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四章

「老板啊。这张沙发为何放在这种地方?」

与其胡思乱想,还是直接问比较快。

米菈回头这么问,老板便露出略显为难的表情,「其实,那张沙发是──」他娓娓道出理由。

双人座的沙发被放在不起眼角落的原因是,过去虽然卖出了两次,但两次都在几天内遭到退货。

「如您所见,状况十分良好,造型与色调也沉稳大方,是能放在各种场面的极品。尽管价格不斐,一进货就马上被常客买走了。」

老板变回生意人的语调这么说;但是下一瞬间他话锋一转,用讲鬼故事的语调继续说:「在那之后过了几天。」

他说,购买这张沙发的常客几天后又把沙发退了回来。

理由是「总觉得被什么盯上坐立难安」。

老板表示,做这种生意偶尔会遇到所谓的问题商品。

「话虽如此,我们这种店铺都会雇用专属圣术士与退魔术士,大多数物品都能净化。」

不论是幽灵还是鬼怪,在这个世界都有确切的应对方法。虽然得看施术者的本事,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有办法处理。

老板却说,这张沙发另当别论。

请专属术士净化也无法解决,术士又委托了两名他的师父,但都束手无策。

「可是那个时候,两位都确实感应到了什么。」

究竟是被什么附身?原因虽然不明,仍证明这张沙发无疑不寻常。

专属术士的两名师父说,偶尔会在有问题的物品中,遇见这种无法锁定被什么附身的物品。

两人建议老板将这张沙发交给教会处理。教会有保管咒物等物品的结界房间,应该可以静静地安置在那里。

「唔嗯……是那个禁止进入的地方吶。」

米菈知道那个地方,不如说是看过好几次。

几座大都市的大教会地下,都有收集、封印古今中外咒物等危险物品的地方,称为「圣秘牢之间」。

此外,米菈造访过那里的理由,是去帮爱蒂西雅的忙。那里有圣术士的专属任务。

只是老板说,他不想送去那种地方,只好先安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并在内心相信有朝一日能够净化。

「原来如此吶。」

米菈边应声,边对那两名师父感到佩服。

虽说只有一点,他们感应到的气息确实属于家具精灵。

精灵王说,家具精灵非常不起眼,应该说是绝对不会浮现的精灵。他们只会寄宿在家具之中,静静守候珍惜自己之人。

「话说回来,交给教会处置是这种情况最常见的处置方法吗?别家店通常都怎么做吶?」

「克拉夫特贝尔骨董咖啡馆」的老板因为热爱骨董,不舍得把沙发跟咒物摆在一起,选择藏在店内不起眼的角落。

那么,这间店之外的骨董店又如何?米菈这么问,老板的表情便蒙上淡淡的阴影。

「别间店吗?这个呢……虽然希望他们能好好珍惜,不过肯定也有地方会拿去报废吧。此外,令人难以原谅的是,还有些店家会隐瞒事实出货到远方。毕竟想要交给教会处理,也得捐赠一笔不小的款项。」

或许是因为虽然怀著珍惜骨董的心情,也依然理解店家的立场,老板惆怅又无奈地说出一般的处理方式。

「果然如此吗……」

家具精灵因为存在不为人所知,而被误认为恶劣的怨灵。米菈为他们的处境苦恼。说不定,过去也有没发现存在著精灵寄宿而遭到销毁的家具。

「话说回来,老板啊。老朽若是想买这张沙发,汝可愿割爱?」

稍作思考后,米菈带著下定决心的表情问老板。米菈想,不能让家具精灵继续这样下去。

「您想买这个吗?但是如我刚才所说,这是无法处理的问题商品。知道这点我就不能出售。」

听到米菈的问题,老板老实地回答。

如果他是恶劣的商人,嘴上肯定会非常不情愿,却仍说「既然您这么想要……」找藉口卖给他。

然而老板对自己出售的商品抱有责任感。以店家的角度来说,能摆脱问题商品当然欢迎之至;不过老板因为不晓得会带来何种恶性影响,而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一瞬间能隐约窥见老板善良的人品。只是那纯属偶然,和米菈想问的问题不太相同。

「那么,老朽若是说,这就是老朽所寻之物吶?」

难道是因为诚实而变得迟钝吗?机会难得,比起直接公布答案,他比较希望老板自己发现。米菈这么想,说出堪称核心的提示。

「精灵女王在找的东西……」

紧接著,老板听到这句话,暂时停止动作盯著沙发,直接把视线移到米菈身上。

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什么!?是这样吗!?这是……这张沙发寄宿了家具精灵!?不是……但是两位师父什么也没说……术士不是应该看得见精灵吗?这张沙发如果寄宿了精灵,那两位应该不可能看错……」

惊讶不到半晌,自己掌握的知识和米菈的言词出现落差,让老板困惑地烦恼,开始深深思考。

(真困难吶……)

老板说的话,也让米菈理解寄宿了精灵的家具为何会受到这种待遇。

一切都是「看得见精灵,能与精灵对话」这对于术士的一般常识引起的反效果造成的。

具有术士天分的人,不论是谁都看得见精灵。

虽然熟练度会产生差异,不过即便是精灵剑这种并非精灵本身的物品,也可以看得到。实际上,这是常识,也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事情。

孰料这个常识这次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老板委托的两名优秀术士,没有发现就常识而言不可能看不见的精灵,又说束手无策的话,那会发生什么事?

又有谁能发现优秀术士也看不见的精灵?

这一定是一大难题。

结果,没有人怀疑家具中寄宿了精灵,而是想像成别种原因感到畏惧。这就是眼前这张沙发目前的状况,也是过去或许遭到废弃之骨董的遭遇。

「真的……这张沙发真的寄宿了家具精灵吗?」

考虑了良久,老板混乱地直直看著米菈说。

只不过,老板的表情浮现足以盖过困惑的庞大期待──不对,应该说是希望才对。

米菈的话若是属实,与可怜沙发相同状态的骨董,命运将会截然不同。

包含家具精灵在内,人工精灵跟被视为人类好邻居的精灵不同,无法明确地沟通。

但是那对人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原初精灵长久以来一直陪伴人类,人工精灵身为他们的眷族,一定也能成为善良的邻居。

「嗯,确实如此。老朽的双眼的确看见了精灵的存在。」

米菈用力点头,回应老板的期待,更让全身浮现精灵王的庇护纹,为自己的话背书。

家具精灵是非常不起眼的存在。他能看得见,除了与精灵的羁绊之外,还有精灵王的庇护。

「喔喔,喔喔!没想到没想到!那么真的是家具精灵!啊啊,太棒了。谢谢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或许是全身浮现的庇护纹发挥了异样的说服力,老板直接相信米菈的话,满面喜色地跳了起来,眼眶泛泪地对沙发说。

不用被报废,不用去教会,真的太好了。要是做了那种事情,就会让温柔的精灵受苦。老板高兴得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向米菈道谢。

原本以为是来路不明的问题沙发,其实寄宿了家具精灵。听到一百八十度相反的事实,老板兴奋不已。

「是说,老板啊。老朽再问一次,汝能否将那张沙发卖给老朽吶?」

米菈又问了一次开始用脸颊磨蹭沙发的老板。

老板听了,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笑了笑,接著露出满面的笑容回答:「当然没问题!」

那么,这张沙发多少钱呢?

寄宿其中的不是神秘的恐怖幽灵,而是家具精灵。

这个事实无疑会对今后的骨董市场带来莫大的影响。而这件事为众人所知的时候,这些被当成麻烦物品的家具,身价肯定会有天壤之别。

米菈的一席话让沙发的潜在价值飞跃性地提升。

如此一来,当然会是相对应的价格。

「一百万利福,您意下如何?」

老板沉思了半晌,不改认真的眼神,浮现柔和的微笑说出沙发的价格。

那对家具来说,绝对是昂贵的价钱。

但是再加上精灵寄宿之骨董的附加价值,考虑到过去花费的经费,明显是破盘价。

「嗯,可以吗?」

米菈刻意如此反问。这次的事情,就店家来说应该是大赚一笔的好机会。他问老板故意错过良机有没有关系。

老板平静但大方地说「没问题。」点了点头。

「您自疑神疑鬼之中拯救了这张沙发,又赋予了其他各种遭到怀疑的骨董希望。精灵女王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老板面露爽朗的表情,跟慈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抚沙发的靠背,然后坚定地说:「只要能帮上精灵女王,进这张沙发就值得了。」

决定购买沙发的米菈在放置了桌椅的空间等老板拿契约文件。

这平凡无奇的地点也陈设了各种骨董小物,营造出舒适宜人的气氛,感受得到老板对骨董的爱。

「唉呦喂呀,让您久等了。」

可能是准备得相当著急,老板不久之后便慌慌张张地回来,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手中拿著一份文件,后面的推车上则载著那张沙发。

「那么,就开始进行交易手续吧。」

「唔嗯。」

等米菈坐在椅子上,老板才跟著坐下,迅速将文件摊开在桌子上。接著米菈依照老板的指示,确认过一遍保证书与鉴定书,并在同意书上签名。

「这样手续就完成了。从今天,现在这一刻起,这就是精灵女王的东西了!」

结束严肃的手续,老板露出开朗的表情,欣喜地笑著说。然后他对沙发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嫁女儿的父母。

「话说回来,精灵女王,可以跟您做一个不情之请吗?」

在欢喜的同时,老板忽然回头,对米菈郑重地说。

他的表情带著一股认真,语气沉稳又含有一抹紧张。

「嗯,请求?是啥?」

他是无比喜爱骨董的老板,一定是关于保养之类的事情吧。米菈原本这么想,老板说出口的请求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并非想像不到。

「请务必跟我拍纪念照!」

桌上不只摆了一套文件,还有另一样东西。老板从大箱子里拿出照相机,对米菈露出满怀期待的眼神。

老板热情地说,今天一定会成为骨董界历史上的转捩点。过去不停受到骨董界排挤、无法处理的问题商品,今后将会直接翻身,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我不会说全部都是这样,而且在教会的封印之中,一定也有真正的危险物品;不过我想更多是寄宿了精灵,因为误会而遭受封印的家具。那些全部都以今天为界线,由精灵女王的一语得到救赎。不纪念这件事,又有什么值得纪念!」

老板感动万分,兴奋地说。他的话充满对骨董的爱。

「汝既然都这么说了……」

米菈对骨董界完全不瞭解,对他夸张的反应苦笑。

只不过,若能拯救被封印的精灵,米菈也觉得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老板说有一个悬念。

那就是有没有说服力。

老板热情地说,他想留下纪念照,作为精灵女王千真万确说过这句话的证明。

「原来如此吶……」

只要拍了纪念照,就能如老板所说,确实将被误认为问题商品的骨董和精灵,自莫须有的罪名中解放。

最重要的是,米菈不能放任那种状况的精灵不管。如果做得到就应该尽力而为。

米菈这么想,说「嗯,老朽明白了。就拍吧。」接受拍摄纪念照的请求。最重要的是,为了遭人冷落的家具精灵。

「谢谢您!」

听到米菈的回应,老板非常高兴,接著说现在要开始准备摄影。他好像打算好好准备,请米菈两小时后再回来。

此外,他还会支付模特儿的费用。

就在米菈想离开骨董店的时候。

他在途中看到漂亮摆设的骨董后面。

那里排列了许多绘画。

画作有大有小,尺寸不一,每一张都美妙无比,像是随时都会动起来一般栩栩如生。

不仅如此,从每一幅画的笔触相同来看,可以推测是同一个画家的作品。

「……这是老板的兴趣吗……」

看著排列的绘画,米菈微微地苦笑。

以相同笔触描绘的画作,不知是不是作者的喜好,题材全部都是少女。

少女们以高超的艺术性和技巧描绘而成,如果在各种绘画之中只有一两幅,看起来一定非常美丽;但若是这么多同一种画聚集在一起,这个空间看起来就难免有些诡异。

「也罢……人各有喜好吶。」

米菈回想老板格外活泼的模样,仍甩开内心的想像,将老板热爱骨董的形象固定在心里,决定不多想别的事情。

米菈为了等待老板准备好摄影,暂时离开骨董店,和精灵王交谈。话题内容关于寄宿于骨董之中的精灵。

精灵王与玛黛儿都难过地说,寄宿于古物的精灵竟会遭遇这种对待。

据说过去──至今数千年前,数量虽然稀少,依然确实有人珍惜人工精灵。

但是从老板的话听来,可以知道现在没有那种人。

如果有人发现精灵,如此热爱骨董的老板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听那间店的老板说,就连教会的人也没有发现,将他们封印。接近神威之人即使微弱,应该能够发现与之接近的我等才对……从现状看来,教会也改变了不少。』

在遇见米菈之前,精灵王长久以来都在远离人世的地点度过,感叹又无奈地低语。

『对呀,跟那个时候比改变了很多呢。不只有景色,人也是。』

一直以来透过米菈的双眼看见现在世界的玛黛儿这么说,接著问『为什么呢?』她的声音没有平时温柔又傻里傻气的印象,而是颇为沉稳内敛。

『究竟为什么呢?』

精灵王如此回答,直接顺势问:『米菈小姐怎么想?』

追根究柢,关于这件事情,精灵王和玛黛儿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米菈突然被搭话这么想,尽管困惑依旧回答『会不会是虔诚之人减少了吶?』说出立即想到的答案。

此外,那句话没有任何现实感与根据,纯粹是现代人对历史的印象。

在神明、精灵确实存在,魔物及恶魔也存在的这个世界,信仰肯定跟现代截然不同。从没与信仰深切相关的米菈,对这方面比较不清楚。

『嗯,信仰心的低落吗……不对,这么一来……倒也不是不可能吗?』

精灵王的反应果然差强人意;但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晚点要调查什么。关于这件事,若有进展似乎就能听到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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