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水妖

天亮了。

堤格尔醒来后,要拉菲纳克去确认士兵们的情况。知道没有人在经过一晚后伤势恶化或死亡,堤格尔松了一口气。众人吃过面包和汤后,堤格尔和所有冯伦的士兵一一用力握手,鼓励他们。

「听好了,你今天的任务是走路,吃饭和休息。虽然伤口会痛,但是要请你忍耐一下。要想说都已经撑过来了,怎么可以死在这里。知道了吗?」

「是,堤格尔大人。」

一名冯伦士兵用力拍著自己胸脯,笑著回答道。

「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表现,至少不能出更多丑呢。」

其他士兵也都乐观地回应。「很好,就是这样。」堤格尔也跟著笑了起来。

离开士兵身边后,堤格尔对拉菲纳克说道:

「我们要在朝西前进的同时,偶尔向南侦察,寻找布琉努军的主力部队。依情况,也有可能会回到国境。」

「问题在于要花几天才能回去。从国境来到埃莱什基尔特,花了五天。但是想一面避开敌人一面回去的话……」

拉菲纳克苦著脸说道。花的时间愈多,奥尔米兹军的负担就愈大,说不定会因此心生不满。虽然说加雷宁和一部分奥尔米兹士兵对堤格尔颇有好感,但是太依赖他们的话,说不定会让他们觉得看错人,因此感到失望。

「如果我们也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总之,只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了。

米拉也正和加雷宁讨论著。

「决定好要派谁了吗?」

「是。我选了十名特别急性子又容易冲动的人回去。」

加雷宁若无其事地回答道,米拉苦笑起来。这十名骑士,是要回去和奥尔米兹军的主力部队联络,告诉对方米拉将与布琉努军汇合的传令兵。

「但是这些人在交战时,也是强大的战斗力。假如他们不在,碰上墨吉涅军时,我们可能会陷入苦战。这样也行吗?」

「百名骑兵的话,我一个人也对付得来。」

米拉用拉斐亚斯的枪柄轻敲肩头,笑道。

「有我保护的话,堤格尔也能收拾五、六十名骑兵吧。所以就算冯伦的士兵不参战,我们还是能击退两百名之内的骑兵。」

米拉并非夸大其词。之前赶走百名墨吉涅骑兵时也就是这样,想击退敌军,不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打倒。两百名敌人的话,只要打倒二、三十名敌人,敌军应该就会溃散了。

问题在于,假如碰上人数更多的敌军,就应付不来了。但米拉认为,那种可能性极低。假如有那么多的兵力,与其盲目搜寻走散的布琉努士兵,还不如追击布琉努军的主力部队。

就这样,冯伦小队与奥尔米兹军向西出发。

堤格尔与米拉带头,骑在最前方。飘扬在队伍前方的,是黑龙旗、奥尔米兹军的军旗,以及蓝底上有白色半月与流星的冯伦家的军旗。那是昨天脱离战场时,拉菲纳克带出来的,不过军旗上沾染了污泥与血迹。

随著太阳愈爬愈高,大地与空气渐渐增温。

堤格尔一面擦著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看向并辔前行的米拉。即使在这种酷热之中,她也依然神清气爽,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流。而这点她的坐骑也一样。

「像这种时候,就会很羡慕拉斐亚斯呢。」

「是啊,我也觉得这样有点过意不去。」

米拉抱歉地笑道。她的爱枪随时都会放出轻微的寒气,降低周围温度。这是拉斐亚斯的特殊之力。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应该能帮忙降温……」

「不,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堤格尔笑著摇头。贪图自己个人的舒适,会令他产生罪恶感。而且他也怕会不小心太过依赖米拉的善意。

「反正我迟早会成为你丈夫,到那时候再尽情对你撒娇吧。」

话还没说完,拉斐亚斯就发出放射状的寒气,划过堤格尔后颈。堤格尔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米拉见状,嘻嘻笑道:

「拉斐亚斯说啊,这种程度就会被吓到,你还太不成气候了。」

「我才没有被吓到呢。我只是想让背部也凉一点,所以动了动身体罢了。」

堤格尔虚张声势地说著,这次换成一道冷气从鼻尖窜过。堤格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瞪著拉斐亚斯。

「在奥尔米兹时也是,你真的很喜欢捉弄人耶。」

「它只会对你这样哦。一方面是因为它挺喜欢你的……」

米拉轻抚著拉斐亚斯的枪尖说道:

「而且,你不是我的部下。假如对我的部下做这种事,可能有损我的威严。所以它也是会挑对象的。」

「原来如此。」堤格尔说完,脑里又出现了新的疑问。

「不过,前任冻涟的雪姬不是菈娜大人吗?她不会随心情好坏,到处放冷气吗?」

「……至少,我是没听过啦……」

米拉从堤格尔身上移开视线。对这件事,她也没有信心。

至于拉斐亚斯,则是不肯出卖过去的主人似地,一直保持沉默。

时间已过中午。堤格尔一行人照著侦察队带回的消息,为了躲避墨吉涅军,迂回前进了两次。除了没发现布琉努军之外,大致上算是很顺利。

「好,接下来是照顺序说春、夏、秋、冬。」

「呃,春(巴荷尔)、夏(靼佩斯坦)、秋(帕伊斯)……」

在米拉的要求下,堤格尔结结巴巴地说起墨吉涅语的四季。但是冬季的墨吉涅语他怎么样都想不起来,最后只好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米拉苦笑著说出答案:

「冬是瑟梅斯坦哦。春和秋的发音也有点奇怪。像你这种程度,居然有办法村里买酒啊?」

行军时,为了打发时间,米拉测试起堤格尔的墨吉涅语水准。一方面也是是为了让士兵明白两军的司令有良好的交流。先不管这个,总之堤格尔目前的成绩不怎么样。

「加上比手划脚就没问题了。再来就是用金钱和笑容来解决。」

「但是不一定每次都行得通吧?看来没有我教你,还是不成呢。」

堤格尔旅居奥尔米兹的期间,米拉曾教过他墨吉涅语。由于奥尔米兹的市区也有墨吉涅人,为了让堤格尔能与他们沟通,所以米拉特地教他的。

「那么请教一些我还没学过的单字吧。比如喜欢、非常喜欢、我爱你、接吻、我想拥抱你。之类的。」

「笨蛋(迪卜内)。」

米拉把脸皱成一团,以墨吉涅语骂道。

跟在两人身后的拉菲纳克与加雷宁,分别留意著自己部队士兵的情况。奥尔米兹的士兵顾虑著冯伦士兵的速度,冯伦的士兵也互相扶持努力向前走,以免拖累奥尔米兹士兵的速度。

「一直说墨吉涅语,应该很累吧。那么转换一下心情,来聊聊我国──吉斯塔特的神话好了。」

「外语课之后是历史课吗?」

堤格尔耸肩道。不过比起学墨吉涅语,这课题轻松多了。堤格尔在脑中回想米拉与菈娜曾经说过的故事。

「距今三百年前,在吉斯塔特的土地上,有超过五十个部族在争夺霸权……」

地表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在不断上演征服、并吞、分裂、离别的过程中,部族数量降低到约三十时,一名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是黑龙的化身。」

男人如此自称,为了寻求吉斯塔特的统一,要求人们把力量借给他。绝大多数的部族都对他的要求嗤之以鼻,但是有七个部族选择跟随他。为了表示忠诚,他们分别把部族中最美、武艺最强的女子献给男人。

男人娶了那几名女子为妻,把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名为的龙具武器分别交给七名妻子并说道: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战姬』了。」

在那之后,男人一一击败、征服与他为敌的部族,统一当地,并且消灭周围国家,扩张领土,将自己建立的国家取名为吉斯塔特,成为国王。

吉斯塔特王国的军旗定调为黑龙旗,就是这个时候的事。禁止杀死幼龙以及生有黑色鳞片的龙的法律,也是这时订立的。由于当时与现在一样,龙都是难得一见的传说中生物,因此一般的看法是,这是为了将国王神格化而订立的法律。

七名战姬分别受封,成为七个公国──奥尔米兹、莱德梅里兹、莱格尼察、路伯修、奥斯特罗德、布列斯特、波利西亚的首长。

「战姬臣服于王,是为了保护王,为王而战的存在。战姬的地位仅次于国王,不论什么人立下多大的功绩,这点都不会改变。」

国王如此声明,战姬的体制,也一直延续到今天。

堤格尔断断续续地说完吉斯塔特的建国神话,看著米拉手中的拉斐亚斯。拉斐亚斯也是龙具之一,有冻涟的外号。

「就像拉斐亚斯能操纵寒气一样,其他战姬的龙具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

「嗯。不过我们会尽可能不问,也不告诉其他战姬自己龙具的事就是了。」

战姬是公国的统治者,当然也会基于利害关系,与其他战姬发生冲突。甚至还有因为个性合不来而对立的战姬。米拉与艾蕾欧诺拉就是这样。

「为什么第一代国王愿意那么大方地把如此神秘又强大的武器送给战姬呢?」

对于堤格尔的疑问,米拉看向远方回答道:

「虽然我不敢完全肯定,但是有猜到原因。假如时机成熟,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的。」

应该是事关吉斯塔特的机密吧。看著米拉的反应,堤格尔有这种感觉。既然如此,不告诉堤格尔也是很合理的。堤格尔自己也同样没把所有关于亚尔萨斯,或者冯伦家、布琉努的事告诉米拉。

「你不用在意啦。就算是冯伦家,也同样有很多秘密的。」

堤格尔说完,以目光扫视周围,想找新的话题。接著便看到立在路边的石像。

「米拉,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我一路上看到很多那个,有点在意。就算问村里的人,也听不懂他们的回答。」

经堤格尔一问,米拉转头看向石像。

石像约有成年人膝盖的高度,身体浑圆,服饰宽松。与其说是石像,还不如说是用石块雕出人型,更加贴切。

「那是水之精灵。是墨吉涅信仰中的水之女神阿那希达的仆人。」

「精灵?那是墨吉涅的精灵吗?」

堤格尔很有兴趣地看著石像。这也是当然的事,因为那和在布琉努看到的妖精或精灵像完全不同。墨吉涅的石像脸圆圆的,而且还长了胡子。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水之精灵很受民众欢迎哦。为了避免河川或湖泊乾涸,为了求雨,所以到处都有水之精灵的石像。」

「难怪经常看到。因为墨吉涅是暑热之国嘛。」

明白石像的身分后,堤格尔不由得产生一股亲切感。

布琉努也有类似的东西。例如大规模的葡萄田旁,一定会放著石轮。如此一来,人们不在田里时,妖精会从石轮中出现,吃掉酸的葡萄,让其他葡萄变甜后再消失。

当然,从来没有人看过妖精,葡萄也不会真的因此变甜,但人们还是会一边制造石轮,一边说今年应该能采收到很多甜蜜多汁的葡萄吧。

虽然堤格尔明白墨吉涅人和布琉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还是对他们更有亲近感了。

两名副官并肩走在两名司令身后。唯一的不同点是,拉菲纳克是以两脚步行,加雷宁则是骑在马上。

「──加雷宁阁下。」

拉菲纳克以凝重的表情开口。而加雷宁还是一脸温和稳重,梳在脑后的灰发也完全没有因行军而变乱。

「有什么事吗?拉菲纳克阁下。」

「虽然问这种问题很失礼,不过还是要请你谅解。你会不会认为少爷……堤格尔维尔穆德大人和琉德米拉大人,非常不相配呢?」

「您如此认为吗?」

加雷宁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反问道。拉菲纳克一面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点头。

「虽然我听堤格尔维尔穆德大人说过把箭射中星星的传说,不过,实际见过琉德米拉大人和阁下之后……」

亚尔萨斯和奥尔米兹,有著天壤之别。

假如堤格尔想和琉德米拉结为连理,应该真的非得射中星星不可吧?不论堤格尔立下多少战功,感觉都是徒劳无功。

「这个嘛……」

加雷宁看著路边的花草,嘴角漾起微笑。

「拉菲纳克阁下,您知道关于琉德米拉大人的母亲的事吗?」

「史薇特菈娜大人是吧?听说她是奥尔米兹的前任战姬。」

拉菲纳克不解地回答问题。迈入老年的骑士继续问道:

「那么,关于琉德米拉大人的父亲呢?」

「是德欧特大人,对吧?我听说他是旅馆的经营者。」

拉菲纳克努力回想,加雷宁深深一点头。

「史薇特菈娜大人还是战姬时,德欧特大人是公宫的官僚。德欧特大人没有特别的出身,家境也不富裕。那位大人是克服各种难关,才终于与史薇特菈娜大人结为连理的。」

「也就是说,堤格尔维尔穆德大人还是有希望的……?」

拉菲纳克皱眉。加雷宁愉快地眯起眼睛。

「我听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提过,他的父亲乌鲁斯大人,同样不是娶贵族之女为妻,不是吗?」

「嗯。他的母亲──蒂亚娜大人是王都园艺师的女儿。」

加雷宁把目光移到堤格尔与米拉的背影上:

「虽然不是说,因为双亲如此,两位就一定能办到。那两位的国籍不同,而且就像拉菲纳克阁下说的,身分地位与立场都有很大的差距,但是……」

加雷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轻点了几下头后继续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正在努力弥补那差距,我个人相当欣赏这点。幸好琉德米拉大人也对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有意思。」

拉菲纳克放心地叹了口气,握紧拳头。尽管他家少主与那位美丽战姬结为连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仍然有一线希望。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他感到开心了。加雷宁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拉菲纳克。

「不过,今后应该还有无数障碍阻挡在那两位的前方吧。不论什么样的身分地位,恋爱都是那么一回事。就让我们一起在旁观望他们的努力吧。」

说这句话时,加雷宁的语气不像平常那么拘谨。拉菲纳克惊讶地仰头看他,很快地笑了起来。

「真的能在一起的话,我会带著亚尔萨斯的葡萄酒去道贺的。」

就这样,两名副官继续看顾著士兵与自己的主人。

太阳西斜,天色开始转暗,堤格尔一行人停在一座小森林前。森林中有从附近流经的河流,众人决定在这里扎营。

今天一整天相当幸运,没有与墨吉涅军交战。这都是多亏了侦察队事先发墨吉涅军,才能远远避开他们。

堤格尔也进行了好几次侦察任务,并成功地发现敌军一次。尽管拉菲纳克对堤格尔冒险侦察的事不怎么开心,但是为了赢得奥尔米兹士兵的信任,还是非做不可。

决定扎营后,冯伦士兵去取水升火,奥尔米兹士兵则是去照顾马匹。

司令用的营帐搭好时,堤格尔头上突然被阴影笼罩。

众人仰头,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在上空徘徊。堤格尔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飞龙吗?」

飞龙大幅度地回旋著,缓缓降低高度。翅膀刮起旋风,喷起好几跟柱状烟尘,树枝激烈摇晃,花草叶片在空中疯狂飞舞。最后,飞龙在离营地有一小段距离的场所著地。

「你们退下。」

堤格尔握著黑弓,对做出防御姿势的拉菲纳克等人说道。米拉拿起拉斐亚斯,来到堤格尔身边。

「堤格尔,退到我后面。」

拉斐亚斯回应著米拉的战斗意志,发出强烈的寒气。堤格尔无奈地退到米拉身后。虽然说有什么万一时,他仍然会挺身保护米拉,不过龙具应该比堤格尔更有用吧。现在堤格尔能做的,就是以弓箭从旁支援、协助米拉。

降落后的飞龙安静地待在原地,甚至没有发出咆哮。等尘埃渐渐落定,堤格尔与米拉发现飞龙背上站著什么人。

「我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奥尔米兹之主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你是谁,报上名来!」

米拉厉声说道。

「──哦哦,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战姬殿下。」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高兴,那是男人的声音。那人从飞龙背上下来,毫无警戒地朝这边走来。一认清对方的脸,堤格尔就忍不住叫道:

「萨安……萨安阁下!」

「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到堤格尔,萨安也同样瞪大眼睛。米拉很快地插嘴:

「他与墨吉涅军一边交战一边移动时,正好碰上我军,因此一起行动。萨安阁下,这飞龙是……」

由于奥尔米兹与泰纳帝公爵原本就有交流,所以米拉也认识萨安。萨安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向飞龙。只见飞龙的颈部缠著锁链,锁链另外延伸出了缰绳,背上还有类似马鞍的骑垫。

「我们本来是打算等到与吉斯塔特军汇合时,才正式宣布的。如各位所见,我父亲菲利克斯成功驯服了龙。虽然它看起来很凶猛,其实非常温驯哦。」

「这还,真是了不起呢……」

尽管米拉努力装成平静的样子,但还是只能挤出这么普通的感想。假如没有先从堤格尔那儿听说龙的事,她一定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与动摇吧。

奥尔米兹的士兵远远看著飞龙,惊叹不已。冯伦的士兵也是第一次看到飞龙,因此议论纷纷。

「战姬殿下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载你飞行哦。从上空俯瞰地面时的风景,非常美丽呢。」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萨安阁下,你为什么会在这一带飞行呢?」

米拉以冷淡但不失礼貌的口气拒绝。她抬手暗暗阻止差点冲上前的堤格尔,直接问重点。萨安也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敛起表情正色道:

「我是来为布琉努军的总司令向吉斯塔特军传话的。惊扰到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墨吉涅军的士兵散布在这一带,试图妨碍我们之间联络。但是只要使用飞龙,就能不受他们妨碍地找到吉斯塔特军了。」

「是这样吗?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很惊讶呢。话说回来,不惜使用飞龙也要通知我们吉斯塔特军的,是什么事呢?」

米拉问道。萨安不立刻回答,而是以排斥的眼神瞪著堤格尔。堤格尔正想退开,米拉已经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萨安阁下。」

「……抱歉。因为该说的事太多了,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内容。」

比起赶走堤格尔,萨安选择了不让米拉久等。

「昨天早上,布琉努军遭到墨吉涅军偷袭。虽然我军努力奋战,但是对方出其不意,所以陷入混乱中,迟迟无法顺利恢复秩序……」

简而言之,就是布琉努军败给墨吉涅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萨安的说明又臭又长,而且充满了藉口,米拉必须拚命忍耐,才能克制自己不对他发脾气。

米拉对萨安原本就没什么好感。应该说,是讨厌整个泰纳帝家。泰纳帝公爵生性残暴,不但使领民过得痛苦不堪,又喜欢在战场上劫掠敌国人民。至于萨安,则完全遗传了父亲残暴的部分。米拉相当清楚这件事,但因为对方是布琉努的大贵族,所以只好继续维持交流至今。

「那还真糟,幸好萨安阁下平安无事……泰纳帝公爵呢?」

等萨安的话告一段落,米拉装出担心的样子问道。

「请放心,我父亲非常健朗,现在也依然指挥著军务哦。」

萨安笑著回答道。米拉也微笑以对,心里忙著计算。

「那真是太好了。布琉努军目前在哪呢?」

「目前在离这里二十到二十五贝鲁斯塔的西南方……」

萨安皱著眉,目光游移,犹豫著该不该吐露实情。但对方是长期与泰纳帝有交流的奥尔米兹的统治者,又是盟军的最高司令官之一。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坦白相告。

「接下来,我军将会往西移动。」

「要撤退吗?」

米拉蹙起秀眉,一针见血地问道。虽然为了不让士兵听到而压低声音询问,但是仍然很有效果,只见萨安慌了起来:

「不,不到撤退那么夸张,应该说是战略性地后退。」

「那么,今后有再次深入墨吉涅国土的预定吗?」

「现在还不确定……」

萨安含糊地说道。看著他的反应,米拉产生了一股确信。

「其他龙怎么了吗?」

假如其他龙没事,就算暂时后退,也能立刻重新编队,再次进军才对。

萨安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接著瞪向站在米拉身后的堤格尔。米拉以温和的口吻补充说明道:

「为了避免误会,所以先声明一下。龙的事是我从被俘虏的墨吉涅士兵那儿听来的。但因为是敌兵的证词,所以不能尽信。萨安阁下,我想你应该也有难言之隐。我不要求你说出全部,但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就等于背叛同盟关系哦?」

其实那些话是捏造的,米拉根本没有俘虏墨吉涅士兵。不过用背叛同盟关系来吓唬萨安的话,他应该就会老实招了吧。就算不是萨安,在这种情况下,也一样很难推托。

「我、我知道了。好吧,我会把能说的部分全都说出来,但是请别泄漏给其他人知道。」

萨安狼狈地说著。应该是泰纳帝公爵不准他说出去吧,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判断不说反而不行。萨安一五一十地把被敌军偷袭时,两头地龙与一头飞龙被斩首的事告诉米拉。米拉困惑地问道:

「萨安阁下,我听说龙的鳞片坚硬无比,刀枪不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斩断它们的首级呢?」

「关于这部分,我们也正在调查……」

萨安脸上浮现紧张之色,摇头道:

「我想,应该是墨吉涅军做的好事……总之,我军的重要战力,四头龙中有三头被杀了,士气因此非常低落……那些士兵真是太没用了。」

萨安重重叹了口气说道。站在米拉身后的堤格尔忍不住一阵恼火。

──话都你在说。你以为是谁害士气低落的?

反正一旦开战,一切全会由龙解决吧。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在布琉努军中蔓延,士气才会低落。泰纳帝公爵是直到被偷袭之前,才说会颁发辉星章给立下大量战功的人。就算士兵真的因为有龙而轻忽大意,但是轮不到把龙带到战场的人指责他们。

堤格尔把怒气压在肚里,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逞口舌之快,只会造成米拉的麻烦而已。

「总之,布琉努军已经无法与我军汇合了,就是这样吧?」

米拉再次确认。萨安说著「真是对不住。」表示歉意。但也许是因为不习惯向人道歉吧,所以那样子看起来很虚伪。不过米拉并不责怪他的态度,因为她已经问出了想知道的事了。

「我明白了。既然发生了那种事,没办法汇合也是无可奈何的。奥尔米兹军的主力部队在从这里往东二、三天路程的场所。徒步的话三天,骑马的话两天。但是骑飞龙的话,应该能更快抵达吧。」

「是啊,最重要的是不需为了障碍绕道,能一直线抵达,所以速度才能那么快。感谢战姬殿下的指路。」

「萨安阁下,要不要由我为你写封保证信呢?」

米拉装出刚好想到似的样子笑道。

「目前的奥尔米兹军主力部队的司令名叫瓦罗杰,他认得我的笔迹。假如有我的信,你的传话会更有可信度。」

「真是太感谢你了。请务必拜托你。」

「好的,那么请稍微等我一下。」

米拉把加雷宁叫过来,命令他准备纸笔。

「萨安阁下,请喝点葡萄酒,休息一下吧。」

堤格尔在一旁佩服地看著米拉对加雷宁做出指示。就算装成一片好心,她操纵萨安传令的事实仍然不变。

米拉与加雷宁离开后,只剩堤格尔与萨安在场。

「对了,冯伦。」

也许是因为无事可做吧,萨安对堤格尔说道:

「你打算回去和布琉努军汇合吗?」

「是的,既然战姬殿下打算与布琉努军汇合,身为友军,我就必须尽这个义务。」

「不用了,你跟我走。不要拖累战姬殿下。」

萨安转头看向冯伦的士兵。

「你的部下全都带伤不是吗?这种伤兵对战姬殿下有什么用?不要丢脸丢到布琉努军外好吗?」

堤格尔若无其事地把左手绕到身后,用力捏紧,压抑愤怒的情绪,拚命做出稳重的表情。

──什么跟我走,你明明想在半路扔下我们。

骑飞龙的萨安,不可能配合全是伤兵的步兵速度前进。

「谢谢您的关心。但是您有急务在身,请不必顾虑我们,以大事为重。」

就在这时,加雷宁端著斟满葡萄酒的银杯回来了。

「行军中无法款待周全,还请恕罪。」

加雷宁以完美的仆从礼仪,把银杯呈给萨安。萨安原本还想对堤格尔多说几句,可是被加雷宁打断,气势弱了下来,只好默默拿起银杯。

半晌后,米拉带著信回来了。她把以皮绳固定的羊皮纸卷交给萨安。

「那么就麻烦阁下代为转交这封信了。我会向吉斯塔特的诸神祈祷,祝阁下武运昌隆。」

「我才要感谢战姬殿下的好意。话说回来,战姬殿下打算与布琉努军汇合吗?」

「是,怎么了吗……?」

米拉不解地问道。萨安再次提出要带走堤格尔等人的要求。

「我听说亚尔萨斯与奥尔米兹交好,但是这男人不会使剑也不会用枪,说白了就是个累赘。和他同行的话,一定很辛苦吧。」

「感谢你的关心,萨安阁下。」

米拉微笑点头说道:

「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光靠自己的力量,就击退了比他们部队多上一倍的敌军哦?这样怎么能说是累赘呢?」

萨安讶异地瞪大眼睛,啧了一声反驳道:

「怎、怎么可能?这男人怎么可能做到那种事……」

「目前队上有两匹作为战利品的墨吉涅马,阁下要鉴定看看吗?」

萨安狼狈了起来,脸色铁青地交互看著米拉与堤格尔。继续强烈否定的话,有损战姬颜面,这种事他不能做。

「那么我先告辞了。我也会向布琉努的诸神祈祷,祝殿下武运昌隆。」

萨安夸张地向米拉行礼后,快步走回飞龙身边,爬到飞龙背上。只见他一拉缰绳,飞龙立刻抖动身体,拍打著翅膀,扬起沙尘,卷起劲风。

飞龙一蹬地面,就飞升到比方才又暗了几分的空中,在众人上方制造出阴影,接著身影愈变愈小,成为远方的小黑点。

「总算走了。真是……」

米拉吁了口气,以枪尾抵著地面啐道。只见她气愤地叫著加雷宁,对立刻奔来自己身边的骑士吩咐道:

「要拔营了。我想趁著太阳还没完全西沉,往西北方移动三贝鲁斯塔。动作要快。」

听米拉这么一说,堤格尔也把拉菲纳克叫过来,告诉他要离开此地的事。

「那个烦人的公子哥儿说了什么吗?」

堤格尔大略说明了一下米拉与萨安的对话。拉菲纳克不解地问道:

「布琉努军不是在西南方吗?为什么我们要往西北方移动呢?」

「假如这附近有墨吉涅军,不可能没看到那么大只的飞龙在天上飞。你不觉得他们会想知道,飞龙为什么飞到一半降落下来吗?」

「……哦,原来如此。」

拉菲纳克露出理解的表情。墨吉涅军一定会认为,飞龙降落地点的附近有布琉努军的分队吧。如今他们畏惧的龙离开了,当然会派侦察队前来探查。米拉之所以不高兴,就是这个原因。

「我们明明那么大费周章地避开墨吉涅军,结果还要绕更多路吗?那个脑袋空空的公子哥儿,连这种事都想不到吗?」

「应该是从天上看到吉斯塔特的军旗,想说刚好可以下来问问吉斯塔特军的主力部队在哪里吧。虽然结果很找人麻烦就是了。」

两人把冯伦小队的士兵集合起来,不久之后,奥尔米兹的士兵也集合完毕。米拉简洁地说明必须离开此地的原委后,又追加了一句:

「其实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也非常讨厌萨安阁下。所以不需要因为他是布琉努人,就对他客气哦。」

奥尔米兹与冯伦的士兵都笑了起来。

在那之后,堤格尔一行人朝西北方前进了大约三十分钟,在一座大型森林外停止行军。由于森林中不远处有湖,因此众人决定在此扎营。

当晚,堤格尔和米拉在司令专用的营帐里讨论被杀的龙。

「萨安说是墨吉涅军杀的,你认为呢?」

被堤格尔一问,米拉瞥了一眼立在营帐边缘的长枪。拉斐亚斯在灯光的照耀下,安静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墨吉涅军不太可能在国境被突破后的短短几天里,想出屠龙的方法。就算真的有那种方法,做法也很不合理。」

「做法?」

「你站在墨吉涅军的角度想想看。假如你得到某种能一击斩杀地龙或飞龙的武器,会怎么使用它呢?有必要摸黒偷袭营地吗?」

「……原来如此。」

米拉以反问为提示,堤格尔理解后叹了口气。

「最能发挥那种武器威力的时刻,是白天的战场。开战时,泰纳帝公爵八成会让士兵在后方,让地龙突击敌军吧。只要在那种时刻,在所有布琉努士兵的面前一击砍掉龙头,布琉努军的士气一定会瞬间崩溃。」

「就是这样。就算想赶在布琉努军与吉斯塔特军汇合之前杀死龙,也没必要趁著黎明时冒险战斗。再说,如果龙真的是被墨吉涅军杀死,墨吉涅军会不大大宣传这件事吗?」

堤格尔双手抱胸,沉吟起来。米拉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杀死龙的不是墨吉涅军。这件事我明白了。但是,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做的呢?」

堤格尔完全想像不出来。即使被战象突击也依然毫发无伤的龙,到底是谁,到底要怎么做,才有办法那么俐落地砍断它们的头?

以前,堤格尔曾在孚日山脉中遇见龙。在一番厮杀后,总算杀死对方。但当时堤格尔是利用地形,好不容易才取得胜利。要他以一己之力屠龙,是完全做不到的。

米拉看著堤格尔的眼睛,蓝色的眸子中带著迷惘与迟疑。察觉米拉有什么想法,堤格尔严肃地点头。不管是多么惊人的内容,我都会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的。他以眼神如此说道。

米拉敛起表情,拿起立在营帐边缘的冻涟拉斐亚斯。

「堤格尔,我不是在开玩笑,接下来的话你要认真听。就我所知,能用那种手法杀死龙的存在,有两种。一种是我们战姬,但我认为不可能。」

就算真的有战姬希望这次远征失败,也无法解释她如何知道龙的存在,为什么只杀死龙而已。虽然对方有可能与墨吉涅军私通,但是杀龙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不是战姬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另一个可能性是,魔物。」

「魔物……?」

意料之外的词汇,让堤格尔反射性地皱眉。

魔物、怪物、妖怪。这是只存在于神话或乡野传说之中的东西。堤格尔上山狩猎时,也曾经看过诡异的影子,听过不应该听见的声音,见过不可能见到的物体。虽然如此,他还是不相信魔物真的存在。

不过堤格尔很快地改变想法,自我警惕似地拍了拍自己脸颊。

「你看过魔物吗?」

堤格尔慎重地问道,米拉摇了摇头。

「我没有,但是母亲大人见过。你知道我母亲的左手不能动吧?」

堤格尔点点头,随即在心里感到疑惑。

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菈娜时,她的手就已经不能动了。骑马时只以右手拉著缰绳,左手一直软软地垂著。虽然堤格尔当时颇为在意,但是又觉得这不是能随便乱问的事,所以一直没问出口。

为什么现在要提这件事呢?

「据说母亲大人还是战姬时,曾经与魔物战斗过,并因此受了伤,所以手才不能动。」

营帐内安静了下来。

堤格尔双手抱胸,沉吟了起来。他不认为米拉在说谎,但是必须花一点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魔物啊?」

听到堤格尔的自言自语,米拉肩膀跳了一下,脸上渗出不安的神色。见到她的反应,堤格尔做出决定。

「虽然我不曾见过魔物……不过我相信你的话,还有菈娜大人的话。」

米拉怔怔地看堤格尔。过了一阵子,才以不像平常的她,有点缺乏自信的语气问道:

「这样好吗?这么简单就相信我的话。」

「我是思考过才相信你的。像那样斩断龙的脖子,人类是没办法做到的。而且,假如萨安没说谎,还是在一片混乱的战斗中斩断龙的脖子。说是魔物做的,反而更有可信度。」

「……要说像你会有的想法,是也很像呢。」

米拉半是傻眼,半是放心地苦笑起来。「谢谢你。」她小声地道谢。堤格尔也微笑以对,但是又立刻摆出严肃的表情:

「你说,战姬也有办法做到……」

「与其说我有办法做到,不如说拉斐亚斯有可能做到才对。」

米拉爱怜地抚摸著带著寒气的枪尖,笑著说道:

「这是母亲大人告诉我的,她说战姬的龙具能轻易划破龙的鳞片。虽然我没有和龙战斗过,但是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做得到。因为在龙具面前,铁制铠甲就像纸做的一样。」

「……拥有那么多可怕武器的第一代国王,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说不定真的是黑龙的化身呢。」

米拉轻笑道,堤格尔也跟著笑了起来。

「不过,就算龙真的是魔物杀的,魔物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想也没用。因为我们完全不瞭解魔物。」

米拉摇了摇头,堤格尔也同意她的话。可供思考的线索太少了,就算假设再多原因,也全都是妄想罢了。

「攻击菈娜大人的魔物,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母亲大人说,是为了杀死战姬。」

虽然米拉说得若无其事,但是堤格尔无法忽视这句话。

「菈娜大人有杀死那魔物吗?」

「被逃走了。母亲大人因此很懊恼呢。」

米拉耸了耸肩,有些傻眼地笑道:

「母亲大人担任战姬,至少是三年之前的事了。我刚才也说过,我从来没见过类似魔物的东西,苏菲或其他战姬也没有提过。」

所以那魔物应该已经死了吧。堤格尔这么想著,重新坐正。见到那少年的模样,米拉微微地笑了起来。

被黑暗包覆的东方地平线,闪过一道白光。

黎明将至,睡在营帐里的米拉起身。

她右手拿起拉斐亚斯,左手抱著擦拭身体用的布,安静地离开营帐。为了避免守卫发现,她压低身姿在昏暗的天色中快步走著,进入森林。

米拉一路来到森林中的湖边。清凉之气静静地笼罩在湖面上。

米拉放下枪与布,开始宽衣解带,把身上的衣物全数褪下。她的手脚细长但结实,胸部与腰部描绘出柔和的女性曲线,身材穠纤合度,有股均衡之美。

米拉以脚尖探了探水温,黎明前的湖水有著宜人的沁凉。米拉静静走入水中,让全身潜入水里,再把头探出水面。

──真舒服。

米拉沉浸在解放感中,安静地游起泳。

因为母亲有教过,所以她从小就擅长游泳。不过,直到近几年,才开始觉得游泳很有趣。正确来说,是从和堤格尔一起游泳过之后,才开始觉得有趣。两人常常互相较劲,谁游得比较快,谁潜得比较深。

米拉挺起身体,轻轻合起左右手掌,用力一夹。水花从双手的缝隙之间猛地喷出。想到堤格尔以前经常这么做,米拉嘴角自然地扬起。除此之外,堤格尔还教了她各种游戏。

在那之后,米拉又游了好一阵子。尽兴后,开始搓起手臂和腹部。

自从率领部队进入墨吉涅境内之后,她就没有洗过澡了。只有以沾了水的湿布擦澡而已。所以被堤格尔抱住时,米拉真的觉得很难为情。

──堤格尔变了很多呢。

不但长高了,身体也变健壮了。箭术也变得更加精准,越过墨吉涅士兵的头顶,一箭射中司令的技术,自己不用说,所有奥尔米兹的士兵全都做不到。而且还会主动外出侦察,和自己部下的士兵也处得很好。

──还有就是,变得那么积极……

两年前,堤格尔也曾经抱住自己,但不是那么强而有力的拥抱。那天晚上,如果允许他亲吻自己嘴唇的话,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光是想像,米拉就耳根发烫。

米拉掬起水,连洗了好几次脸。接著把长发揽到前方,一边以手指梳理,一边仔细清洗。她是为了让堤格尔开心,才把头发留长的。

──刚认识他时,光是被女性戏弄,就会满脸通红的说。

米拉在水中改变姿势,开始搓洗大腿,按摩小腿。

清洗完毕,回到岸边时,米拉忽然停下动作。她轻轻吸了口气,一面呼气,一面慎重地探索气息。附近有什么人在。

米拉提起拉斐亚斯,朝地面用力一蹬,以枪尖直指附近的树丛。

也许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吧,躲在树丛后的人惊讶地跌坐地面。米拉低头看著那男人,以带著怒气的声音冷冷问道:

「你在做什么?」

「我本来想趁一大早打个猎的……」

堤格尔尴尬地搔著头,站了起来。他左手握著弓,腰间挂著箭袋,看起来确实不像说谎。

米拉大模大样地以枪尖指著堤格尔,完全不遮掩身体。堤格尔的视线被泛著水光的娇嫩肢体钉住,无法移开目光。一道水滴从丰满的胸部滑落到柔软腹部,堤格尔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濡湿的蓝发紧贴在身上,形成奇妙的花纹,也令他觉得极为煽情。

「稍微反省一下好吗?」

米拉把枪尖凑到堤格尔右眼前,堤格尔连忙闭上双眼。米拉放下枪,叹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才来的。我想取水,所以来到湖边。听到水声时还以为是野兽……」

「然后就躲起来一直偷窥?」

堤格尔没有回答。这种情况下,沉默等于承认。

「看样子得给你一点惩罚才行呢。要削下哪个部位好呢?」

米拉以拉斐亚斯的枪尖戳著堤格尔的肚子。堤格尔拚命地找找话开脱:

「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脑中只充满了想把你的身影烙印在眼中的想法而已,其他的事什么也没多想。」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话才说完,米拉就倒转拉斐亚斯,藉著离心力,以枪尾撞击堤格尔的胯下。堤格尔沉默地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米拉居高临下,冷冷地看著他,对自己的枪道歉。

「拉斐亚斯,对不起哦。」

说完,她以沾著泥巴的脚踹起堤格尔的后背。

「好了给我快点起来。还有──把身体转向后面。」

接连被踢了两次、三次后,堤格尔以内八的姿势爬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米拉。

「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快点滚回营地呢……」

堤格尔调整著呼吸,说道。米拉把拉斐亚斯放在地上,很快地用水冲洗身上的泥巴,冷冷地说道:

「我本来是那么打算的没错。不过你视力太好了,就连隔著三百阿尔昔,也能看清人的脸吧。要是被你远远偷看,我可是会抓狂的。」

严峻又冰冷的声音,足以令堤格尔完全闭嘴。

米拉擦乾身体,开始穿衣服。她正准备再次对堤格尔说教,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她听见轻微的水声。

同时,一道带著恶意的视线从水声传来的方向射了过来,贯穿米拉的后背。米拉反射性地拾枪回身,那视线不属于冯伦也不是奥尔米兹的士兵。堤格尔也同样感受到视线,握紧黑弓回身。

湖水中央,有一名胸部以上的部位浮出水面的女子。长长的金发贴在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那女子的目光一与两人对上,嘴角就诡异地扬起。

堤格尔错愕地看著那名金发女子。

──那女人是……

那是在埃莱什基尔特的营地,被萨安带去看龙之后,在河边见到的美女。就连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和当时一模一样。

恐惧使心跳加速。堤格尔紧绷著身体,用力握住黑弓,咬著牙,从箭袋抽箭。

「──拉斐亚斯正在警告我们。」

米拉的长枪前端,发出大量白色的冻气。

「堤格尔,你还记得我说过母亲大人曾与魔物战斗过的事吗?」

米拉的声音中带著紧张之色。

「难道说,那女人是魔物……?」

堤格尔嘴上这么问,但心里早已做出结论。那金发女子发出的异样压迫感,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说她是魔物,反而很合理。

「──果然骗不了战姬呢。」

女子笑了起来,水面以她为圆心出现涟漪。长长的金发随波漂荡。

「我本来只想解决那些烦死人的龙而已……没想到循著飞龙的气味过来,居然发现上好的猎物。你好啊,枪之战姬。另一个人在哪里?」

听了女子的话,米拉蹙眉:

「什么意思?除了我之外,现场还有其他战姬?」

「……我弄错了吗?可是我感受到两股气息呢。」

女子歪头说道。米拉开门见山地发问:

「趁现在先问一下吧。你的名字是※茨魅吗?」(译注:典出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巨蛇Zmei。)

茨魅。那是出现于吉斯塔特的神话与民间传说的怪物之名。外型像龙,会到处肆虐,最后总是被有名的勇者或骑士打倒。

女子金发之下的眼睛,闪烁著带著灰色的恶意光芒。

「希望你别把我※鲁萨尔卡和那种东西混为一谈。」(译注:典出斯拉夫神话中的水妖Rusalka。)

堤格尔皱眉。鲁萨尔卡是吉斯塔特传说中的怪物之名。

──从传说中出现的怪物吗?

哗啦一声。名为鲁萨尔卡的怪物在湖面掀起大量水花,快如闪电地朝两人扑来。

堤格尔也迅速地射出一箭。他的狙击虽然精准,但是却被鲁萨尔卡卷起的强风与波浪吹歪了。

「堤格尔!退下!」

米拉来到湖边,准备迎击鲁萨尔卡,不料双腿却陷入地面。不知何时,她脚边的土壤充满水分,成为泥淖。鲁萨尔卡诡异地扬起嘴角,像是在嘲笑米拉一般。

「雕虫小技。」

米拉啐了一声,枪尖放出的寒气,在转眼之间冻结了她身边的土地。

抽出双腿,恢复自由的米拉握紧拉斐亚斯,瞪著鲁萨尔卡:

「──来吧。我冻涟的雪姬会将你连骨髓一起冻结!」

「好呛啊。不过,你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在你面前现身呢。」

鲁萨尔卡朝米拉接近,猛地挥动双手。湖水彷佛配合她的动作似地,掀起巨大的波浪。

「因为你看起来很弱啊。」

波浪在空中划出又长又弯的曲线,朝著米拉与堤格尔扑去。

「──寂静的世界啊。」

米拉把枪垂直竖立于地面,注视著波浪,庄严地说道。从枪尖发出的强烈寒气窜过虚空,在转眼之间把波浪冻结为冰墙。浪花化为指甲大小的碎冰,簌簌落下。堤格尔维持著弯弓搭箭的动作,承受接二连三的冲击。

虽然他知道米拉的长枪有操纵寒气的力量,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惊人的场面。

──不对,现在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从旁协助她才行。

堤格尔看著变成形状扭曲的冰墙的巨浪,调整呼吸,凝神倾听周围的声音。就算冻结波浪,也不等于击退那名为鲁萨尔卡的魔物。她还是很有可能躲在什么地方,趁机偷袭两人。

在故乡山野中锻炼出来的灵敏双耳,捕捉到滑过冰面,破风而来的细微声响。堤格尔拉紧弓弦,直视正上方。果不其然,鲁萨尔卡的身影从波浪状的冰墙上方出现了。

堤格尔毫不畏惧地放箭。箭簇不偏不倚地射中鲁萨尔卡的脸,然后就这样直接穿透过去。不只堤格尔,连米拉都因此惊讶得瞪大眼睛。

「普通的箭对我没用,小笨蛋。」

鲁萨尔卡讥笑著,藉著下坠之势,猛地朝米拉扑去。

米拉压低重心,准备迎击。鲁萨尔卡举起右手,肩部以下的部分化为水流,整只手变成又薄又锋利的水刃。

米拉扭身闪过以不规则轨道袭来的水刃,向前刺出长枪。枪柄倏地伸长。

金属敲击的声音震动空气,米拉右肩喷出鲜血。米拉身形一晃,随即站稳脚步。鲁萨尔卡则失去平衡,头下脚上地摔落地面。虽然鲁萨尔卡立刻起身,但是整条右手臂已经结冰了。

「比外表看起来行嘛。我本来想劈断你那细瘦的脖子呢。」

「下次,我会在你那张令人不愉快的脸上开洞的。」

米拉抹去喷溅到脸上的血啐道。鲁萨尔卡耸了耸肩,以左手轻拍自己的右肩。

瞬间,整条右臂掉落在地上。

堤格尔与米拉惊讶得说不出话。在两人的注视之下,鲁萨尔卡的右肩喷出大量的细长水流,转眼之间变成了手臂。

「好可惜对吧?」

鲁萨尔卡看著难掩惊讶之色的米拉,得意地笑道。

「你也挺行的嘛……」

米拉硬是挤出笑容,逞强地回答道。

鲁萨尔卡蹲下,双手碰地。只见她手掌周围出现泥巴色的水洼,接著,她的身体开始褪色,变成一团有人类轮廓的水块。最后,水块融化在水洼里,消失了。

看见魔物潜入水中,堤格尔倒抽一口气。假如是充满水分的地面,她应该能来去自如吧。

「──寂静的世界啊。」

米拉瞪著地面,再次使出拉斐亚斯的力量。

地面以米拉站立的场所为中心,急遽地冻结。匍伏在地面的寒气,能察觉地表的细微变化,透过拉斐亚斯通知米拉。米拉不只打算封住鲁萨尔卡的行动,就算鲁萨尔卡从地面发动攻击,她也能立刻作出回应。

寂静降临。米拉一动也不动地集中精神,探测魔物。五秒经过。十秒经过。

「米拉!」

堤格尔忽地朝米拉扑去。专心注意地面的米拉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直接被扑倒。堤格尔抱著米拉,在地面翻滚。

就在这时,湖边的波浪状冰墙发生龟裂,出现破洞。破洞由冰墙内侧向外延伸,湖水如瀑布般从破洞涌出。堤格尔之所以能比米拉早发现这件事,是因为除了地面,他也同时在注意其他方位。

从破洞涌出的水,前端变化成枪尖般的形状,凌厉地刺中米拉刚才站立的地点。

「哎呀哎呀,真可惜。」

水柱从地面弹起,化为人类的形状。金色长发飘扬,再次变为鲁萨尔卡。被堤格尔抱在怀中的米拉气到涨红了脸。

「你早就不在地面了呢……」

鲁萨尔卡恐怕是一融化在水中,就立刻从地面移动到湖里,在冰墙上钻洞,偷袭米拉。

「接著要做什么呢?对了,这么做好了。」

鲁萨尔卡的话一说完,整片冰墙立刻崩塌、粉碎。从刚才起,鲁萨尔卡就一直操纵著水,从内部侵蚀冰墙。

锐利的碎冰雨朝著堤格尔和米拉落下。米拉大喝一声,以拉斐亚斯扫开冰雨。但是无法完全挡下碎冰,两人身上因此出现许多细小的割伤。

就在这时,两人脚下的地面忽地隆起,由水块形成的巨蛇分别缠住堤格尔与米拉的脚踝。刚才的碎冰只是障眼法。

就算想抵抗,但是水蛇不但力气大,又没有具体形状,难以反击。两人失去平衡摔倒,被拖向湖里。

米拉挥动长枪,斩断了缠住堤格尔的水蛇。

重获自由的堤格尔迅速起身,但是米拉已经被拖进湖里了。顾不得满身泥水,堤格尔朝湖畔奔去。

「米拉!」

就算凝神细看,也无法在湖中发现米拉的身影。堤格尔心中一片骇然,从刚才的战斗方式可以看出,水中战斗绝对对鲁萨尔卡有利。

堤格尔迷惘了不到一秒,立刻把黑弓绑在腰带上。打猎中必须用到双手时,他都是这么做的。

堤格尔深吸了一口气,跳入湖里。既然弓箭对鲁萨尔卡不管用,堤格尔就只是个累赘。在无法像地面般自由活动的水中,说不定会更加拖累米拉。

──如果没有能做的事,就把能做的事找出来。

堤格尔拨著水,直线前进。他从小就经常在故乡的河和湖中玩耍,对游泳与潜水都很有自信。

前进了不知多远后,堤格尔感受到一股异质的水流。

──米拉和鲁萨尔卡,就在附近。

堤格尔浮出水面,调整呼吸。虽然想大声呼叫米拉的名字,但是考虑到鲁萨尔卡也在附近,只好作罢。堤格尔再次潜入水中,前进了一会儿后,就被一股激烈的暗流拉走。水流非常强,无法挣脱。

──不对,应该跟著这水流走。

堤格尔注意著不让肺中的空气漏出,让身体随著水流漂移。紧张乱动的话反而更危险。他深知这一点。而且他也不想在抵达米拉身边时,因为缺氧而露出丑态。

最后,堤格尔总算在前方发现人影般的物体。堤格尔凝神细看,是米拉没错。因为那人影正发出篮色的光芒。

「──穿透天空,冻结吧!」

尽管身在水中,但是米拉的叫声仍然清楚地传入堤格尔耳中。

下一秒,庞大的寒气在水中爆发,制造出新的激流。堤格尔被那水流吞没,无可抵抗地被卷走,像树叶般在水中旋转不已。

水温冰寒刺骨,有如回到冬天。在漩涡中翻滚很是痛苦,但堤格尔仍然拚命忍耐,让自己留在水里。视野一角有醒目的标记──米拉的拉斐亚斯正在水中发光。假如就这么浮出水面,似乎就会错失那道光芒。

等到水流逐渐平息,堤格尔再次拨水前进。来到米拉身边时,她已经握著爱枪,失去意识了。堤格尔连忙抱著她浮出水面,大大吸了一口气。

──好险啊……

堤格尔低头看著米拉,只见她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嘴唇发白,失去活力。堤格尔连连叫著她的名字,但是完全没有回应。

──该不会喝到水了吧?

堤格尔环视四周,见到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是湖岸。堤格尔以左手抱著米拉,死命地划动累到快要动不了的右手与双腿,朝著岸边游去。

假如在这种时候被鲁萨尔卡拖入水里……堤格尔无法不做这种想像,但是幸运地最后并没有真的发生,堤格尔顺利地来到岸边。他先把米拉的上半身推到地面,自己爬上岸后,再把米拉整个人从水中拉出来。

「……她呢?」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进耳里,是米拉醒了。堤格尔放下提著的心。

「我猜,应该逃走了……」

别说没有攻击两人,连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也消失无踪。所以应该是逃走了吧。

疲劳以及吸饱水的衣服,使身体异常沉重。虽然很想直接趴下来,不过堤格尔还是咬著牙,背起米拉,从湖边走开十几步。

堤格尔抱著米拉的肩膀,让她躺平下来。右肩的伤不算严重,除此之外,只有一些轻微的割伤。

「太好了……」

恢复冷静后,堤格尔茫然地看著湖面。刚才经历与魔物的那一战,感觉就像一场梦。不过那当然是现实,因为两人都全身湿透,而且米拉还受了不少伤。

──鲁萨尔卡,是吧?她称米拉为战姬。

而且也知道米拉提起的,名为茨魅的魔物。

从「烦死人的龙」这句话来看,杀死泰纳帝的那些龙的,应该就是鲁萨尔卡吧。假如有她那种力量,杀死龙确实只是小菜一碟。

稍微平静下来后,堤格尔环视四周,小声低语著:

「这里,是哪里啊……?」

看来被鲁萨尔卡卷入暗流之后,两人被带到离营地很远的地方了。拉菲纳克和加雷宁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不见了吧。必须尽快回去才行。

但是一起身,堤格尔又马上改变想法。身体比想像中的沉重太多了。

「应该先升火才对……」

就算勉强自己走回去,也马上会耗尽所有力气,倒在半路上。而且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到营地。应该先把身上衣服弄乾,让身体回温,休息一阵子,等恢复体力再说。

堤格尔摇摇晃晃地朝附近的树木走去。拔出腰间短剑,开始剥树皮。短剑没在那么激烈的水流中被冲走,真是幸运。

堤格尔把树皮割成适当的大小后,开始捡拾粗细适中的树枝。

──幸好原本就是为了打猎而进入森林的。

回到米拉身边后,堤格尔开始架柴生火。

「如果士兵发现黑烟的话……不,要是他们因此来到湖边,才伤脑筋呢。」

堤格尔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变得乌云密布。堤格尔把视线移到林木之间,森林感觉起来比昨天更昏暗,视野也变得更差。进入墨吉涅境内后,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天色。

──似乎不会马上下雨呢……

假如是出生、长大的亚尔萨斯,或是住过一年的奥尔米兹,堤格尔能以云层的大小及厚度等预测天气,但是墨吉涅的天象,他就不懂了。

就在这时,米拉起身。堤格尔赶紧伸手扶住她的后背。

「你还好吗?」

「多亏你,还好……」

米拉的声音很虚弱,但是看到堤格尔一脸关心,又微笑起来:

「虽然有点累,不过没事。因为拉斐亚斯保护了我。」

话一说完,米拉立刻打了个喷嚏,身体微微开始发抖。米拉揪著自己湿漉漉的衣襬,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可以转过去一下吗?」

堤格尔犹豫著该不该把目光从虚弱的米拉身上移开,但是很快地改变想法。堤格尔拿起弓,背对米拉说道

「周围由我来警戒,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

堤格尔的贴心,让米拉娇羞地笑道。

保险起见,米拉还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褪下外衣与裙子,身上只剩一件亵衣。

为了让衣服早点乾,米拉蹲下身子,把衣服平铺在地上。可是,光是这样的动作,她就失去平衡,重重跌坐下来。

听到声音的堤格尔转过头,见到米拉茫然地坐在地上,连忙过去扶住她。

「我只是,有点头晕而……」

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只见米拉紧闭著双眼,被堤格尔搂著的身体也一下子变重。

堤格尔脸色惨白,小心地确认米拉有没有在呼吸,发现她只是睡著,放心地松了口气。

像这样抱著她,就能明白米拉的身体十分冰冷。刚才抱著米拉时,由于她身上穿著湿衣服,再加上堤格尔自己也很疲累,所以没有发现这件事。

──这不是当然的吗?毕竟先前在冷水里待了那么久。

而且还在水中与魔物交战。现在顾不得她的面子了。

「我要脱了哦。」

虽然知道米拉睡著了,但堤格尔还是先知会过,才把手放在她的亵衣上。堤格尔小心翼翼地,注意不扯破衣服脱下亵衣,轻手轻脚地让米拉横躺在地上。

接著,他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手边没有毯子也没有外套,光靠火堆的热度,他还不够放心。如此一来,堤格尔能想到的,只有以自己体温帮米拉取暖了。

堤格尔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见到米拉的裸体,使他的下半身开始发热。

──就算那边不是能靠意志控制的部分,也还是太……不,先不管那个了。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堤格尔跪坐在米拉身边,伸出手,抱紧她的身体。冰冷的体温使他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

为了让米拉与自己贴得更紧,堤格尔以右手用力搂紧米拉,左手则不断摩挲她的手臂和大腿。

「可以的话,真希望是在我们意识清醒,不同的情况下,变成这个样子呢。」

堤格尔仰望天空,叹了一口气。接著又笑了起来。自己总算有多余的心力可以开玩笑了。接下来,就是向神明祈祷,希望米拉能快点恢复了。

耳朵传来什么东西拨开草丛的声音。

堤格尔一惊,抬起头来。看来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堤格尔伸手抓起黑弓,站了起来。接著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米拉……?」

原本在自己怀里的女孩,不见了。

堤格尔脸上血色尽退,他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右手拿著短剑,左手握住黑弓。虽然箭全被水冲走了,但仍然可以把弓身当作敲击性武器使用。

森林深处再次传来拨开草丛的声音,堤格尔反射性地举起短剑。

不过,现身的是堤格尔现在最想寻找的人物。

「你醒了?」

米拉右手握著拉斐亚斯,左手拎著野鸟,朝堤格尔走来。虽然身上只穿著亵衣,但是脚步沉稳,不像之前虚浮。

「你上哪儿了?我可是很担心哦。」

堤格尔跑到米拉身边,米拉一脸不高兴地瞪著他:

「我做了一个梦。」

意想不到的回答,使堤格尔感到困惑。

「梦?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梦呢?」

「是啊。我梦到你被美女包围,一脸色眯眯的样子啦。」

米拉轻轻捏了一下堤格尔的鼻子,堤格尔哑口无言。

天上布满乌云,无法得知太阳的正确位置。不过应该已经快正午了吧,米拉这么说道。这样一来,他们大约睡了两小时。

堤格尔剥下附近树木的树皮,撕成小块丢入火堆里。米拉则俐落地处理起她捉到的野鸟。

「这样子,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呢。」

米拉拔著野鸟的羽毛说道。堤格尔旅居奥尔米兹时,两人经常在山野间策马奔驰、打猎。

「你是怎么抓到它的?」

堤格尔问道,米拉瞥了长枪一眼,耸了耸肩:

「我趁著鸟儿降落地面时,以拉斐亚斯的力量让地面结冰,黏住它的脚。虽然说不该这样使用拉斐亚斯的力量就是了……」

假如情况宽裕,而且有道具可用的话,米拉也想用正统的方法打猎。但现在是紧急状态,顾不了那么多。

米拉大约是十五分钟前醒来的。

她悄悄离开堤格尔的怀里,注意不要吵醒他。穿上衣服后,走进森林寻找食物。

「你已经可以走路了吗?」

回想起睡著之前米拉冰冷的体温,堤格尔皱眉问道。米拉笑著点头,把以短剑切成小块的鸟肉插在树枝上,以火烧烤。

「虽然不到完美的程度,但是足以再和鲁萨尔卡一战了。」

「可以的话,我再也不想遇到她了。」

堤格尔发自内心说道。

魔物。实际遇上后,确实只能以魔物称之。不是因为没办法以弓箭杀伤它们,而是因为无法瞭解它们的真实身分。

──她把米拉称为战姬,并因为这个理由攻击米拉。

米拉的母亲菈娜,也曾与魔物战斗过。茨魅就是攻击菈娜的魔物的名字吧。

脑中浮起可怕的想像,使堤格尔感到又头痛又恐惧。魔物是专门与战姬为敌的存在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不是战姬的自己,岂不是只能在一旁乾瞪眼了吗?

「烤好了。」

米拉的话把堤格尔拉回现实。不知不觉间,所有的肉全都烤好了。之所以没发现,应该是因为堤格尔太烦恼了。

香喷喷的肉味刺激著空空如也的肠胃,堤格尔不由得扬起笑容。

「要是有带盐巴就好了。」

平常打猎时,堤格尔都会带著盐。但是今天他只打算在森林里绕个十五分钟就回去,所以没把盐带在身边。

「就算带著,也早就被水溶光了。」

米拉轻笑,像这样闲话家常,使两人的精神松懈下来。

两人开始吃起鸟肉,虽然没有调味,仍然使他们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很想一口气把肉吞下,但还是忍耐著冲动,仔细地咀嚼,品尝食物的滋味。

「可以告诉我你被拖进湖里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堤格尔一面咬下粘在骨头上的肉,一面小心地问道。那时候,如果米拉不帮他的话,也许就不会被拖进水里,碰到那种事了。

「不必在意。我是配合那家伙的攻击,故意扑进她怀里的。」

米拉得意地挺胸笑道。

被拖进湖里后,米拉被拖到更中央、更深的湖底。如果是鲁萨尔卡,想确实杀死猎物的话,当然会那么做。

米拉以拉斐亚斯发出的寒气作为抵抗。鲁萨尔卡以水流甩动米拉,似乎打算耗光米拉的体力,再夺走拉斐亚斯。米拉一停止抵抗,水压立刻从四面八方袭来,想压垮她。

但是,那么做正中米拉的下怀。全身由水构成的鲁萨尔卡,是无法以利刃造成伤害的。必须在对方无法逃开的情况下,以拉斐亚斯的力量直接攻击对方才行。米拉耐心等待,直到鲁萨尔卡主动送上门,才发动龙技。

「龙技……?」

「由我们战姬发挥龙具最大力量的攻击。冻结波浪时,用的也是龙技哦。」

米拉爱怜地抚摸拉斐亚斯说道。

「根据我的手感,确实有击中那家伙。不过,应该说是两败倶伤。那家伙也以水流冲击我……你有被瀑布淋过吗?」

堤格尔点头。米拉说:「就是那种感觉。」

「那水流真的很猛烈。虽然我努力撑著,可是空气全被挤了出来,还喝了不少水……虽然觉得被她逃了,但是没有余裕去追……」

米拉抬起头,以腼腆又开心的表情对堤格尔说道:

「如果你没来救我,我应该就直接淹死了。谢谢你。」

「能救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堤格尔打从心底说道。他真庆幸自己有拚命游过去。

「你说觉得被她逃走了。所以说,她还活著吗?」

「嗯。但是既然她之后都没有发动攻击,应该会暂时安分一阵子吧。话说回来……接、接下来换你了哦,堤格尔。」

米拉把视线从堤格尔脸上移开,以指尖玩著鸟骨说道。堤格尔不明白米拉的意思,讶异地看著她。

「那个……我记得你脱掉我亵衣的事。」

米拉羞到耳根发红,断断续续地说道。

「当然,我相信你的人格。可是,该怎么说呢,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就米拉的角度来说,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堤格尔抱在怀里,而且两人身上都一丝不挂,当然会忍不住做各种想像了。

堤格尔脑中也鲜明地浮现米拉那时的模样。

现在米拉身上只穿著贴身的薄亵衣,身材一览无遗,给人强调著冶艳妩媚的感觉。

欲念从身体深处爆发。尽管明白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堤格尔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

一方面是因为与魔物战斗时,无法成为米拉的助力,使他非常懊恼,如今米拉已经恢复精神,可以放心了。另一方面,是他像个小孩子般不想与米拉分开的幼稚占有欲。

堤格尔朝米拉爬了过去,从后方轻轻抱住她。米拉虽然惊讶,但是似乎从堤格尔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什么,所以没有强行推开他。

堤格尔以脸颊摩蹭著米拉的脸,左手探入她的亵衣底下,来回抚摸著白瓷般滑嫩的肌肤后,往上方移动,碰了碰丰满的乳房,缓缓搓揉起来。时而享受弹性般地捏揉,时而像在测量重量似地从下方捧起。

「你长大了呢。」堤格尔忍不住说出感想。

「你是在哪里学到这种摸法的啊……」

米拉轻轻瞪了堤格尔一眼。堤格尔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抱紧她。

堤格尔拉开亵衣,露出米拉半边酥胸,轻柔地揉弄起来,情欲也愈发高涨。堤格尔像在确认形状似地以手指勾勒轮廓,以指尖刺激胸前的突起。米拉口中也发出炽热的喘息。

堤格尔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咽了咽口中唾沫,右手在米拉的大腿上滑动。从刚才起,他的胯下就涨到发疼。堤格尔充分享受过大腿的触感后,缓缓把手指滑到双腿之间。

想要米拉的念头压抑不下来。鲁萨尔卡暂时不会来袭的猜测,更加助长了堤格尔的欲望。

堤格尔低头,吻起米拉的粉颈。米拉抓著他的右手,但是几乎使不上力。还不如说,她就像接受了现在的状况似的。

米拉软软地将头靠在堤格尔肩上,一见到她那湿润的双眼,堤格尔的心,与身体的一部分变得更激动了。

但是,原本要朝双腿深处挺进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空气的流动似乎停滞了一瞬间,使堤格尔产生奇妙的异样感。

堤格尔抬起头,左右张望四周,接著瞪大双眼。

眼前的空间扭曲了起来,就像泛起涟漪的水面一般。

堤格尔用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神,抱著米拉看向眼前的扭曲。

只见一名少女有如被那空间的扭曲推出来似的,从半空中现身。不是从天而降也不是从地面窜出,而是凭空出现。长长的黑发在她落地时轻轻飘起。

少女的年纪大约十四、十五岁左右,身材娇小,穿著奇特的服装;布制的腰带几乎盖住整个腹部、包覆手肘到手腕,又宽又长的袖子、裙子在腰部围了一圈,并在前方重叠,纤细腿在重叠之处若隐若现。脚上穿的,则是露出脚趾的凉鞋。

不过,比那奇特的服装更抢眼的,是少女扛在肩上的长柄镰刀。那镰刀由鲜红与漆黑两色构成,上面有精致的装饰。除了充满神秘感,还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少女歪著头,以恍神的表情盯著米拉与堤格尔,接著以袖子掩嘴,叫了一声哎唷。原本沉浸在心上人的爱抚中的米拉,因那叫声而回过神,看向少女。少女深深一鞠躬:

「没想到会在忙碌之中打扰,是我太冒昧了,琉德米拉姊姊大人。」

「宓、宓莉莎……?」

认出那少女是谁之后,米拉发出不成言语的声音。

「不、不是哦!这、这是!虽然我不能说是怎么回事,总之不是那样哦!」

米拉满脸通红,狼狈万分地挣脱堤格尔的怀抱,有如被打上岸的鱼般抖动不已。她以右手遮住胸部,泪眼汪汪地抬头看著那名叫作宓莉莎的少女。

「请放心,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不会把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在异国森林中,衣衫不整地做起淫荡之事的场面到处嚷嚷的。」

完全不像打算保持沉默的人会说的话。米拉气喘吁吁地看著黑发少女,想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宓莉莎以毫无恶意的表情说道:

「但是我会把这场面钜细靡遗地报告给蒂娜姊姊大人听的。」

「那和到处嚷嚷有什么不一样?」

「开玩笑的。我也不会告诉蒂娜姊姊大人的。不要把掌握到的把柄,告诉任何人,应该一个人独占。如此教导我的,就是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呢。」

「……嗯。这样就好。」

米拉总算恢复平静,整理好原本凌乱的亵衣,深深叹了口气。

堤格尔傻眼地看著两人的互动。那少女似乎和米拉很熟,但是堤格尔旅居奥尔米兹的期间,从来不曾见过她。不过,宓莉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最近才刚听过。

「堤格尔,我来介绍一下。」

米拉一边拾起变乾的衣服,一边说道:

「她叫宓莉莎,和我一样是战姬,是奥斯特罗德的统治者,人称『虚影的幻姬』。」

「我是宓莉莎•葛林卡,请多关照。」

黑发少女向堤格尔深深一鞠躬,说道。

堤格尔总算想起来了。宓莉莎这个名字,是在米拉谈起其他战姬时提到的。可是米拉那时明明说过,奥斯特罗德在吉斯塔特王国的东北方,要来到这里,是不是太远了?

其实堤格尔应该起身回礼才对,不过他还是坐在原地:

「不好意思,我的脚麻了……」

堤格尔找著藉口,但是瞒不过黑发少女的眼睛。只见少女以袖子掩住嘴角,紫色的眸子直视著堤格尔的裤子──正确来说,是裤子里肿胀的某物,说道:

「要不要请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帮你降降火呢?对了,请不要介意我。男女在野外交合的事,我在故乡的村子里看多了。」

堤格尔和米拉顿时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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