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结果会安然无事吗?…大师?……
马上就会有人发现的……逃不了的,
你这以建筑师自居的异乡人……
在晚秋夕阳中,房间里微微明亮。是和称为旧宫的建筑相称的,内部装饰豪华的一间房间。
过了万圣节的米兰城市,寒气逼人,呼出的气是一团白色的朦胧。吸了湿气的地毯,或许是心理作用,让人觉得非常沉重。
我放低脚步声,缓慢走向那房间。仔细注意钥匙孔的位置,然后不发出声音地锁上门。往房间里头走进去,不是平常应该有的味道刺鼻而来。感觉和舔了刚磨完的刀子的金属气味相似。是血的味道。
房间中央的会议桌上,几个模型和许多建筑蓝图杂乱放著。是送来的大教堂圆顶八角塔的甄选作品。
当中,我自己的应徵作品也混在里头。是花了时间的精心作品。不过,我的方案在评审期间已经遭到淘汰。并不是没有感到遗憾,但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对这个创作甄选几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大师。」
脚边传来微弱的声音。俯视倒在地板上的男人,我只是微微吃惊。因为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
男人下半身满是鲜血。右胁腹有刀子刺伤的伤痕,地板上掉落著一把短刀。那是我偷偷带进来的短刀,是费了一番功夫入手的东西,即使调查了,也不会发现所有者是我。
刺伤他后,我没拔出那把短刀,因为不想被喷出来的血溅到。所以,拔出短刀的是他自己。
男人会恢复意识是意料之外,但这对我的计昼并不会造成障碍。
流了那么多的血,他看来也是活不了了。
「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结果会安然无事吗……大师。」
男人声音痛苦地嘟囔著。在这种时刻,还用尊称来称呼我,正是他那种人会有的嘲讽吧。对于他自己生命将尽,他也知道。
「马上就会有人发现的……逃不了的,以建筑师自居的异乡人!」
无表情地,我俯视著没出口诅咒的男人。他说我是以建筑师目居,也未必下对。我是公会正式登记的画家,作为雕刻家也完成了几样作品。然而,在建筑这个领域,到目前为止没有可留名的作品。
当然,如果这次的参赛作品能被采用的话,是有完成八角塔建造的自信。但是现在在这里,放不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将死的男人说明。
「不用担心唷,诗人先生。」
我对那个男人微笑。看著靠近过去的我,他露出害怕似的表情。我马上觉察到了原因。就在他身边的地板上,他写了我杀死他的事,模糊不清的血的文字。
我倒是有些佩服了。虽然知道会严重出血,却把刺在胁腹的短刀拔出来,为的就是要留下这样的血书吧。只是为了要陷害我,一个卖弄小聪明的男人。
没觉得愤怒和不安。事到如今,他再怎么想方设法,也无法破坏我的计画,这种自信我是有的。我所设置的装置已经发挥了期待的效果,为了最后的完工,所以我回到这房间。
「没有人觉察到你就快死在这房间里了。」
听我这么说,男人轻蔑似地歪扭著脸。
「不会那样的。」
大教堂当局和米兰宫廷的专家,还继续在审查八角塔的设计案。在旧宫同一楼举办的晚宴应该也马上要开始了。友人一注意到自己不在的话,马上就会过来找人的——男人断断续续如此说明。
我沉默了一会,听他说著。第一次为这个濒死的男人感到可邻。
「很遗憾,诗人先生。不过,像你所期盼的结果,绝不会发生的。」
我用平静的口气说。在夕阳微微照亮的房间中,深暗的影子落在濒死的男人脸上。在这时候,看得出来,残留的微薄生命正一点点从他的身体渗出。就像是看著龟裂的计时沙漏一样。
「这间,现在并不存在于旧宫的任何地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在我画中的一间密室。」
浑浊的眼睛仰视著我,岂有此理,男人嘟囔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抓起男人的手臂时,他自己的衣袖拂掉了血写的文字。已经是半乾的血书,就如此完全模糊不可见。男人露出悲壮的表情,但那样的表情让我感到些微的不协调感。
死亡之际想要传达的言词如此被抹灭,就这点来说,他的瞳孔里有著隐约的从容。
「原来如此。」
俯视男人的双手,我喃喃说。男人的手背,留有短刀深深刺进的伤痕。右手和左手,两边部有。刺透手掌的那种伤痕,让人联想到钉死在十字架上,神儿子的伤痕。
「有点轻视你了。真是抱歉!」
我轻吐一口气。明显地写在地板上的血书,是用来欺骗我眼睛的幌子。对于我会返回这房间,他是预料到了吧。
他打算留下的真止线索,是两手的伤痕本身。有所含意刺穿的伤痕,和胁腹的刺伤一起,要让人联想到我的名字。
很可能会被忽略,但如果是有艺术知识的人,会注意到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真不隗是出入宫廷的诗人才做得到的事,我们姑且这么说吧。」
我拿起放在暖炉旁边的手斧。
男人的表情变得僵硬,意识到我打算做什么。
「即使那样做,也无法掩盖你们的罪恶。」
对于男人没有乞求性命,我变成有点得救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他是明白的。在她的心里投下阴影,这是当然的报应。
我不加思索举起手斧,准确的两次,砍了下去。
男人发出哀号的声音。但没何人责问这件事。
门的对面喧闹著,人们欢谈的声音傅到这房间里。
确认男人不动了,我走出房间,
心情高昂,但另一方面,也能很冷静地回顾自己的行为。
那种兴奋,就像是凝视著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一样。
1
在米兰大教堂对面的左侧,大致呈圆形的米兰城巾的中心地带,是被称为旧宫的建筑群。
拥有美丽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大教堂对面的蕾雅里宫。并排其旁的阿尔齐贝斯科维里宫。此地区一带全是以前米兰统治者——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以蝰蛇的徽纹为人所知的那一家族,在没落后,将此城市的统治权交给史佛尔札家族。如此已经过了三十多年。
现在住在旧宫的,是在新的米兰大公的宫廷出入的那些学者、技师和艺术家。宽广的旧宫,还作为其他都市来的外交使节以及史佛尔札家的宾客的住所。此外,前米兰宫廷大臣法齐欧·迦乐兰尼的遗孤——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也是住在这样的旧宫里的一个。
嘉琪莉亚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这个年纪的艮家女子,如果不是嫁给父母挑选的婚姻对象,就是进了修道院,这是一般的情形。
但嘉琪莉亚的情况,两者都不是。而是和一个冷漠的侍女费德丽卡,一起在这旧宫里生活著。
人们对这件事并没感到特别奇怪,因为把她带进旧宫的,是前米兰大公的弟弟——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年轻、至今未婚的摄政大臣,把几位女性当作爱妾安置在旧宫里,是广为所知的事。嘉琪莉亚被认为是那样的宠妾之一,不如说是当然的事。
对于这件事,嘉琪莉亚完全不谈。被探问时,她通常是沉静地微笑,巧妙地回避回答。她的美貌在那样的时候,对于避开人们的追问颇有用处。而且也没有人想要冒犯摄政大臣,过分地去确认他们的关系。
在旧宫的生活,是否能称为幸福,嘉琪莉亚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嘉琪莉亚爱好拉丁文书籍,也能和宫廷的人讨论诗作。因为受到以做医生为目标的哥哥的影响,从幼年起就受到比较高的教育。自从父亲早逝后,她很小就养成细心观察别人的习惯,也因此她的应对技巧非常好。即使没有鲁多维克这样的后盾存在,嘉琪莉亚也能自然地融入宫廷里,这大部分得归功于她自身的才智。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事吧——望著摆饰在墙边的素描,嘉琪莉亚思考著。至少,如果不是身处宫廷的话,是不会有机会认识那些才华卓越的人。这点,无疑是幸运的。
米兰宫廷聘用了许多著名的学者和音乐家。鲁多维克做了摄政大臣后,更进一步从其他国家招聘著名的艺术家。其中和嘉琪莉亚有亲密交往的人也不少,但最先让她想到的是那个奇妙的异乡人。
被同盟国佛罗伦斯作为音乐使节派遣来的年轻艺术家。
是公会允许能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舞台导演、雕塑家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现在他的才能在米兰里里外外广为所知,但当初他还没什么特别实际成果时,是她向鲁多维克推荐他作为宫廷技师的。对于这事,嘉琪莉亚私底下心里也觉得很自豪。
因为他是众所周知的多才多艺,所以现在大概是作为建筑师,和大教堂圆顶八角塔的作品甄选有关吧。
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
是这个异乡人的名字。
严肃的男人声音响起,嘉琪莉亚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快步走进房间的是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
鲁多维克的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岁。不是美男子,但精悍的相貌,一副强壮的体格。如果说他不是摄政大臣而是军人,人们也会相信的。实际上,到鲁多维克的父亲那一代,史佛尔札家族是以勇猛的佣兵队长的门第为人所知。
重视合理性和实力多过习俗和身分的米兰城市的风气,说不定也是因为他那样的出身所带来的影响。鲁多维克是流著武人血液的摄政大臣。
可是今天的他,与平时的模样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有些际悴、焦躁。
「抱歉。看来让你久等了。」
他坐在嘉琪莉亚的对面,动作显得疲累。
向等候著的侍女招手,命令她们把饭菜端上。
他向嘉琪莉亚传达想一起吃午饭的口信,是前天的事。然后短短的一、两天里,不知出现什么麻烦的问题,让现在的他似乎颇为苦恼。
「很抱歉把你叫来这里,却又不太有时间。吃完饭后,马上还得回摄政厅。」
一边看著端上来的料理,鲁多维克遗憾地说。
「是因为大教堂的建筑设计,感到什么为难的吗?」
嘉琪莉亚谨慎地试问看看。鲁多维克伸出去要拿酒杯的手又放下,惊讶地张大眼睛。
「为什么是那个?」
「没什么特别理由。」
嘉琪莉亚微笑摇头。
「只是记得昨天举行了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的甄选。所以才想是不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对不起,问得太多了。」
「不,没关系。」
鲁多维克淡淡苦笑。
「只是因为现在还不能说而已。如果在问题还没解决之前就公开了,大教堂的主教们又会吵吵嚷嚷。」
对于鲁多维克含糊其词的辩解,嘉琪莉亚点点头。直觉到鲁多维克说的问题,恐怕牵涉到和她同样住在旧宫里的人吧。
如果是和嘉琪莉亚无关的麻烦事,他没有不愿意在这里说的道理。
不过嘉琪莉亚也不想勉强打探出事情究竟。反正看来也不像是适合吃饭时谈的话题。在沉默的气氛还没变得太僵之前,鲁多维克改变语气说:
「另外有一件事……。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是关于那边那幅画,是吧?」
嘉琪莉亚的视线转向摆饰在墙边的素描,不是她眼热的画。
「对。硬从雷奥纳多那里借来的。」
「雷奥纳多——。是雷奥纳多·达·文西老师画的吗?」
露出略略讶异的表情,嘉琪莉亚问说。
确实是一幅美丽的素描。住粗纹质的纸上,用银笔简单地完成的习作。但当今的米兰,能画出这种程度的画,除了他以外不作第一人想。可是对于平时看惯了他的作品的人来说,这幅画似乎有某种不协调感。
「是他在佛罗伦斯时的习作。好像是波提切利作品的临摹。」
「波提切利先生的……」
嘉琪莉亚瞭解地点头。是那幅名画《春》的作者——桑德罗·波提切利。嘉琪莉亚对这个名字也很熟。
雷奥纳多在故乡佛罗伦斯和波提切利相识。那是雷奥纳多师事安德利亚·德尔·维洛奇欧大师时期的事。当时,以客人的身分在维洛奇歜的工作室工作的波提切利,是年长八岁的师兄。
在鲁多维克借来的素描中,画著两位优雅躺卧著的神的身姿。
左侧是穿著衣服、表情清爽的女神,右侧是半裸的男神。他们后头是配戴盔甲或抱著兵器的几个年幼的半兽半神在跳著舞。典型的波提切利华丽的构图。所以才会觉得和雷奥纳多平常的作品不同。
如果同样是波提切利的作品的话,他说他还是比较喜欢这幅画。问他理由,说是更表现出波提切利性格的恶劣。
听了鲁多维克的话,嘉琪莉亚不禁苦笑起来。因为那确实像是雷奥纳多会有的说法。
他有时会用那种刻薄的言词嘲讽身为前辈的波提切利。甚至也曾经信口开河说,波提切利画的风景,只是像海绵扔往墙上留下的污垢而已。
但那并不表示他轻视波提切利,而是他独特表达尊敬的力式——波提切利画的风景不怎么样这种话,反过来说就是,风景以外的画让人叹为观止的意思。
「维纳斯和马尔斯,是吧。」
嘉琪莉亚说出象徵金星和火星两个神的名字。是罗葛神话主要的神——美的女神和战神。两个神的搭配组合,从古希腊、罗马时代开始,就是众多绘画和诗歌里人气很高的主题。
「不愧是你!雷奥纳多也是这么说的。」
望著墙边的画,鲁多维克喃喃说。里头画的女神的身姿,一定是波提切利在《春》那幅画里头也画了的美的女神吧。和她配成一对的男神是战神,可以从背后的那几个配戴盔甲、抱著兵器的半兽神看得出来。
半裸睡著的战神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那是房事之后倦怠的睡眠。在他们背后跳著舞的半兽神,是喜欢恶作剧、好色的山野精灵,这些都更显出那幅素描的煽情。
「确实是画得很美艳的一幅画,不过要因此说波提切利的性格有问题,我倒不认为——我对雷奥纳多那样说,而他一副邻悯的样子看著我笑了起来。」
「那么,或许大人想商量的是……」
「对。我是想知道那理由。不过,只是就这幅素描来说……,如果瞭解这是基于什么目的画的,或许能明白他真正的心意。」
鲁多维克一副懊恼的样子歪著嘴唇。嘉琪莉亚看了微笑了起来。
其他国家的政治家在描述鲁多维克时,说他既像狮子又像狐狸,是表示他兼备勇猛和才智的警惕之语。这很恰当地表达了作为摄政大臣的鲁多维克的一面,但嘉琪莉亚能用更简单的话来形容他——就是好强。他会和雷奥纳多这种奇特的艺术家趣味相投,想来终究也是因为他们是性格相似的朋友,不是吗?
「我想这件作品应该是波提切利先生为维斯普奇家的婚礼画的。装饰他们夫妇闺房的壁画。」
嘉琪莉亚边吃边说。鲁多维克吃惊得弄响餐具。维斯普奇家族是佛罗伦斯的名门望族。虽然有名,但和米兰朝廷没何直接的亲戚关系。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背景的地方画了黄蜂。Vespucci (维斯普奇)和vesupa(黄蜂)——虽然只是简单的谐音,不过这种文字游戏是艺术家们喜欢的。老师不也是为大人画过桑叶徽纹吗?」
「原来是这样……」
鲁多维克低声喃喃说。她所指的桑叶徽纹,是雷奥纳多以前根据鲁多维克的别名想出来而画的。因为「桑」(morus)的发音和「摩洛」相近。而「摩洛」原是指黑的意思。因此黑头发、黑眼珠、皮肤浅黑的摄政大臣,就被许多人略带敬畏地称呼为鲁多维克·伊尔·摩洛。
「原来黄蜂是维斯普奇家的徽纹……毕竟是名门贵族,会向波提切利订一幅庆贺婚礼的画,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赞赏地点了好几次头,鲁多维克凝视著那幅素描。但过一会,他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这样就说波提切利的性格有问题?我觉得这幅画其实满适合用来装饰夫妇的闺房……」
「不。」
嘉琪莉亚摇头苦笑。
「如果马尔斯是维纳斯的丈夫的话,那大人说的就没错了,但遗憾并不是这样。维纳斯的丈夫是伏尔甘——天界的名匠,锻冶之神。」
鲁多维克发出喉咙被食物哽住了似的声音,呆楞地张大眼睛。
罗马神话里的伏尔甘——在希腊神话里头也称为赫菲斯托斯,是主神朱比特和茱诺的儿子。虽然如此,却因为天生丑陋,一度被逐出天界。长大后,学了一身超凡的锻冶之技,因此获准返回天界。并娶了公认是最美丽的女神维纳斯为妻。但那并不是一桩幸福的婚姻。身为爱欲女神的维纳斯,讨厌难看的丈夫而一再红杏出墙。她的情夫之一,就是强壮的战神马尔斯。
「也就是说,这幅画虽然是为了婚礼喜庆而画的,但画出来的却是不伦私通的场景是吗?这……」
鲁多维克声音含混不清地喃喃说。嘉琪莉亚静静微笑。
用来装饰夫妇阕房的话,确实是一幅意义太过深刻的画。但这并不能说是波提切利的性格恶劣,应该理解为是他的一流的戏虐吧。
正因为理解到这回事,所以雷奥纳多才会喜欢而临摹了这幅画吧。嘉琪莉亚这么想。
「嗯……。」
鲁多维克还在嘟囔著。
看著那样的他,嘉琪莉亚笑容忽然消失。
维纳斯和马尔斯的亲密关系——突然让她想起了可怕的事。
「您有让别人看过这幅画吗?大人。」
嘉琪莉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说。
或许是对素描主题的惊讶还没让他回神过来,鲁多维克有些心不住焉地摇了头。
「向雷奥纳多借来这幅素描,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这之间到过我房间的人,应该会有机会看到吧。」
「喔,是这样。」嘉琪莉亚淡淡回答。心里这时已经想著另一件事。是一封信的事。信的内容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
「在烦恼什么吗?嘉琪莉亚。」
看到她那么发楞著,鲁多维克问说。嘉琪莉亚勉强微笑摇头。
「没有,什么也没有。」
不是很高明的谎言。但那封信的事不能说出来。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也不能让他知道。
2
第一次和她见面,是我才刚抵达米兰不久。当时的我,身分是来自佛罗伦斯的使节,而她也出席了那久的欢迎宴会。
雅致朴素的衣饰,没有其他贵妇人那样的华丽,但那种端庄的典雅却是独一无二。听到她是摄政大臣鲁多维克·伊尔·摩洛的情人时,我非常能够瞭解。出身武人家族的伊尔·摩洛,作为当政者,就像个暴发户的新手,但对艺术的审美眼光,还是得到很出色的评价。这样的他,可想而知,不可能不被她这样的女性所吸引。
之后不久,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我又和她再久相见。
不是别人,正是伊尔·摩洛的要求,要我帮她画一幅肖像画。
于我而言,那是求之不得的幸运。如此相近的接触,才知道她的优美和聪明,还在想像之上地让人著迷。我,于是藉口自己是慢工出细活的完美主义艺术家,一次又一次频繁地踏进她旧宫的住处里。
「大师。」
她这么称呼我。和如此有教养的她谈话,那种满足感绝对是无法从其他女性那里获得的。之后,她的肖像画在米兰宫廷得到好评,在这样的契机下,我获得米兰宫廷技师的职务。具有这种头衔的,只有十四个人。这和她向伊尔·摩洛建议录用我,恐怕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吧。
而我也不懂,彼此相待的那种尊敬的意念,是在何时变成了爱恋的情感。
是谁诱惑了谁?也说不上来。我们是自然地相爱起来。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想过那是对伊尔·摩洛的背叛。
我对伊尔·摩洛这样的人抱有好感,是某种近似友情的感觉。
作为摄政大臣辅佐幼小的米兰大公,伊甫·摩洛非常繁忙,并不常来徒有其名的爱人这里。和他的其他情人相比,她的岁数差很多。而且也和自己的家族颇为疏远。
抚慰那样孤独的她,是我的职责。把她从伊尔·摩洛那里夺走,我连想也没有想过。伊尔·摩洛也好,她也好,对我而言,同样是必要的存在。
认识她之后的第二个冬季将近。
那时,映在我眼里的她,益发美丽。我在宫廷的工作也很顺利。就这样,以为日子会平安无事地一天一天继续下去。就是在那样的某一日。
她满脸疑惑的表情,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
望著递过来的信,我讶异地问。
房事随后的她,拢高了长发,无力地摇头。在没有见面的这几天,她似乎又憔悴了一些。或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表情僵硬,话也少。
「不知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放在我的床上了。」
她的言语里,有著害怕似的声音。信封没有封上,寄信人的名字也没写著。我取出淡褐色的纸条一看,只有短短的数行:
维纳斯啊,我的维纳斯
从海的泡沫诞生出来的啊
和马尔斯私通的你
会得到报应的
因为最重的罪
应该得到重重的惩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有的只是我苍白的脸色,因为那种袭身而来的强烈恶意。
觉得眼熟的内容,应该是有名诗歌里的一节吧。是描写罗马神话里维纳斯和马尔斯不伦的诗歌。
只是摘录了诗歌,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却暗示著可怕的事实。
这首诗原来的作者,以伏尔甘的口吻,写下伏尔甘对与人私通的妻子——维纳斯的告诫。
而摘录下来的这段诗歌里,维纳斯指的是身为伊尔·摩洛的爱人的她,谁读了都能瞭解。这也是为什么会把信送来她这里。
这么说来,和维纳斯私通的马尔斯,指的恐怕就是我自己了。
写这封信的人,知道我们之间不道德的关系。为了暗示他自己知道这什事,所以送来这封信。一封卑鄙下流的威胁信。
「这封信,到底是谁?……」
听我这么问,她无言地摇头。到现在为止,写这封信的人,看来并未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但也不能说,就会这样平安无事地下去。如果只是想谴责我们不道德的关系,并没必要写这种带有嘲讽的文字。
从内容看来,写信的人是想让我们感到不安,这种意图是很明显的。那种寂静的恶意是能感受得到的。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
一种看开了的口吻,她说。
那样的言词,和信的内容一样,带给我相同的惊讶和恐惧。和她单独相处的一点点时间被剥夺的话,对我来说是无比的痛苦。
但是,也能理解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伊尔·摩洛恐怕会震怒吧。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是正式夫妻,所以他也无法对我追究罪责,但我会被赶出米兰,是想当然的事。而她,恐怕也会有不幸的结果吧。
写信的人明知这种情况,所以想要威胁我们。可是,就算我们不再见面,那个人也未必会停止威胁。我们被抓住弱点,变得必须忧惧地过著日子。这是无法忍受的事。
3
从那天起,我开始寻找写信的人。能追踪到犯人的线索虽然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线索之一,信是用拉丁文写的。想要在旧宫出入的人,最基本的读写是一定要具备的不过,能读拉丁文的人,则范围有限。
不会是小小的侍女或女佣之类的。推断是具有某种地位或官职的人,应该不会错。而且不是一般的威胁词句,是摘录诗歌,从这种精致的手法,也可以看得出来。
听说信到达她手里是三天前的事。那是我之前一次去她住处的隔天。写信的人恐怕是在那一次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可是,会知道我去她住处一事的人,应该不太可能会有才对。那天,她的侍女出门,我也没带著随从人员。
当然,关于我们两人的关系,我和她都不可能对第三者泄漏。唯一可能的,只有她的侍女说不定稍微注意到。不过,就算那样,那个侍女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而且很忠诚,应该不会做这种出卖我们的事。
旧宫的构造错综复杂,没办法从外头简单地看向里头。所以,如果断定那个写信的人,是能出入旧宫的人,应该也不会错。
此外,身为宫廷技师的我,到伊尔·摩洛的爱人的住所,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因为除了画肖像画以外,至今为止,她也好几次让我帮她订做庆宴要穿戴的服装和饰品。
就算那人看到我出入她的住处,应该也无法就这样判断我们有不道德的关系。总之,写那封信的人,为了要知道我们的秘密,一定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
用什么方法可以知道和外界隔离的旧宫里的情况?我不知道。
譬如使用好几面镜子来窥看房间里头的这种装置,或是使用弯曲的板子收集声音来听到远处声音的装置——虽然想出了几种,但都觉得没有实现的可能。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放弃。如果做得到的方法很难,那反过来,要是连方法都明白了,就更可以限定那人是谁了。
我埋头在探讨那样的方法。快要到来的大教堂工程的设计甄选,我也无心注意,一心只想著那件事。
这样的某一天,我漫无目的仿徨地在旧宫里走来走去,一只鸟的叫声突然闯进我耳里。我像是被雷打到似地惊呆住了。
离奇的写信者的身影,在这一刻,成为明确的模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和色彩缤纷的羽毛一起。
几天后,我去一个男人那里。
一个名叫丹杰罗的男人,是侍奉宫廷的诗人。一个评价不高的人物。在旧宫出入的艺术家里,有的是纯粹的艺术家,有的是比较近似宫廷人物的那种。丹杰罗是典型的后者。是以小聪明和伶俐的口齿待人处世的那种男人。
对我的突然来访,丹杰罗并不是很惊讶。
「迟早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您见面,我是心里有数的,大师。」
一副丝毫不在于的口吻,让我不禁心头火起。
跟他说想谈谈写信给她的事,他歪著脑袋装作不解的样子。
我把信上的诗句背出来给他听,他愉快地微笑起来。
「如果是那首诗的话,我倒知道。那是罗伦佐·德·梅迪奇的作品,大师。」
他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喃喃说,我不发一语生气地瞪著他。
被称为豪华王的梅迪奇家族的罗伦佐,是我故乡佛罗伦斯的实际统治者。
在威胁信上写著罗伦佐的诗,这样的行为可说是在讽刺我,让我越想越气。
「说的也是——会怀疑给她的那封信是在威胁你们是吧。」
像是在赞同其他人的事似地,丹杰罗点头说。
可是,突然又歪著脑袋不解的样子,思考了起来。
在沉默中,房间里饲养的鸟发出呜叫声。是一只漂亮的鸟,脚系任粗粗的栖木上。
「对了,为什么认为写信的人是我?」
他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问说。我看著他,淡淡微笑。一种会心的笑。
是鹦鹉喔。我这么一说明,丹杰罗看似吃惊地眉头上扬。显然是想不到我会仅仅因为那样就查出是他。
饲养鹦鹉的历史已经很久。
据说古希腊人,很喜欢饲养这种从印度传过去的鸟。会和人亲近、也很会模仿的这种鸟,在欧洲也很受到珍视。米兰宫廷里,饲养的人也很多,她就是其中之一。
会泄漏我们秘密的人,怎么想也不应该存在。但如果泄漏秘密的不是人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鹦鹉是会学人说话的。
因为鹦鹉是一种珍奇的鸟,人们对饲养的方法不太瞭解,所以饲主常常会有各式各样的疑问。自然而然,志同道台的饲主也会因此来往更密切,带著爱鸟聚在一起。
在那样的场合,她的鹦鹉泄漏了可能暗示我们关系的风声,是比使用复杂的装置来窥探旧宫里的居室,更有可能的事。
所以,要过滤出懂得拉丁文诗歌、能出入旧宫、有饲养鹦鹉,并且和她很有交情的人,并不是很难的事。在调查丹杰罗的时候,也听到他最近纠缠著她的流言。
我说明之后,丹杰罗的态度出现变化。
措辞显得没有礼仪,表情浮现粗鲁的笑容。
「那么,如果写信的人是我的活……,您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大师。」
希望能停止威胁她的那种卑劣的行为。我这么说。
「威胁?」
他发出看似愉快的声音笑说。
「可是,只是这么一封信,一点也不见得是在威胁你们,不是吗,我想,正确的解释是,那封信是要促使那种不伦的关系及早结束。她决定今后不再和您见面,是聪明的作法。」
「您说得没错,丹杰罗先生。」
我坦率地承认了这件事。
可是我也知道,诗人看似通情达理的态度,不是他真正的心意。
「谢谢您给我那样的机会。不过,既然您如此知道了,这么一来,我的日子变成忧心害怕,担心哪天过错会曝光。」
「说的也是……。希望我封口是吗?」
嘟囔著的丹杰罗,眼里闪烁著兽性的贪婪。我一边压抑住要爆发出来的厌恶感,一边殷勤地点头。
「是的。当然,请让我支付适当的酬谢金。同样是宫廷里的人,想请丹杰罗先生今后让我和您成为好友。所以一点小意思先作为友情的证明。」
「那样说的话,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丹杰罗满意地点头。然后又假惺惺地说: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我得先说清楚。关于你们的事,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到处宣扬的事哦。如果因为这样,而失去您这种有才能的人,毕竟对米兰宫廷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
「您这么说,我就得救了。」
我像放心似地吐了一口气,并向丹杰罗提出有点略少的金额,因为觉得这样会显得更像是真心的。不出所料,丹杰罗露出不满意的样子。不过,在我保证会加上手头有的几件艺术品后,他接受了。
我指定了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的甄选会场,作为交付艺术品的地方。因为丹杰罗作为宫廷的职员之一,那天也会参加审查。
丹杰罗肯定不是那种愚蠢的男人,会没想到被我怨恨的可能。
可是,因为我指定了那个地方,他的戒心明显地松懈下来。在众人聚集的审查会场,我要危害他是下可能的!大概他是那么想的吧。而这正是我的目的。
想从我这里夺走她的人,是不可原谅的。
我从一开始就铁了心,打算杀掉丹杰罗。
那天,我用准备好的短刀刺进丹杰罗的胁腹。刀尖触及肋骨的感觉,虽然令人不快,但光亮锐利的刀刃,就那样深深没入他的身体里。
被装了金币的麻袋夺去注意力的丹杰罗,连想抵抗都措手不及。
俯视轻易就卧倒在地的诗人,我有一种想笑出来的心情。为了不让溅出来的血会沾到衣服引人注意,我还特地穿了黑色的上衣,不过看来也没那个必要。
是在一个紧邻旧宫大厅的小房间。
用来暂时保管甄选淘汰掉的设计案和模型的房间。门是可锁上的,不过是那种从钥匙孔能看到房间里面的简单构造的锁而已,要另外配一把钥匙很简单。
不再看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丹杰罗,我开始进行「作品」的最后完工。
把准备好的画板贴在门上,利用现场有的模型,把镜子立在适当的高度。只有正确测量镜子到门的距离这件事比较麻烦。不过,做完这个后,也就全部准备就绪了。
从倒卧在地的丹杰罗身体,红色影子般的血泊正在蔓延。我确认那个之后。打开门走向大厅。用另外配的钥匙锁上后,门当然就关上了。有原来钥匙的,应该是伊尔·摩洛的秘书,不过,他没有来开这个房间的理由。
大厅里,晚宴的准备已经开始——是宫廷方面为了招待参加审查的大教堂的主教们准备的,然后也邀请了像我们这样的艺术家和乐师们的夸大活动。
「您在做什么?大师。」
我又站立在那房间的门前时,认识的官吏们出声打招呼。
在找丹杰罗先生。我回答说。
「想把他要的艺术品交给他,不过却找不到人。所以,心想他是不是任这房间里,如此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瞄一下里头吧。」
其中一个年轻的官吏自动把眼睛凑近钥匙孔。
「从那里看得儿吗?」
「是的。房间里如果暗的话,就不太行。现在是黄昏前,所以能一直看到角落。」
俯视得意说著的官吏,我忍住没有笑出来。那个官吏就那样把脸靠在门边,有好一会动都没动。
「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说著,他一边拂掉身上的灰尘,一边站了起来。我满意地点头。
我若无其事地去参加了晚宴。食物做得很好。也碰到几个在找丹杰罗的人,但他们谁也没找到他。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丹杰罗正倒卧在谁都看不见的房间里头。
隔天,八角塔设计案的最后获选作品发表了。
我的作品落选,但那样的结果我感到满意。
大教堂在米兰城市的中央,展现著它未完成的雄伟。每次抬头仰视它那样的英姿,我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开朗了起来。
我心里想,我要早点告诉她这件事。
4
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的某一天,嘉琪莉亚隔了许久又和雷奥纳多见面了。是因为要还那幅素描,和鲁多维克一起去了他的工作室。
异乡人的艺术家,在充满亚麻仁油和颜料气味的起居室迎接他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高兴。他闹别扭的原闵,很明显是因为鲁多维克。还是不应该和鲁多维克一起来是吗?嘉琪莉弧有点后悔了起来。
「是因为八角塔的设计案没被采用的事,还在火大吗?」
什么闲话也没有,鲁多维克就这么问。声音似乎很吃惊。
「当然。那件作品是以去芜存菁的托斯卡纳样式,加上独一无二的双重骨架构造设计成的划时代方案。不采用那个,而选了个不怎么样的哥德式作品,我被淘汰掉的作品真是死不瞑目。」
雷奥纳多一副不满的口气说。
「没办法。大教堂的主体是十四世纪开始动工的古建筑。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感,不能只有八角塔做成新颖的样式。建筑委员也说过,不是吗?」
鲁多维克劝解地说。负责大教堂工程的建筑委员长,是建筑师布拉曼特,也是有名的宫廷工程师。如果是他决定的,别说雷奥纳多,就连鲁多维克也没有异议的余地。
不过,虽说是落选了,雷奥纳多的设计案得到众人的惊叹和赞赏。就连布拉曼特本人,对于他出色的设计,也是赞赏有加。
其实,性情多变出了名的雷奥纳多,对这种得花上好几十年的大教堂工程,真的会感兴趣吗?嘉琪莉亚并不这么认为。
感觉上是,他预料自己会落选。故意提出和大教堂不协调的设计——前卫性的托斯卡纳样式。为了得到名声,舍弃实利。
是不是应该指出这一点,嘉琪莉亚犹豫著。注意到嘉琪莉亚有话想说的样子吧,雷奥纳多会心地微笑。怎么看,他似乎都不是真的在生气。
「看来,波提切利绘画的谜好像解开了,伊尔·摩洛。」雷奥纳多突然改变语气说。
鲁多维克带著苦笑的表情点了头。
「大家为了婚庆订的画,他却画了私通的场景,从这里可以瞭解,波提切利的人品是不好的。」
「说的也是,是她从旁指点的吧。」
雷奥纳多眯眼看著嘉琪莉亚。
嘉琪莉亚似笑非笑。鲁多维克在场的这时候,没有对那幅画的主题谈笑的心情。
不习惯闻到绘画材料的气味,嘉琪莉亚带来的白貂发出撒娇的声音。她饲养了不少动物,其中她尤其喜欢这只貂。
请雷奥纳多画的那幅肖像画,画的也是她抱著这只名叫里贝拉的白貂。
「……对了,伊尔·摩洛。杀死丹杰罗的凶手还没找到吗?」
看了一会还回来的素描后,雷奥纳多喃喃问了一句。
嘉琪莉亚大吃一惊,倒抽一口气。鲁多维克也吃惊地仰起脸。
「没什么好吃惊的吧。尸体是在这个旧宫里找到的。或许你想封锁消息,不过流言已经传来传去了。」
雷奥纳多说,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仰视著鲁多维克。好像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口吻。
「总不会只是为了还这幅画,就特地来我这里吧?所以会认为是为了调查杀人的事而来的,不是也很自然吗?毕竟主办那天晚宴的是你,设计案的审查会议我也去了。听说丹杰罗是在紧邻大厅的地方被杀的?」
「是啊……。」
鲁多维克咬唇点头。光是在宫廷主办的晚宴上发生杀人事件,就已经很丢脸了,更何况是在大教堂的主教们也在场的情况,那就更糟糕了。此事攸关米兰大公的权威,非得尽快抓到凶手不可。这件事想必让鲁多维克很伤脑筋。
「你说流言已经沸沸腾腾,关于丹杰罗死掉的样子,你有听到什么吗?雷奥纳多。」
「没有。为什么?」
「死的样子很奇怪。」
鲁多维克声音非常低沉。
「死状很凄惨这不用说。不过,有更奇怪的事,让我老想著,正在到处询问。」
「这倒是有趣……说来听听吧,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舔了一下嘴唇。能干的摄政大臣那种困惑的样子,似乎撩起了这个性情古怪的艺术家的兴趣。鲁多维克像是担心一旁的嘉琪莉亚似地转头看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继续说下去。
「丹杰罗自己不是建筑师,但因为和大教堂当局有交情,也写了赞美米兰大教堂的诗歌,主教们很喜欢,所以他也以审查人员的身分出席了审查会议。」
丹杰罗不见人影,似乎是在审查会议结束后,晚宴快要开始的那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他的职务是在庆宴中作即兴诗娱悦宾客的宫廷诗人。那天丢下工作不见人影,听说米兰大公很生气,叫官吏们去找他。
但并没找到丹杰罗。旧宫的大厅当然不用说,周围、甚至他的住处,也都搜找过,但谁也没有看到他。
「找到丹杰罗,是隔天早上的事。大教堂的辅祭想要清理落选的设计案和模型时发现他。是死在大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晚宴的时候,没有查看那个小房间吗?」
雷奥纳多插嘴问说。鲁多维克立刻点头。
「当然是最先查看了,不过大听周围的建筑老旧,从钥匙孔就可以简单看进房间里,所以并没一一开门查看。丹杰罗遇害的那个房间,是很容易看到里头的,不会谁都没有注意到。」
「这么一来,也就是说晚宴的时候,丹杰罗还活著是吗?」
「嗯。」
鲁多维克点头。然后是片刻的沉默,嘉琪莉亚利用这机会谨慎地说: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被杀,晚宴结束后,才被抬到那里去的?」
「不,应该不是那样。」
鲁多维克语气郑重地说。雷奥纳多眉头轻皱。
「这和你说的,死的样子很奇怪一事有关系吗?」
「对。丹杰罗的侧腹,有短刀刺进去的伤痕。血从那里流出来,在地板上摊成一大片。现场也没有踏到血迹的脚印。」
「如果不是在那里被杀的话,是不会变成那样的。」
雷奥纳多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嘉琪莉亚也没有出声反驳。
还活著的时候,先把他抬走关在别的地方,等晚宴结束了之后,才把他抬进那里杀死,这种作法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其实不太实际。审查会刚结束时,大厅上有几十个人,要把一个成年男人藏住抬出去,想来是不太可能。
而且也没理由得那么麻烦,一定要在旧宫里才杀死丹杰罗。如果能顺利把丹杰罗抬出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杀了,不就了结了吗。
鲁多维克深深叹口气,又继续说:
「比这更奇怪的是,丹杰罗的手被砍掉了。」
「手?」
「对。凶手杀了丹杰罗之后,又把他的手砍掉。从手腕那里,左右两边都是。地板上也有斧头砍下的痕迹。」
「喔……」
和不愉快皱著眉头的鲁多维克截然不同,雷奥纳多只是古怪地、声音冷静地嘟囔著。
听说不是用刺死丹杰罗的短刀切断他的手,而是用放在暖炉边的斧头砍断的。然后砍下来的手,被丢进暖炉里。因为暖炉里没有生火,所以一看就知道那是丹杰罗的手。
「如果被杀的,譬如说……是像你这样的艺术家的话,还能理解。对你怀恨在心的人,会有想把你创造作品的手剁下来的心理,这还是可以想像的。」
「但是丹杰罗是诗人。」
「对。而且凶手并不想要他的手,砍下来后,只是随便地丢进暖炉里。到底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嗯……,是诗人……。」
雷奥纳多发呆似地嘟囔著,对于一副困惑模样的鲁多维克提出的问题,并没回答。
「被剁下来的手,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徵吗?伊尔·摩洛……譬如说,明显的伤痕之类的?」
「伤痕?那样的东西没……不,确实是有像用刀尖弄出来的伤痕。」
鲁多维克一副诧异的样子喃喃说。会把手剁下来的凶手,即使弄伤了手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他似乎想这么说。
「喔……。会不会是左右手掌都有?从掌心贯穿到手背那样的伤痕?」
鲁多维克大吃一惊,表情僵硬地看著雷奥纳多。
「你怎么知道?」
「嗯。果然是这样。」
雷奥纳多看似愉快地抚摸著下颚。鲁多维克说不出话,楞在那里。嘉琪莉亚一边摸著白貂的背,一边想著,为什么雷奥纳多会这么思考呢?
在双手被砍掉前,丹杰罗的尸体有三处的刺伤。胁腹和左右手掌。听到尸体的手被砍下来时,雷奥纳多似乎最先想到的是那个。二处的伤,代表的是什么呢?
嘉琪莉亚沉思著,手臂中的白貂发出叫声,不停地扭著身子,尾巴似乎缠住嘉琪莉亚衣带的结。那一瞬间,嘉琪莉亚念头一闪。结、三处的伤。
「是清贫、贞洁、服从……对吧?老师。」
转头看向嘀咕著的嘉琪莉亚,雷奥纳多有所含意地微笑了。
鲁多维克深皱眉头。一副「到底在说什么」的疑问表情。
「先谈这个,雷奥纳多——。你也是宫廷技师,想不出什么让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隐藏尸体的方法吗,如果这个能明白的话,至少对大教堂的主教们,我还有理由可辩解。」
鲁多维克的表情变得悲壮,说:
如果连宴会的隔壁有具尸体倒在那里也没注意到——这种事要是傅到教皇耳里,会是攸关米兰朝廷存亡的事。」
现在的米兰大公吉安·盖勒亚佐年纪还小,米兰朝廷的基础还相当不稳固。
可是,雷奥纳多冷淡地摇头。
「这种事,我不用想,本来就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或许只有我才知道……」
鲁多维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地凝视著这个异乡来的艺术家。
「而且,凶手的名字大概也知道了。丹杰罗先生临死之际泄漏的。」
「什么?……可是那房间里,丹杰罗的留言之类的,哪里也……。」
鲁多维克声音嘶哑地说。雷奥纳多看著他,眯眼微笑淡淡说:
「在参加审查会议的人里头,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名叫法兰西斯的男人就可以了。法兰西斯……,和我同样是艺术家,从佛罗伦斯来的。」
嘉琪莉亚和鲁多维克只是目瞪口呆一直楞在那里。
5
是个美丽的女孩。肌肤白得宛如透明般,一袭华丽的低胸礼服,非常相称。苗条优美的身姿,让人想起画中的仙女。一边抚摸著抱在膝上的白貂,淡褐色的眼睛懒洋洋地低垂。
在女孩的旁边,是个穿著舒适宽敞服装、个子高高的男人。是个美男子,让人想到优美的英雄雕像。同样是宫廷技师,我很清楚他的名字。
不过,我的名字,他恐怕不知道吧。他——雷奥纳多·达·文西,是米兰宫廷唯一的一位「公国技术家兼画家」。
「今天承蒙邀请,非常感激!大师。」
我有礼地打招呼。
雷奥纳多也态度认真地说,很抱歉突然无礼地把我找来。
听说他是个古怪的人,但我没有感到他是难以应付的。他态度和善,遣词用句也精炼。
可是,那样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我隐约感觉到。在这时候,会把一个几乎不认识的我叫来,理由只有一个。
杀死丹杰罗的事。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是能识破我构造出来,让人「看不见的房间」。不,更正确的说,能识破的只有他——和我一样也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达·文西——只有他。
「突然找你来,是因为拜见了您的作品后,感到有兴趣。是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审查会议那天的事。」
他如此说明。那种表达力式,让我感到似乎话中有话。他说的不是对我的设计案感兴趣。
而是说,对审查会那天的我的作品感兴趣。杀死丹杰罗时完成的「看不见的房间」。那样的房间,让我觉得像是自己完成的艺术作品一样。仿佛被一语道破,我不禁心头寒颤。
「——您知道布鲁涅内斯基之镜吗?」
没什么其他闲话,他这么问。知道的,我回答说。
如果是佛罗伦斯出身的艺术家,没有人不知道布鲁涅内斯基这个名字吧。佛罗伦斯的象徵——「百花圣母大教堂」的大拱顶就是布鲁涅内斯基设计的。
据说布鲁涅内斯基有天把朋友们招来,试验一种奇妙的装置。也就是称为「布鲁涅内斯基之镜」的装置。
他先在画板上细腻地画上象徵佛罗伦斯的百花圣母大教堂。并在画板的中央凿个小洞。像钥匙孔那样的小洞。
然后他把画板和镜子拿给朋友。
他要朋友从画板背面往小洞看出去。另一只手拿著镜子放画板正面,对著小洞。如此,他们用小镜子欣赏画在画板正面的大教堂图画。结果,映照庄镜子里的图像,让他们大为吃惊。
画在小画板上的大教堂,映入他们的眼帘,却是有如实物那么巨大。布鲁涅内斯基是利用透视画法,让大教堂呈现在人的两臂之间。
所谓透视画法,是将实际物体依大小比例缩小再现。那样画出来的虚构景色,看起来就像宝物一般真实。利用镜子,布鲁涅内斯基向朋友证明了透视画法的效果。
「假定说,有谁先精确地画了旧宫小房间的画。」
雷奥纳多继续说明。
「那人再把那幅画贴在房间的门上。当然,画上头,和门的钥匙孔同样位置的地方,也有个小洞吧。然后把镜子放在钥匙孔前方。如果有人从钥匙孔看进房间里头的话,映人他眼里的不是实际的房间,而是画了房间样子的画。」
「的确……。和布鲁涅内斯基之镜同样的原理。」
我声音平静地说。对于自己没有不安,也觉得不可思议。同样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会注意到我的「看不见的房间」的构造,也不是难以想像的。虽然如此,也不能只因为我是佛罗伦斯人的缘故,就能确定我是杀死丹杰罗的凶手吧。因为那时用到的镜子和木板画,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就已经被我搬走,而且也早就处理掉,没留著了。
「难道那是在说丹杰罗先生被杀死时的事吗?」
我总算注意到了——以这种态度,我看著雷奥纳多。
雷奥纳多点头,回答说:
「我去他被杀死的房间看过了。」
我皱了眉,不是装出来的。那让我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这个男人到刑场或解剖室素描尸体。
「虽然丹杰罗先生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他的血迹还庄。还有落选的设计案和模型也是。」
「在那里头,大概有我的作品。你的也是,那件非常好的作品。」我这么说,雷奥纳多轻轻地耸一下肩膀。他的作品,我也觉得是非常好的设计案,但他本人似乎不太感兴趣。
「是啊。不过。只看了模型,就算审查委员也说不准是谁的作品吧。」
他的话我也赞成。所以丹杰罗要用我的作品说出杀死他的凶手的名字,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也是我能心平气和的理由之一。
「但是,住那房间里,发现了一点点有趣的事。」
雷奥纳多喃喃说。我听了不禁心头一惊。
「最靠近丹杰罗先生倒下的地方的模型,只有圆拱、屋顶和塔的部分有血迹。其他部分都没有,只有那几个地方才有。」
是怎么一回事?我深皱眉头。丹杰罗的复仇心,彷佛黑暗一点一点地从四周笼罩而来,我的心里很不舒服。
「一开始我并不瞭解,但终究只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把圆拱(archi)、屋顶(tetto)、塔(torre)连著一起念的话,就是建筑师(architettorre)的意思。」
「啊,是啊……。」我的心怦怦跳。最初和丹杰罗见面时,我自称是建筑师。为了要在设计案的审查会时交钱给他,这样说比较方便。可是要说我是建筑师的话,我其实没做出什么实际成果。对于他那么说,我有想要感谢的心情。
「的确。可是,虽说是建筑师,在那地方……」
「对。是有很多建筑师在那里。如果丹杰罗先生想藉此指出杀人犯的名字,仅仅那样是无法让人明白的。因为他的两手都被砍掉,所以没办法写字留言。」
「两手都……太残酷了。凶手到底对他有什么恨……」
我故意显得很吃惊。官吏们似乎受令封口,所以关于丹杰罗死的样子,现在还没有详细的消息传出来。
可是雷奥纳多连看我也不想看,低声喃喃说:
「是恨吗?」
我惊呆地看著他,一个字也吭下出来。甩一下长发,他仰起脸,说:
「对不起。但丹杰罗先生是诗人,如果能在瞬间想出那种谐音的他,会想到利用诗歌的一些其他基本技巧——譬如暗喻,来留下凶手的名字,也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吧?」
我沉默无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让我开始感到可怕。
他清澈的目光动也不动凝视我。
「凶手砍断丹杰罗先生的双手,扔在暖炉里。但他是诗人,如果双手被砍掉的理由只是怨恨的话,说来其实有些奇怪。我想,凶手一定有什么理由,非得砍掉他的手不可。想必是为了要掩盖什么,而砍断丹杰罗先生的手。」
「什么……什么意思?」
我不禁问说。声音会不会很奇怪,我感到不安,但沉默不语也很不自然。
「所以要掩盖的是指出凶手名字的暗喻。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总之凶手用短刀刺进丹杰罗先生的右胁腹。丹杰罗先生利用这件事,把刺进身体的短刀拔出来,然后刺伤自己的双手——和钉死在十字架的神子相同的地方。
「是在死之前,想把自己比作神的儿子是吗?」
我试著把话引开,但雷奥纳多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是圣伤。」
「圣伤?」
「对。在身体同样的地方,得了和神子一样的神圣伤痕,是圣人的证明。双手有圣伤的圣人有好几位,但要说右胁腹也有圣伤的圣人,第一个让人想到的,就是和您同名的那一位吧——大师法兰西斯。」
「……亚西西的圣法兰西斯——圣方济。」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对于这位和自己同名的圣人。他的事迹我当然很清楚。生于富豪之家,但捐出自己的财产修建教堂的圣人。
据说他过见六翼的炽天使,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圣伤奇迹的圣人。所以宗教画里头的他,被画成双手和肋旁有圣伤这样的特徵。
「你大概没注意到,但听说丹杰罗先生在自己的衣带打了三个结。」
「清贫、贞洁、服从…吗?」
我苦笑地喃喃说。也是圣方济会创始者的圣法兰西斯,倡导这三种美德,从事福音传播活动。在他的肖像画里,衣带上的三个结,就是象徵著那些美德。只要是艺术冢,谁都知道这件事。
说也奇怪,我心情冷静地凝视著雷奥纳多。
我运用布鲁涅内斯基之镜,构成「看不见的房间」的秘密被揭穿了。
晚宴的时刻,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丹杰罗的尸体没在那房间里,是证明我无罪的唯一方法。然而,当丹杰罗的「遗言」被注意到时,我会被怀疑也就变成迟早的事了。因为,要说是建筑师的法兰西斯的话,在那地方只有我这么一个。
可是,同样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揭发了我的罪行这样的事,似乎让我充满了冰冷的愤怒。一种像是被同胞背叛的感觉。
「您没问我为什么杀死丹杰罗?」
用责备似的语气,我说。
雷奥纳多浮现意外的表情。看似尴尬地歪著嘴唇苦笑。
「说实在,这样的作法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因为受她所托。」
他这么说,眼睛看著身旁的美丽女孩。名叫嘉琪莉亚·迦乐兰尼的年轻女孩,虽然和我所爱的那个女人,岁数相差有如母女。但这个女孩,人们说她也是伊尔·摩洛的爱人。
「关于您杀死丹杰罗先生的理由,我知道。」
看著喃喃说著的她,我不知该说什么。从她淡褐颜色的大眼睛,一行眼泪流下,她在哭。
「……女士来找我商量过。」
女孩说了我所爱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问我坦白了自己虽然是摄政大臣的爱人,但又和您发生关系的事。而且,把信交给您的事也跟我说了。」
听到女孩说到信件的事。我顿时非常惊慌。为什么她会跟嘉琪莉亚说这件事,我无法理解。
「她从摄政大臣的画得到灵感,写了一封信,内容是关于你们的关系被人知道了那样。因为她想,如果您看了那封信,会因为害怕摄政大臣知道而避免再和她见面……她想结束和您的关系,所以写了那样的信。」
「……。」
从我的口中,发出不成字句的声音。关于写给维纳斯的那一段诗,原来是她自己抄写的,为的是要疏远我。
「但是,您拚命想要找到写信的人,那件事让她非常害怕。因为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对象,也打算迟早要向摄政大臣坦白,说她想要结婚。可是……」
「……丹杰罗!」
我茫然喃喃说。
女孩并不是因为同情我而流泪。嘉琪莉亚是为她而哭。为了所爱的人被杀死的她而哭,被一个嫉妒得快发疯的男人所杀。
不是鹦鹉。向丹杰罗泄漏我和她的秘密的不是鹦鹉。是她自己。丹杰罗肯定是一边嘲笑我,一边听著我幼稚的推断。
思考起来,丹杰罗从头到尾都没说他是写信的人。他想到的是接受我希望他封口的提议,想要藉机赚些零花的。因此隐瞒他自己和她的关系,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只是被他耍了而已。
「摄政大臣并没在这里,所以我这样向您请求。如果您现在心里还有…女士的话,关于杀死丹杰罗先生的理由,请不要提到她的名字。如果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写的信导致丹杰罗先生的死,她不知会有多悲伤……」
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以坚定的声音说。
如果她自比是维纳斯的话,这个女孩就是米诺娃吧。美丽无瑕的处女神。是手工艺和艺术的守护神,也是不宽恕罪人的正义之神……
而我,就是丑陋的伏尔甘。神话中的伏尔甘,利用自己非凡的工艺向马尔斯报仇,可是我不一样。我自以为是战神,其实是所爱的人和别人私通的愚蠢的罪人。
那封信里最后的言词,现在又让我想起。
因为最重的罪
应该得到重重的惩罚
刑警们进来,房里一阵骚动。
雷奥纳多他们好像要离开了,不过我也没打算看著他们。
我只想拚命地回忆起,我的画中,她那没有忧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