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感到饥渴。
空腹状态令她简直快要发疯了。
好想吃。
温热的肉类、柔软的脏腑,好想尽情贪婪觅食。
几乎令人发狂的饥饿,她只能啃咬著自己的手臂,日日等待解放。
美丽的翅膀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失去透明感呢?
乌黑润泽的发肤究竟是何时开始黯淡无光呢?
无意义的时间一味流逝。即使如此,她仍持续等待。
等待空腹得以填满,王国再度兴筑之日。
等待总有一天能从这里获得解放,随心所欲飞翔舞动之日。
于是,自遭受封印起数十年后,这个机会终于来临。
「咕唔唔唔……!」
她明白,她知道结界正在衰退消失。
就快了。宴会就快开始了。
这次绝对不会失败。她会在有人来碍事以前,将一切吞噬殆尽。
接著增加优秀的士兵队伍,使王国繁荣,无远弗届的繁荣。
她的眼眸里寄宿著幽暗的火焰,身体频频发颤。
看来结界已经开始崩坏了。发出啪啪的声音,她理解封印自己的箱子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宛如与之同调般,她的体内盈满力量,复眼里开始点燃赤色的光芒。
终于要来了。裂缝持续延展,她将手贴向箱子的一角。
而后,要向可恨的人类们告知她的复活──
她扬出的高声叫吼,终于打破了结界!
「嘎呀啊啊啊啊啊啊~~~~~~~~~~~~~~!」
「啊?喂,这白蚁还真大啊。」
噗咻咻咻咻咻咻咻~~~~~~~~~~!
「嘎呀呀啊啊啊~~~~~~~~!」
从封印中获得解放的「深渊皇后蚁」,迎接她的是形成白色烟雾的杀虫剂洗礼。蚁后大大张开的嘴巴将杀虫剂烟雾全吸了进去,打滚折腾起来。接著她被施以更惨烈的追击。
「嗯嗯?仔细一看,这不是深渊皇后蚁的蚁后吗?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将女王视为蝼蚁的青年面色铁青,加强喷雾器的输出。
白烟笼罩弥漫。消灭白蚁的杀虫剂飞扑而来。
虽说是昆虫形体,这种魔蚁可是力量强大的特殊魔物。
杀虫剂顶多只能牵制。蚁后立刻重整气势,朝无礼的青年飞扑过去!
「嘎呀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好恶心!【狙击锋刃】!」
噗滋。
「啊啊啊啊啊~~~~~~……」
来自青年──佐山贵大浑身解数的一刀。
承受此攻击的蚁后,悲哀地被贯穿脑门,当场毙命。
…………
不,她也不算弱小。
她可是拥有与深渊蚁之女王相称的等级。
等级一百五十级的数值,甚至匹敌那个「愤怒的恶鬼」──
「啊~真的好恶心。就算很大只,但虫子就是虫子啊。」
话是这么说,但拾起刀子的青年,等级是两百五十级。
对手太强了。再怎么样,对手强到太离谱了。
「所以我才讨厌打扫空屋啊。」
贵大一面喃喃自语,将杀虫剂喷洒到剩下的空房。
对蚁后不屑一顾的青年顺势抬起头来。
「还有这么多间啊。」
走廊两侧绵延著好几道房门。
他见状,无力地垂下肩膀。
─2─
万事通这种职业,顾名思义,就是什么委托案都接。
只要能办到,什么工作都会做,再接受相应的酬劳。
街坊内是万事通,出了街道后就是冒险者,基本上会以这种界线作为区隔──
不过,有时也因状况而异。若说会出现万事通在迷宫内与魔物搏斗,则也会有冒险者在街道内替人跑腿。
因此,这天贵大也离开城镇,勤劳地摘取药草,只是──
「啊──!腰好痛──!」
才三十分钟就叫苦连天。
他就这样向后仰躺,侧过腰部,皱紧脸庞。
不过,以他而言算是撑很久了。他明明最不擅长这类单调又费力的工作。
倒不如该说,这三十分钟他可是努力坚持住了。
现今还瘫在地上的贵大仍无起身的意思,发出「唔~唔~」的低沉声音。
「怎么啦,真狼狈啊。才刚开始没多久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好了,能继续吧?接下来要采取『槲寄生树的树叶』。」
「这次是到树上吗~」
贵大面露嫌弃。
看著起身却保持盘腿坐、没打算站起来继续工作的他,委托人这么说道:
「没办法。那我就特地替你调配恢复体力的药吧。没什么,对身为『高阶炼金术师』的我再简单不过了。先将刚刚你采取的『多顿加草』搭配『葛罗力亚斯的蜜汁』,接著再加入几滴『蛇的毒液』,很有趣的,剧毒的效果就会反转──」
「很好,我们继续工作吧。」
黑发精灵面带温柔表情,开始调配起剧毒药品。
为了逃离被称为图书馆魔女的埃尔,贵大赶紧迈出步伐。
「真是够了,大扫除以后竟然是这种工作。」
「你看起来还真忙碌啊。」
「都多亏你们啊。」
贵大苦涩地说道,埃尔听听就当作耳边风了。
两人神态轻松地互相对谈,朝山丘上方前进。
他们身后是格兰菲利亚的街道与规模巨大的港湾。贵大在可以一览景色的位置停下,再次将目光投向埃尔。
「所以?你有找到要找的东西吗?」
「不,没有找到。但我想应该不是假情报才对。」
「梦幻的药草是吗……」
贵大之所以来到此地──「涟漪之丘」,是为了埃尔的委托。
埃尔听见了某个传闻。那就是有人在格兰菲利亚近郊的这座山丘上,发现了名为「菲亚莉兹」的药草。
可不能把药草交给其他人,于是埃尔委托熟识的贵大,让他以护卫兼助手的身分陪她来这里──
「应该是早就被采个一乾二净了吧?」
「涟漪之丘」从王都那里步行路程不到一小时,是近处中的近处。
尽管与街道有些距离,但这个日照充沛、吹拂著舒爽凉风的山丘,是以绝佳的远足地点广为人知。魔物也不常出现,就算出现了也尽是低等的小喽啰,继续往深处走,甚至还有露营地。
这种任何人都可以轻松造访的场所,怎么可能会有梦幻的药草。
就算有,也早就被人给采走了才对。
贵大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不,那可不一定喔。『菲亚莉兹』是所谓的稀有素材。等级低的人应该找不到,等级高的人,如果是『战士』或『剑士』那类的职业,应该也不会发现才是。」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你可是拥有神之书籍《艺术维基》的男人啊。只要活用斥侯职种的技能,别说是一两种稀有素材了,三种四种都能轻松入手吧?」
「不不不,别说那种强人所难的话啊!」
确实以「盗贼」为首的斥侯职种,能学会【掉落率提升】、【稀有素材得手率提升】这类的技能。比起其他职业更能快速收集道具和素材,也能在迷宫内找到隐藏宝箱。
不过那也是「宝藏猎人」那类高级职种才有办法运用。
贵大选择的职业是专精暗杀能力的「制裁者」。姑且算是有学会上述那两种技能,但和专门职种相比,也只能带来微乎其微的技能效果。
「『炼金术师』系的职业也很擅长收集素材吧?」
「哎呀~我一心一意只有实验。学到的几乎都是能用在实验上的魔法。」
「我和你的情况也差不多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再度在山丘上前进。
「还真难找耶。」
途中若是看见了药草就摘取,贵大和埃尔继续向前进。
他们四处张望,寻找「菲亚莉兹」的踪影。然而──
(稀有素材那种东西,最好是找得到啦。)
贵大丝毫没打算认真寻找。
(稀有素材就是很稀有所以才叫稀有素材啊。)
可不是稍微外出寻找就能找到的东西。
知情此事的贵大,打从一开始就放弃本次的委托了。
(反正也收集到普通的素材了,没关系吧。)
「涟漪之丘」迎面接受北方而来的海风,生长著有点特殊的药草。
尤其是目前秋末的季节,可以发现许多长出种子的植物。
(就用这些来扯开话题,找个适当的时机收工吧。)
刚摘取的药草与药草种子。
贵大将这些研究员怎么看都很喜欢的东西采入笼内,向埃尔投以笑容。
「好啦,那我们差不多就回去──」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正打算赶紧回去时……
「……唔!」
看见了。他不小心看见了。
山丘斜面上生长著「应该是那个」的东西──
他不小心找到了。
「怎么啦?」
「没、没事。话说回来啊……」
「嗯?」
「『菲亚莉兹』是什么样的药草啊?」
「是一种叶片很大的多年生植物。因为其形状,也被称为妖精的沙发。」
「是、是喔──妖精,你说妖精啊。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你家的优米尔不就是妖精种吗?那是人类与妖精的后代,稳定延续后,这类种族就被称为妖精种。」
「这样喔~」
贵大发出不感兴趣的回应,把视线别开「那个」。
不能被察觉。不能被发现。
幸好,那东西尚未映照到埃尔的眼里。她还没有察觉。
这样就行了。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走下山丘。无论如何都不能摘取。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
那药草很明显有著剧毒般的颜色!
「你刚刚看了那里对吧?」
「咿!」
被逮到了。
转身掉头的贵大,从背后被人用两手捉住了头部。
他就这样硬生生被迫转向,埃尔从他的肩膀后方突然探出头来。
「嗯,就是那里。你刚刚看著那个方向。」
「没、没有啦。」
「哎呀~有呢~我也看得见。我看见了。」
「呜啊啊。」
「真是感谢你。这样就得到『菲亚莉兹』了。」
留下颤巍巍发抖的贵大,埃尔迅速爬上山丘。
她细瘦的手指摘取彩虹色的药草──凑近药草,大大吸了一口气。
「嗯嗯~香气和文献上记载的一样。甘甜,并且有点苦的气味。」
「啊哇哇……!」
「你知道吗?听说只要把这个煎成药再喝下去,就能看见妖精。」
「咿咿咿……!」
「机会难得,我就生吃尝尝味道吧。」
「住、住手啊──!」
光是嗅气味的当下双眼就呈现动摇,埃尔的眼神开始恍惚。
为了不让她舔舐药草,贵大费尽全力阻止。
─3─
收获祭──那可是秋末的一大盛事。
在此期间,王都比起平时聚集了更大量的人潮。
不仅限国内,也有许多游山玩水的国外游客前来拜访,街坊呈现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光景。贵大在街道角落发愣地看著这景观,低喃碎念起来。
「昨天还真是尝了苦头。」
在山丘上遭遇的场景,光是回想起来就满是忌讳。
埃尔恢复正常,也烧毁处分了名为「菲亚莉兹」的药草,但是──
「哎呀,真是帮了大忙。要是没有你,真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
「下次也拜托贵大你好了。」
「绝对不要!」
贵大已经下定决心,绝对、再也不要接受埃尔的工作委托了。
「第一到第五魔导队,【爆风•喷射】一齐发射!」
「「「【爆风•喷射】!」」」
「…………嗯?」
本以为是扩声魔法发出的声响,接下来则听见了放射魔法的声音。
看来是从漂浮在港湾的船只上,魔导队正朝向天空施放火焰魔法。
广范围炸裂魔法【爆风•喷射】。
描绘出拋物线,勾勒出色彩绚丽的烟幕尾巴,西瓜大小的光球在天空漫舞。
光求受到重力影响,喷射上升的气势消退──接著一齐爆发。
「「「喔喔喔喔喔~~~~~~~~!」」」
震撼秋祭天空的轰隆声与闪光。
王都的每个人都为此爆炸火焰发出感叹之声,然而……
「啊~又来这种令人怀念的东西。」
只有贵大以不同的心情观看这项魔法技能。
「那东西以前很流行啊。」
【爆风•喷射】的优秀之处,不只是威力,同时也有效果范围之广。
在户外使用的话就能引发大规模爆炸,室内使用的话火焰则会沿著通路将一切吞噬。
因魔法的范围之广,在贵大曾游玩过的「Another World Online」中,【爆风•喷射】也是项高人气技能。不过,比起在战斗上使用,他们会对身穿耐热装备的同伴施展这个招式。
「干掉了吗?」
「什么……竟然毫发无伤……?」
进行诸如此类的家家酒游戏──
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怀念的魔法。
好一阵子,贵大脸带微笑盯著天空瞧。
「这个回复药多少钱?」
他发呆时,正面迎来了某个声音。
看来是客人,贵大慌张地露出笑容。
「啊~好的好的。回复药是吧。一瓶八枚铜币。」
「还真便宜。」
「对吧?很划算喔。」
在广场角落摆放个木箱,两人隔著箱子进行对话。
他们周围也有许多类似的组合。
各式各样的露天摊贩,以及造访聚集的男女老少。
这里正是所谓的跳蚤市场。
在祭典期间更是扩大规模,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市场。
这里也是贵大今天的工作地点,用来赚点小小零用钱的场所。
「欢迎再次光临~♪」
贵大挥挥手,目送青年而去。
卖掉了三瓶回复药以及一把小刀。
买气挺顺的。照这步调,备好的商品说不定能全部售完。
(这样一来也能把仓库清理乾净了。)
贵大想起「自由人生」事务所里头的小房间。
称不上宽广,彷佛置物间般的仓库。里头保管著委托案的物品酬劳、委托过程中得到的素材以及道具。
整理过程中,他顺便将一些杂物拿到跳蚤市场贩售。
仓库的空间有限,贵大持有的系统清单里头的道具栏位同样有限。
若不定期清理的话马上就会堆满物品,令他头疼。
(话说回来,果然很棒啊。)
像这样摆出露天摊贩,悠闲地等待客人上门。
令他意外感到开心。
慢慢地卖掉商品,恰到好处的空闲,单就旁观角度欣赏祭典的鼓噪气氛也很有趣。
说不定,这种工作模式很适合自己。
在腾出来的空间摆放新商品,贵大如此心想著──
「喂,这个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请看!」
这段期间,下一个客人也来了。
贵大神色亲切,用爽朗的声音迎客。
「我可以碰商品吗?」
「当然可以!请尽管拿……咦……?」
…………
(咦咦?)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呃,糟了!)
贵大眼前,是那个击倒恶鬼的英雄──艾露缇。
燃烧般的赤色头发、牛奶巧克力般的褐色肌肤。
以及娇小却锻炼精实的身体,还有那对寄宿坚定意志的双眼!
不会错的,是艾露缇。那个艾露缇就站在这里!
理解到此事的瞬间,贵大赶紧按压下帽檐。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嗯嗯?是吗?」
贵大拉起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拉高声音回答。
艾露缇虽用著可疑的目光看著他──
不过看来是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分。她立即移开视线,热切研究起握在手里的小刀。
(呼~别让我那么紧张啊……真是的。)
贵大在心中拭去冷汗。
在其他场合或其他时间就算了,只有现在很危险。
他不想在这里遇见熟人,也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脸。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他在这个跳蚤市场里──
贩售著稍微稀有的商品。
平常在市场贩卖就会被询问出处的有些珍贵的道具与装备,只要趁著祭典的热闹喧嚣就能避免售后纠纷──他打著这样的如意算盘。
就像是昨天的「菲亚莉兹」,贵大有时候会意外发现稀有素材和稀有道具。那些光是带在身上就会被人用「哦?那家伙带著挺不错的东西嘛」目光盯上的物品,他会储藏到仓库或道具栏。
为了处分那些物品,以及让荷包温暖点,他才会来到这里。
因此他也变装了,换上和平时不同的衣服。
伪装很完美才对,至少目前为止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没问题。嗯,没问题。)
即使如此贵大还是有点担心,他抬高视线窥伺著艾露缇的动静。
「唔~」
(很好,她没察觉到。)
幸好,艾露缇似乎对店主的容貌不感兴趣。
她将小刀握成水平状态,以认真到恐怖的表情研究细部构造。
(她眼光还真好。)
那是「复合毒之刀」,是贵大使出浑身解数的成品。
(制作那个可是费了我一番辛劳啊。)
贵大并没有学到太多制作系的技能。
他是可以做出简单的物品,但比起专门行家的「铁匠」和「炼金术师」,可说是望尘莫及。
然而自己的拿手好戏,制作小刀可就另当别论。
尽管贵大只要不想做事时就会毫无干劲,反之,也有著一旦决定做事就会彻底展开行动的性格。这次作为商品贩售的「复合毒之刀」正是他热情下的成果,在装备品里头算是中下级,但也是他下了功夫的逸品。
(嗯嗯,我果然做得很好。)
将市贩的小刀磨亮,涂上毒液。
使用了数种贵重的附加素材。
用「火焰树的粉末」消除光泽,握柄则用「邪恶植物的藤蔓」卷起来。
他如此费尽苦心制成的物品,不可能会有人不感兴趣。
若有看待事物的眼光,想必能理解其中的价值。此刻,艾露缇的眼神也闪闪发光,面露欣喜,发出感叹的声音。
「很厉害嘛!」
「嗯?」
还真是天真无邪的神情。
手上虽拿著危险的物品,但艾露缇面颊红润,满是喜悦。
「这是你做的吗?」
「没、没错,是的。」
「这样啊!你还真内行。我就是想要这种的!」
艾露缇举起「复合毒之刀」,发出高昂的声音。
她也不是一直都顶著张严峻的脸。看来她会对贵大以外的人露出这种表情。
「这个,多少钱?」
「呃,四枚银币。」
「太便宜啦!你再多拿一点钱吧!」
这么说著,艾露缇从皮带上的腰包拿出一枚大型银币。
那等同于十枚普通银币,似乎与「复合毒之刀」的价值相符。她的气量之爽快,以及对自己制作的小刀的称赞,让贵大也不自觉开心起来。
「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商品呢……」
「是啊!有了这个,感觉战斗时就可以施展更多技巧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要不要也看看这边的商品?」
「喔!你还真是会做生意呢~!」
贵大这次从箱子里拿出投掷用飞刀,放置到商品台上。
艾露缇拿起刀子,再度露出愉悦的笑容。
两人原本就不算是水火不容。斥侯职种与轻战士职种,战斗方式有所共通的两人从前也组成过搭档。以某件事为导火线,关系一举恶化,若非如此,想必现在应该关系融洽才对。
没错,就像是此时此刻一样。
在跳蚤市场欢谈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真正意气相投的友人。
「那么,我也买下这个跟这个吧。」
「好的,谢谢惠顾~」
「你之后如果又出来摆摊的话要联络我喔。我会再过来买东西的。」
「我会考虑看看。」
甚至直到最后,他们都进行著和乐融融的对谈。
贵大充满自信的量身订做小刀,这些符合需求的逸品,全都被艾露缇买下了。客人理解商品价值,爽快付帐这点著实令人心情舒畅。是桩艾露缇满意,贵大也心满意足的好交易。
这桩交易也即将结束,贵大甚至感受到一股惋惜之意。
「那么,这些是款项。」
「好的,谢谢。」
艾露缇拿出几枚大型银币,交给贵大。
贵大收下钱币,深深低下头来时──
「啊。」
帽子掉了。
围巾也一并垂下来了。
「糟了!」
就算慌张遮住脸也已太迟。
艾露缇彻底看见了。
贵大的脸。那张似乎是她救命恩人,最近也挂在心上的男人的脸。
竟然与对方相谈甚欢,还对他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不断称赞对方好厉害好厉害,那些话全部被本人给听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艾露缇像是火种被点燃般一鼓作气涨红面容,微微发抖。
「啊啊啊啊啊~~~~~~~~~~~~!」
她立刻逃离现场,然而──
由于太过羞耻,那天晚上她只能不断在床铺上打滚纠结。
─4─
这是收获祭迎来尾声,隔天周末所发生的事。
这天,贵大的工作是发送邮件。如同惯例一般人力不足的邮局,竟派发了五十封信件给他。他因此花费一整天来送信。工作结束时早就已经过了下午,即将来到太阳西沉之时。
然而──
「结束啦~!」
贵大在中级区的道路一隅高举欢喜之声。
这样送信委托就告一段落了。五十封信他全都发送完毕。
「啊~真是有够麻烦的。」
身为万事通总会被任意使唤,是相当繁琐的工作。
中级区的街角一封信。下级区的港口两封信。爬上公寓阶梯、前往巡逻队的驻屯处、穿越拥挤的巷弄,当然也涉足到贫民窟那类场所。被认识的狗狗缠住嬉戏、被打算吃掉信件的山羊盯上、途中还遇上赶著限时拍卖的大婶群而被卷进灾难里。
他度过了万难,在这天妥善完成了工作。
这股压倒性的解放感,让贵大有股想称赞自己的心情。
「好久没喝酒了,去喝点吧。不不不,吃点甜食也不错。」
贵大笑呵呵地松缓脸颊,行走在路上。
尽管这星期可谓兵荒马乱,但结果安好一切安好。
幸亏明天是休假日。而且,今天也把所有工作都处理完毕了。
这怎么可能不令人高兴呢,他提起轻盈步伐,前往繁华街。
「……嗯?」
忽然,他察觉到某件事。
「真的假的啊。」
他打算从侧背包里拿出皮包时,手触碰到了某个东西。
试著拉出来以后,看来是封他发送时漏掉的信件。简洁的白色信笺上,标注收件人的字迹很漂亮。
「我明明记得自己确认过信件数量了啊。」
他摆弄著那仅仅一封信件,发出大大叹息。
本想说工作告一段落了,才发现其实还没结束。就算不是怕麻烦的贵大,任何人应该都不喜欢遭遇这种情况。找不出激励自己的动机,贵大伫立在原地不动,思考该如何是好。
(下星期再补送吗?)
那样或许不错。
装作没看到信件,直接前往酒馆或食堂。
那也是一个方法。
不过,工作还没做完就去吃饭也令人坐立难安。
要吃饭的话,他想要悠闲地用餐。抱持内疚感的话,也无法享受美酒。况且还有那个女仆。要是被那个工作魔鬼优米尔知道他偷懒了,贵大究竟会遭受怎样的下场呢?
「真是没办法。」
看来今天比起怕麻烦,不快的余韵胜利了。
插在身上的一根小刺就该立即拔除,贵大决定前往信件上写的住址。
「话说回来,那个下级区的『经营之家』啊。」
从中级区前往下级区场所,贵大走在街道上。
「那里是什么地方啊?听都没听过。」
贵大歪歪头。他虽然以中级区为据点,但工作内容的缘故,也会涉足到上级区与下级区。就算称不上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区域里的主要场所他都记在脑袋里了。然而,信件上记载的名为「经营之家」的住址他丝毫没有印象。
不过只要打开系统清单的地图,也能前往目的地。他输入信件上的住址,循著标示的路线移动。果然是没有印象的路途,他一边推测可能是新规划的区域,一面朝目的地前进。
「我看看,现在是在这儿……咦咦?要通过这里吗?」
下级区一如往常杂乱无章,没有街区规划得比这里更难理解了。
除此之外还满不在乎地把厨余和呕吐物倒在道路侧边,腐臭味让贵大不禁皱起脸。
虽说最近有倾注心力在进行清扫,但人烟稀少的巷弄里果然还是这副惨状。
居民的卫生意识还有待彻底改革,改善之道也还有段漫长距离。
「好了,总算快要到了。」
接下来只有一条直线道路。
或许是连结著某些开阔的场所,光源射入阴暗的巷弄里。
「快点把信送过去,然后回去吧。」
都来到这里了,只差一点点而已。贵大提起步伐穿越通路。
接著,道路前方,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光景──
「哦哦……?」
紊乱的下级区巷弄里,尽头扩展著一片优美的庭院。
被杂乱无统一性的建筑物包围,蓦然开了一块四十坪左右大的土地。
庭院深处建了一间小小的平房。房屋前种植著田地与花坛,有几只蝴蝶在飞舞。或许是居民搬来的,田地一侧备了张木制长椅,外观看来相当有岁月痕迹。
这么说也有点失礼,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下级区会有的光景。
「咦咦?这里就是『经营之家』没错吧?」
「没错,这里就是『经营之家』喔。」
「喔哇!吓了我一跳──!」
贵大背后突然站了一名老妇人,不知是何时来到他身边。
白发苍苍仍挺直背杆的老妇人背著柴薪,手上提著购物篮。
「哎唷,你先让到一边去吧。我要把重物放下来。」
「喔、喔喔,抱歉。」
杵在原地的贵大,看来意外地挡住了去路。
他急忙退到旁边,让老妇人通过。接著老妇人以熟练的步伐前往平房旁边的柴薪放置场。
「呼~嘿咻。真是的,到了这种年纪,买东西也很费力啊。」
卸下行李的老妇人揉揉肩膀,回过头来。
「然后呢,你是哪位啊?」
「啊,喔喔,我是万事通的贵大。是来这里送信的。」
「送信?给我这种老太婆?」
「没错没错。婆婆你就是莫里丝•克莱姆吗?」
「是啊,是我没错。」
看来信上标注的住址就是这里没错。
贵大松口气地抚抚胸口,将信件交给莫里丝•克莱姆。
「来,这是你的信。」
「是谁寄来的啊?哎呀,是我朋友呢!那孩子还活著呀!」
莫里丝一脸困惑,看到寄件人的姓名后总算绽放笑容。
随著年岁增长,意外收到来自老友的信件,想必很令人喜悦吧。看著迅速拆开信封的老妇人,贵大也浮现出温暖的笑容。
「太好了呢,婆婆。那我就先回去啦。」
如此一来,邮局送信的业绩也达成了。
总算可以吃饭了,贵大摸摸肚子,打算离开现场。
然而──
「啊,哎呀,等等呀!你难得都来到这里了。要是不好好款待你,我会遭天谴呀。」
「咦,不,这样不好意思啦。」
夕阳西下的和煦风景令他差点忘了,但这个广场同样也属于下级区的一角。
何况住在此地的是名老人,没有什么宽裕积蓄才对。
这种情况下还招待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带来负担。
即使担心此事的贵大委婉拒绝──
莫里丝却像是猜透他想法般哈哈笑了。
「别担心~这里虽然只有我一个老太婆,但生活没那么困苦,用不著顾虑也没关系。好啦,进来吧进来吧。」
「哇,等等,婆婆!」
莫里丝用著有别于外貌的大力气,使劲把客人推入自宅里。
无法强硬甩开对方的贵大只好随著情势,走入老妇人家中。
「哇啊,这是什么,超好吃!婆婆,这超好吃的耶!」
格兰菲利亚境内少见的木屋住宅内。
四人用的餐桌前,贵大著迷地挥动汤匙。
「我说不定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炖菜……!」
将他变成俘虏的,只是单纯的一盘奶油炖菜。
不,并非单纯。这种芳醇美味岂止单纯。
稍微有些奶腥味,但连这点气息都成为美味的特性之一。
切块入锅的根茎蔬菜与马铃薯炖煮得松松软软。或许是廉价的老鸡肉经过彻底熬煮,每咬一口就散开。
这是贵大至今以来从未品尝过的绝品美食。
他加快吃东西的速度,不到五分钟,深盘里盛装的炖菜就空空如也。
「你要再吃一碗吗?」
「好!」
「还有很多啊。你尽量吃吧。」
最初的顾虑不知道哪儿去了,贵大毫不犹豫地递出餐盘。
莫里丝看来心情也不坏,笑著叫他吃点这个,再吃点那个,端出了许多餐点。
看似是自制的手做面包、腌菜等色彩丰富的腌渍品、盐渍鲱鱼与越橘的水果酒,最后甚至连厚切火腿莫里丝都接二连三端了出来。贵大因此眼睛闪闪发亮,任凭年轻气盛与空腹驱使,将端上桌的菜色一一铲平。
一面开心看著他的豪迈吃相,莫里丝向贵大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饿坏了呢。」
「啊啊,真的有点。而且今天特别累。」
「很累?送信是那么费力的工作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今天是周末对吧?也算是囤积了一个星期分量的疲劳。」
「万事通还真辛苦呢。」
「嗯~……不,我觉得是我经营的万事通特别辛苦。」
「哦?这话怎么说?」
「我家的女仆啊,她是个超级严厉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工作狂。」
「原来如此。」
「这星期也是塞了一堆工作给我。而且尽是一些费力费神的委托。」
「这样喔~」
塞满面包的脸颊鼓起,勺起炖菜,贵大一面用餐一面吐著工作的苦水。
莫里丝没有打断他,而是听他诉说,沉思一阵子后说道:
「但是,你觉得这样也不错是吧?」
「呜咕!」
「为了活著就必须要工作。你也需要那孩子陪在你身边。这些,你都明白对吧。」
「那、那是……」
「你很伟大,而且很厉害喔。」
「唔唔唔……!」
被戳中预料之外的要点,贵大产生困惑。
「不、不是那样啦。」
「哎呀,是吗?」
他逼不得已狡辩,回应他的是道温暖的笑容。
这个名为莫里丝•克莱姆的老妇人,似乎透过短短几句对话就洞见了许多事情。
她究竟说中了,或是没说中,对现在的贵大而言或许无法得知,只是──
贵大心想,他果然赢不了年长者的聪明睿智。
「那么婆婆,多谢招待。」
「不客气。」
「真的很谢谢啊。下次我会带谢礼来的。」
「不用特地带来啦。我也很开心啊。」
太阳已完全西沉的时分,能在房屋前看见贵大与莫里丝的身影。
先别提莫里丝那令人揪心发痒的指摘,食物很美味,他一不小心就久留叨扰了一阵子。
再这样下去会超过门禁时间,流通下级区与中级区之间的门扇会紧闭起来。得在那之前离开才行,贵大因此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就这样啦,下次见~」
「再见啦~」
虽感到流连忘返,但此刻心中的舒畅正胜过前者。
贵大一面抚摸膨胀的肚子,离开了「经营之家」。
目送他背影离去的莫里丝,脸上照旧挂著温暖的微笑。
「很好很好,变得很懂事了呢。真伟大。」
她也露出某种通晓世故的神情,如此低喃。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要继续加油,变得幸福啊。」
莫里丝并非说给他人听,而是自言自语,接著缓缓回到自家中。
屋门关上的间隙,她果然还是一脸微笑。
「要变得更幸福喔,然后……」
老妇人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在屋子中。
与此同时,房屋与田地也一齐开始消散──
数分钟后,现场只剩下一片狭窄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