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传入耳中。
来自外头的点点水声,分散了萝丝的注意力。
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放下练习用的细剑。
接着以单手拭去脸颊上的汗珠,将弄乱的头发整理好。
此刻,这个昏暗的道场里只听得到雨声。
萝丝闭上眼聆听这样的雨声片刻。她大口吸气,让湿润的空气充满肺部。
无论何时,水声听来都是如此美丽。
萝丝是艺术之国奥里亚纳的公主。自幼便接触到形形色色艺术的她,相当讲究美感。奥里亚纳的王族成员,都会选择投入某种艺术创作,再以毕生的时间将这方面的技巧磨练到出类拔萃。这样的艺术有时是绘画、有时是音乐、有时是戏剧表演,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艺术琢磨。
从小时候开始,萝丝便对艺术表现出高度的兴趣,却无法从中择一。对她来说,无论是哪一种艺术创作,都是美丽而吸引人的。
诸如绘画、音乐、戏剧表演、服装设计、雕刻,全都是美丽不已的学问,萝丝无法从中只挑选出一者。所以,她选择全数钻研,在每一项艺术上的表现,也都获得了相当高的评价。
她将来会选择走上哪一条道路,受到奥里亚纳王国的艺术家们高度关注。
但萝丝却选择了握剑这条路。
而且,她还是在某天突然放弃自己至今学成的所有艺术,转而一心专注在剑术上。
每个人都忍不住问她为何会选择握剑。
关于这个问题,萝丝并没有解释太多。
她只是表示自己感受到了剑术之美。
然而,在奥里亚纳王国,挥剑是受到人们鄙视的野蛮行为。无人愿意认同剑术也是一门艺术。
萝丝不顾家人的劝阻,径自前往米德加魔剑士学园留学。
某个美丽的剑法,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那是萝丝不曾对任何人提起的、只属于她的珍贵回忆。她会决定踏上握剑的道路,全都是出自于对某个剑士淡淡的憧憬。
她不会忘记那天见识到的剑法有多么美丽。
让自己的剑技呈现出那样的美,便是萝丝决定以毕生时间琢磨的艺术。
她向往的这门艺术,在祖国得不到任何人认可。但她并不在意。因为萝丝并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才会持续追求极致的美。
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可,也要坚持走自己的路——这是她做出的决定。
萝丝认为这样就好了。
不过,前几天,她收到了一封信。
「父亲大人要来观赏今年的『武心祭』吗……」
萝丝粉樱色的唇瓣这么轻喃。对刀剑不屑一顾的国王,竟然会想来观看「武心祭」的赛事,这可算是前所未闻。错不了的,他想必是专程来把萝丝带回祖国的吧。
各式各样的臆测在社会上传开,其中,有个令萝丝格外在意的传闻。
据说,她的未婚夫人选已经决定了。
听到这个传闻的当天,萝丝随即写信回家质问,但至今仍未收到回信。
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不顾自身死活,有着一颗热情又美丽的心的他,才是今后和萝丝共度此生的伴侣人选。
正因如此,她必须在这次的「武心祭」让父亲承认这件事才行。
首先要用她的剑。
然后,可以的话,但愿他也……
萝丝「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集中精神吧。」
这么轻喃后,她褪下因为吸收汗水而变重的上衣。
带着晶莹汗珠的肌肤坦露出来,只剩一件将丰满上围藏在底下的四越商会制运动内衣。
这副模样虽然有些不检点,但因为这里不会有萝丝以外的人踏进来,所以也没有必要在意。
她握住练习用的细剑,然后回想。
首先,是自己施展过的最棒的剑技。在学园恐攻事件中挥下的剑,是她至今的习剑人生中最高峰的表现。
「武心祭」举行的日子不远了。在这之前,她必须找回当时的手感。
萝丝的细剑划过半空,她的汗珠跟着飞舞,一头蜂蜜金色的秀发也跟着散开。
她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继续挥舞手中的细剑。
雨声不断从窗外传来。
直到最后,她都没能找回那时的手感。
■
「武心祭」的季节到来了。
走在热闹不已的王都街道上,我发现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在路上穿梭来往的行人,无论人种、国籍或职业都五花八门,只有「享受『武心祭』」这个目的是一样的。我走在这群不曾交谈过、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交谈的人群之中,涌现了一种奇妙的一心同体感。
所谓的祭典,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我也不讨厌这样的氛围。因为可以让我做「那件事」。
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有着一个最棒的舞台。
「武心祭」。
「我也只能跟上这波热潮了。」
这次,我要来执行自己的「想做的事情清单」里头排行前几名的「那件事」。
就是神秘强者在大会中现身后,让战况从「喂喂喂,那家伙会没命吧」变成「不,那家伙其实很强耶!」再变成「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的计划!
为此,我需要大家的协助。
我拨开人潮,来到了四越商会的王都分店。
我抱持着「这是朋友开的店所以没关系吧」的态度,无视长长的排队人龙,直接步入店内。
踏进里头后,原本充斥着旺季特有的手忙脚乱气氛的店内,随即冒出漂亮的店员大姐姐将我带走。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说谎,但我跟这里的老板是朋友喔。」
「这点敝人明白。」
我原本有点担心对方是不是真的明白,但看起来是真的。
我被带到之前来过的那个设置着豪华座椅的房间,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嗯,这张椅子果然能让人体会到王者的感觉呢。
加了冰块的百分之百苹果原汁接着被端上来。
这些人很懂呢。比起柳橙汁,我更喜欢苹果汁。在炎热夏天来杯冰凉的果汁,让人感觉相当沁凉舒适。
叮铃……叮铃……夏风的声响传来。
「风铃吗……」
我望向窗户,发现上头挂着风铃,窗外则是一片蓝天和巨大的积雨云。
「请您稍候片刻。」
我点点头。这个大姐姐去找伽玛之后,又来了一个新的大姐姐,以巨大的圆扇替我搧风。她穿着设计上很有季节感的清凉连身裙。
「我想吃点什么呢。」
「我马上叫人准备。」
我眺望着积雨云,然后做出「以后没钱吃饭就寄生在这里吧」的决定。
■
听闻敬爱的主君来访后,伽玛连忙把工作转交给部下负责,匆匆赶往「暗影厅堂」。
换上布料单薄的及膝黑色小礼服,搭配一双带有夏日风情的白色跟鞋,再喷点清爽系的香水后,伽玛踏入「暗影厅堂」。
「打扰了。」
主君坐在暗影王座上,跷着脚眺望天空。他的犀利视线所及之处,是大片的积雨云,抑或其他不同的「存在」呢?
伽玛仍无法看穿这一点。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将视线移往伽玛身上后,主君这么开口。
看着他一如往常的锐利眼神,伽玛不禁怦然心动。主君是否有察觉到她换了个发型呢——她不禁开始思考这种跟当下情况格格不入的问题。
「请您尽管开口。」
「我想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然后去参加『武心祭』。」
主君如是说。
这个瞬间,伽玛聪颖的脑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明白主君的意图后,为了更进一步理解他背后的用意,伽玛拼命思考。
然而……她得不出答案。
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做?
伽玛无论如何都解不开这道谜题。因此,她决定不耻下问。
「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主君将视线从伽玛身上移开,转而仰望天空。
在他抽离视线后,总觉得主君仿佛也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伽玛双眼透露出动摇之情。
「可以……不要问我理由吗?」
主君望向远方这么说。
伽玛垂下眼帘,紧咬自己的下唇。
听闻主君之前曾和「灾厄魔女」欧萝拉交手时,伽玛这么想——倘若自己当下也在场,是否有能力看穿主君的意图?
伽玛没有这样的自信。
当时在场的「暗影庭园」成员,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主君参赛的意图。然而,就结果而言,主君所做的选择的确是最恰当的,他所到达的境界无人能及。不过,要是伽玛那时也在场,她就必须正确判读主君的意图。
伽玛是「暗影庭园」的军师。她是为此而存在。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她留在「暗影庭园」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这样的她,却又犯错了。
「抱歉……这是没办法告诉任何人的事。」
无论是主君的意图,或是主君的心情,伽玛都无力看穿。
这是何等失态。
还不如一句话都不说地照着主君的要求行动。
「属下不会再问了。一切就照吾主的期望进行。」
伽玛单膝跪地垂下头,试图掩饰因不甘而从眼角溢出的泪水。
拭去眼泪后,她随即指示部下拿了一个东西过来。
「这是?」
看到伽玛手中的物体,主君这么问道。
「这是我参考『暗影睿智』后改良的史莱姆。注入魔力的话,就能呈现出和人体肌肤没两样的真实质感。」
「哦……」
伽玛将肤色的史莱姆递给主君。
「把它黏在脸上就好了吗?」
「是的。」
主君将史莱姆贴在脸上并平均地延展推开。
「看起来好像只是把黏土黏在脸上而已呢。」
主君看着镜子表示。
「接下来就是纽的工作了。」
「失礼了。」
纽来到主君面前,掏出一把看似雕刻刀的尖细小刀。
「我来替您修整脸上的史莱姆。」
「原来如此。」
「您想弄成什么样的长相呢?」
「这个嘛……看起来很弱的感觉。」
「很弱……是吗……」
纽思考了半晌。
「这个男人怎么样?」
伽玛翻开资料,将某名男性的户籍情报摊开给纽看。
「吉米那·赛涅,二十二岁,身份是阿尔提纳帝国的贵族。生性好吃懒做,身为魔剑士的实力也很差,父母在五年前跟他断绝关系。之后,他在各地辗转流浪,以佣兵或护卫的工作维生。死前最后一份工作,是负责护卫载运〈恶魔附体者〉的马车。」
他只是个性比较懒惰,并没有犯下罪行。对于自己护卫的是载运〈恶魔附体者〉的马车一事也完全不知情。就只是个运气不好的家伙罢了。
「主君的骨架跟他很相似,应该可行。再加上我们还有他的身份证。」
「是的。比起伪造身份,乔装成这个人会更安全。吾主,您可以接受吗?」
「嗯,就用这个吉米那吧。」
「那属下要开始了。」
纽握着手上的小刀,开始把史莱姆多余的部分削去。
擅长化妆的她,是「暗影庭园」里头的特殊化妆师。
纽在转眼间将史莱姆削出五官和脸部的轮廓,一张平凡无奇的青年脸孔跟着浮现。
「喔喔,这是……」
望向镜子的主君发出赞叹声。
「您觉得如何?」
「嗯,不错,看起来很弱。」
这张脸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十分不起眼。感觉相当不健康的黑眼圈和胡渣,让他看起来着实不可靠。两边的嘴角下垂,肌肤也很黯沉。
看到主君心满意足的表情,伽玛的心也跟着温热起来。
「注入魔力,就能让这个史莱姆面具的形状固定住。之后您即可自由戴上或卸下。」
「噢噢。」
「缺点是,它比一般的史莱姆战斗装束更缺乏弹性,也几乎没有防御作用。」
「原来如此,是脸部专用的吗?不适合用于战斗装束啊。」
「是的,另外……」
听完纽大致的说明后,主君从座椅上起身。
「装出有点驼背的样子,应该会更像那个人?」
说着,他微微拱起背走路。
「您模仿得真像呢。」
伽玛微笑着在一旁鼓掌。
只要观察一个人的站姿和走路的方式,就能看出那个人对于肉体的运用方式明白多少。所谓的力量,几乎全都源自于人们的双脚。擅长运用自身肉体的人,平常都会摆出能把腿部力量有效传达至全身的姿势。当然,端看这点,并不能确实摸清一个人的实力,但至少能作为参考。
过去曾被主君如此指导的伽玛,已经彻底理解了他的教诲。不过,虽然彻底理解了,她却无法彻底地实践。伽玛举手投足的姿态十分美丽,但也仅止于此。她是姿态和实力恰恰相反的典型例子。
「再把双肩下垂,装出斜肩的样子,应该就可以了吧。骨盆的位置我就不想变动了。要是养成奇怪的习惯,感觉会很讨厌呢。」
看到主君努力练习看起来很弱的走路方式,伽玛露出会心一笑,同时对部下下达指示。
「我替您准备了服装和廉价的剑。」
「你很贴心呢。」
光是这一句话,便让伽玛的心无比满足。
「很好。就用这样的外表吧。我现在就去登记参加『武心祭』。」
主君似乎还调整了自己的声带。他以低沉沙哑的嗓音这么表示。
「身份证在这里。请您路上小心。」
伽玛低头恭送主君的背影离去。
「谢谢。啊,对了。」
主君在大门前停下脚步。
「新的发型很适合你喔。」
伽玛的思考在一瞬间停止。
待大门砰一声关上后——
「呸嘎!」
伽玛的高跟鞋鞋跟应声折断。
「伽玛大人!」
脸部直击地面的她,尽管鼻血流个不停,却仍是一脸幸福的表情。
■
想参加「武心祭」,必须到竞技场的柜台报名。
我走到众多魔剑士形成的队列最尾端,一边排队,一边观察周遭的情况。
我前方的战士个子很高,身上也都是锻炼有成的肌肉,乍看之下似乎很强,但下盘却不够稳。
嗯~有点微妙呢。不过,我应该勉强看起来比较弱吧。
有其他战士走到我的后方排队。
他的下盘很稳,但腹部却囤积了大量脂肪。应该说是那些脂肪稳固了他的下盘。八成是酒喝太多了吧。
不过,不要紧。他的面容很有威严,看起来比较弱的人一定是我。
就这样,我环顾周遭的参赛者,擅自在脑中举办了「谁看起来最弱竞技大赛」。
因为我希望情况能从「喂喂喂,那家伙会没命吧」变成「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以得让自己拥有在这群人之中最弱等级的外表才行。
那家伙是三脚猫、那边的那个家伙也是三脚猫、对面的那家伙也是三脚猫、另外一边的那家伙跟浮游生物没两样……不行,出现在这里的尽是三脚猫啊。
不过,不要紧。现在的我可是吉米那·赛涅。
经过严格的审查后,我判断自己八成是这群人里头看起来最弱的参赛者。
正当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
「我说你,放弃吧。」
「嗯?」
「你这样会死喔。」
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名少女魔剑士朝我搭话。
我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这难道是……是「那种」事件?
「你是?」
「我叫做安妮萝洁。你可别以这种半吊子的心情参赛。」
少女以犀利的眼神仰望我。
这个瞬间,我在内心摆出握拳的胜利姿势。
没错,这就是……看起来很弱的人企图报名参赛时,绝对会发生的「那种」事件。
「你是外行人吧?一看就知道了。」
安妮萝洁朝我走来,在伸手能够触及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有一双透出强悍气势的浅蓝色眼睛,以及相同颜色的及肩短发。
「廉价的剑,再加上孱弱的体格。」
安妮萝洁以食指轻敲我的剑和身体。
「虽然大会规定选手用未开锋的刀剑比试,但要是太小看这场比赛,可是会死的。」
说着,她又狠狠地瞪着我。
我回视她的双眼,然后沉思半晌。这种时候,我应该表现出来的反应是……
「别以外表来评断一个人啦。」
我这么说,然后将视线从安妮萝洁身上移开。
没错,我的人设是「外表看起来很弱,但其实拥有强大力量」。所以,以懦弱的态度回应绝非上策。
让对方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很弱,态度却挺嚣张的」,最为理想。
「等等,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难得别人为你担心……」
「老子不需要。」
我选择强悍的「老子」作为自己的第一人称。
「你差不多一点……」
「这位小哥,要坦率接受他人的忠告才行喔。」
突然有个男人乱入我们的对话。
要比喻的话,他看起来像个粗鄙的摔角选手。不过,佩带在腰间的那把巨剑上有着经年累月的使用痕迹,他脸上的伤疤,则营造出身经百战的猛将气氛。
实际上,在这一带的魔剑士之中,他或许是力量仅次于我和安妮萝洁的强者。
「我是奎顿。我已经参加过『武心祭』好几次了,每次都会有像你这样的软脚虾把场子搞冷啊。可以拜托你回家吸妈妈的奶就好吗?」
听到奎顿露骨的嘲讽,周遭的其他魔剑士也纷纷出声赞同,或是发出低俗的笑声。
然而,我只是斜眼朝奎顿的脸瞥了一眼,然后扬起嘴角笑道:
「至少,我比你强啊。」
奎顿的脸瞬间涨红。
「嘎哈哈!奎顿,你被人看扁了啊!」
「奎顿,被一个小角色说成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听到周围看热闹群众的揶揄,奎顿皱眉,然后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喂,说话给我当心点。你说谁比我强?」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是以嘴角扬起不屑的笑。
「看来,你需要好好管教一下……啊!」
这么说的同时,奎顿一把将我整个人抛飞出去。
我撞上其他人之后重摔在地。
「好耶,快动手!」
「嘎哈哈,你可要手下留情喔!」
看热闹的人们在我和奎顿周遭围成一圈。不愧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好战分子,对这种情况的反应很熟练呢。
「要道歉的话就趁现在喔。」
奎顿一边将脖子扭得吱咯作响,一边这么对我说。
「你的水准真的很低耶。」
我以一脸无奈的表情摇摇头。
「我宰了你!」
奎顿举高拳头冲了过来。
这样的表现,证明他是个彻底的外行人。
说真的,在这个世界,赤手空拳的战斗方式几乎完全没有发展起来。毕竟手持武器的人总是比较强,倘若不是真正的游刃有余,或是反过来被逼到走头无路,很少有人会以拳头应战。
如果这个世界举办了「赤手空拳的人类竞技大赛」,我绝对能摘下冠军。我有这样的自信。
我的脑中闪过几种必须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以右直拳或左勾拳反击,是既简单又强力的做法。想打安全牌的话,就以跳跃或是前踢挡下他的攻击,然后静观其变。或是比这个更安全的做法——完全不出手,直接静观其变。此外,用膝盖或手肘接下这一击也很有效。扑上去把对方撞倒,骑在他身上猛挥拳头也不错。
倘若现在是认真跟一名强敌对战,我应该会选择跳起来。但我不会握紧拳头,而是会张开手掌,试着在攻击范围内以五根手指狠戳对方的眼睛。
不过,既然现在的对手是奎顿,那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了。更何况……我还没打算跟任何人交手。
「喝啊!」
奎顿的这一拳深深陷进我的脸颊。
我随即被他打飞,撞上看热闹的人墙。
「我的攻击还没结束啊!」
奎顿的拳头再次袭向我。
左、右、左、右、右、右。
我完全不还手,只是默默挨打,然后在绝佳的时间点瘫软倒地。
「这家伙好弱!有够弱耶!」
「嘎哈哈,完全是个炮灰嘛!」
围观者的嘲笑听来让人舒适又自在。
「竟然吓得完全不敢还手?也太没出息了吧。」
奎顿俯瞰着倒地的我这么笑道。
「我的拳头可没有廉价到得在这种关头挥舞呢。」
我仰望着奎顿这么笑道。
「看来你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啊!」
「住手!」
安妮萝洁的高喊声,制止了扬起拳头的奎顿。
「你做得太过火了。还想继续打的话,就换我奉陪吧。」
安妮萝洁抬头怒瞪着奎顿这么说。
「喂喂喂,这位小妹妹要当你的对手呢!」
「嘎哈哈,也来当我的对手嘛~!」
不同于看热闹的人们的亢奋情绪,奎顿的神情变得紧绷。他「啧」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干嘛啊,奎顿,去撒尿?」
「就这样结束啦?真没劲~」
奎顿离开后,人墙也跟着瓦解。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安妮萝洁朝我伸出手。
我无视她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想阻止的话,应该随时都能出面阻止。我有说错吗?」
听到我的提问,安妮萝洁有些窘迫。
「我觉得,与其让你在『武心祭』上发生无法挽回的憾事,在这里尝点苦头,也是为了你好。可是,对方做得太过火了。你的伤势还好吗?」
安妮萝洁再次朝我伸出手,但被我用一只手挡下。
「没事。」
「等等……咦?」
安妮萝洁似乎察觉到了。察觉到我即使挨了那么多拳,身上却看不到明显伤痕。
要说伤痕的话,大概只有被划伤的嘴角吧。
我以大拇指拭去嘴角渗出的血丝,转身准备离开。
「血的滋味……感觉好久没尝到了呢……」
我以能够被安妮萝洁听到的音量轻喃。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能感觉到她的强烈视线从背后传来。
「……吉米那。」
语毕,我混入前方的人群之中。
然后摆出握拳的胜利姿势。
好耶!
我完成那个课题了。
「明明是遭众人嗤之以鼻的无名小卒,一部分的人却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我超喜欢这种桥段呢。
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在大会开始前就展露自身实力,不过是三流的玩法。
这么做没有半点乐趣。在最无趣的地方展现自己的实力,又能干嘛啊?
在大会开始前,几乎被所有人瞧不起,才是最恰到好处的发展。等到大会开始后,让这些人涌现「咦,那家伙很强耶?」的想法,待全场气氛来到最高潮时,再变成「那家伙强得乱七八糟耶!」才是最一流的玩法。
在即将到来的那个瞬间之前,持续控制观众的认知,便是我在「武心祭」上的使命。
我一边在脑中进行个人检讨会,一边躲进暗处。
看到安妮萝洁等人离开后,我偷偷溜出来重新排队,顺利完成了「武心祭」的报名。
■
「武心祭」的预赛下星期开打。变回席德的外貌后,我来到竞技场进行事前确认,妄想各种不同的展现实力桥段,接着到「鲔当劳」买了两个三明治,边吃边走回宿舍。
走在夕阳西下的路上,我想起之前曾答应阿尔法要请她吃「鲔当劳」的约定。
因为阿尔法一直很忙,在那之后,我们至今仍不曾碰面。算了,以后再找机会请她吧。阿尔法是精灵族,所以应该能轻轻松松活个三百年,我则打算靠魔力让自己活个两百年。只要记得在死前请她就好了。慢慢来吧。
愈靠近学园,蝉鸣便越发响亮。夏天傍晚是属于蝉的时间。虽然是我擅自认定的就是了。
学园被夕阳余晖染上一片朱红。在发生那场大火后,相关的重建工程进行得十分顺利。照这种进度的话,应该会如同一开始的计划那样,在暑假结束时兴建完毕吧。之前,优洛曾愤恨地咒骂「干嘛不全部烧光啊」,我其实也有同感。期望暑假延长的学生,应该全都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我从校舍旁走过,来到通往宿舍的小径。
路上的人很少。
大多数的学生都回家了。话说回来,姐姐之前也大发雷霆地命令我跟她「一起回老家」,但我无视她的要求跑去圣地,不知道她之后怎么样了?会在「武心祭」的复赛开始时回来吗?
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吞下第一个三明治的最后一口。
就在这时候——
「俗话说,大意失荆州哟。」
练习用的细剑剑鞘轻触我的肩头。因为完全没有感觉到杀气,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剑鞘的主人轻笑一声,然后将细剑收纳入鞘。是萝丝,有着蜂蜜金色秀发和柔和五官的美女。
「嗨。你在练剑吗?」
「是的,因为有些空闲时间,我刚刚在练习挥剑。你去了『鲔当劳』吗?」
「我认识那家店的店长。虽然是最近才认识的。」
「我前几天也和朋友三个人一起去过呢。那里的餐点真的相当美味。」
「三个人?」
「是的。我、夏目老师和亚蕾克西雅学妹。」
虽然搞不太清楚这三人为什么会凑在一块儿,但她们之前在圣地好像都一起行动来着?
「你们三个感情很好?」
「我跟夏目老师变成感情非常融洽的朋友。而亚蕾克西雅学妹是个很好的女孩,所以我也马上和她变得要好了。」
只要还认为亚蕾克西雅是个好女孩,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跟她变成闺蜜吧。
「不过,亚蕾克西雅学妹跟夏目老师似乎处得不太好。」
萝丝以有些悲伤的表情这么说。
贝塔跟亚蕾克西雅的组合啊……我倒觉得她们俩应该是同类耶。
「之后应该就会变好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很担心要是哪天自己不在了,那两人能否好好相处呢。我们三个之后打算一起携手合作。虽然不确定我们能做些什么,但希望可以多少让这个世界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因为世界和平很重要嘛。」
「是的。」
萝丝以灿烂的笑容回应。
「对不起,时间有点晚,我必须失陪了。」
天色正在慢慢转暗。
「嗯,再见喽。」
「……那个……」
虽然才说要失陪了,但萝丝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吗?」
犹豫半晌后,她这么开口:
「我等等要和父王见面。他今天会介绍我的未婚夫给我认识。」
「这样啊。」
「是的。」
「我就不跟你说『恭喜』喽。」
因为萝丝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想听到这种话。
「我是奥里亚纳王国的公主。身为公主,我背负着众多期待一路走到现在。可是,我却因为自己的任性,背叛了这些期待。」
「嗯。」
「或许,我接下来还会背叛更多人的期待。」
萝丝以悲伤的表情朝我微笑。
「可是,这次就不是因为我个人的任性了。我也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但……如果……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相信我吗?」
「嗯,我知道了。」
「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就没有其他好奢求的了。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像这样跟你说话。」
萝丝像是要掩藏自己的脸那样垂下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嗳。」
我唤住这样的她,将手中另一个「鲔当劳」的三明治朝她扔过去。
「那个给你。放轻松一点会比较好喔。」
「谢谢。」
萝丝以一个柔和的微笑回应我。
■
隔天,我被优洛的呐喊声吵醒。
「听说学生会长萝丝刺伤了自己的未婚夫,然后逃亡了耶!」
仍躺在床上的我,不解地思考是什么原因驱使她这么做。
■
「那个女人在搞什么啊……」
亚蕾克西雅在自己的房里道出这句话,然后狠狠咂嘴。
「萝丝大人似乎逃亡至王都北部了。她现在应该还没离开王都。」
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么开口的,是坐在沙发上的夏目。
亚蕾克西雅以苦涩的表情看了夏目一眼,接着又咂嘴一次。
她能得知萝丝杀害未婚夫未遂的详细情报,还得感谢夏目才行。虽然是个真实身份成谜的女人,但夏目的情报网相当有用。亚蕾克西雅也因此听说了许多关于迪亚布罗斯教团的传闻。
「奥里亚纳王国似乎打算把这件事当成自国的问题处理。他们有向米德加王国提出拒绝他国插手的要求。」
「很可疑呢。」
「是的。虽然可以用米德加王国的法律予以制裁,但这么做会影响到两国之间的关系。所以,米德加王国恐怕也会避免介入吧。」
「嗯,我想父王应该只会当个旁观者吧。」
想到凡事奉行消极主义的父亲的那张脸,亚蕾克西雅不禁再次咂嘴。
「萝丝大人的未婚夫,是奥里亚纳王国的公爵家次男多艾姆·凯兹哈特。倘若被逮捕,她想必得接受严惩。」
「即使是王族可以逃过死刑,但八成也会被幽禁或流放吧……总之,我们得比奥里亚纳王国更早一步找到萝丝学姐,再听听她的说法。」
「请等一下。萝丝大人之前完全不曾和我们提及这件事。我认为她是为了避免我们俩介入,进而导致这件事发展成两个国家之间的问题。」
「那又怎样?」
亚蕾克西雅笔直望向夏目。
「我想,还是避免贸然行动比较妥当。」
「你的意思是要丢下萝丝学姐不管?」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认为应该在深思熟虑后采取行动。」
「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什么都没在想吗?」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认为应该再花一点时间思考比较好。」
「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是笨蛋吗?」
「我没有这么说。毕竟,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物。」
「什么意思?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就清楚说出来啊。」
「这……敝人不胜惶恐……」
夏目的双眼透出不安。
亚蕾克西雅大步朝她走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上提,被低胸上衣包覆着的两团脂肪跟着余波荡漾。
「少跟老娘装乖啦。」
亚蕾克西雅在极近距离之下怒瞪着夏目。
「噫!不……不要杀我~……!」
企图逃脱的夏目拼命挣扎,雄伟的双峰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个不停。看到那弹力十足的脂肪上头生着黑痣,让亚蕾克西雅更莫名火大。
「我就是在说你太假啦。」
「呜啊啊……」
「宰了你喔。」
「啊哇哇……」
看到眼眶泛泪地仰望着自己的夏目,亚蕾克西雅咂嘴,然后放开她。
夏目「咚」一声跌回沙发上。
「萝丝学姐一定有什么理由,才会做出这种事。我能明白她不想把我们卷入的心情。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爽。」
「啊……啊~?」
「愈是要我不准做什么,我就愈是想做;愈是不想把我卷入,我就愈想被卷入。」
「呃……」
因为不知该作何反应,夏目以一脸复杂的表情抬头望向亚蕾克西雅。
「我们是同伴呀。虽不知彼此真正的想法,但之后还是会以同伴的身份一起合作。对吧?」
「是……是的。」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算对同伴见死不救。当然,我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你明白了吧?」
「……是。」
夏目垂着头起身。
「那么,我负责去收集萝丝大人的相关情报。她的未婚夫似乎有一些不好的传闻,我也会试着打探这方面的内幕。」
「哎呀,真是坦率。我会先去找王姐商量。」
「那么,今晚再一起交流情报吧。」
「是说,你也太快就振作起来了吧。」
「那么,晚点见。」
「姑且提醒你一句,小心点喔。」
「亚蕾克西雅大人也是。」
朝亚蕾克西雅一鞠躬之后,夏目便离开了。
眺望着后者离去的背影,亚蕾克西雅重重叹了一口气。
「嗯,也只能尽量想办法喽……」
将凌乱的服装稍做整理后,亚蕾克西雅也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