的两人。
“首先关于卡蒂的状态。……是因为她原本就处于精神不稳定状态,又大量摄取集中药,现在神经的兴奋无法平复。……话虽如此,这本身并不是太严重的症状。我估计只要一个晚上,她的身体就能适应并恢复平常状态了。不过——那样的话卡蒂今晚恐怕是无法睡着了。”
她这样描述诊察的结果。奥利佛脸上顿时露出苦涩的表情。集中药是临阵磨枪的好伴侣,魔法师们都相当熟悉,但考虑到卡蒂现在的状态,不应该让她随便大量使用——雪拉对他的这种后悔了如指掌,冷静地继续说:
“若是在疲劳未消时就勉强身体,会导致恢复得更慢,再用魔法药弥补就可能陷入恶性循环。……因为,现在希望能尽可能快的消除那个状态让卡蒂休息。这你们明白吧?”
“嗯。当然。”
“啊,嗯。当然明白……”
奈奈绪立刻回答,旁边的奥利佛略微紧张地点头。他知道雪拉说这些是作为某种前言,同时也预示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前言便会令人难以接受』。雪拉慎重地观察着奥利佛的感情变化,继续说:
“于是就要用的你的治疗(healing),奥利佛。目前的状况不希望给卡蒂的身体造成负担,要平复她过度激昂的神经,没有比这更好的手段了。……但是,我也担心平常的做法对现在的她效果不佳。因此推荐使用略强的手法。”
听到雪拉的说辞,奥利佛的脊背爬上难以言说的寒气。……他也觉得这是奇怪的想象。衷心期盼雪拉不是那个意思。在心里恳求着,但愿这是个愚蠢的误会。他向朋友提问确认:
“……雪拉……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希望让她高潮一次。』说白了就是这个意思。”
正中预想靶心的回答袭击了奥利佛。奈奈绪一时间无法理解呆住了,奥利佛在她旁边感到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
“……你是……要我爱抚她……?”
“这就是我把奈奈绪也一起叫来的理由。因为我也觉得这终究需要你们双方的许可。……怎么样,奈奈绪?对于奥利佛要对卡蒂做这样的处置措施,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听到这个问题,奈奈绪也理解了雪拉的意图。可以把你独享的特权也分给卡蒂吗——她明白雪拉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奥利佛看着她的侧脸,乞求她能表示不愿意。但是——经过短短几秒钟的犹豫,奈奈绪便温和地露出微笑。
“——没有任何异议。只要那样能让卡蒂获得安稳,在下没有拒绝的理由。”
“——!——”
奥利佛的心脏猛地跳起。他理解自己失去了一条退路。听到奈奈绪的回答,雪拉点头重新看向他。
“我明白了。——奈奈绪同意了。后面就全看你的意思了,奥利佛。”
无法逃避的问题给到了他。奥利佛觉得手脚的感觉变得稀薄,嘴里仿佛吹进了热风,让喉咙一瞬间无比干渴。他用转不动的大脑拼命搜罗语句,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听我说,雪拉。……凯把卡蒂托付给了我……”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让她保持良好的状态正是你的使命。不是吗?”
“……没错,这句话本身没错。可是——有些方法该用,有些方法不该用。为了在凯回来的时候,我能挺胸抬头地将她还回去。……你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现在才这么做的吧?!”
他已经控制不住,大声高喊,脸上露出了超出普通排斥的强烈抵抗和愤恨。雪拉毫不退缩地和他对峙,依旧冷静地点头。
“当然。在此基础上——我认为这属于该用的方法。同时还认为,我们之间能够允许这种做法。
把话说回来。……你知道凯之前为什么那么热心地照顾卡蒂吗?因为作为朋友爱她——这当然是无可动摇的前提,而更主要的是,奥利佛,『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为了不让卡蒂对你索求太多,同时保证卡蒂也不至于不稳定。没有人提出要求,他一直主动承担着这个职责。”
唔,奥利佛喘不过气来。这件事他也知道,没有否定的余地。虽然总是表现得轻松又自然,但凯一直在考虑着奥利佛的负担并作出行动。能够分担的东西他会主动扛起。其中最沉重的一项便是照看卡蒂,这没有任何疑问的余地。这原本该是奥利佛的职责。因为当卡蒂带着少数派的思想入学金伯利时,是奥利佛第一个肯定她的姿态,表示会支持她。但是——由于将意识更多地分给了奈奈绪和皮特,他没有更多的精力一直守护、支撑在卡蒂身边。而凯一直在帮他承担。不用任何人开口说任何话,凯就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使命。
“如果我能替你做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即使由我施加治疗(healing),也只会让卡蒂现在的状态更加恶化。这完全不是因为我们是同性,『而是因为我既不是你也不是凯』。在剑花团中,和卡蒂培育出足够的关系能够使得这项措施成立的,就只有你们二位。因此,在缺了其中之一的现在,就只能由你来承担了。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合乎道理吗?”
毫不留情的正论令奥利佛动弹不得。同时他理解到,这从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残局棋局。通往将死的道路早已确定,只要下棋的雪拉不出现失误,结局就不会改变。而她,当然是仔细检查后做好了坚如磐石的准备。
“再多说一句的话,这件事并不仅限于这次。在凯回来之前,卡蒂大概会持续动摇,非常有可能再次发生需要同样的措施的情况。每次都讨论简直没完没了,现在就一并确定方针吧。这次做的话今后也做,这次不做的话今后都不做。——奥利佛,你怎么选?”
雪拉抛出了将死的提问。费心说服后交由对方选择,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态度非常公平。然而——雪拉也知道实际上正相反。因为奥利佛在这件事上绝对无法说不。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仅仅因为自己不愿意这一个理由,就放任朋友陷入深沉的痛苦。
那是根植于心底的自我厌恶引导出的奥利佛·霍恩的本质。雪拉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由来,但她作为朋友非常情况奥利佛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她搬出对凯的情义,仔仔细细地把奥利佛这座城外的沟壑全都填平。甚至没有必要攻陷城堡中心,因为那里从一开始就不具备任何抵抗。
奥利佛被堵住所有反驳,呆呆地伫立。奈奈绪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膀,平静地说:
“——奥利佛,一起去吧。”
“……奈奈、绪……?”
“在下也一起。……喏,之前也偶尔会这样做吧?在下从后面捉住卡蒂,让您拥抱她。其实就和那一样。……如果不那样做,客气的卡蒂肯定不会渴求您。”
奈奈绪对哑口无言的奥利佛说。……她当然大致明白奥利佛现在的心境,但同时她也明白卡蒂现在的痛苦。一直剥夺着朋友实现愿望机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奈奈绪入学至今已有时日,她现在对此已然自知。
她坚信这肯定不正确。因为奈奈绪心底也有不曾动摇的业障。即使与心爱之人多次幽会,在沉溺于那甜美的同时,她心中的一角依旧不断渴望着与心爱之人赌命厮杀——她打心底明白自己就是这样毫无人性。因此她完全不希望,自己这样的家伙,却要轻视朋友殷切的爱恋。
真是无比讽刺。若是有一方心智正常,定可以将这样的提案一脚踹开,根本不会有讨论的余地。然而——偏偏今天在这里,仿佛一个残酷的奇迹一般,两个同样扭曲的灵魂肯定了雪拉的提议。因此这样就将死了。就和雪拉——不,就和米雪拉·麦法兰这位魔女计谋中设想的一样。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若奈奈绪能在身边表现出同意的姿态,卡蒂接受处置措施时也不太会有心理抗拒。……如果要动手,那就尽量快点。否则卡蒂睡觉的时间就更少了。”
获得胜利的魔女拿合理做盾牌催促他行动。奥利佛已经穷尽了抵抗的话语,只好像看着他的奈奈绪无力地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起来。就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向肚子留在这里的朋友问出仿佛最后一根刺的问题:
“……雪拉,这真的是正确答案吗?……”
“毫无疑问。——我可以赌上自己的名字,向你保证。”
雪拉用毫无阴霾的笑容回答。她的笑容就像刚认识那时的密里根。是充满魔法师风格的表情——奥利佛在完全干涸的心中想道。
卡蒂等在另一间寝室里,过了一会儿有两位朋友一起到来。她恍惚的意识没有发觉对方身上的沉重气氛,问向眼前的人:
“……咦?奥利佛,和奈奈绪……?你们两个有事吗……雪拉呢……?”
“……卡蒂。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抱歉,请你仔细听我说。”
奥利佛在卡蒂面前弯下膝盖说。他低着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就连这点小事现在他都感到害怕。
“由于凯不在而心中动摇,再加上大量摄入集中药,你现在处于神经兴奋无法平复的状态。考虑到原因,不方便用咒语或魔法药应对,使用治疗(healing)的处置措施最为有效。……如果你愿意接受,接下来将由我来为你做处置。”
平淡的说明花了一些时间才渗入大脑。卡蒂呆滞地在脑海里反刍刚才听到的话,逐渐理解时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问向一直低着头的奥利佛。
“……奥利佛,为我……?……咦,那是……后、后背一类的……?”
“我会以那里为主,尽可能不碰敏感区。……但不管碰哪里结果都一样。要将你身心的兴奋引导至顶点,由此让你平静下来。也就是说,要让你达到那个意思的高潮。”
理解接下来的话要花费更多时间。高潮是,什么东西的哪方面呢——她的大脑中甚至还飘过这样迟钝得可怕的想法。但是,她还没有幼稚到一直无法理解。根据前后文,她想到了这些说辞所指的含义。她的身体瞬间僵硬,然后忍不住笑出来。
“……啊,哈哈哈……!这样啊,这是在做梦……!……我就觉得奇怪……奥利佛说这些的时候,奈奈绪怎么可能站在旁边……”
“这不是梦,在下确实在这里,卡蒂。……抱歉,害您那样难受。”
奈奈绪坐到卡蒂身边说。卡蒂被她伸手抱过去,闻到她制服上的熏香气味,这才确认到这里是不容置疑的现实。她的笑容再次凝固,用颤抖的声音又问:
“……你、你们是在开玩笑吧……。……既然不是在做梦,那是什么惊喜……这、这样有点太坏心眼了吧?是不是我一点头就结束了?然后大家一起笑我……?”
“你的朋友中没有一人会做那样卑劣的事情。……我完全不会催促你,你慢慢选择吧。事先声明,只要过上一晚,你现在的状态就会自然恢复。虽然今晚会无法入睡,但你如果想要这样选择,当然也没问题。……那样的话,我也会一直陪你到早上,当做是为这个提议道歉。”
奥利佛用生硬的声音说。然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拜托你选择那边吧。”因为他十分清楚,那样就会使得对方选择忍耐。奥利佛无比认真的语气令卡蒂的迫切感膨胀起来。她此时此刻才终于切实地感受到,自己处于想要就能接受到的立场上。
“……睡、睡不着可不好办呢,哈哈……明天还要早起……。……可、可是,是吧……?就因为这个……”
“够了,卡蒂。不要再忍耐了。”
见朋友还要继续用玩笑糊弄,奈奈绪用力将她抱在胸前。她的模样实在太过悲伤,令人痛心得简直要哭出来。奈奈绪紧紧抱着她带着热意的身体心想:为了这么一位没有人性的朋友,至今为止她究竟忍耐了多少啊。
“很早之前就该告诉您。……奥利佛不属于在下。在下原本就没有如此要求的权利,更不希望从您手中夺走。……因此……”
“……呀……?!”
奈奈绪的指尖突然抚摸过卡蒂的侧腹。那不是平常的恶作剧,而是明显带着甜美意图的闺中指法。卡蒂因刺激而不停颤抖,奈奈绪在她耳边悄悄说出击溃她心中壁垒的最后一击:
“……和在下一起,稍微玩耍一会儿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卡蒂的大脑因感情和思考而饱和。情况实在是超出理解,而忍耐的界限则在更早之前就超出了。她甚至想要什么都不想,全都随波逐流。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可害怕的东西。只有心念她、关心她、想要治愈她的重要朋友。不过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用担心结果。这一点能够得到绝对的保障。
而另一边,心里的一部分同时在大喊绝对不行。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之前对凯撒了那么多娇,结果他以不在就立刻黏上奥利佛,甚至还要让他帮忙处理情欲?如此不知羞耻,等凯回来还有什么脸去迎接他?说到底,你为什么如此没有节操?就不能一个人稍微忍耐一会儿吗?不过是忍一个晚上,为什么就做不到?
心里其他部分又在低语。——那,你能做到吗?
现在拒绝,然后能忍上一整晚吗?不给碰的奥利佛就陪在身边,奈奈绪在一旁抚慰,一直想象着被他碰触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度过一整晚?还是说硬要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将被子盖过头顶,一整晚都睡不着,想象着同样的事情等待早晨?一边在意着奥利佛就睡在隔壁房间?想象着他的睡脸、吐息和体温?想着“现在开口拜托的话他愿不愿意碰我”这种反正也做不出来的事情……?
做不到。
根本撑不过一个晚上。会疯掉的。
“……啊……”
得出答案了。不是无限膨胀起来的冲动,而是压抑着它们的逼死的理性先得出了结论。卡蒂察觉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无可奈何地误会了。没有什么办法可言。她早已过了那个阶段。她明白了,单纯就是『已经做不到了』。
不要勉强啊——凯在心中的某处说。他叉着腰,露出傻眼的表情。像哥哥一样陪伴她疼爱她,还是卡蒂熟知的模样。
眼里涌起泪水。这是自己擅自编造的妄想,还是他真的会这样说呢?——卡蒂已经分辨不出了。
“…………请你……摸摸我……”
“——知道了。”
奥利佛像钢铁一样答应,同时拔出魔杖,向着房门展开遮音结界。奈奈绪维持着拥抱绕到卡蒂背后。奥利佛和她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从那个瞬间起就像精密机器一样行动起来。——已经决定要怎么做了。实现的方法,他的手也知之甚详。
“——虽然知道你会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但亏得你能立刻实行呢。”
皮特突然说。雪拉此时回到起居室和他一起等待卡蒂的处置措施结束。皮特说得仿佛已经知道她和奥利佛之间的对话,这让雪拉皱起眉头。这时皮特展示出停在指尖的蝉大小的小型魔像。雪拉明白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不要用魔像偷听朋友的对话?你明明知道,即使不做这种事,我们之后也都会把内容告诉你。”
“其实无所谓啦,就是有点担心你。听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
皮特一边翻动手边的书页一边说。雪拉拔出魔杖,向寝室方向张开遮音膜以防万一,站起身抱着胳膊看向皮特。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吧?皮特,我的基本态度和你一样。想要尽可能增加、增强剑花团之中的纽带,使这个集团保持不变。为了这个目的,我认为这次是个有效的机会,所以就迅速地实行了。”
雪拉说,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嘴角露出平和地微笑。
“奥利佛和奈奈绪结合,卡蒂和凯结合。……这都是好事。可是,这两个组合独立成立的话还不足够。若仅仅是这样,奥利佛和奈奈绪也许有一天会互相砍杀共赴黄泉,卡蒂和凯也许会一起坠入魔道。所以——相互之间的锁链越多越好。在这件事上,对象重复没有任何问题。”
雪拉毫无顾忌地说。一个人只有一个对象,这不过是普通人的规则。魔法师不那样认为,因此他们剑花团也没必要受此约束。皮特也一直支持这种思想,他轻轻点头。
“我也是基于这种想法行动的。……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你自己果然没有感觉啊。……我早就隐约发觉,你在走投无路时,在这方面比我还要模糊得多。不过考虑到你的出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皮特叹着气合上书,放在沙发上站起身来。他转向雪拉,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仿佛是在教导她一样。
“仔细听好。你这次,不是从朋友的角度,而是用魔法师的方法让奥利佛做了那个行为。用逻辑强行制服了他的意志。在这件事上,比起结果如何,过程更成问题。……不过我也是之前才刚刚实际感受过,完全没法在你勉强逞威风呢。”
皮特回想起自己的失败,露出苦涩的表情。雪拉听到后多少有些尴尬,扭开视线。
“……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让奥利佛和卡蒂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们两人明明都那样受对方吸引,却都无可奈何地谦让,不愿追索求对方。如果不稍微强硬一点,让他们跨过这条边界……”
“我明白。光是自由拥抱做不到这一点。……在魔法师的集团中,关系重合还挺理所当然的,只要强化身体接触的习俗就能向着那个方向习惯。你是这么想的,觉得情况还挺乐观的吧?”
皮特回顾过去指出对方的想法。雪拉盯着他反驳:
“确实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吧?通过日常的拥抱发展为治疗(healing),再通过治疗(healing)继续降低接触的难度,发展为更进一步的行为。我刚才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基础才会那样说服。现在提出这种要求,已经不算勉强了——我是这样判断才向前进的。绝对没有冒进。”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不过……奥利佛可不好对付哦。他有他的坚持。”
皮特耸耸肩膀说。他明白到,和自己一样,雪拉不实际感受就不会明白。所以他也做好心理准备。为了当事情脱离雪拉预想时,能够迅速做出合适的补救。
“你这次的做法有些过于无视他的坚持了。……我要你做好心理准备的就是这件事。也罢,你等着吧,是不是杞人忧天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皮特坐回到沙发上,继续开始看书。雪拉不认可他说得,但总之也坐回到椅子上,喝下凉掉的红茶。
“……呀……!”
卡蒂发出第一声娇嗔。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只是伸出的指尖略微碰到侧腹。
光是这样,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已经是剧烈的刺激。奥利佛觉得她就像是涨得马上就要破裂的气球。因此处置措施需要十分仔细。要在不让那气球破掉的前提下放出里面的气体,即使以他的技术也并不简单。
“……嗯嗯……!啊……哈啊……呼……!”
奥利佛从隔着衬衫浅浅抚摸皮肤开始。先一点一点的让卡蒂适应感觉,然后故意从效果较差的地方注入微量的魔力。他还将手绕到卡蒂纤细的腰肢后面,将处置的范围从侧腹慢慢拓展到后背。先不去碰前面。一边仔细注意不给疲惫的身体造成负担,一边不去勉强地缓慢地积累快感的层次。
“……好可爱。卡蒂原来会用这样的声音叫啊……”
“唔……别在耳边低语,奈奈绪……!脑子,要变得好奇怪……”
奈奈绪从其他角度给出助攻。他们连这种时候都配合默契——对于这个事实,奥利佛不知该有何感慨。所以他不去思考,只管动手。过后再沉浸在自责中打滚吧。现在必须疗愈眼前的朋友。若是连这个目的都无法完成的话,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即使被斥为邪魔外道都不如的畜生也不足够。
“……你在,哭吗……?……奥利佛……”
耳中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声音。奥利佛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手臂上滴到水底的触感,才让他发觉自己在流泪。这令他不禁要吐出自嘲:我在流什么与身份不符的高级东西啊。还是说这玩意和魔像中流淌的润滑油或冷却液是同类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我终于是有某处坏掉破了洞吧。
“——不用在意。……我的……脑袋,大概也疯了……”
奥利佛回答,让处置措施更进一步。他判断已经没必要隔着衣服作为缓冲,便解开纽扣,将双手插入衬衫内侧。——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他回忆自己何时还精神正常,便发现最后只到接收了母亲灵魂的那天晚上。那之后走过的道路一直和他的心同样扭曲,所以现在变成这样也一定是必然。和母亲那时一样,现在是分界线。不管是和卡蒂还是和凯,能够纯粹地作为他们良友的时间,最后就直到今晚了。
“……啊……啊……、……呜啊啊啊……!”
通过从侧腹到后背的刺激打好了基础,再将手绕到之前都没有碰过的身体前面。将手指从上面伸进裙子,指尖沿着下腹部摸到内裤边缘。不需要进攻那里面。但是——现在开始是这项处置措施的关键。奥利佛用右手手指用力压迫子宫,猛地注入魔力,同时用左手手指激烈揉搓肚脐。
“……~~~~~~唔唔唔唔唔唔!!!!!”
决堤的快感波浪像电流一样窜过卡蒂全身。但是,光是一次的高潮还不能结束。奥利佛继续以秒为单位按适当的间隔重复刺激子宫和肚脐,让卡蒂到达由精心准备导向的连续高峰。
奈奈绪用全身柔和地接住跳动的身体。在长达十几秒的紧张后,卡蒂的身体突然脱力。奥利佛感觉到完成得很完美,在他视线前方,奈奈绪正温柔地向着瘫在怀里的卡蒂低语:
“看来是到达顶峰了呢。……感觉如何?卡蒂……”
“——……”
没有回答。卡蒂茫然地沉浸在绝顶的余韵中,她的意识现在依然在恍惚中徘徊。这景象比任何回应都更加明确地证明处置措施已经完成。神经异常已经完全消除,等她意识清醒时,一定会感觉像重生了一样。……或者,也许是等她直接就这样沉沉地睡上一晚之后。
奥利佛抽回为了处置措施而伸进衣服里的双手,站起身来。他顿时感到像全身灌了铅一样的疲惫,仿佛要被压垮。
“……我该做的处置结束了。……抱歉,奈奈绪。之后就……”
“明白了。……一结束在下就过去,奥利佛,请您尽量放空大脑等待。”
奥利佛默默地背对奈奈绪的关心迈开脚步,像爬行一样离开房间。看到奥利佛开门走出来,雪拉和皮特立刻站起来欢迎。
“……结束了啊。辛苦了。”
“卡蒂的状态怎么样了?”
两人问出自然的问题。但他依旧垂着视线,讷讷地回答:
“完全恢复了。……就和你期望的一样。”
奥利佛向雪拉简短地说完,立刻走向另一间寝室。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的背影仿佛是在这样无言地宣告,但雪拉一时间依旧忍不住追上去。
“等等,奥利佛,稍微说两句——”
“别碰我!”
她得到了全力的拒绝。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剧烈反应,雪拉顿时全身僵硬,奥利佛的背影便在此时穿过门消失在了寝室中。雪拉呆立在那里,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皮特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事情果然成了他担心的那样。
“……看来他相当生气。……你没事吧?雪拉……”
“……怎么可能,没事……”
止不住的泪水顺着雪拉的脸颊流下,皮特什么也没说,抱紧了她的身体。回过神来,眼前便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她作为魔法师获得了自己计划中的胜利——作为代价,深深伤害了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