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富豪倒在房间地板上。
血滴喷溅在房间里,
喉咙部位被由上往下割开……
在带有黏性的液体底面,空虚的瞳孔仰视著虚空。
烛台的光,在天花板上投下复杂的影子。没有窗户的昏暗房间,血湿的石板地。冷冽的空气中,混杂著强烈刺鼻的油臭味。
地下室一角的巨大石棺里,满满的橄榄油,在那底下,沉浸著许多尸体,被切开的尸体。这里是医院的解剖室。
在解剖台上的,是上了年纪的男性尸体。切割敞开的胸部,露出难看变了色的内脏器官。
高个子的男人,俯视著散发出腐臭味道的那具尸体。摇晃的蜡烛火焰,照亮他端正的脸庞。男人手中拿的是纸和金属笔。深夜无人的解剖室,男人素描著尸身的样态。
呈现在纸面上的素描很精确,异常惊人的细密。
一条条血管,甚至肌肉的一条条皱褶,美丽冷酷地重现出来。
地下室的死寂中,只有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
硬直的尸身和晃动的火焰,让人觉得某种恶魔似的空间里,只有男人的表情极为理性。
过一会,素描完成。男人手中的纸上,画了肥大的男性心脏,也写上一些说明。叹气声中,男人把尸体放回石棺里,然后擦拭了沾满油脂的手。
收拾好东西,吹灭烛台的火焰。从只留下脚步声的地下室走出来后,可看到窗外月光中,巨大的圣堂。这座歪斜未完成的圣堂,也奇怪地被比喻成病人,就是米兰的大教堂。
湿热的夜晚。
砖瓦覆盖的红褐色城市。点缀其中些许的白色大理石,在苍白的月色映照下,从暗黑中浮现出来。通过仿佛湿濡而发亮的石头回廊,男人离开了医院的建筑。
就在踏出门口时,他停住脚步。
建筑物阴影的薄暗中,快步走出人影。两个人,穿著附有兜帽的大衣。看来是个体格强壮、身材高大的随从,以及身材相对较小的主人。
就像是在等待著男人一样,他们慢慢走近。
随从的人佩著剑。手臂里,一根粗棍。
看得出有敌意,但看来不是强盗之类的。他们的装束相当齐整,举止也不像惯于武打的样子。
「……不是医科学生吧?」
停步在男人面前,那个随从低声问说。不是熟识的声音。一个壮年男性。略略带有威尼斯的口音。
「你又是谁呢……看来不是和医院有关的人员。」
男人声音冷静地反问。听起来有些疲倦,并没何害怕,但仍无法掩盖心里的困惑。
「谁要你来的?」
那个随从问说。对于那样的话,男人更显困惑。谁也没要他来,纯粹是自己的探求心所触动的。
「……是什么事?」
「回答!」
那个随从举起棍子,对准男人的肩头击下。
看来是懂得剑术,漂亮出其不意的一击。
但男人躲过,就像是预知那个随从会有那样的动作。随从的神情略显不安。
「……」
男人看著掉落的东西。那随从飞快的回头看下主人,有点像仰仗主人指示的警犬。帽子下的主人微微摇头。随从放下摆好架式的棍子,以目致意。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失礼,请原谅。」
只这么说,两人迅速走开,没有回头,消失在暗黑的巷子里。看著他们没人的背影,男人无言地耸耸肩膀。
叹口气,拾起散落地亡的那一束纸张。
纸张上头画的是,至今没人见过的,精细的人体解剖图。
1
这个场所称为旧宫。
包括有著漂亮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米兰大教堂对面的蕾雅里宫。并排其旁的阿尔齐贝斯科维里宫。此地区一带全是以前统治米兰一百七十年的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以蝰蛇的徽纹为人所知的那个家族,在没落后,将此城市的统治权交给史佛尔札家族。如此已经过了三十多年。
现在住在旧宫的是,住新米兰大公的宫廷出入的那些学者、技师和艺术家。宽广豪华的旧宫,不但是著述家和诗人们讨论问题的优良场所,同时也能提供充足的空间让工匠、艺术家们做工作室。
嘉琪莉亚·迦乐兰尼造访其中一个工作室,是在刚破晓不久的清晨。
工作室的主人是个异乡人。是同盟国佛罗伦斯的实际统治者「豪华王」罗伦佐的使节。正式的身分,他是音乐使节。竖琴弹奏得非常好,自己也设计各式各样的乐器。
不过,他的才能不仅是在音乐的领域而已。事实上,他是被公会认可,能够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而且他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建筑师和雕塑家。没什么了不起的实际成果的他,不知为何得到米兰摄政大臣的深厚信赖,并在宫廷的活动中重用他。
能干、性情古怪多变、审美眼光出色的摄政大臣,以及傲慢不逊、才能深下见底的艺术家。
摄政大臣的名字是鲁多维克·史佛尔札。
这个异乡来的艺术家叫做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
「老师!」
工作室里没有徒弟们的身影。
嘉琪莉亚爬上石头阶梯,走向艺术家的居室。
堆得高高的书,散在桌上的羊皮纸和金属笔,房里一片杂乱。
那个男人,在亚麻油气味飘散的房间深处,伫立大窗户的墙边,缓缓回头看著那女孩。朝阳照射中的金色长发,宛如透明。是佣身材高挑的漂亮男人。
逆光映照的身姿,仿佛就是异教神话里的人物雕像。
「原来是在这里,老师。」
俯视微笑的嘉琪莉亚,那个雕像般的男人,浮现似乎淡淡苦笑的表情。
如同傅言所说的「讨厌女人」,他邀请女性到自己的工作室是极其少有的事。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嘉琪莉亚。他以音乐使节的身分访问米兰时,比谁都更早认识到他的才能,而向摄政大臣推荐起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
之后,他以画家的身分在米兰宫廷知名,契机也是因为他画了嘉琪莉亚的美丽肖像。
或许是为了报答这个吧,雷奥纳多勉强认可了她出入工作室的事。原本,嘉琪莉亚只是向他学习竖琴,但最近没什么特别事而顺道来访的情况反而更多。
然后,那种时候的嘉琪莉亚,大体上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想商量。雷奥纳多之所以浮现苦笑,也是对那样的事,预感到什么吧。
「啊,嘉琪莉亚。真可怕呢,这么早,那么著急,不请自来。让我又想到是什么信仰会之类的,要来催促工作呢——。」
以讥讽的口吻,他嘟囔说。但和说的话相反,他对嘉琪莉亚的突然到来,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嘉琪莉亚轻叹一口气。
「怎么那副轻松的样子……。我是因为听说老师被暴徒攻击了,所以才慌忙跑来的。有受伤吗?」
「耳朵真灵。前天才刚发生的事。」
「流言已经传开了。说有人每天夜晚潜入医院的太平间,素描那些尸体的模样……那不是老师吗?」
「也许是吧。」雷奥纳多看起来有点愉快地笑说。
「并不是潜入,而是规规矩矩和医生们说过,也不是每天夜晚,而是有看起来有趣的尸体时,才去的。」
「没什么不同。」嘉琪莉亚苦笑说。
「没得到教会许可就做那种事的话,很快就会被提交到审问会议上的呦。」
「我知道。所以我也想赶快结束。不过,都是前天的骚扰者害的,好不容易画好的素描却弄坏了。」
他喃喃说,看起来确实觉得很可惜。
「骚扰者……是医科学生或修士那些人吗?」
嘉琪莉亚蹙眉问说。
就在最近,一部分的大学开始进行医学性的解剖实验。不过,对于解剖,世人还是有根深坻固的厌恶感。
每天夜里去解剖室,描绘死尸的艺术家,在世人眼里,想必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物。所以,血气方刚的年轻医学生和修士之中,如果有人想出来制裁这种不规矩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雷奥纳多却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
「要说是谁的话,倒是比较像是落魄的军人之流的。大概是商行之类的警卫。不过,那人说是因为认错了人,才会攻击我。」
「……认错了?是说除了苍师以外,也有其他像您这样进进出出医院解剖室的人?」
大吃一惊的嘉琪莉亚直眨著眼睛。雷奥纳多看似愉快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见见聊聊。如果那人也有能力描绘解剖图的话,那就更棒了。」
「……」
很遗憾没有那样的人,嘉琪莉亚心里喃喃说。
随意摊开在工作室的桌子上,是内脏器官的素描。看在没有医学知识的她的眼里,只是画得很好的东西而已。立体、精细,而且美丽。
能忍受解剖室的腐臭和恐怖,画出这种解剖图的人,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人吧。在这位天才艺术家的眼里,不管是美丽的山野景色,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体内部,都应该相同地作为反映自然的一部分描绘出来。
「不过,被那样的歹徒攻击,老师没怎样是吧?」
「不是没怎样喔。东西掉在地上,素描弄破了,重画是很费功夫的。」
「不过,身体没受伤,是吧?」
「所谓人体的动作,就算是军人也一样,总之就是骨骼和肌肉的运作……如果明白了人体的构造,要揣测对方的动作,并不是那么难的。反而是,他们把我和谁搞错了?为什么会出手攻击?这些比较是难题,也是我在意的。」
「这样吗?……」
嘉琪莉亚噗哧轻声一笑。
对性情古怪多变的他来说,绘画的技术、人体的构造、各式各样的机械和发明,毕竟也只是应该探讨的对象之一而已。
在兴致勃勃的时候,会集中全力探究到底:不过,如果发现了新的兴趣,肯定会拋开所有其他的而埋头研究。对于他,所有的东西就是他自己的好奇心。
即使拥有教皇的权威,恐怕也无法强制他做不想做的工作吧。
但这并不是说,要让他听听别人的请求是很难的事。
要点在于,如果能提出吸引他的问题,那就好办了。
「其实我正在为一个让人更在意的问题伤脑筋。想就这件事和老师商量,不过……」
说到这里,嘉琪莉亚满脸的微笑。
然后,她向苦笑著的艺术家,开始述说起来。
2
米兰,位于隆巴底地区的中心地带。是义大利境内第一个有商人成立类似现今公司组织的城市。时间是在一一五九年。
虽然和义大利其他城市一样,米兰有很多工匠、士兵和神职人员。但更重要的是,米兰是贸易中心。米兰商人前进欧洲所有市场,而且颇有成就。直到今天,伦敦市中心仍留有「隆巴底街」的道路。人们对于米兰商人深具商才、富有信誉的评价,正是市民引以为傲的。(录入吐槽:富有信誉???上一章好像讲的就是米兰奸商卖白蜡雕塑给别国外交官的故事吧)米兰,是商人的城市。
法伯里西奥·马西尼也是这样的米兰商人之一。
在运河边的码头建有大商行,在国外也有几处据点。贸易的商品扎实可靠,虽然没有庞大的利润,却是稳健提升获利的那种商人。
法伯里西奥虽然年纪已大,但很幸运地后继有人。已经长大成人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继承了法伯里西奥的商才,认真地帮助家业。
但是,这事却为他招来悲剧——他的继承人太多了。
「事情的开始大约是半年前,法伯里西奥老先生写好了遗嘱。」
对于嘉琪莉亚的说明,雷奥纳多点点头。
上了年纪的商行老板写好遗嘱,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意外的事,可说是相当自然的。
「但是,他的遗嘱却有点怪。商行的经营依照现状……但他的个人财产,却只指名一个继承人,全部都归那个人。」
「……确实也是,很典型的商人想法。」
雷奥纳多淡淡地说。做生意需要资本,因此资金集中不分散。是比较有利的。而且法伯里西奥最害怕的应该是,如果把资产分配给儿子们,商行会因此分裂。
「但是,他直到最后都没明白说出谁是继承人,听说是写在遗嘱上了。」
「嗯……并不是没有问题。不过,也算是一种办法吧。」
「是的。表面上的理由说是为了避免继任者之间无谓的相争。不过,真正的心意是,至少在自己还活著时,不想看到儿子们相争的样子。听说是这样。」
「……知道得很详细呢,嘉琪莉亚。」
雷奥纳多讶异地说。嘉琪莉亚微笑回答:
「是我儿时的玩伴跟我说的。」
「儿时玩伴?」
「对。叫做嘉玻里艾菈·卡泰纳。她是……法伯里西奥老先生的爱人。」
「喔。」
雷奥纳多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点头说:
「好,这样就够了。那么,问题到底是什么?」
「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被杀死了,差不多是五天前的事。」
嘉琪莉亚声音变得稍低。听到这样,雷奥纳多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被杀了?」
「对。在郊外的宅邸。没人看到凶手的样子。」
「遗嘱呢?」
「被拿走了。可能是凶手拿的。」
「那就没办法了。对法伯里西奥来说很遗憾,得按照法律规定的那样来分配遗产了。他的孩子们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不,并不是这样。」
嘉琪莉亚摇头。雷奥纳多似乎觉得无聊地「嗯」一声。
「是说,杀死法伯里西奥的,是继承人其中的一个是吗?」
「对。」
「……能不能从头说明给我听?」
似乎一直觉得无趣的雷奥纳多,端正姿势转过身来。看来,多多少少成功地撩起了他的兴趣。
「法伯里西奥老先生担心有人会偷改他的遗嘱,而且也考虑到,说不定自己会改变主意,更改遗嘱和继承人的名字,所以把遗嘱放在自己身边,并叫工匠做了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
「对。保管遗嘱的箱子,还配上很坚固的锁。」
「是特地新做的吗?商人的话,应该是有放文件的保险柜吧。」
「是的,不过,那个箱子很特别。我刚才提到『奇怪的遗嘱』,说的也包括那个箱子。正确地说,奇怪的是钥匙——使用两种钥匙。」
「意思是说,并不是配了两种锁?」
「不是。锁只有一个。不过,需要用到两种钥匙。法伯里西奥老先生把它们各自称为金钥匙、银钥匙。当然,不是真的用银和金做成的,实际上是铁制的。」
说完,嘉琪莉亚微笑了越来。纯粹的金或银是比较不坚硬的金属,如果做成钥匙的话,很容易就会歪掉而开不了锁。
雷奥纳多沉默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箱子,用金钥匙锁上时,就得用铁钥匙才能打开。反之,用银钥匙锁上时,只能用金钥匙才能打开,结构是这样。银钥匙做了三把,各自交给三个儿子。金钥匙只有一把,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自己保管著,谁也不晓得他放在哪里。」
「……三个儿子?法伯里西奥不是有四个儿子吗?」雷奥纳多打断嘉琪莉亚的话,问说。
「对,是四个。但一个是庶子,从前的情人生的。虽然正式承认他了,不过他并没有遗产的继承权。当然,如果遗嘱里有特别指定的话,那又是另一回事。」
「……的确。这么说,现在有钥匙的是正房的三个儿子了。」
「对。法伯里西奥在所有可能的继承人面前,把遗嘱放进箱子里,用金钥匙锁上。交给三个儿子的三把铁钥匙是完全一样的东西,这样万一谁把钥匙弄坏或弄丢了,也不会有打不开箱子的问题。」
准备了三把银钥匙,不只是为了对几个兄弟公平,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嘉琪莉亚心想。虽然金钥匙只有一把,但这只是用来封箱用的,上了锁后,即使掉了也没关系。
如果碰上什么问题,想要重写遗嘱的话,因为老先生还活著,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随便打开箱子的限制。如果箱子不见了,只要再重写一份遗嘱,再做一个箱子就行了。
「不过,老先生附加了一个条件:只能在他死后,所有可能的继承人和公证人都在一起时,才可以打开箱子。如果不是这样,或老先生在世时,有别人打开那箱子的话,里头的遗嘱就视为无效,则产就全由嘉玻里艾菈继承。听说遗嘱的内容是这么写的。」
「……嘉玻里艾菈?你儿时的玩伴,他的情人,是吗?」
「是的。我想那个条件,说起来的话,像是对那几个儿子的一种威吓。意思是说,在有关继承一事上,不要有不正当的行为。」
至少,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只因为老先生喜欢她吧。但话说回来,也何考虑到,在最坏的情况下,自己的财产全让她继承也没关系,这也表示那个老人是喜欢嘉玻里艾菈。
「说的也是。是细心考虑过的。虽然可以随时用银钥匙自由打开箱子,但擅自打开箱子的那一刻。他们也丧失了继承权。」
雷奥纳多说、露出难得一见的佩服模样。
就算他们用自己的钥匙把箱子又锁上,但有人曾经开过箱子一事,还是会在继承集会时曝光。因为用银钥匙锁上箱子,是无法用银钥匙打开的。
「听说老先生有时会用自己的钥匙确认箱子是不是打得开。如果用金钥匙打得开的话,表示有人偷偷用银钥匙打开过箱子。」
「很聪明,为了这样准备了两种钥匙。他提的那个条件,也作为正式遗嘱的一部分被认可了吗?」
「看来是这样。听说箱子表面也刻了说明,包括两种钥匙和遗嘱之间的关系也刻著。同样的内容也写在遗嘱里,并盖了公证人的证明印章。老先生也是生意人,那样的手续应该不会不完备吧。」
「但这个老先生被杀死了。」
「是的。」
嘉琪莉亚视线略略低垂。马西尼家和迦乐兰尼家也有交情,她自己也见过法伯里西奥。特别是嘉玻里艾菈成为那个老商人的情人后,她也就常听到有关他的事了。
毕苋从事过贸易,难免会因为竞争而徊人有嫌隙,但法伯里西奥不是那种会贪图暴利、陷害他人的商人,而且商行的实际业务也已经交给儿子们,他自己待在宅邸里,似乎过著舒适的退休生活。据嘉玻里艾菈说,他是个性格温和、开朗的男人,应该不会得罪到有人恨得想杀他才对。
「法伯里西奥老先生遇害,是五天前的夜晚。听说嘉玻里艾菈那天也是在别处过夜,在宅邸的只有老先生和一对年纪大的佣人夫妇。第而天早晨,佣人的妻子探头看看老先生的卧室,才知道他被杀死了。」
「说是那晚有客人是吗……五天前吗?我确实记得,天快亮的时候下过雨。」
「是的。泥泞的路上只留下一辆马车的车痕。是包含驾车者在内,只能坐两个人的那种。不过,马西尼家的商行至少拥有十辆以上这样的马车,所以在那一天,所有的继承人选都有办法利用到那样的马车。」
「……从情况来推测,包括嘉玻里艾菈在内的遗产继承人选以外,没有人能杀死法伯里西奥,这样理解应该可以吧?」
「是的。因为能一直进到老先生房里,不用和佣人夫妇碰到面的,就只有他们六个有宅邸钥匙的人。」
「可是……遗嘱被拿走了是吧?」
雷奥纳多眼神显得锐利。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
「是的。放遗嘱的箱子被拿走了。」
「法伯里西奥的那把钥匙呢?」
「那把金钥匙也找不到。嘉玻里艾菈认为,恐怕是钥匙和箱子都一起被拿走了。」
「……老商人被杀,放遗嘱的箱子和钥匙也消失……。嗯,我瞭解你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理由了。」
长长叹口气,雷奥纳多露出苦笑。嘉琪莉砸眼睛闪亮。
「老师,那么……」
「是啊,用钥匙锁上后,锁内部的构造就改变了,不是对的钥匙,就变得打不开。道理是能瞭解,不过好歹还是想实际看看那箱子。」
雷奥纳多淡淡轻声说著。虽然像是自言自语的口吻,不过他说要去看看法伯里西奥的箱子,也就是打算找出凶手。
嘉琪莉亚顿时露出放心的表情。因为他说的,正是她希望的。是啊,要请到这位奇特的艺术家帮忙,绝对不是困难的事。
「那么,我们就动身吧,老师。因为马车其实已经在外头等候著了。
嘉琪莉亚露出像花朵似的优雅的微笑。
3
义大利自治城市的行政官员,很多是从其他城市具有骑士身分、专攻法学的人挑选出来的。为的是期望能公正。任期也受限而不长,任期结束后,也会受到严格的监察。在史佛尔札家族实际独裁下的米兰警察机关,这个制度虽然已变得有点形式化,但还是存在著。
在法伯里西奥的宅邸里,现在也还有好几个刑警留在那里。
因为被杀的是富有的商行大老板,刑警们对这案件看来也投入了相当的心力。因为这种大案件一旦无法破案的话,行政官的能力显然会受到质疑。
「希望能让我们看看老先生遇害的那个房间。」
从马车下来的嘉琪莉亚,对一个看来是刑警队长的人说。
起先以怀疑的眼光瞪著她的那个男人,在嘉琪莉亚表明目己身分,并面交米兰大公名义的介绍信后,态度为之一变。
虽然嘉琪莉亚的身分只是米兰前大臣法齐欧·迦乐兰尼的遗孤,此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头衔,不过她是唯一能说动摄政大臣鲁多维克的人,这也是每个出入宫廷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宅邸比嘉琪莉亚想像的小很多。虽然绝不是简陋,但却省去了所有的华丽装饰,让人有一种洁净的清新感。
法伯里西奥的居室,摆饰著很多异国的工艺品,像烛台、雕刻等等手工艺。虽然它们不是用什么特别昂贵的材质做成的,但各式各样匠心独具的手工和造型,意味深厚。看来,收集这些东西,是这位老商人的娱乐。
架子上,那些手工艺品一个挨一个整齐排列著,看不出有任何东西被拿走。桌上堆放著一些和生意有关的文件之类的,看来也没被弄乱或偷走。从这两点也可清楚看出,导致命案的,并不是以金钱和贵重物品为目标的强盗行为。
只有地毯上点点飞散的血迹,让人忆起发生在这房间的惨剧。
仰视身旁的雷奥纳多,嘉琪莉亚沉默无语。在房间中间站了一会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嘉琪莉亚!」
回头一看,穿著黑色服装的年轻女孩,小步急走过来。是个脸型圆胖、红头发的女孩。
「啊……嘉琪莉亚。太好了,你真的来了!那么,这一位是?」
「啊,是雷奥纳多·达·文西大师。老师,她是嘉玻里艾菈。」
嘉琪莉亚介绍两人。老商人被杀,身为情人的她,心中想必很不安吧。看著嘉琪莉亚他们,嘉玻里艾菈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有旁的雷奥纳多表情冷淡。
「真年轻,让我感到惊讶。」
对于他冒失的言词,嘉玻里艾菈似乎不好意思地眼神低垂。她的年龄和嘉琪莉亚差不多——应该十七、八岁。法伯里西奥和她,年龄恐怕比亲生父女都差满多的吧。
「刚好。嘉玻里艾菈——或许会让你难受,不过能不能把老先生怎么被杀的事,再跟我们说一遍。」
握著嘉玻里艾菈的手,嘉琪莉亚问说。
「……没关系的,嘉琪莉亚。是的,我回来宅邸时,他还倒在这房间的地板上,穿的就是平常的室内便服。」
声音像是挤出来似地,女孩说。
「死因呢?」
雷奥纳多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头部……,被硬物打了好多次那样,满是血……还有,喉咙被割开。」
「喉咙?」
嘉琪莉亚大吃一惊。她之前没听说这事。
「对……像刀子由上往下剖开那样。我起先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嘉玻里艾菈声音微微颤抖。或许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那样的情况,出血量却不多呢。」
雷奥纳多环顾房间,淡淡地嘟囔说。
「老师——。」
嘉琪莉亚婉转地责备他。
「没关系,阿雷西欧也是这么说。大概是把他打得动不了之后,为了确实置他于死地,才割他的喉咙吧。」
嘉玻里艾菈态度刚毅地回答。
如果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话,即使血管迸裂,血也不至于涌出来。
这种程度的知识,嘉琪莉亚也有。
「阿雷西欧是谁?」雷奥纳多问说。
「是他的……是法伯里西奥先生的儿子。现在还在宅邸里,如果想和他说话,应该还可以。」
「儿子……。那么说,也是有银钥匙的人了?」
「不……他的母亲,因为不是法伯里西奥先生死去的太太,所以……。」
嘉玻里艾菈以婉转的方式表达。法伯里西奥的爱人生的儿子,看来就是阿雷西欧了。
「放遗嘱的箱子?……」
「是的,在这边……。」
嘉玻里艾菈走向房间角落的小台子。正好是到她的腰际高度左右的窄桌。从桌面的痕迹,可大致看出箱子的大小。如果是大人的话,轻易就能搬起来。
「之前,箱子一直放这上面。虽然是简单的青铜箱子,但因为看起来像从遗址挖掘出来的宝箱,所以法伯里西奥先生很喜欢。」
「……青铜的吗?相当有重量呢。」雷奥纳多俯视台子喃喃说。嘉玻里艾菈点头同意,说:
「倒还不至于搬不动,不过确实有重重量,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走的。」
「想来也是。不这样的话,也没办法用来保管遗嘱了。金钥匙也被拿走的事,是真的吗?」
「不……因为谁也不知道他把钥匙放哪里,所以正确的说法是,不知道有没有被拿走。不过,刑警已经彻底检查过这房间,还是没找到,所以应该是被拿走了吧……。」
「你也不晓得钥匙放哪里吗?」
嘉琪莉亚表情严肃地看著她的好友。
「是啊,是这样。我想大概是藏在这些工艺品的哪一个里头吧,可是数量那么多,一来要找到也不容易,二来我也没有去找钥匙的理由。」
嘉玻里艾菈带著苦笑地说。
确实像她说的,她没有任何得搜找钥匙的理由。法伯里西奥放遗嘱的箱子既然上了锁,金钥匙是打不开的。拿到钥匙也没用。
「刑警有没有询问过你,他遇害那天,你在哪里?」
冷冷微笑著,雷奥纳多问说。
「有。问得我都快烦死了。」嘉玻里艾菈无力地笑笑。「我那天确实去了米兰市内的朋友家。我不在这个宅耶,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我的老家也在市内,所以我一个星期顶多在这里三、四天。」
「这样?」
嘉琪莉亚不禁感到意外地问说。
「不是正室的找,老待在这个宅邸的话,其他人会多心的,不是吗?」
嘉玻里艾菈苦笑说。所谓其他人,嘉琪莉亚心想,应该是指法伯里西奥的那几个儿子吧。马西尼家的兄弟,即使最小的那个,年纪也比嘉玻里艾菈大。
「如果有谁任意打开箱子,听说法伯里西奥的遗产就全部归你了是吗?」屈身跪住地毯上,雷奥纳多一边确认著血迹,一边问说。「对于那件事,你怎么想?」
「是啊……老实说,觉得不太好。以那样的方式得到遗产,心里也不会太舒服的。他的孩子们肯定会恨我。」
嘉玻里艾菈长长叹口气。她的下眼眶隐约看得见黑眼圈,就像是哭累了的余痕一样,嘉琪莉亚心里这么想。
4
粗暴的脚步声响趟。
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著刑警们的不是,一边快步走来。才刚意会到那是女性的声音,人已经出现在嘉琪莉亚他们前面了。
一袭看起来昂贵的披肩,细瘦高身的女人。虽然脸带凶气,但也算得上是美人。年纪明显比嘉玻里艾菈大很多,应该是二十岁左右。
「丹妮艾菈……」有点害怕似的声音,嘉玻里艾菈喃喃说。
被叫了名字的女人停步站住,不高兴的眼神看著嘉琪莉亚他们。丹妮艾菈·马西尼,是法伯里西奥的长女。有阵子嫁到远方的富豪人家,不过丈夫死了之后,她在几年前回到马西尼家。
「别那么亲热叫我的名字好吗?嘉玻里艾菈,你还在这个宅邸里啊?」
丹妮艾菈的语气尖酸刻薄。
对她来说,父亲找了一个比亲生女儿的她还年轻的爱人作为小老婆,想必是她难以忍受的屈辱吧。
她看著嘉玻里艾菈的眼神非常冰冷。
「——还有,这两位是?」
看了嘉琪莉亚一眼,丹妮艾菈询问道。代替吞吞吐吐的嘉玻里艾菈,嘉琪莉亚静静往前一步。和这种有恶意的人应对的方法,她在这几年的宫廷生活里已经学会了。她熟练地施个礼。
「我是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丹妮艾菈小姐。今天为了来安慰友人嘉玻里艾菈,所以厚著脸皮来这里。这位是雷奥纳多·达·文西大师。」
无可挑剔的微笑。丹妮艾菈仿佛气势被压倒似地,表情含混地点了头。
「大师……。啊,久仰大名。这么说,那……你是鲁多维克大人的……。」
丹妮艾菈欲言又止,想说的恐怕是「鲁多维克大人的爱妾」这样的话吧。
无需什么后台,却能在官廷出入,世人如此谈论著她,嘉琪莉亚也很清楚。
「好不容易有声望那么高的大师来到这里,不过,这个宅邸正如您看到的一样,不是很能招待的状况。请原谅这样的无礼。」
重振起心情似地仰视著貌美的艺术家,丹妮艾菈道歉说。雷奥纳多轻松微笑说:
「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我很抱歉,想顺便问您几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问我?好啊……您请问。」
「想请问的是遗嘱的事……。您知道法伯里西奥先生放遗嘱的箱子这件事吧?」
「是的,常然。」丹妮艾菈好像觉得这事情愚蠢似地晃著脑袋。「我也算是财产继承人选之一。」
「关于遗嘱的事,您怎么想呢?」
「我是这么想的:开始做起无聊的事了……我并不是对于让一个人继承所有遗产的事有所不满哦。毕竟是好不容易的资产,也没理由特地去分割而减少其价值。我说的是在那边那个,我父亲的妾的事。」
「……有谁任意打开箱子看了遗嘱,整个继承权就归嘉玻里艾菈小姐的这个条件,是吧?」
「是啊。想到这个,谁都会觉得可笑,不是吗?」
丹妮艾菈嘲笑似地吐口短气。
「就算再怎么是父亲个人的财产,把继承权给一个连皿缘关系也没有,只是情人而已的人,以这个作为没遵守约定的惩割,不是太不合理了吗?对吧。」
对于丹妮艾菈寻求同意似的眼神,雷奥纳多并没理会,而是说:
「那么,如果大家都按照约定那么做菈,您想谁会被选为继承人呢?」
「对这么世俗的事,您倒是很有兴趣呢。」
丹妮艾菈咽一下喉咙,笑说。
「是啊……。如果排除个人好恶的话,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有继承的可能。当然,在我或嘉玻里艾菈的情况,因为是女人的缘故,继承的不是财产本身,而是所谓的用益权。」
对于妻子和女儿,不是给予财产本身,而是给了「使用获益权」这种作法,是当时一般的继承方式。如果妻子和女儿之后嫁到别的家庭,那样的权利就消失。因为财产本身没有随著转移,家业因此衰败的危险性就减少很多。
「……作为庶子的阿雷西欧先生也有继承的可能性吗?」
「是的。虽说他是庶出,但能力强,声誉也不错。商行的经营,实际上是由嫡子的三兄弟继承,所以家父如果考虑,至少把自己的个人财产留给阿雷西欧,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其他的兄弟会不满就是了。」
「但是,阿雷西欧先生实际上并没有得到钥匙。」
「……您知道得很清楚呢,大师。」
丹妮艾菈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我也没有拿到钥匙,但并没有对那件事感到不满。因为即使拿了,也是不能自由使用的钥匙……看来大师好像对家父的箱子很感兴趣。如果要知道箱子的下落,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她。」
说完,她指向法伯里西奥的情人,那个红头发的女孩。
对于话锋不意地刺向自己,嘉玻里艾菈脸色苍白地摇头。
嘉琪莉亚吃惊地插嘴说:
「什么意思?丹妮艾菈。遗嘱的箱子不是被杀死法伯里西奥老先生的凶手拿走了吗?」
丹妮艾菈冷笑的表情,瞪著嘉玻里艾菈。
「所以,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女孩杀死了找父亲。」
「——不是。」嘉玻里艾菈声音悲痛地叫说,「不是,我没做那种可怕的事。」
「可是,你其实有杀死我父亲的理由。」
「——丹妮艾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虽然是我父亲的情人,但同时又和奥斯塔奇欧私通,不是吗?八成是这件事被我父亲知道了,引起争执,不是吗?」
「不是……。不是我做的……」
嘉玻里艾菈无力地摇头。奥斯塔奇欧是法伯里西奥的小儿子,年龄二十五、六岁,和嘉玻里艾菈相差不是很多。对于杀死了老商人的事,嘉玻里艾菈是拚命否认,但对于私通一事,并没想去否认。
假如那是真的话,她和法伯里西奥之间起争执的事,也是很有可能的。
刑警们一定也会这么认为吧。丹妮艾菈露出胜利自得般的笑容。嘉琪莉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雷奥纳多对那些话并不感兴趣,他的视线落在柜子上。
默默凝视著遗嘱箱子留下的痕迹。
5
嘉琪莉亚陪伴激动的嘉玻里艾菈来到另一个房间。原本是一间客房,后来变成嘉玻里艾菈的卧室。
嘉琪莉亚请佣人拿了葡萄酒来,让她喝了之后,也才总算平静下来。
不胜酒力的嘉玻里艾菈,没多久,躺在床上入睡的喘息声就细细可闻。
「……」
俯视著儿时玩伴苦闷的睡脸,嘉琪莉亚不禁叹气出声。
再怎么拚命说自己是冤枉的,她有杀死法伯里西奥的动机却是事实。就像丹妮艾菈说的那样。
但光是这样,也不能就认定嘉玻里艾菈是凶手。如果要说她是凶手,有件事并没得到合理的解释。也就是说,她有什么理由要拿走放遗嘱的箱子?
嘉琪莉亚离开房间,回到法伯里西奥的居室。
雷奥纳多还在那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男性。两人看来正友善地寒暄著。
注意到走进房间的嘉琪莉亚,男人有礼地打招呼。
「您好,美丽的小姐。我是阿雷西欧·马西尼。请多指教。」
阿雷西欧·马西尼,是法伯里西奥从前情人生的儿子。比想像的年纪还大。甚至大过丹妮艾菈,有二十四、五岁吧。
不是所谓的美男子。不过,古铜色的健康容貌,开朗的笑脊,让嘉琪莉亚心生好感。
「现在正在跟大师寒暄呢。因为我以前拜见过大师在维洛奇欧的工作室时,亲手做的几件作品。」
「维洛奇欧的工作室?这么说,阿雷西欧先生也去过佛罗伦斯了。」
「是的。因为我是商人。只要有商品和买主,我哪里都去。威尼斯也去、法国也去,还有土耳其也去。」
阿雷西欧语气得意地说。听起来,他带有威尼斯地区的口音。不只是他,宅邸里的佣人也有这种倾向。是因为长年和航运国的威尼斯商人做生意,所以口音、措辞也改变了吧。
「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被杀死那时的情形……」
「听说了。真遗憾。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遗嘱发生这样的事。」
阿雷西欧视线低垂,脸上浮现难过的表隋。嘉琪莉亚眉头微微蹙动。
「阿雷西欧先生认为老先生被杀,是因为遗嘱是吗?」
「不是吗?」阿雷西欧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歪著脑袋。「杀害家父的凶手,不是拿走了遗嘱箱子吗?」
「看来是这样。」嘉琪莉亚文静地点头。如果他不知道老商人的小儿子和情人的关系,那也不是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事。
「我也看到过几次,那个箱子是青铜做的,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且也颇有重量,不是一时兴起,随手可拿的。凶手如果拿走那箱子,目标一定是里头的遗嘱才对。」
阿雷西欧斩钉截铁地说。
是合理的解释。
「可是,有人会因为遗嘱被拿走而得到好处吗?」
「不能说没有。因为家父说过,遗嘱上写明有一个人会继承他所有的财产,这对没被选中的人可不是有趣的事吧。但如果遗嘱不见了,就得按照遗产法的规定,把遗产分配给每个兄弟。」
「但是,那……。」
「是的。能得到遗产的,通常只有嫡出的儿子。……虽然这样,丹妮艾菈还是相信自己会得到一份。至于我和嘉玻里艾菈,则和那无关。」
「尽管这样,阿雷西欧先生也不介意吗?」
「这是法律的规定,我要抱怨也没用吧。」
阿雷西欧看似愉快地笑出声来。
「希望不要误解,不过,对于自己是庶出的孩子,我并不觉得可耻。我母亲是没地位也没受过教育的人,但我父亲对她、对我都很好。就这意义来说,我觉得自己已经继承了很丰富的财产了。」
「……真了不起!」
嘉琪莉亚感叹地喃喃说。阿雷西欧露出深深的鱼尾纹,笑说:
「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或许像是不服输的样子,但却是真心话。家父也教了我做生意的方法,我结婚时也给了我祝福。」
「……结婚?」嘉琪莉亚不禁问说。
「是的。差不多半年前,总算结了婚。」阿雷西欧有点害羞似地笑了。看来是经过一场大恋爱的结婚。他说,那时也得到法伯里西奥的帮忙。
「您觉得已经继承了很丰富的财产……其他的兄弟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
对著喃喃说著的嘉琪莉亚,阿雷西欧摇头。
「这恐怕很难。巴西里欧和科内里欧……这两个兄长,都各自才刚掌管了国外的大商行,再怎么多的资金恐怕也觉得不够。而大家对奥斯塔奇欧的看法是,这几年他损失不少,现在也著眼于大生意,想要再赚回来。」
「……丹妮艾菈小姐呢?」
「她……」阿雷西欧略带苦笑说,「就像您知道的,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性。让其他兄弟帮忙、过昔俭朴的生活,恐怕不是她的傲气能接受的。」
「我想我多少能瞭解。」
嘉琪莉亚微笑说。丹妮艾菈对阿雷西欧的评价是:能力强、声望不错。她会这么说的理由是不难瞭解的。看来阿雷西欧不仅消息灵通,也有识人之明。并不只是一个开朗、对人态度亲切的男人而已。
「您想法伯里西奥老先生会选谁做继承人呢?」
嘉琪莉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阿雷西欧手臂交叉,思考了起来。
「大哥巴西里欧人缘不好,二哥科内里欧脑袋不灵光……只有奥斯塔奇欧有像父亲的商才。但年纪还太轻,常因为轻率出手而生意失败。家父要托付财产的话,各自都有不足的地方。」
「您自己呢?阿雷西欧看来是做贸易的好手。」
「谢谢。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但我毕竟是庶子。」
他淡淡一笑,对于遗产的争夺,一副不感兴趣的口吻。
「在这点上,生为女人的丹妮艾菈也真可邻。像个母亲似的,一直在兄弟之间协调斡旋的是她,但在遗产分配上……。嘉玻里艾菈小姐则不用说了。如果选了她做继承人,其他人是不可能不说话的。不过,或许家父会想选她也说不定。」
「所以,结果是选谁都有可能。」
「是这样。」
阿雷西欧点头。他大概不知道,在这点上,他和丹妮艾菈的想法完全一样。
「那么,我得先失陪了。因为商行有事还得处理……不过,待会就回来,因为我们几个兄弟今晚要商量父亲丧葬的事。」
阿雷西欧像是要确认太阳西斜的程度似地,看看窗外。微阴的天空,已经是午后了。
「……得和说不定是杀了父亲的人一起谈那样的事,真是不舒服。」
带著苦笑说出来的话,是他的真心话吧。嘉琪莉亚表情严肃地抬头看著他。
「阿雷西欧先生,您认为是谁杀死了法伯里西奥老先生?」
「……您问的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呢。」
阿雷西欧缓慢地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调查过了,但无法断定我们这几个人里头,谁那天确实没来过这里……反过来说,也没办法断定谁来过这里。按一般情况来想的话,凶手是拿走遗嘱而能得到好处的人。不过如果有人说,不是那样的人做了。反而可以让自己不受到怀疑,那我也无法反驳。」
「遗产继承的结果会变成怎样呢?」
「不知道……。不过,会发生纠纷吧。」
阿雷西欧第一次浮现疲累般的微笑。然后,叫了在走廊等候的随从,要他去备好马车。
离开房间之前,他看向雷奥纳多,脸上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漂亮的艺术家,对嘉琪莉亚他们的谈话几乎没什么注意,因为他不声不响地在房里忙来忙去。一下子屈身跪在地板上摸著,一下子拿起摆饰著的手工艺品看著。
阿雷西欧看似愉快地眯著眼,向嘉琪莉也说再见。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嘉琪莉亚叹了口气。
6
法伯里西奥的儿子们,各自在商行的附近盖了自己的住家。他们会去父亲的宅邸,大体上只限于有紧急得做决定的业务时。
但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们有时也会深夜才去那里。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有钥匙,这样即使不等佣人的传达,也能自由地和法伯里西奥见面。
在宅邸的佣人夫妻年纪已大,虽然耳朵没有不好,但也常没注意到深夜来宅邸的马车声。可是从房里没被弄乱、凶手也很清楚宅邸的动线来看,大致可以推断,杀死老商人的凶手是他的亲人——这是嘉琪莉亚从刑警们听来的案情概要。
刑警们并不是那么重视遗嘱箱子被拿走的事。如果凶手是继承人其中的一个,这种事应该也是会发生吧。这是他们的看法。
最常在法伯里西奥的宅邸过夜的,还是嘉玻里艾菈。其次是丹妮艾菈,但她很明显地要避开嘉玻里艾菈,所以两人在宅邸碰面的机会很少。
儿子们当中,常来宅邸的是奥斯塔奇欧。但有此一说,他与其说是来找他父亲,不如说是来会他的情人。二子科内里欧有时会深夜来和父亲对饮几杯,偶尔也会因为工作的事情有些争论。长子巴西里欧,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以外,几乎很少来找父亲谈话。但似乎在庆祝和祭祀的日子,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也有这种规规矩矩的一面。
至于阿雷西欧,最近很少在这里过夜。并不是要回避其他兄弟。而是因为结了婚。在法伯里西奥的孩子中,现在只有他是有妻室的人。他的妻子是客户的女儿。听说她父亲和法伯里西奥也很熟。
就像阿雷西欧告诉嘉琪莉亚的那样,事情发生那晚,他们这几个继承人选,全都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来法伯里西奥的宅邸。隔天,他们的行为举止也都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唯一例外的是长子巴西里欧,他从隔天起,因为商务去了另一个城市蒙扎。而替遗嘱箱子做锁的锁匠也住在那里。
「——那么,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对著总算忙完坐下来的雷奥纳多,嘉琪莉亚问说。
「没有。」雷奥纳多一副满意的样子说。「这样很好,是为了确认东西找不到而找的。」
「你……是在找钥匙吗?为了要确认金钥匙不在这房间里?」
嘉琪莉亚想起了雷奥纳多做的。
又是检查了墙壁和地板,又把摆饰的东西一个个拿起来查看过——看起来确实是在找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是啊。」雷奥纳多淡淡地说,「要找到凶手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先确认这件事。」
「凶手?」嘉琪莉亚眨一下眼睛说,「老师知道凶手是谁?」
「不,还没有。」雷奥纳多冷淡地摇头。「还有几件事得确认。能不能知道凶手是谁,得看那些结果。」
说著,他看向房间门口处。嘉琪莉亚也转身过去。
一个男人手臂交叉。站在门边。看到嘉琪莉亚他们往这边看过来,他生硬地行个礼。
是个还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起先还以为他是刑警,但并不是。穿著和阿雷西欧一样印有马西尼商行徽纹的外衣。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大师。」
口气仍带有青年人特有的粗鲁,男子问说。
「您是?……」
「抱歉,我是奥斯塔奇欧·马西尼。迦乐兰尼小姐。我才刚刚到,不过听嘉玻里艾菈说,你们来找放遗嘱的箱子。」
这个遇害的老商人的小儿子,简直像是在发怒似地劈哩啪啦脱口而出。说不定平常就是这么说话的,或者是不高兴嘉玻里艾菈把嘉琪莉亚他们找来。
「大师,真的知道是谁把遗嘱的箱子拿走了吗?」
「只是说或许知道而已,因为有些想瞭解的事还没完全瞭解。」
「能帮什么忙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我会做哦。」
奥斯塔奇欧一副热心的口气。嘉琪莉亚感觉他的态度和言词有此不协调。
他想知道的是,是谁拿走了遗嘱的箱子,而不是谁杀死了他父亲。或许结果是一样的也说不定。不过,他冰冷的本性,似乎也呈现在他的措辞和表达方式上,毛毛躁躁的。
「好的。那么,一个问题。」
雷奥纳多还是平常一样的冷静声音。
「——您和嘉玻里艾菈小姐是不是彼此约定了要结婚?」
「那跟这件事何什么关系?」
奥斯塔奇欧不满地皱起眉头。
「好吧。也不是什么得隐瞒的事了。我和嘉玻里艾菈确实约好要结婚。那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我也正想今晚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他们。」
「……这件事,嘉玻里艾菈小姐也这么想是吧?」
「是的,当然。但我们不想让家父伤心。从写好了遗嘱这件事也看得出来,家父知道自己来日不多。能在临终时,有嘉玻里艾菈照顾著,是他希望的。」
「您打算等到那时候?」
雷奥纳多这么一问,奥斯塔奇欧急躁地搔著头。
「对……谈这种事或许会引起误解,不过,总之并没有因此就想设法让家父早死。圣经里头也没有这种只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杀父的蠢事。而且嘉玻里艾菈也不会允许这种事,不是吗?」
「……她,为什么?」
「嘉玻里艾菈爱的,毕竟还是家父。就我来说,心情是复杂的。不过,如果那是事实,我也只能那样接受吧……她爱的,或许是从我身上看到的家父的身影也说不定……现在还是这样。」
奥斯塔奇欧叹口气。嘉琪莉亚以难以置信的心情听了他的告白。不过,如果站在嘉玻里艾菈的立场思考的话,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管有多少的爱,法伯里西奥会拋下她而先离世。如果这样的话,就算她被年轻、有著他的身影的奥斯塔奇欧所吸引,也没人能责备她吧。
「感谢您,奥斯塔奇欧先生。这么一来,瞭解真凶是谁的重要线索已经到手了。」
雷奥纳多浮现惯有、像是嘲讽似的笑容。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奥斯塔奇欧苦笑说。「那么,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呢?该不会只问了这样的问题就结束了吧?」
「不,如果能的话,还有一个请求。」
面对著雷奥纳多冷静的视线,奥斯塔奇欧觉得身体僵硬了起来。
「什么事?大师。」
「您有银钥匙对吧,两位令兄也是吧。」
「是啊……」
「今晚,你们来宅邸商量葬礼时,想请你们带钥匙来。」
奥斯塔奇欧露出困惑的表情。
「能拜托这件事吗?」
「可以。我们几个兄弟平常都会随身带著重要的钥匙……不过,是因此知道什么了吗?」
明显露出怀疑的表情,奥斯塔奇欧喃喃说。
舒适地坐在椅上的雷奥纳多,仰视那样表情的他,很肯定地说:
「如果三把钥匙都齐了,就知道了。杀死法伯里西奥的凶手、遗嘱箱子的下落,全都能知道。」
7
黄昏过后不久,法伯里西奥的孩子们渐渐来到宅邸的餐厅。
最先露脸的是丹妮艾菈。然后是奥斯塔奇欧带著憔悴的嘉玻里艾菈出现。
对于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嘉玻里艾菈也出席丧葬的讨论,丹妮艾菈看来很不高兴,但并没在奥斯塔奇欧的面前提出异议。
比较晚到的是老大巴西里欧。
应该已经快四十岁,一个宽肩、健壮的男人。和阿雷西欧一样,晒得黑黑的。但看来神经质似地抿紧嘴唇,不像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么开朗。
嘉琪莉亚想起他不善于和人交际的评价。
「大哥,你什么时候从蒙扎同来的?」
奥斯塔奇欧隐隐有点挑衅的态度问他哥哥。
「昨天。如果想知道生意的结果,待会再问底下的人就可以了。」
巴西里欧小声喃喃地回答。小弟的言词里,像是隐约有「找到了那个锁匠了吗」的挖苦味道,但大哥的作法则是不予理睬。
窗外已经暗下来。从向西采光很好的餐厅窗户,可清楚看到远处地平线淡淡晕染的残照。
佣人老夫妇开始端上饭前酒时,又有另一辆马车抵达。是次子科内里欧的马车。
科内里欧是兄弟里头最矮的一个,有著方正、强壮的体格。注意到嘉琪莉亚他们后,他很礼貌地打招呼,与其说是像商人,不如说是像宫廷官吏的那种有礼。
不同于不知在想什么的大哥和毛毛躁躁的小弟,对父亲的死,他看起来有种诚挚的悲伤。事件发生已经过了五天,他现在又恢复精神,但听说之间一度沮丧得无法工作。
可是,如果要怀疑那只是表演,也并非不行。毕竟他是一流的商人,应该也惯于那样的技巧。
一家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是很热络。每个人都不太自然地避开是谁杀死父亲的话题。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谈起这个,恐怕会变成很激烈的争执。丹妮艾菈向嘉琪莉亚打听最近宫廷里流行的服饰,科内里欧和奥斯塔奇欧交换著关于纤维产地的情报。巴西里欧不声不响吃著饭。是一次尴尬的聚餐。
「对不起,迟到了,因为突然有客人来。」
笑眯眯说著出现的,是阿雷西欧。
他一在场,气氛就不一样。丹妮艾菈对他评价很高,而对巴西里欧他们来说,他比较像是可信赖的朋友,而不只是兄弟。只有对嘉玻里艾菈,阿雷西欧显得有些冷淡。身为小老婆的孩子,对于父亲的新情人的她,或许有种复杂的感觉吧。
「啊……」
看到嘉琪莉亚他们,阿雷西欧眉毛轻扬。想必是对有外人在场感到惊讶吧。
可是他的表情马上变成爽朗的笑容。
「是嘉琪莉亚小姐和大师……。欢迎欢迎。是因为预感到今晚如果只有自己亲人的话,会变成很难受的聚餐是吧。」
「……阿雷西欧,在客人面前别说那种话。」巴西里欧低声责备。
「有什么关系呢,大哥。」丹妮艾菈笑声带刺地说,「说的是真的嘛,我完拿有同感。」
「啊,已经可以开始了吧!」
一副焦急样,奥斯塔奇欧站了起来。瞪著雷奥纳多,以迫不及待似的口吻说:
「现在嫌犯全员到齐了。如果真的有办法解开全部的谜,那就请告诉我们,这里是谁杀死家父,拿走了遗嘱箱子?」
「谜解出来了?!真的吗?大师。」
阿雷西欧一副觉得好玩的样子嘴角翘了起来。
看似倦怠地吐口气,雷奥纳多看著奥斯塔奇欧。他点头,拿出怀里的钥匙,也请他两个哥哥把钥匙拿出来。也就是法伯里西奥给他儿子们的钥匙——遗嘱箱子的银钥匙。
小小的钥匙。
和华丽的名称相反,是很常见的铸铁钥匙。也没有很复杂的形状,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也只是凹槽的部分比一般来得长。
「这三把是完全一样的钥匙对吧?」
雷奥纳多一一拿起钥匙查看,喃喃说。
「当然。所以才会问您,查看这样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奥斯塔奇欧又是一副要火大起来的样子。但是,艺术家以磊落的态度点头说:
「是的,这样就够了。想知道的全都瞭解了。
「是说知道凶手了吗?」
大吃一惊的嘉琪莉亚不禁插嘴问说。
三个人拿出来的钥匙,利质、形状完全一样。每把也都保管得很好,没有损坏也没弄脏。当然也不是复制的。嘉琪莉亚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就能断定凶手是谁。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这么想。一副像是碰到恶劣的骗徒或魔术师之类的表情,看著雷奥纳多。
「已经知道了。八成错不了吧。只要在场的大家不是笨蛋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嘉琪莉亚直眨眼睛。「凶手是谁?」
「要从头说明很麻烦。而且在这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一件好事,我也不知道,如果能答应,待会悄悄地给我看拿走的遗嘱箱子,找也不是一定得去证明我是对的。」
雷奥纳多用不带劲的口吻说。
最先反对的是奥斯塔奇欧。
「这样不行喔,大师。可是人命一条呢!何况遗嘱也还没找到。还是请您说明。」
「也是我想请求的。」阿雷西欧嘲讽地笑说。「您该不会真的认为,这样威胁的话,凶手就会自动报上姓名吧?大师。很遗憾,这里没有人会纯真到相信这种幼稚的方法。」
「……瞭解了。好吧。」
雷奥纳多浅浅一笑。像极了智慧深不可测的恶魔,正住诱惑人类的那种美丽的冷笑。
嘉琪莉亚喝口苏打水,淡淡的苦,握杯的手指不禁颤抖。
「先来确认一下。法伯里西奥先生挑选了一个继承自己财产的人,把名字写在遗嘱上,然后封存在箱子里。箱子的钥匙有两种,用金钥匙锁上后,就得用银钥匙才能打开,用银钥匙锁上后,就得用金钥匙才能打开。——这你们是知道的。」
所有人都默默点头。到现在还说这个干嘛——也有人露出一副责怪的表情。雷奥纳多没去在乎,继续说:
「金钥匙只做了一把,银钥匙则做了三把:交给正房的三个儿子每人各一把。法伯里西奥先生在大家面前用金钥匙把箱子锁上,并规定得等他死后,在大家的面前打开才可以。」
「……是啊,是这样。而且如果违反了这个约定,遗产就全部归那个女人,连这种愚蠢的话都刻在箱子上。」
丹妮艾菈狠狠地瞪著嘉玻里艾菈。奥斯塔奇欧像是要庇护双眼低垂的嘉玻里艾菈似地,弯身向前,咂个嘴。
雷奥纳多又继续说:
「是那样没错吧。如果这个瞭解了,法伯里西奥先生被杀的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也就大致能推断出来了。谁是凶手,还有金钥匙的下落也是。」
「……金钥匙?」阿雷西欧皱眉说,「想知道的是遗嘱箱子的下落不是吗?」
「不,是金钥匙的去向喔。那是这个事件的『钥匙』。」
雷奥纳多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抿嘴笑说。
「关于那个,或许我也有一点小小的责任,一点点而已。这事暂且不管。总之,一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他的行动其实是意外的单纯。最主要,就是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行动——不是这样吗?巴西里欧先生?」
「……没错。」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大哥,似乎吓了一跳,伹马上沉著回答。
「往往,那也是最安全的行动。从事贸易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体会。」
「我也有同感!大师。」
二哥的科内里欧也加入说。他的视线转向小弟的奥斯塔奇欧。
「被逼到墙角时,就轻率出手一赌,是笨蛋做的事。」
「你想说的是什么?兄长。」奥斯塔奇欧不满地说。「大师也别扯开话题好吗?」
「抱歉……。但是并没扯开话题。我想说的是,凶手想必也会有同样的作法。」
「很有意思的话。」丹妮艾菈优雅地微笑说。「所谓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是得到家父的遗产是吗?」
「是的。对凶手来说,应该也是保身的手段。」
「很有趣。是怎么得到那种结论的,一定要告诉我们。」
阿雷西欧表情严肃地说。雷奥纳多点头。
「理由很简单。凶手为什么把箱子拿走——或者说为什么一定得拿走,从这里来想就可以了。」
围坐餐桌的所有人,表情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雷奥纳多的说话技巧是很巧妙的,这点也获得宫廷里许多学者和作家的赞赏。他的话,并不是虚张声势或随便凑出来的,马西尼家的这此人现任看来也确实体会到了。
「为了要瞭解箱子被拿走的理由,首先必须知道法伯里西奥先生被杀死时,箱子是处于什么状态。假定是在原来的状态——也就是用金钥匙锁上的状态被拿走的话,是不是有人会得利?」
六个继承人选,像是要窥探彼此的表情似地,看著对方的脸。雷奥纳多眼神转了一圈,一一看了他们。
「首先,嘉玻里艾菈小姐可以排除在外。因为她的继承权利,是依据刻在箱子上的遗嘱才得到保证的。如果箱子不见了,她就无法得到遗产。」
嘉玻里艾菈放心了似地吐了一口气。其他的人选什么话也没说。连把她当作眼中钉的丹妮艾菈,看来也没有什么异议。
「同样的道理,阿雷西欧先生也没有拿走箱子的理由。因为他如果要得到遗产,就必须是箱子中的遗嘱写了他自己的名字才行。如果箱子和遗嘱不见了,他也得不到好处。」
阿雷西欧用力点个头。这点,他自己原本也知道吧,毕竟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从容。
「剩下的四位,立场很微妙。如果遗嘱遗失,按照法律的规定,有得到遗产一部分的可能性。可是这又违反了所谓的『凶手想寻求最大利益』的基本前提。」
「确实是啊……。」巴西里欧语气郑重地说。「没有在那时间点拿走箱子的理由。毕竟遗嘱上写了谁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拿走箱子,等于是放弃自己成为正当继承人的可能性。」
「说起来,那就没有杀死父亲的理由才对。」
科内里欧似乎著急地补充说。冒著让自己成为杀人犯的危险,遗产却由兄弟平分,这样的作法岂不是对自己很不利,就像是把遗产分发给兄弟一样。」
「是这样没错。」
雷奥纳多点头,露出淡淡的笑容。看来是对马西尼一家人的聪明觉得满意。
「也就是说,箱子如果是维持在用金钥匙锁上的状态的话,就没有拿走箱子的理由,而是只有在凶手知道了遗嘱上并非写著自己名字时,才会这么做。换句话说,箱子一定是被谁打开过。」
「是说箱子变成是用银钥匙锁上的吗?」阿雷西欧深皱眉头说,「那就很奇怪了。」
「真是观察入微……如果说箱子用金钥匙锁上时,是处于安全状态,没理由拿走。其实用银钥匙锁上时,箱子也没有被拿走的道理。因为不管是凶手或其他继承人选,其实是无法区分这两种情况的。」
「这是……什么意思?」丹妮艾菈讶异地问说。
「要确认箱子是用哪种钥匙锁上的,只有实际开开看才知道。」
阿雷西欧替雷奥纳多做了说明。
「你们两个和我,原本就没有钥匙,从一开始就没有确认的可能。另外三个人,如果用银钥匙打开箱子的话,当然能知道箱子是用金钥匙锁上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就违反了父亲的遗嘱。继承的权利就变成嘉玻里艾菈的。所以,实际上能确认箱子状态的,只有握有金钥匙的父亲而已。
「的确。」嘉琪莉亚理解了。
如果用金钥匙打不开,箱子就是在法伯里西奥最后上了锁的正常状态。反之,如果金钥匙打得开的话,就表示有人用银钥匙打开过箱子,然后又用银钥匙锁上。为了平常能确认这件事,法伯里西奥先生在自己身边放有金钥匙。」
「从这些情况可导出一个结论:法伯里西奥先生被杀的时候,箱子既不是用金钥匙,也不是用银钥匙锁上的——而是在第三种状况,也就是说箱子是打开著的。」
「什么?」科内里欧嘟囔说,「怎么会?父亲的金钥匙是打不开箱子的,如果箱子是开著的……」
「对,就是只有用了银钥匙的时候。」
雷奥纳多微笑了。
「不可能。」科内里欧又反驳说,「拿银钥匙的人,不可能去打开箱子的。那样做的话,岂不是变成自己丧失了继承权。」
「对。用银钥匙打开箱子的话,会得利的只有嘉玻里艾菈小姐。但是,她没有钥匙。因此,应该谁都不会去打开箱子……,按理来说的话。」
科内里欧听了,一副不解的样子,默不作声。餐厅的其他人,也一时无话。
「啊……是那样啊……。」
打破沉默的是丹妮艾菈。大家的视线都对著她,她则是瞪著奥斯塔奇欧。
「打开了箱子的是你,奥斯塔奇欧,你打算不久和嘉玻里艾菈结婚。所以才那样做,让她能继承遗产。因为这样,你和父亲发生争执而杀死了父亲。」
「——奥斯塔奇欧!」嘉玻里艾菈不禁叫出声来,脸邑苍白地凝视著和她私通的男人。
「不是。」奥斯塔奇欧无力地摇头。
「奥斯塔奇欧!」
「你!难道…是真的吗?!」
巴西里欧和科内里欧相继说道。
「不是!」奥斯塔奇欧尖声否认。「没错,和嘉玻里艾菈约定好要结婚是真的。我也确实打开了父亲的箱子。但是,我是算好父亲不在时偷偷溜进房间打开箱子的,然后马上又用目己的钥匙锁上了。我也没看里头的遗嘱,因为觉得没那个必要。」
「不是那时被父亲看到?」
丹妮艾菈表情严厉地问。
「不是。我打开箱子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父亲被杀那天,我也没来宅邸这里。我那晚去了嘉玻里艾菈自己的仕处。是这样没错吧?」
奥斯塔奇欧求助似的眼神看著嘉玻里艾菈。她僵硬地点头。似乎因为奥斯塔奇欧打开遗嘱箱子这样的事实,而觉得茫然不安。的确,他的行为也能理解成,是利用嘉玻里艾菈把遗产变成自己的东西。
「真不要脸……」丹妮艾菈低声怒骂。
「请等一下。」嘉琪莉亚忍不住插嘴说。「奥斯塔奇欧先生不是凶手。」
「为什么?」丹妮艾菈一副很著急的样子说。「他可是承认自己打开了箱子哦。」
「正因为这样。」嘉琪莉亚并没退缩,「他没理由得杀死法伯里西奥老先生,然后再拿走箱子。如果那么做了,他特地去打开箱子的事也就变得没意义了。」
「……的确也是。」阿雷西欧喃喃说。丹妮艾菈「喔」一声,无话可说。
「奥斯塔奇欧先生的话是合理的。」等房间又安静下来后,雷奥纳多开口说。
「他没必要特地让令尊知道是他打开箱子的。只要溜进房间,开了箱子再锁上就可以了。只要这么做,遗产总归会变成他的。」
「那么,是谁把箱子拿走的?还是一样不知道,不是吗?」
巴西里欧不满的眼神瞪著雷奥纳多。但他平静地摇头。
「不是这样。现在范网已经缩小很多了。奥斯塔奇欧先生的想法虽然幼稚,但行动上并不矛盾。一样是为了把利益最大化——让遗产在最后变成自己的东西。他的话是真的。刚才讲的情况就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是那样的话……」阿雷西欧一副思考著的样子,双臂交叉。「那么,最后打开箱子的,就是家父了。因为能打开用银钥匙锁上的箱子,只有父亲的金钥匙。」
「对,就是这样。法伯里四奥先生像平常一样,想要确认箱子的状态。结果,箱子竟然打开了。他想必是很惊讶,但更不幸的是,这时房间里头,另外还有人在。是遗产继承人选其中一个。」
「那人想必很著急。」阿雷西欧叹气说,「因为如果这样的话,遗产就全变成嘉玻里艾菈的了。」
「对,凶手这时觉得必须把法伯里西奥先生杀掉。杀了他,再用他的钥匙把箱子锁上的话,自己的继承权利又恢复了。因为遗嘱的箱子是用金钥匙锁上的话,里头的遗嘱也会被视为是有正当性的。而且,必要的话,还可以把遗嘱上的名字改为自己的名字。」
「这么一来,就算我再怎么说,我用银钥匙把箱子重新锁上过,也没有任何证据了……混蛋!」奥斯塔奇欧觉得很遗憾似地,咬著嘴唇。「可是……为什么要把箱子拿走呢?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也会选择用金钥匙再锁上。」
「理由很简单!因为凶手的手上没有金钥匙,无法把箱子锁上,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拿到金钥匙。」
「什么?」奥斯塔奇欧皱眉说,「家父住凶手面前打开箱子后,才被杀的不是吗?照您这么说,那时是没用金钥匙再锁上是吗?」
「对。当法伯里西奥先生意识到自己要被杀害时,他拚死把钥匙藏了起来。藏在凶手拿不到的地方。」
「但是……就要遇害之际,应该没有充裕的时间把钥匙藏在那么复杂的地方吧?」
「不,藏东西的地方就近在身边。」雷奥纳多浅浅苦笑。「想想看,为什么凶手打死法伯里西奥先生后,还要特地用刀子割开他的喉咙呢?」
「这……」奥斯塔奇欧脸色大变。「难道说……家父……。」
「把钥匙吞下去了。」雷奥纳多平静地说。「他在最后那一瞬间,选了最靠近自己,凶手的手构不到的藏东西的地方。」
「竟然这样!……」
嘉琪莉亚感到淡淡寒意,肩膀不禁颤抖起来。
老商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钥匙吞下的?凶手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割开他的喉咙?光是想像,就让人觉得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餐听里变得寂静无声。
然后有人低声啜泣,是嘉玻里艾菈。她垂下头,开始哭了起来。
「大师,您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阿雷西欧声音沙哑地说,「请告诉我们……是谁做的?」
雷奥纳多没马上说出口。
看来是认为,如果凶手自己承认的话比较好。但这一刻,餐厅里只是一片沉默。
「——要缩小凶手的范闹并不难。凶手把箱子拿走了。因为这样而丧失继承权的嘉玻里艾菈小姐和阿雷西欧先生,就可以先排除在凶手之外。然后计画要让嘉玻里艾菈继承到遗产的奥斯塔奇欧先生——您因此也不是凶手。」
首先,已经有三个人没有嫌疑了。而且,如果他们是凶手的话,也不会只因为担心自己可能会现出原形而硬是放弃了遗产继承权。嘉琪莉亚心想。
如果那么容易就会放弃遗产的话,凶手从一开始就没有杀人的必要了。
剩下来有嫌疑的是:长子巴西里欧和次子科内里欧,还有长女的丹妮艾菈。
「把箱子拿走的话,剩下来的这三个人,就保留有继承遗产一部分的权利。但是,其实有更安全,获利又大的方法。而且方法很简单。」
雷奥纳多淡淡微笑,就像是替那个没有选择这种方法的人觉得可邻一样。
「就是在现场留下『锁上的箱子』。这样做的话,不仅可以降低自己被怀疑为杀父凶手的危险,而且可以改写遗嘱内容,得到继承遗产的权利。」
「锁上的箱子?」嘉琪莉亚急忙问说,「请等一下,老师。凶手不是没有拿到金钥匙吗?」
「是这样没错。但有上锁的方法。之前也说过,能确定箱子状态的只有握有金钥匙的人。其他的人是无法分辨箱子是用哪种钥匙锁上的。」
「啊!」
嘉琪莉亚这一次终于全部瞭解了。
遗嘱箱子如果维持著锁上的状态放房间的话,也就不会有财产继承人的某一个被怀疑是杀死法伯里西奥的凶手。而凶手也知道金钥匙是在哪里——在法伯里西奥尸体的肚子里。
即使割开喉咙,钥匙也没在那里。但要把尸体开膛破肚找出钥匙,时间又不够。天一亮,佣人们就会来房间里。但是另外再找时间,要取出钥匙并不是不可能。时间充足的话,叫锁匠再做一把同样的金钥匙也是可能的。
只要争取到短短的一、两天就可以了。
而且,适合打开遗嘱箱子的时候,也是在所有继承人选都到齐时。在设法弄到金钥匙之前,找个适当的藉口不去宅邸就可以了。在金钥匙到手之前,让箱子用银钥匙锁著,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就行了——只要手上有银钥匙的话。
「巴西里欧先生和科内里欧先生,听说平常就随身带著重要的钥匙。而且三把钥匙都在,没有人弄丢任何一把……假定这两个其中一个是凶手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把箱锁上,然后再争取时间。而不会费力把箱子拿走,也不用冒著被看到的危险。」
雷奥纳多以之前没有的和善眼神,看著剩下的唯一一个继承人选。脸带凶气的美丽女性。
「凶手是您对吧。丹尼艾菈·马西尼。」
8
「有证据吗?」
在宅邸的沉重气氛中,丹妮艾菈声音平稳地说。不像是为了找藉口,纯粹像是好奇而冒出来的话。
雷奥纳多没说话,拿出一张纸。棕色的纸,用金属笔画著一个男人的脸。丹妮艾菈的眼睛,突然像迸裂开来似地张得大大的。
「我前天夜里从医院出来时,被暴徒攻击。这是那个暴徒的肖像画。想必是因为听到有个不是医师也不是医科学生的奇怪男人,正在医院的解剖室进进出出,所以才找上我的吧。就像是害怕我是不是会在解剖室找到什么似的。」
「我父亲的尸体应该也正好是那时候被送到那家医院解剖的……可是却听说没找到钥匙。」
丹妮艾菈苦笑说。
「你的随从里,有哪个像画中的男人吗?一个威尼斯口音的男人。」
「不……只是像而已。真是名不虚傅,大师。是的,他只是服从我的命令而已,请别怪罪他。」
把画像还给雷奥纳多,丹妮艾菈站起来,优雅地回头,看向餐厅外面,还有刑警在那里。
「姊姊!」
奥斯塔奇欧起身喊说。
「遗嘱在哪里?你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遗嘱烧掉了。」
丹妮艾菈冷酷微笑说。
没再理会说不出话的奥斯塔奇欧,她亲密似地凝视著雷奥纳多。
「您也知道了我为什么做那样的事,是吧?大师。」
雷奥纳多无言点头。丹妮艾菈看了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往刑警们那边走去。就这样,没再同头。
拂掉奥斯塔奇欧想要安慰的手,嘉玻里艾菈当场放声大哭。
嘉琪莉亚一直站那里看著她。
9
如此,过了差不多两个礼拜,嘉琪莉亚又来雷奥纳多的工作室。是要来跟他报告马西尼家后来的情况。
丹妮艾菈很坦白地认罪,现在被关在监狱里等待审判。杀死父亲的罪可不轻,但大部分的市民都在猜想,她的情况可获得多少减刑。
巴西里欧他们为她请求了减刑。而讽刺的是,听说法伯里西奥遗产的大部分,都用于请求减刑的事情上了。
嘉玻里艾菈没多久就和奥斯塔奇欧分手,也和马西尼家断绝关系。听说进了修道院。她毕竟还是爱著法伯里西奥的。
至于奥斯塔奇欧执著于父亲的遗产,想要用在甚至是风险很高的生意上,以求获利,八成是想藉此得到嘉玻里艾菈的肯定——嘉琪莉亚这么认为,但却没机会跟她谈起。奥斯塔奇欧到头来,终究还是无法超越他的父亲。
雷奥纳多一边看著拉丁语的书,一边冷淡地听著嘉琪莉亚说的。
米兰夏天的黄昏来得迟。在艳丽鲜明的夕阳中,砖造的街道红红闪耀著。
「遗嘱上头……,结果写的是什么?」
嘉琪莉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看看。心想他会装作没听到吧。但很意外地,雷奥纳多把书合上,往她这边看过来。
「遗产的管理完全委托给嘉玻里艾菈——写的应该是像这样的事吧。」
他若有所思地说。
嘉琪莉亚一时楞住,但马上又暸解了。所以丹妮艾菈会激动,会抓狂得杀了他父亲。因为知道了遗产无论如何都会变成父亲爱人的东西,因为知道了目己不被父亲所爱——所以才会那样。
「但是……,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钥匙喔。为什么法伯里西奥要把遗嘱放在那种构造复杂的箱子里?……为什么准备了三把银钥匙?如果往这方向思考的话,自然就会瞭解他的目的了。」
「准备了三把钥匙的理由吗?……」
嘉琪莉亚心想,不就是因为他正房妻子的儿子是三个人吗?的确是没有给丹妮艾菈钥匙,不过那是因为她是女性的缘故。
但这样做其实也有些奇怪。就算是需要有预备钥匙,也只要两把就够了。而且也不用交给儿子们,自己保管或存放任可信赖的公证人那里都可以。
「想来法伯里西奥已经觉察到,自己儿子当中的某一个,在和嘉玻里艾菈私通。而他也觉得无所谓了,因为他希望的只是,在自己人世的最后一段时间,能有她照料著自己。」
「啊……。」
那是奥斯塔奇欧说过的。至于那三把钥匙——给了奥斯塔奇欧他们银钥匙,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正房妻子的儿子,而是因为他们是独身。第四个儿子阿雷西欧,是有妻室的人。
「如果有人用银钥匙偷偷打开箱子的话,那应该就是和嘉玻里艾菈约定要结婚的人吧。那时,假定法伯里西奥自己还活著,也打算把遗产给那个儿子。反之,如果箱子中的遗嘱能有效地用到,那他也已经死了,所以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是因为这样……」
法伯里西奥想用给予遗产这件事,促成他儿子向嘉坡里艾菈求婚,想来是这样吧。
法伯里西奥并不是把遗产留给儿子们。他考虑的只是嘉玻里艾菈。希望所爱的女性,能永远不忘记自己——想要如此利用有著自己影子的儿子们。
丹妮艾菈无法容许那样的事,因为她把父亲的行为,视为是对母亲和兄弟的冒渎。所以她把遗嘱烧掉。没告诉任何人,里头写的是什么。
「老先生爱嘉玻里艾菈竟然爱到那样的程度……」
嘉琪莉亚觉得喘不过气来,捂住胸部喃喃说。
老商人,即使自己死了,也想牵绊住情人对自己的爱。一种虚妄、令人可怕的执著。而嘉玻里艾菈觉察到这样的爱恋,所以才会选择进了修道院。法伯里西奥的执著终究成真。他锁住了那女孩的心。
雷奥纳多完全没有回应。这个美貌的艺术家,是否也对谁抱有这种强烈的爱呢?——
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嘉琪莉亚长长叹了一口气。
简短地告别后,嘉琪莉亚准备离开。正要走出工作室之前,她注意到桌上放著一样东西,不禁缓缓微笑了起来。
画著人的心脏的解剖图上面,放著一把微微生锈的小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