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漫长的一生当中,通常会碰上两件重大的危机。
其中一件是钱包里的钱不够,不能尽情买东西的时候。
另外一件是厕所没卫生纸擦屁股的时候。
我注意到这件危机的时候是四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四月最后一个假日,昭和之日。
「……没钱了。」
我碰上的危机是前者(幸好不是后者!)。时间来到月底,我的钱包开始乾瘪,为了补充生活费,我走进超商使用ATM,没想到本该汇进来的钱竟然没半毛。
我和空现在各自一个人住在公寓的不同房间内,为此所需的金钱都是现在的父母在靠近月底──大多是二十五日,也就是上班族的发薪日时,汇到我们兄妹专用的户头里。
我们会从这个户头领出生活费,余额就一人一半当作零用钱。
然而今天都已经二十九日了,我看了看户头,里面却没有那笔钱。
我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联络正出差在国外的双亲,结果得到下面这段答覆。
『你可以再等三天左右吗?』
显示在智慧型手机上的人是我用SKYPE联络收养我长大的父亲……不,是母亲。
她是成熟版的空,一位有著银发碧瞳的美女。
『其实爸爸他去参加公司的干部研修,现在不在家里。然后你看,他忘记带智慧型手机去了,所以我问不到他把领出来的钱放在哪里,也没办法去汇款。』
『不会吧……』
此时正值樱花飘散的晴朗上午,我的命运也像樱花散落一样,是充满绝望的瞬间。
现在我的钱包里只有两百多圆。
这笔金额连买小学出门远足用的零食都不够,一个成长期的高中生要怎么靠这笔钱一边去上学(有体育课),一边活过三天啊?
努力用功和运动,同时还要断食三天,这对学生来说可是苦行等级的事态啊。
要是弄得不好,就算我不是和尚,搞不好也会顿悟成佛。
『反正就是这样。我也会姑且找找看,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爸爸都是社会人士了,还会忘记带智慧型手机。』
『就是说啊。不过慧,你不觉得这是爸爸的爱吗?』
『咦?』
『你想想看嘛。在这个IT革命后的情报化社会里,他居然把没有上锁的智慧型手机这种满载个人情报的物品,大大方方地丢在家里自己出门了耶!如果他外遇在外面养小三,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对吧?所以这只能解释成是你爸爸对我的爱和信赖的证明吧?』
『我倒觉得他只是邋遢而已。』
因为爸爸总是顶著一头睡乱的头发上班去嘛。
完完全全感觉得出来他和空有血缘关系。
『不对,像你或空这种小孩子只是还搞不懂我跟你们爸爸之间的成熟爱情而已。这个铁定是爸爸给我的爱的讯息……他也真是的,喜欢我就直说啊。居然用这种变化球告白,真死相♪』
『妈妈,你还是老样子,很会一厢情愿。』
『还好啦,在空出生之前,那三次幻想怀孕我可没有白白经历呢!』
『次数未免也太多了!』
『这就代表我有多么爱你爸爸啊……对了,慧,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顺便帮我问一下空哟。』
『已经开始第四次了!』
再继续跟她讲下去,似乎会发展成小孩子不想听到的话题,所以我迅速切断通讯。
虽然最后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我觉得双亲感情好也是一件好事。
「还有三天啊………………这下该怎么办?」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现在我的钱包内容比小学生还不如。
才三天而已,我也不是不能忍,但对处在成长期又是个学生的我来说,无疑会是一场煎熬。
而且我还有空要照顾。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还忍得住。可是连空都要一起忍,我就过意不去了。
只有晚餐我们会频繁四个人一起吃,只要想点办法就不会有问题,但早餐&午餐不吃就有点……
还有一个办法是向凛音说明现状跟她借钱,可是这简直像是对妹妹敲诈一样逊毙了,驳回。我的自尊不容许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房租也只能请房东等等了,所以还是一样很逊,但我希望至少逊在最低限度。
「唔~嗯…………」
「找到了!」
正当我思量著该怎么办才好时,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移动视线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我的乾妹青叶气喘吁吁地从通往公寓路上的转角跑到我身边来。
青叶似乎花费了好一段时间找我,看得出来她的气息有些急促,身上也冒出些微汗珠。
「呼……呼…………」
青叶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边支撑著自己的身体,一边喘息。
「青叶,你怎么啦?怎么跑得这么急?」
「我、我有……事情要拜托哥……」
「拜托我?」
「嗯。」
青叶似乎调整好呼吸了,她站直身体看著我,然后抓住我的双肩。
「打工的人手突然不够了。就当作帮我一个忙,可不可以跟我来?今天一天就好了。」
「交给我吧!」
就这样,我取得养活自己和继妹三天的手段了。
☆
「青叶……那个…………可以吗?」
「嗯、可以……」
「好,我知道了。那么……我要上喽?」
「啊……啊啊!哥……哥,那边不行…………」
「抱歉,青叶。那个……毕竟我是第一次,所以不太清楚。」
「别在意……没有人第一次就很懂的。」
「你能这么说,让我好过一点了…………那就再一次。」
「唔……啊,这次感觉不错!嗯……真的非常好!」
「是、是吗?太好了。」
「这么一来,我想这样不管怎么弄都不会掉下来了。」
我和青叶一边进行上述对话一边工作的地方是某间公司的冷藏仓库。
没错,我和青叶两人组成一组,正在进行把搬进仓库的商品分类的工作。
冷藏仓库的室温非常低,是五℃~八℃。对不习惯的我来说是非常严苛的工作,但我并不打算吐苦水。
因为工作内容辛苦归辛苦,待遇却很好。
下午一点开始到晚上九点,中间休息一个小时,做满七个小时就有一万圆──换算成时薪还超过一千四百圆,以高中生的工读薪资来说简直是破天价。
而且我心爱的乾妹别说是丧气话了,就连不满也没说半句地持续工作,我怎么能抱怨呢。
「哥,对不起喔,突然拜托哥做这种事。」
「没差、没差啦,你别放在心上。这个请求来得正好。」
「咦?」
「没、没有啦……那个……就是那个。我有想买的东西,所以需要钱,你来得正好。而且这里待遇又好。」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这样我拜托哥也有价值了。」
看样子顺利蒙混过去了。
就算没钱的事情让身为房东的凛音知道算是无可奈何,但要是连青叶都知道就太丢脸了。
「啊,对了。虽然日薪是一万圆,但如果能把这里的东西分完,好像还会加薪喔。」
「是喔,这下子有干劲了……嘿咻!」
我开口说著,同时搬起并排在墙面装有各式商品的纸箱,我们就这样继续根据种类和期限分类。
由于是在严苛的环境下工作,我们适当地小休片刻,顺利地消化掉那些纸箱。
一开始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商品在青叶和逐渐习惯作业的我努力之下,在最后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内已经所剩无几。
这样想必能达成目标吧。
「好,这样就结束……了!」
还有三分钟,我们做完最后一件商品的分类。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回家了。我们走出冷藏仓库,来到隔壁的更衣间换衣服,接著再进入隔壁的休息室。
从冷藏仓库微微渗出的冷气吹在工作后微热的身体上很是舒服。
「辛苦了。」
「嗯,辛苦了。」
我们并排坐在长椅上,互相说出这句约定成俗的招呼语,双双喝下手中的果汁。
我感觉到果汁中的糖分逐渐在疲惫的身体里循环著。
面对这股无法形容的感觉,疲累的身体使我忍不住「呼~」地吐出一口气。
「哥怎么啦?做不惯这个工作,所以累了吗?」
「嗯,大概吧。我也有肉体劳动的经验,但这个比我想的还要费力。」
要不是有日薪一万圆+α,我可能已经累倒了。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觉得我小题大作,但真的会累死人。
长时间在寒冷的环境中持续搬运重物的作业比想像中还要辛苦而且累人。
如果没有精神支柱,我的心毫无疑问会裂成两半。
「呼,毕竟今天原本要过来的工读生落跑了嘛。」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我问你,这种事情偶尔会发生吗?」
「嗯,其实很常这样。」
真的假的……不,应该是真的吧。
「因为是冷藏仓库,所以里面很冷。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体力会严重耗损,搬重物又会腰痛。因为是处理吃的东西,为了卫生安全就要去外面上厕所。加上衣服不能有细菌附著,所以不换衣服就不能出来。这么麻烦又辛苦的工作,十个人里面有七八个人做三天就会辞职了。」
流动率问题比我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我朋友也有很多人做过,但没有人还会来第二次。」
「那你还每天都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没有啊,不是每天,应该算每个周末吧。这份工作待遇好归好,可是太辛苦了,还是没办法每天做。而且我还要上学啊。」
「也对,这么说也没错。」
「每个星期六或星期日,我会选我有时间的那一天过来。房租是我申请的奖学金会帮我出,这里的日薪是一万圆,只要省著点用,还会剩下一些玩乐的钱。所以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刚刚好。」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似乎很少在星期六、日的白天看见这位乾妹。
「而且要是我每天都来工作,岂不是没办法跟哥度过相同的时光了吗?」
「喔、也对,你说得对。」
「难得我们可以重逢,我想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稍微愣了一下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根据每个人的解释不同,这番话也能解读成一种告白。
不对,我早就被告白了。
而且还是被三个人。
虽然三个人都是妹妹。
「…………………………」
「哥,怎么了吗?」
「……没事。」
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竟想像了妹妹们还有未来的发展。
「是吗?可是我看哥突然不说话了,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别说这个了,青叶,既然工作结束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我用消除自己脑中想像的力道站起来,然后伸手抓住唯一通往外头的休息室出入口的门把。
然而……
「咦……?」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一动也不动。
不管往前推还是往后拉都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会是什么突发状况吗?」
看样子好像是。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看来发生了某种突发状况,导致出入口的门暂时无法开关了。
「这么一来就回不去了。」
「就是说啊。而且为了保持低温,这里的墙壁厚到电波进不来,就算我们想跟外面取得联系也没办法。」
「没有紧急时刻的联络方式吗?」
「放在那里的电话就是了。不过现在九点出头,办公室里的人大概都出去吃饭了,至少要三十分钟以后才会回来。」
我姑且还是试著联络看看,不过看样子青叶说对了。
我尝试使用电话联络,可是感觉不会有人来接听。
「唉……运气真背。」
没想到会被关在打工的地方。
不过也只需要忍耐三十分钟。
跟青叶聊聊天打发时间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更大的不幸接著降临。
──啪。
「呀!」
「呃!……停电了吗?」
室内的电灯突然熄灭,黑暗瞬间笼罩著我们。
不过又立刻切换到紧急用电源,灯光迅速恢复。
但似乎是物品优先,分配到休息室的电源只有最基本的暗绿色灯光。
「……真是倒楣到极点了。」
我今天是不是乾脆直接回家,然后睡觉算了?
不过幸好,就算是昏暗的灯光,也有办法确认周围的状况。
我心想:总之先坐下等待吧。于是往隐约可见的椅子前进,没想到……
「喔哇!」
我的腰部突然传来「咚」一声冲击,差点就跌倒在地上。
我好不容易站稳脚步,然后看向始作俑者。
「青叶,你突然这样是搞什么鬼?」
「这、这个是……那个…………就是那个嘛!」
面对我的提问,青叶语无伦次地回答。
「算、算是橄榄球的练习吧?」
「……在这种地方?」
「就、就是要在这种地方练啊!哥想想看嘛,我这么忙!我能用的时间比别人还要少啊!这次橄榄球社的人拜托我……去当枪手…………」
「原来如此,所以你为了节省时间,就在这里练习擒抱。」
「对,就是这样!」
「我们学校有女子橄榄球社吗?」
「是、是男生的啦!」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大问题……」
女生混进男生的运动社团里,就各种意义来说都很危险。
而且还是橄榄球社……难保不会有人趁乱对青叶使出擒抱,或是伸手袭击她抱著橄榄球的胸部,再不然就是反过来利用规则对她性骚扰。
为了保护青叶,我现在必须不择手段想办法才行。
只要是为了保护我心爱的乾妹,要我在背地里耍手段、放风声,我也在所不辞。
前提是如果她说的话一切属实。
「青叶。」
「怎、怎样?」
「你不用撒这种谎。」
我开口如此点醒青叶。
没错,想当然尔,青叶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谎言,天大的谎言。
以常识来思考,她刚才说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
「原来你现在还是很怕黑啊……」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嘛!」
针对我的指正,青叶小姐否定得有些意气用事。
害怕就直说啊。
「我、我会怕黑?真是的,真不知道哥说这种话有什么根据?」
「你的声音在颤抖喔。」
「才、才没有!就、就算真的在抖,也不一定是因为害怕啊!我已经是成熟的女人了!我跟以前不一样!」
「青叶,我比较喜欢坦率的你喔。」
「对不起,我是乱说的。其实我超级害怕。如果可以维持这个样子,我会觉得很感激。」
「好好好。不过现在这样我完全动不了,要抓的话拜托你抓我的手。」
「……好。」
我伸出手后,青叶随之发出尴尬的声音握住我的手。
确认好她抓住我的手后,我带著青叶往摆放椅子的场所前进。
「……哥。」
「嗯?」
「哥一直都记得啊?我怕黑的事。」
「还好啦。」
「明明是小时候的事情,哥记得真清楚。」
「没有啦,与其说我一直记得,不如说我是刚刚才想起来。」
说著说著,我在脑中想起当时的记忆。
我记得那是小学四年级的四月,我和青叶做了某种恶作剧,所以被孤儿院的老师处罚,双双被关在漆黑房间。
那里的光线只有透过小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是一间只有三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
被关进那个地方的青叶一开始还扬言「要是有妖怪跑出来,本大爷会解决掉它!」,可是随著夜越深,她的强势也逐渐转弱,最后喊著「妖怪好可怕……我怕黑……好可怕…………救我……」,让我看见了她非常女孩子气的一面。
我记得当时我看到和平时不同的青叶,觉得她很惹人怜爱,于是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
「……可以的话,我倒希望哥忘掉。」
发出羞怯声调的乾妹实在很可爱。
「对了……」
「嗯?」
回想起当时的事,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我在想,你那个时候讲话不是都很粗鲁吗?」
至少在我离开孤儿院之前都是如此。
在我的记忆当中是这样。
虽然我心爱的乾妹如今已拥有写真偶像等级的丰满肉体,但她当时的样子却超越了男孩子气,完全就是个男孩子。用个头小、行动敏捷、无法静下来的顽皮臭小鬼来形容她最贴切了。
就算混进男生群里踢足球一点也不奇怪,游泳时穿的学校泳衣反而不适合她。
她的五官精致,要把她当成女孩子也说得过去,不过说她是个男孩子更恰如其分,这就是青叶当时的样子。
「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斯文?」
为了打发时间,我对她丢出这道问题。
但其实也没有为什么,青叶毕竟是个女孩子,自然而然变成这样才正常。
不需要什么狗屁理由,这是一个无法期待拥有明确答案的无谓提问。
我原本是抱著这种打算才发问,没想到青叶居然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回答这个问题。
「那、那是因为……」
「因为?」
「我想要让哥觉得我是个女孩子……」
「……咦?」
「就、就是那个时候的我,不管是外表还是行动都像个男孩子嘛。」
「的确是。」
完全找不到任何身为女孩子的特徵。
「所以我想要让哥觉得我是个女孩子。不然比起妹妹,更像是弟弟……不对,说得极端一点,我更像一个可以轻松交流的男性友人,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女孩子看待。我很讨厌这样。因为……我喜欢哥。哥总是跟我一起玩耍,难过的时候会安慰我,我最喜欢这样的哥了。」
「…………………………」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独处在这个昏暗的地方。
在这个不会有人来打扰的状况下说这种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来。
「所以为了以后重逢时让哥觉得我是个女孩子,我拚命地改变遣词用字。啊,不只这样喔。我还学会了要注重外表,而且也学会烹饪了。」
我知道。
我们很常四个人一起吃晚餐,所以有很多机会能吃到青叶做的料理。
顺带一提,非常好吃。
「不过就算这么努力,到头来还是没能让哥把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待。」
我想至少庆幸没有把我当成弟弟吧──我听见青叶如此轻笑说道。
顺带一提,我没有笑。
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啊,有电了。」
室内突然「啪」的一声恢复光明。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
看来我们被关起来之后,已经不知不觉经过三十分钟了。
「嗯,门好像已经能开了。」
门把也确实转到最底端,密室状态终于解除。
「好了,回家吧,哥。」
说完,青叶拉起我的手。
我和青叶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