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移之门消失后过了一个月。
不,应该是过了两个月左右吧。
我不太清楚。今天是几月几日也记不得了。
早晨与夜晚变得很冷,至少可以推敲出季节变成了冬天──
(随便怎样都好。)
真的,一切的一切都无关痛痒了。
「那么,我先走了喔……」
「…………」
「你要好好吃饭喔。」
伊贝塔小姐说道,离开了起居室。
桌上放著加热过的小麦粥,浮著暖呼呼的热气。
(明明不准备也没关系……)
用不著像这样照顾我也无所谓。
我不就只是和你认识而已吗?说穿了不过是在街上打过几次照面,在娼馆小小闲聊片刻的交情。
所以,你没必要一星期内拜访这里好几次的。
拜托你别再管我了。
(我想死。)
灰暗的冲动彷佛病情发作般涌现而出。
我想死。好想死。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想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明明我根本没勇气自杀。)
脑袋里冷静的部分和往常一样指责著我。
不过,那些都是实话。我想去死。好想死。好想解脱──!
(但我不能死。)
蜷缩著背部跌倒在地、被悲伤吞没而受苦,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死去。
因为他们说不定会回来。说不定是小莲,说不定是优介,说不定会有人回到这个家。一面想著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却只能够依附这个愿望。
然后等待了好几天、好几天、好几天、一味等著──
「贵大。」
「…………」
「喂,贵大。」
不知不觉我好像失去了意识。
抬起头来,可以看见艾露缇站在起居室里。
「你没事吧?有好好吃饭吗?」
「…………」
「脸色很差。你乖乖去床上睡觉啦。」
忧心忡忡的表情。忧心忡忡的声音。
我也实在搞不懂这家伙。
为什么老是要关心我这种废人呢?
(别管我了……)
你们不应该和我有所牵扯。
放我一马,自个儿到别的地方去冒险吧。
就算造访这种地方,对你们而言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喂,你还记得吗?」
「…………?」
「去年的这时候,我和你一起组成队伍了对吧?你自己一个人来我家,被分配了侦查的工作。」
「…………」
「稍微潜入迷宫晃一圈的工作。还记得对吧?」
这家伙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组队?那又怎样?
「你因为太爱钻来钻去了,所以被大家叫做老鼠对吧?大家说你虽然眼睛很利,但果然还是像只老鼠。」
「艾露缇……」
「之后的委托你也一个人赴约了对吧?因为你是个很方便的家伙,在那之后也常常被叫来工作……」
「喂,你……」
「过来『史卡雷特』吧。」
唐突地,艾露缇面色正经地说道。
「像以前那样来我们这里工作就可以了。」
看来我没有听错她的话。
刚才还笑著的艾露缇此时用无比认真的表情看著我。
「老爸他也认同你。公会里的成员们其实也都接受你了。」
「…………」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必须振作起来啊!」
艾露缇把手搭上我的肩膀。
她欲言又止一阵,然后──
「我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
「………………」
「已经不在的家伙……你就,忘了吧。」
「…………!」
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我捉住正打算站起来的艾露缇衣襟,直接把她撞向墙壁。
「你懂什么!」
「…………!」
「明明没有尝过失去同伴的痛苦!少装作一副很懂的样子!」
艾露缇的表情因为震惊而铁青。
她多半是没料到会变成这种局面。纤细的身体像是小狗一样颤抖。
见状,我更加感到烦躁──
「如果真想安慰我的话……」
「咦……?」
「那就用身体啊。你姑且也算个女人吧。」
「…………!」
「你懂意思吧?你不是说过自己能独当一面了?」
我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能感受到是个无比的人渣。
我正在对小我五岁的女孩子做出最差劲的举动。
我却没打算道歉,也没放开紧揪住她的衣襟。
岂止如此,我甚至把手伸向她的胸部,紧紧扯住──
「………………」
起居室内响彻著乾枯的声音。
艾露缇按住她的胸口,已经从我手中逃脱了。
她与我拉开一段距离,凶狠地瞪视我。
半晌,她的眼睛里逐渐盈满了泪珠。
「我、我是……」
「我是真的认为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冒险者!」
「常常看起来吊儿啷当,实际上是非常可靠的家伙!」
「你真的是很厉害的家伙……」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泪水滑落,艾露缇哭了。
她没有擦拭眼泪,只是任由感情奔驰而持续哭泣。
同时,她看起来却也像是在生气,最后一刻则露出严厉的表情。
「我不想管你了!」
「像你这种人,在路边死死算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的话……」
「那就随便你去死吧!」
单方面丢下狠话,艾露缇冲出了起居室。
和我预想的相同。照她那副模样,应该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不再和我这种人有所牵扯,继续作为冒险者活跃在业界吧。
「哈、哈哈哈……」
我自然而然地发出乾渴的笑声。
自我满足和自我厌恶简直快让脑袋发疯了。
(去死吧。)
我打从心底想著。
这次已经听不见另一股阻止我的声音了。
在那之后我连大衣也没穿,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外──
(真要死的话,乾脆到那边吧。)
茫然的意识中,我以「转移之门遗迹」为目标前进。
要死的话,我想死在那里。
那是最后与他们两人共处的地方,我想在那里如同沉睡般失去意识。
(我到底在说什么呢……)
假如心中还怀有那种多愁善感的话,当初乾脆别回来王都好了。
在那时候,在那个地方,当场断送自己的性命就好了。
(但是……)
我还留有依恋,才会顽固地苟活到今天。
导致我又给其他人添了麻烦,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他们两个一定也对我感到失望。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呼、呼、呼……」
不知不觉四周变得阴暗。
夜幕悄悄垂落,魔法照明点亮了街灯。
(好冷……)
而且,好困。
好累。双脚像是木棍一样不听使唤。
似乎比想像中耗费了更多体力。
照这状态岂止是「转移之门遗迹」了,说不定赶在城门关闭前我都难以离开城镇。
但全都无所谓了。我连折返回家的心情都没有。
无论做什么都麻烦透顶。
就这样继续走著吧,然后,在某个地方倒下──
「…………?」
听见刺耳的声音,我下意识抬起头。
这里是下级区吗?骯脏的道路没有灯光,路边横倒著一个看似乞丐的男人。
「废物!你这个废物!」
又听见了。从巷弄尽头听见了什么。
是某个人的怒吼声,以及像是在踹什么东西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怒气更加高涨,声音因此传进我的耳朵。
「这个没用的废物!」
(烦死人了……)
真是让人窜起怒火的声音。
那叫吼声光听到就使人烦躁。
(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朝向声音源头提起脚步。
不是想要抱怨。
也不是想要让怒吼的人闭嘴。
单纯只是好奇,又萌生出厌烦,我彷佛被吸引似的前往巷弄的尽头。
「你难道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养你……!」
看来这里是店铺的后门。
一盏灯光伫立下,矮胖的男人正朝著某人怒斥。
是谁在挨骂?肯定是没什么社会地位的人吧。像是娼妓或是闯了什么大祸的人正在遭受体罚──
「…………」
我看见那孩子站在那里。
浅蓝色的头发。陶器般白皙细致的肌肤。
在晦暗的冬天里,我看见好似只有她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插图012)
那名神秘的少女究竟是谁?
「啊……」
我不禁发出赞叹。
矮胖男人听见声音后转身过来。
我却无法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少女也与我相望。
「喂,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向我搭话。
即使如此我依旧定睛在少女上,连回话也办不到。
因为她很漂亮吗?可能是因为她的容貌相当清丽吧。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认为那孩子的眼睛──
她那双看不出究竟是活著还是死去的空虚眼瞳。
和我相同的眼神,让我无法自拔地想探究她为何会变成那样。
-2-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与少女相遇后过了数小时。
我回到家了。甚至搭乘了马车折回家中。
(明明还想著一死了之。)
最后却还是回家了。
而且竟然还在暖炉里生火,一副完全放松的状态。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不,那当然是因为……)
稍早相遇不久,如今在我眼前的少女。
有著一头水色头发的奴隶少女正是让我陷入这种状况的主因。
(奴隶……)
没错,奴隶。而且是活生生的玩赏用奴隶。
为了性目的而培育,专门侍奉买主的玩赏用奴隶──
我竟然基于冲动而买下她了!
(我是白痴吗!)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买下这孩子用来发泄自己的忧愤──
那种恶劣商人般的行径,我想都没想过。
那为什么会买下她呢?纯粹是很在意这孩子的眼神。
(我果然是个白痴……)
我抱头哀号。
什么「她有著和我相同的眼神」啊。
是漫画剧情喔?我是想成为恋爱漫画的主角吗?
但就结果而言,我就是买下了一个奴隶。
(不行了……)
真是没救了──
「但是我说这位客人啊。」
「这孩子是贵族特别指定的商品喔。」
「像这样插队实在有点……你懂的吧?」
(烦死啦~……!)
一旦陷入自我厌恶,刚才男人的脸再度浮上我心头。
那个混蛋,根本就是在扯谎。反正肯定是被买主取消订单了而迁怒那孩子,一逮到新的机会就打算哄抬价格。
「嘿、嘿嘿!铭谢惠顾啊!」
而我也干了蠢事。
一得知这孩子是商品,我突然把装著宝石的袋子交了出去。
商人装作面有难色的尴尬脸后,我又从道具栏里大把大把地拿出追加的宝石。
(为什么我会干这种事情……!)
我抱著头,持续发出后悔的闷哼。
横竖著想都超标了。正常而言根本不可能会付出那种价钱。
我只是因为嫌麻烦所以想快点打发对方,连一般人没有的高价宝石也付了出去,强硬地抓起奴隶的手把她拖回家──
(追根究柢,我到底该拿这家伙到底怎么办?)
我斜斜瞥了一眼当事人。
她在想什么?还是说其实什么也没在想?
少女依旧顶著空虚的眼神,默默站在起居室一角待机。
(退货……看来是没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退回去。
何况对象还是那种男人。想必只会干一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那么,如果说今后得和她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绝对、办不到!)
我光是自己的事情就焦头烂额了。
才没有余裕去照顾素昧平生的人。
那究竟该怎么办?果然还是找不出答案──
「唔~~……」
我坐上椅子,身体直接趴倒在一旁桌子上。
四面楚歌的情况,我只能不断发出狼狈的声音。
「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的声音稍微变得不自然。
不,当下的情况无论是谁都会惊慌的。
「你、为、为什么……?」
刚才为止还像个人体模型的少女突然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
「…………?」
面对预料之外的光景,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少女毫不遮掩自己的裸体,静悄悄地在起居室里走动。
妖精般的少女走近我。
「…………」
细雪般的白色肌肤。稍稍隆起的胸部。
月光照亮了她好似湖面般透澈的青色长发。
所有要素融合,造就一个单纯被视为美丽存在的少女。
(我正和那样的人共处一室。)
察觉到这个事实,我不禁被房内的氛围给震慑。
身体动弹不得。无法从少女身上移开视线。
尽管如此,少女仍自由自在地、悠悠地来到我的下方──
她白嫩的手滑向我的大腿──
「住手!」
我认为自己发出了满大的吼叫声。
我发出似乎稍微动摇了房间的声音。
少女丝毫不感惊讶,忽然停下动作,注视著我。
(怎么回事……?奴隶就是这种生物吗……?)
这种幻想般的美丽也好,实在无法令我联想到人类。
简直就像是原本世界里,模仿人类所做出来的拟真机器人──
没错,比起玩赏用奴隶,她更像是机器人。
「……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主人?」
机械般的少女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没有生机。
那是彷佛削掉一切情感的冷漠声音。声音本身听来楚楚可怜,语气的平淡却将楚楚可怜毁于一旦。
「不、不对吧。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是玩赏用奴隶。您是知道这点才买下我的吧?请交给我。还是说主人您比较喜欢自己动?」
「我不是指这个!总、总之,你先把衣服穿上!」
「……遵命。」
我还以为她会直接反问我「为什么」?
这家伙是玩赏用奴隶。在性方面侍奉主人是她的工作才对。
她被命令停止工作、遮住裸体。为什么还能坦率地听从命令?
「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您是指什么?」
「那个、所以我说,你不会觉得……自己要被丢掉了之类的?」
「……主人要把我丢掉吗?」
「不,我是不会这么做啦!」
「……那么,请问我有派上用场吗?」
「啊~简直快把我逼疯了……」
如果她是处心积虑谄媚人的奴隶,我说不定会强硬地把她退回去。
另一方面,换作是哭著恳求我的家伙,我还是一样会感到烦燥。
(但总觉得这家伙……)
她两边都不是。
若要形容,她就像是空气般的存在,待在原地也不会给人造成负担──
正因如此才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我有种在米糠上钉钉子的感受。
(但是啊……)
虽说是一时迷失,我终归是买下了这孩子。
要把她赶出去,或是退货,总觉得哪种都不对。
被退货的玩赏用奴隶会有怎样下场,这点我至少还是明白的──
(啊~真是的~!)
「听好喽。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把衣服脱光,也用不著侍奉我。我可以让你留在这里,但你什么也别做。」
「……遵命。」
「真的,真──的,什么也别做喔。」
「……好的。」
少女面不改色,维持著毫无变化的空虚眼神点点头。
-3-
和少女共同生活开始过了一星期。
我过著繁忙的每一天。
「虽然我有说过你什么都别做啦。」
我的意思是叫她别做些色色的事情。
(但我没想到在下达指示以前她会连饭都不吃、不洗澡,甚至连厕所都不去。)
直到我提出指示以前,她连动也不动。
她坐在起居室的位子上,就真的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想不到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相同──不,是比第一印象还严重的人偶。
(哎,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好。)
但那家伙完全不会做家事。
不会煮饭,不会打扫,也不会准备洗澡水。
「……没有人教过我。」
说是这么说,可至少还是该有个限度吧。
我希望她至少懂得怎么泡茶。
(但是啊……)
她是从奴隶市场里出来的。
总有她的难言之隐,这也是无可奈何。
「……我在那里是那样生活的。」
在那里,身边的生活起居似乎都交给专门的人负责。
身为高级的玩赏用奴隶,她好像只被教导必要的工作内容而已。
换句话说她的生活能力是零。所以才变成我在做饭,我负责烧洗澡水,甚至连衣服和床铺都是我负责准备的处境。
(没想到连内裤都是我在洗……)
但是如果我不做,就没办法过上舒适的生活就是了。
那家伙虽然既梦幻又美丽,但总感觉梦幻得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因此我才会像是母鸟一样照顾著她吧。
(……这不是反过来了吗?)
搞得好像我才是奴隶──
哎,我决定当作是自己多心了。
「听好喽?这是铜币。然后,这个是银币。」
「……是。」
「其他还有金币、大银币、小银币之类的。但首先你先记住前面几个吧。」
「……遵命。」
此时此刻我正在全力教导。今天要教导她购物方面的知识。
毕竟总不能由我照顾她一辈子啊。
我想让她好好记住一般常识与在社会生活所需的规矩。
「……也就是说,一枚银币相当于这样的价值吗?」
「哦,没错没错。」
幸亏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好。
教过一次的东西就不会忘,也有著触类旁通的天赋。
尽管也有些死脑筋的地方就是了──
算了,无所谓。今天先让她去买东西吧。
「那你出发吧。前往笔记上写的店家,把上面写的东西买回来。」
「……遵命。」
我催促,少女则低下头朝大市场里前进。
(希望顺利啊。)
要是在这里碰壁了可是前途堪忧。
我想让这孩子转职成「女仆」这个职业。让她舍弃奴隶这种花瓶职业,成为更让人需要的职种。等到她可以自立以后,我就能回归自甘堕落的生活了。如果那家伙想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把财产分给她让她自立。
总之我只想快点回到安静的独居生活。
为了达成目标,我希望她努力达成职业训练。
(可是她好慢啊。)
就买晚餐材料而言感觉好像花太多时间了。
(该不会被人给拐走了?)
不,怎么可能。这里又不是下级区的贫民窟。
有警备巡逻的大市场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去看看好了。)
还是算了,她又不是第一次买东西。
用不著那么担心,那家伙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了。
「……我回来了。」
(看吧。)
这孩子学习起来很懂要领的。
途中虽然有迷惘的地方,但还是像这样成功买完了东西──
「等等、咦咦咦咦咦咦!」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手中的购物篮里头塞满了火腿和香肠、蔬菜和水果等食物。背后背包里则凸出好几个葡萄酒酒瓶跟长棍面包,看起来简直像扛满武器的武藏坊弁庆。
「喂、喂喂。你不觉得重吗?」
「……很重。」
「我想也是啦!」
很明显超出负荷量了。
难怪会花费这么多的移动时间。
(等等,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喂、喂,总之你先把购物篮给我。」
「……好的。」
我接过沉甸甸的购物篮,又从背包里拔出几罐葡萄酒酒瓶。
想必是负担了过多重量。少女再怎么面无表情也松了口气,可是手脚还频频颤抖著。
(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啊?)
如果按照笔记内容买东西的话,应该是一个购物篮可以装完的量才对──
「我说,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多?」
「……因为笔记上没有指定数量。」
「咦?」
「……我按照自己的判断,可以买多少就买了多少。」
「哦、哦哦,原来如此。」
「……非常对不起。」
「不、怎么说呢,我才该感到抱歉。」
我才想起来,这孩子不知道所谓的普通是什么。
她不明白该买多少量,什么又叫做适当的量。
她也有可能认为我会吃很多,所以给她多一点钱买多一点食材。一思及此,这次会失败说不定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什么,之后就会慢慢习惯了。」
「……非常对不起。」
「别在意,别在意啦。」
少女垂下脸,我摸摸她的头。
毕竟这个身高与位置很刚好,我没多想就伸出手了。
「…………」
「…………」
没有特别涵义,我就这样摸摸她的头。
即使这么做,少女依旧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动静。
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改变,始终是那副人体模型般的表情。
那副模样实在很奇妙,我忍不住稍微笑了出来。
「一点一点慢慢记住就好了。那么,我们回家吧。」
「……遵命。」
我认为自己正浮现出轻柔的笑容。
我带著柔和表情,牵起少女的手离开了大市场。
(我现在正笑著啊。)
与同伴分别已经过约莫三个月。
我好久没有露出笑容了。没有大大的笑声,内心也没有激昂地跳动,但我确实笑了。
心想著感觉也不坏──
我再次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么,主人。」
「嗯?怎么啦?」
「……您差不多该给我取一个名字了。」
「啥?」
「……没有名字的话,我认为总会有点不方便。」
「你、你不讲我都忘了──!」
奴隶若没有名字的话,主人会给他们命名。
我却忘了这件事,从以前到现在总用「喂」或「你」来称呼她。
也难怪她会指出这点。搞不好之前让她一直受委屈了。我感到歉疚,把身体挺直──
看著伫立在街道上的少女,我说出稍早浮现在心里的名字。
「好,决定了。你的名字就叫做优米尔。」
「……优米尔。」
那是以前读过的小说剧情里,稍微露面过的妖精的名字。
一定和身为妖精种族的她很相衬吧。名字念起来也很适合她。
虽说不苟言笑的少女和面带微笑的妖精,两者难以称得上相似──
可唯独那幻想般的美丽,光是这点,我总觉得和妖精很像。
-4-
优米尔真的变得很擅长工作了。
打扫与洗衣服,煮饭与购物,我开始能将许多工作托付给她。
与最初相比简直是惊为天人的成长。那个人体模型般的少女竟然能提升到这种境界,人类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的生物,我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动。
(亲自一步一步教导她有回报了啊。)
我始终会不自觉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位「女仆」新人上。
少女现在在厨房制作简单的炖菜。她穿上新买的女仆服,不过动作已变得熟练了,刚才还在搬运炖锅和蔬菜。
(哎呀哎呀。)
这下我总算能回归原本家里蹲的生活。
那家伙也有一身本领可以找工作了。
万事解决,天下太平。
(不,好像还差一点?)
优米尔相当不食人间烟火,也有偏离常识的地方。
之前向她表示「我喜欢浓一点的茶」,结果她端出加了十倍茶叶的超难喝红茶──
拜托她拍打棉被,结果她拍到太阳下山。
(她还不太了解事情的轻重缓急啊。)
所以我还是没办法放她一个人。
我看起来就像个对孩子忧心忡忡的狗爸爸,但我还有知识必须教导她。
(这副模样,要是被那两人看到肯定会被嘲笑。)
但我并不会特别感到不舒服。
和曾是奴隶的少女一同生活,我甚至开始认为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太差。
即使一开始我们的相遇是扭曲的、奇妙的、突如其来的──
却也是温暖人心的。我能感受到内心的伤口正逐渐愈合。
(总觉得,这样持续下去也不错。)
就这样在这里,在这个世界继续活著。
我开始认为这样也不坏了。
然而──
「你要我把优米尔还给你?」
那是毫无预警的要求。
十二月初,那个奴隶商人拜访了我──
「希望你把奴隶还给我。」他劈头就这么说道。
对比我的困惑,奴隶商人的表情相当开朗。
「是的。我认为把奴隶还来也是为了你好。」
「等等,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没特别抱持著不满。
也不记得优米尔有特别给我添了什么麻烦,我是真的打从心底不明白这商人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该不会是在推销?)
他想将比优米尔更好的奴隶卖给我?该不会是这种意图吧。
还是说原本的贵族买家不打算取消交易了,因此又回头需要优米尔。
无论是哪种,对目前的我而言都是种困扰。不管奴隶商人说些什么我都打算把他赶回去。
「我说啊。」
「先生,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啊~~~~!」
「什么?」
突然被大吼一声,我不禁闭口不言。
这家伙到底想怎样?男人收起笑容,从下抬头瞪视我。
「我真的很困扰啊。你以为我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找她啊?」
「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在说那个奴隶啊。你诱拐了那孩子对吧?」
「什么!」
晴天霹雳就是指现在的处境。
我诱拐了优米尔?哪可能有这种事。
「才不是,我是从你那里买下她的。」
「说些什么呢?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把宝石留下来了啊!别说你忘了!」
「你……能够证明吗?」
「…………啧!」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这混蛋想说什么了。
这只猪打算勒索我。出口刁难,逼我吐出更多宝石给他。
「感谢有亲切的好心人告诉我情报啊。我终于找到了我们家的顶级商品在哪。」
「………………」
「但真让人困扰啊。一旦知道商品是被拐走的,我必须把情况转告给上级才行。所以我啊,真的很担心很担心先生你的处境。」
显而易见的谎言。这家伙还为现在的情况打趣。
他在想著一面用话语折磨我,尽可能从我身上榨取更多利益。
「喔呵呵呵……」
笑得像是福神惠比寿一样,其本性却是在奴隶商人之中最差劲透顶的。
想到优米尔曾在这种混蛋那里生活过,光是这点就让我想要痛揍这家伙一顿。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奴隶商人回去后,我独自陷入思考。
那只猪看来会给我时间犹豫。只要在明天以前准备好赎金,他看来就愿意对目前为止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还愿意把优米尔让给我,真是感激不尽。
不知情的局外人听见这番话,多半会认为那只猪简直是慈悲的神明吧。
(当然,我不会付钱的。)
或者该说,手边没剩下多少钱了。
卖掉贵重道具的话,我或许能成为亿万富翁──
但这只会导致市场机制混乱,间接改变这一带的权力平衡而已。
就这方面而言,当初那些宝石我本来也不想交出去的。
(如此一来的话……)
我想想,那只剩下惩治对方了吧。
那个把我当成肥羊的家伙也算是用光了运气。
也当作是斩断后顾之忧,这次就让我放手一搏吧。
「喂──优米尔──!」
出门前我决定先通知优米尔一声。
那家伙应该也听到刚才的对谈了吧。我想先告诉她,让她别担心。
「喂,优米尔──?」
我从起居室移动到厨房。
她人应该是在这里没错,却到处找不到踪影。
「人呢?」
盯著杂物日益增加的厨房,我一个人歪歪头。
总感觉是忽然消失了。她到底去哪啦?
「……嗯?」
热水壶旁边放著一张信。
是那家伙留下来的吗?
我不以为意地打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纸──
「致主人。」
「这次给您带来麻烦,我深感抱歉。」
「如果我能更早察觉异状的话,就不会陷入这种状况了。」
「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在能力可及范围内收拾残局。」
「至今为止感谢您的照顾。和您一起生活的日子很愉快。」
「请注意身体健康。」
「再见了。」
「……那个蠢货!」
文章和当事人一样没有生命感。
读完信件的我冲出家门外。
那孩子大概也正朝那个地方前进。
抱持一股确信,我加速前往下级区的奴隶市场。
-5-
肥猪般的男人脸色正因愉悦而扭曲变形。
那是多么丑恶的笑容。光是看到那张脸就让人感到想吐。
「你太天真啦。」
男人看向倒在地板上的少女说道。
少女恐怕是想杀掉男人,却反而受到回击。
作为武器的菜刀被夺走,少女垂下阴沉的脸色。
「你以为光用这就能杀人?把我给杀掉?」
男人恐怕生来就有虐待狂的本性。
他玩弄著菜刀刀刃,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是非常感谢能被高价卖出的你……」
男人稍微露出深深思考的表情──
却握住菜刀刀柄,一鼓作气挥下刀锋!
「但果然还是要惩罚你!」
「好了,到此为止。」
「什么!」
从后方捉住男人的手,俐落地抢过危险的菜刀。
这可是我家的厨具。我不太想让无关的家伙随便触碰。
「你、你这家伙!」
「是的,就是我这家伙~」
「什~~~~~~!」
对方抽出来的短杖,前端的部分被我用刚才的菜刀轻松切断了。
光这样还不够,于是我接二连三挥刀把短杖像是竹轮般切成好几段,男人随之瞠目结舌。
他本来是想要施展魔法吗?
随便,反正法杖也只剩下握柄,已经没差了。
「呜啊啊啊啊……!」
肥猪奴隶商人发出嘶哑的悲鸣声,屁股跌坐地板上。
他手边应该已经没有其他武器了。臂力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凸出。
确定这几点后,我倏地接近肥猪的脸。
「那个,有关你之前提到的事情啊。」
「什、什么……?」
「我认为搞错的果然是你才对。毕竟我也已经付过钱了啊。」
「那是……!」
我从身后拿出宝石盒让他看个清楚。这房间里有张桌子,宝石盒就小心翼翼地被安置在里面。里头的东西看来被慎重地收藏著,五光十色的宝石每颗都闪闪发亮。
我把宝石摊给他看,保持友善向肥猪搭话。
「我晓得要签合约书这件事,这确实是我的失误。但是收了钱却还装傻,这样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我本来是想就事论事的──
肥猪却露出一半愤怒一半焦躁的表情突然高叫一声。
「你们啊啊啊啊!快点出来!」
「你是指警卫吗?已经不会有人来了喔。」
「啊啊啊……!」
肥猪发出好像是青蛙抽筋似的声音。
他该不会以为我把警卫全杀光了吧?
未免太失礼了。我只是用【催眠弹】让他们昏睡而已。警卫只是很困而已啦。
「你、你连我都要杀吗……?」
「所以说我一个人都没杀啦。只是想说希望你可以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
「是的。我把合约书带来了。请你用这份合约从头来过那天的事情吧。」
这次肥猪的表情真的满面铁青了。
文件对商人而言可是比金钱还要重要的东西。
何况还是合约书,一有个闪失甚至有可能比性命还沉重。
因此他才会将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收纳在魔法金库里──
如今凑齐了合约书、羽毛笔与墨水瓶,甚至连印章都被塞到了面前!
对那只肥猪而言,这行为肯定等同于掐住了他的心脏一样。
「是这张纸没错吧?」
「是的……」
「太好了。那我签名喽?」
「请签吧……」
肥猪的脸色已经超越铁青转为惨白了。
藉由短暂的攻防战以及准备好的文件与道具,他想必是领悟到彼此的差距了吧。
被制伏后一下子就变得服服贴贴的,听从我的催促,乖乖签下合约书。
(这样就结束了。)
相同内容的合约书两张,上头有著我与肥猪的亲笔签名。
如此一来交易便告一段落。这次,优米尔的所有权真真正正转移到我身上了。
我将合约书收纳到道具栏,满足地点点头。
「这么一来交易就成立了。」
「是的……」
「那么,合约上标注的金额,我就放在这里了。」
「啊啊啊啊……!」
最后的最后,肥猪发出幽灵般的细细哀号。
不怪他。因为当初交出去的宝石,我拿回了九成。
但这也符合合约内容。这才是优米尔本来被标上的价格。
「那我就把这孩子带回去喽。」
「啊、呃、啊啊……!」
「下次跟人交易时,要一开始就提出合约书才行喔。」
「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最后,奴隶商人无力地摊倒了。
他本以为逮到一只肥羊,想要狠狠大削一笔──
没想到连最初赚到的意外之财也被收回去。当然会露出连灵魂都被抽乾的模样。
(虽然看起来很像童话故事就是了。)
就结果而言他明明成功卖出优米尔了,本身也有得利才对。
哎,他也是无法明辨是非才会变成贪得无厌的商人吧,肯定是这样。
「哎呀~好累。莫名觉得好累。」
「…………」
「应该是因为很紧张吧。总觉得变成奇怪的人格了,对吧?」
夕阳西下的城镇里,我和优米尔两人走在巷弄中。
目的地当然是我的家。因为奴隶商人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应该没必要再回到这里了。我已经让对方见识到自己不是泛泛之辈,对方之后应该是一辈子也没打算再跑来见我了吧。
尽管如此,优米尔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得明亮,实在不可思议。
不,她本来就面无表情没错,但怎么说呢。
「该不会你受伤了?哪里扭到之类的?」
看来不是。她虽没有回话,但感觉身体没大碍。
那问题出在哪呢?我思考著其他理由──
「您……」
优米尔慢慢张开嘴巴。
我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
「什么为什么?」
「……我是奴隶,并不是您的家人。为什么还愿意冒著危险来救我呢?」
优米尔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我同样停下步伐,我们在昏暗的巷弄里凝视彼此。
「……要论没有交易证据,对方也一样。只要把我还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生活的话,对方总有一天也会放弃吧。」
「不,对方估计没这么天真吧。」
「……或许吧。但除此之外也多的是处理方法。为什么您却偏偏──」
困惑,疑问,诸多复杂的情感在优米尔内心引起了漩涡。
这点就连我也明白。此时此刻,这家伙是认真向我发问。
可要论疑问,我也有感到困惑的地方。
那就是她的行动。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你也是,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呢?」
「……那种事?」
「把菜刀带出去啊。为什么打算攻击那只肥猪?」
「……那是因为……」
为了报恩?
作为照顾她一段时日的回报,想尽办法想救我一命?
还是纯粹憎恨著那个奴隶商人呢?
出自日累月积的怨恨才会导致她拿起武器伤人吗?
(感觉哪个都不是。)
怎么想都不对劲。
强迫她说明理由感觉也只会与真相更加背道而驰。
我的情况也和她一样。
或哀怜,或同情,我应该也不是出自这类原因才搭救她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
我和优米尔都无法说出答案。
我们互相帮助了彼此。
为什么?
(如果对象是那两个人,我就能轻松找出答案了。)
假如优介陷入危机,我一定会立刻搭救他。
假如小莲遭遇了麻烦,我也会立刻聆听他的烦恼。
因为我们是伙伴啊。我们三个人是伙伴。因此会互相帮助、挂心彼此──
(……我懂了。)
我忽然理解了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简单来说,因为我们是伙伴。」
「……伙伴?」
「没错,伙伴。我们成了彼此的伙伴。」
「……主人?」
我将手贴上优米尔的头。
还真是稀奇。她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原来如此,伙伴啊。)
不知不觉,这孩子和我已经成为了伙伴。
有句谚语是在形容吃著同一锅饭的人就是伙伴。仔细想想似乎也是没错。
(虽然我们的场合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既不是家人,也不是恋人,当然更不是什么夫妻。
但彼此相互照应,自然而然地展开行动──
我认为这种关系果然就是所谓的伙伴了。
「……我,不是很懂。」
「是吗?嗯,或许吧。」
「……对我而言太困难了。」
「没这回事啦。你慢慢去体会就可以了。」
「……慢慢的。」
「没错。」
我牵起优米尔的手──
(插图013)
优米尔也回握我的手,我俩再度走过巷弄。
这次真的要回家了。回到家以后,向她说些关于我们伙伴的故事吧。
优介,小莲,以及优米尔。从今天开始这三个人就是我的伙伴了。
(虽然成员增加了。)
但那两个家伙应该会笑著原谅我吧?
抬头凝望逐渐变暗的天空,我如此心想。
在那之后,每天的日子渐渐地热闹起来。
伊贝塔小姐拜访家里,我和附近邻居的交流再次活络、那只肥猪跑来复仇然后被我们两个给打了回去—
对了对了,优米尔也是在那时候把头发剪短的。
她嫌长发太碍事,于是剪成了现在的长度。
还有她似乎想要提升等级,我也兴致昂昂地带她前往郊外练习。
接著到了春天左右,我开始从事万事通的工作—
定食店在我家附近开张。我成为了学校的讲师。
被狗狗亲近,被那个艾露缇跟踪,又被图书馆的废人埃尔给缠上—
真的是经历了各种事情。
我心想,自从经营万事通以来,时间一眨眼就飞快流逝了。
但是每天都过得不算差。总归而言很有趣。
有趣到即使你们不在了,我也没有闲暇感到寂寞的程度。
所以你也别为了自己先回到原本世界而感到纠结了。
那都是我擅作主张做出的事情啊。
而且,你不也像现在这样前来见我一面了吗?
对吧,小莲?
-6-
「……唔,总之,就像这样经历了各种事情。」
「这样呀。」
「哎呀~真的很辛苦喔。」
「听起来是真的很辛苦呢。」
与小莲再会后经过了数小时,我们说个没停。
想说的话比预料之中还要多。回顾过往加上他们离开后一年半的琐事,还有好多事情远远说不够。
「你和艾露缇和好了吗?」
「啊,关于那件事啊。我不是干了人渣垃圾事以后马上买下优米尔了吗?」
「嗯。」
「因为这点我被她大骂『用伙伴的遗产去买玩赏用奴隶的超渣老鼠混蛋』,好像在冒险者业界里被痛恨到极点……」
「噗、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啦!那时候真的很惨喔。」
小莲笑得身子都歪了。
别看这家伙的模样,他笑点可是很低啊。
一旦戳到他的笑点就很难回到岸上了。
「啊~抱、抱歉抱歉。你过得很辛苦吧?」
「是啊。有段时间还被她用像是杀父仇人那样的眼神瞪著。」
「……主人,最近已经不再是那样了。」
「是喔?」
「唔,我也不太清楚……?」
「哈哈哈哈哈……」
小莲又开始笑了,优米尔一脸淡然换下冷掉的红茶。
看来我们真的聊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红茶已经续杯第几次啦?尽是让优米尔费心啊。
「喂,优米。已经不用再泡茶了。」
「……不用准备了吗?」
「是啊。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
我稍微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时间差不多快六点了。初春的缘故,外头天色有点暗。
「小莲,你当然会留下来吃晚餐吧?」
「嗯。」
「优米,拜托你准备啦。」
「……遵命。」
「啊,果然我也来帮忙吧。小莲,你喜欢欧姆蛋对吧?」
「……准备晚餐是我的工作。」
「别在意啦别在意。」
我推著优米尔的背,前往厨房。
小莲守望这副光景,果然露出了稳重的微笑—
「太好了。贵大现在过著很充实的生活呢。」
「啊?哦、哦哦。或许吧。」
「在那之后你成功振作起来了。」
「啥……?」
听来总有种弦外之音。
我察觉到一股异样,朝小莲的方向回头。
「你想说什么?」
小莲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地是看著我的眼睛,露出比平时更温柔的微笑。
「我说,贵大。你也已经满足了吧?」
「你在说什……」
「要不要回去原本的世界?」
他发出的话语像是受到阻碍似的。
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幕间剧 至今为止与从今以后
她本来早就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未来只会被卖给某个贵族吧。接著在买主那里遭受不人道的待遇。
这是很容易就想像得到的。她偶尔会撞见客人,只要一瞧他们的脸,立刻就能察觉到他们并非善类。
(我恐怕是没办法长命百岁了。)
一有个闪失,说不定在成年以前就会死去。
搞不好会在被买下的当天发生某些意外事故,乾乾脆脆地就死了。
不过那样也无妨。对自己而言比起死去,活在这种人生可怕多了。
思考有关死亡的想法令她感到高兴。
不,称为高兴有点不正确。应该是安详才对。
思忖著总有一天会迎来的终结,她才有办法在奴隶市场生存了十三年。
(本该是这样的……)
命运的齿轮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脱序的?
她没被贵族给买走。反而是被一位莫名现身的男人以果断的冲动给买了下来。
光是这点就够令人惊讶了,买下她的男人甚至没使用她。
反而叫她把衣服穿上,在原地待机,叫她什么也别做。
(那为什么要买下我呢?)
完全不懂。
费用肯定不便宜,为什么还要买下自己呢。
男人看起来很后悔,但他仍然没有把自己退货的意思。
(在那之后……)
漫长的时间流逝了。
她被彻底教导了家事的做法。转职成「女仆」。逐渐习惯与男人一同生活的日子。接著奴隶商人又出现了。
纵然只是一年多前的往事,一旦闭上双眼却让她感觉像是遥远的过去。
原因在于目前的生活实在太多采多姿,太过充实了。
安稳、热闹,令她晕头转向,却又很开心。
和这样的每天相比,她认为自己以前只是为了活著而活著。
(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转变呢?)
对于这样的人生,她自己也是预料之外。
压根没想到会换上女仆服,以万事通成员的身分工作──
(常常听说人生就是充满各种预料之外的事情。)
优米尔心想,的确是如此。
「话说回来也发生过那种事啊。」
「那时候的贵大真的是……」
「不不不,硬要说的话小莲你也一样啊!」
初春的某个日子,贵大的儿时玩伴前来拜访了。
据说他和优米尔同样都属于「自由人生」的成员。
当然,她至少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那人不是死了吗?)
贵大曾说过「再也无法相见了」、「他在遥远的地方」的话语,优米尔将其解释为死亡。怎么说,这都是贵大那让人误会的态度不对。因为他不太爱诉说往事,优米尔晓得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多。
(话说回来……)
优米尔不知道原来贵大会露出那种笑容。
彷佛天真无邪的孩子般,好似回归了童年纯真。
(应该是因为和儿时玩伴重逢的缘故吧。)
不是其他人,正因为对象是莲次,贵大才能显露出那种表情。
即使她稍微感到一点寂寞……
(……为什么?)
但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优米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
但是──
今后她也可以看见贵大的那些表情了。
比起寂寞,她感受到的是更多更多的喜悦。
(从今以后感觉会变得更热闹了。)
优米尔心想,在内心描绘起未来的光景。
正是因为如此,莲次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才让她更加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