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风吹过树林。枝叶摇晃,盛夏的强烈阳光落在堤格尔脸上。
堤格尔微微皱眉,但是除此之外,他连指头都没动一下。身为猎人,这种情况可说是家常便饭。只要阳光不直射眼睛就行。
昏暗的森林中,堤格尔遁迹潜形似地趴在树丛下方。他左手紧握家传宝弓,右手的箭则搭在弓弦上。
堤格尔敛声屏气,像是要融入森林的空气中一般凝视著正前方。约莫十秒后,目标猎物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只毛色偏黄,体型比普通野狼大上一圈的孤狼。
──背上有许多黑色的斑点。没错,就是它。
两天前,堤格尔经过这森林附近的村落时,听说了有只落单的孤狼经常来破坏庄稼、袭击牲口,让村民们十分烦恼。
「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帮忙吗?」堤格尔主动对村民们说道。
他问出详细的被害状况后,进入森林,寻找野兽的足迹与粪便。大致掌握孤狼的行踪后,他起了个大早,潜伏在树丛里直到现在。
堤格尔配合著在林间悠悠漫步的孤狼,微微扭转身体,锁定目标,拉紧弓弦。
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和缓的曲线,刺中狼头。偏黄的身体从地面微微跃起,倒在地面,再也起不来了。
堤格尔的全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治理布琉努王国边境之地,亚尔萨斯的冯伦伯爵家的长男,今年十七岁。
得到布琉努国王法隆王密令的他,离开出生长大的亚尔萨斯,来到吉斯塔特王国的奥尔米兹公国。
今年春天,布琉努与邻国吉斯塔特结盟,联手进攻位在东南方的墨吉涅王国。就结果来说,这场侵略失败了。布琉努•吉斯塔特联军一无所获地撤退。但是这场战争,使某些人察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联军里,有通敌叛国的内奸。
身为统治者,当然不能放任内奸继续在自家后院走跳。
因此,听说堤格尔和吉斯塔特的战姬似乎颇有交情的法隆王才会命令他,要他前往吉斯塔特,请求战姬的协助。这并非要他找出内奸,而是希望他能担任两国之间的联络员。
吉斯塔特王国有七名战姬,与堤格尔特别要好的,是治理奥尔米兹公国的琉德米拉•露利叶。虽然不能公开,但是堤格尔与琉德米拉其实两情相悦,是私底下以昵称称呼彼此的关系。
堤格尔拜受了密令,与部下拉菲纳克一同前往吉斯塔特。
两人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翻越分隔布琉努与吉斯塔特的孚日山脉,直到五天前,总算踏上吉斯塔特的平地。从亚尔萨斯出发时,风中还残留著一点春天的气息,但是翻越山脉后,已经完全是夏天了。
距离米拉所在的奥尔米兹公宫,还有十天左右的路程。
堤格尔将一部分狼皮带回村里,得到村民的热烈欢迎。
「我听说布琉努人不擅长使弓,但你的狩猎技术还真是了不起啊!」
当天晚上,年轻的村长在村里的小酒馆里,不住口地称赞堤格尔。他拿出村中珍藏的葡萄酒款待堤格尔与拉菲纳克,比手划脚地说著村民如何为那只恶狼所苦。
这话题告一段落后,村长问起两人今后准备前往何方。
「我们要去公宫找人。」
听了堤格尔的回答,菲纳克贼笑起来。向村民自我介绍时,他们自称是一起旅行的同伴。
「就别装啦。老实说自己是去找喜欢的人如何?」
「哦哦!你有女朋友啊?」
村长愉快地问道,堤格尔苦笑著,把话题蒙混过去。他当然不能说,自己要去见的对象是这个公国的战姬。
「对了,说到公宫,听说不久之后,战姬大人会经过这里哦。」
「米……战姬大人吗?」
差点说出米拉的名字,堤格尔赶紧订正。也许是因为葡萄酒的效力,村长并没有发现堤格尔的口误。村长缩起肩膀,弓著背,压低声音道:
「是啊,听说战姬大人和隔壁邻居吵架了。」
「隔壁邻居,难道是其他战姬大人治理的莱德梅里兹吗?」
堤格尔也配合著对方,小声问道。
米拉和莱德梅里兹公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像猫狗般水火不容」,在两公国间是非常有名的事。
传闻中,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唇枪舌战,互相不给对方好脸色,好几次差点大打出手。而且堤格尔还知道,这些全是事实,因为米拉亲口告诉过他这些事。再说,三年前奥尔米兹之所以与亚尔萨斯建交,就是为了牵制莱德梅里兹。
「不,不是那边的邻居。」
村长大大地挥手,否定了堤格尔的猜测。
「是直辖地的地方官。」
每个战姬治理的公国之间,都夹著王家的直辖地。这是为了不让各公国直接比邻,第一代国王做出的决定。
但是这些直辖地的面积都不大,不足以成为往来于各公国时的阻碍。因此,回顾吉斯塔特的历史,时而可见战姬之间的交流或龃龉。
奥尔米兹与莱德梅里兹之间,当然也夹著王家的直辖地。这次,就是治理直辖地的地方官与米拉之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哦?是什么样的争执呢?」
王家直辖地的地方官,当然是由国王任命的。先不论权限大小,光以权威来说,也比普通的地方官大多了。和那样的人物起争执,似乎不是什么好现象。
「听说是在抢奥尔米兹和直辖地之间的森林所有权。」
「这还真麻烦呢……」
堤格尔露出「真伤脑筋啊」的表情,村长也以「就是说嘛」的神色点头:
「尤其是这个时节,可以在森林里采集到很多资源。就连我们也是,虽然有点夸张,不过光是为了一颗果子,就可以和隔壁村子吵起来哦。」
「我懂。我懂。」
堤格尔感同身受地同意村长的话。森林、河川、山脉……多数领地共同拥有这些地形,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且这些场所的边界并不明确,有时会基于人为因素而改变,有时也会因自然变化而改变。
有一句布琉努的谚语是:「把一颗果子让给对方,就会被抢走三颗。」。意思是只要给对方一点好处,就会被得寸进尺。在吉斯塔特,也有类似的说法。米拉与米拉的母亲,史薇特菈娜都教过堤格尔类似的谚语。也就是说,这应该是大陆中随处可见的情况吧。
「对了。那座森林啊,很诡异哦。」
村长歪著头,自下而上地窥视著堤格尔,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进入那森林的人,没有一个人回得来哦……」
假如是年幼的孩子,应该会被村长的表情与口气吓到吧。但堤格尔和拉菲纳克只是笑著耸了耸肩。
「咦?你们不会怕啊?」
「对小孩子说这些的话,很管用就是了。」
「是吗?」村长笑著挺起身体。
「不过在夏天,进入森林后出不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是了。」
原因很单纯。就像村长刚才说的,夏季的森林有丰富的资源。吉斯塔特的夏季虽然短暂,但森林还是会在这段时间里孕育出许多事物,河川的鱼儿也会在这段时间成长。
因此,就算不是以采集或狩猎维生的普通人,也会为了采集资源,在森林中愈走愈深。等到回过神时,已经迷失在森林中,再也回不去了。也有不少人是误入猛兽的地盘,被野兽攻击而丧命。
堤格尔喝了一口陶杯中的酒,把话题转回来:
「说到战姬大人……假如方便的话,可以让我们暂时住在村里,直到战姬大人路过为止吗?等我回老家时可以向同乡炫耀,目睹过战姬大人的风采。」
「这个嘛……」
村长思忖似地摸著下巴,以凌厉的眼神看著拉菲纳克。
「但是见到这位小哥,村里的姑娘们应该会心浮气躁吧。」
拉菲纳克比堤格尔大十岁,外表相当端正,个子又高,体格也好,只要不开口说话,看起来就是个大帅哥。就算在亚尔萨斯,大家也都这么说。假如村里的年轻姑娘们迷上外来者,村中男性们心里应该会很不痛快吧。
「关于这点,请你放心。因为他其实是这个样子。」
堤格尔对拉菲纳克使了使眼色,拉菲纳克露出极为不情愿的表情。但他还是没有违逆少主的意思,朝著村长露齿一笑。见到凸出的两颗门牙,村长忍俊不禁,噗哧一笑,弓著身体颤抖不已。
「好吧。反正战姬大人顶多再过两、三天就会到了。直到战姬大人路过为止,你们就在这酒馆吃住吧。」
「谢谢。另外还有一件事……」
逗留在这里的期间,可以让我进森林打猎吗?堤格尔向村长问道。
「当然,我不会猎走太多动物的。猎到的鸟兽,我只留两成,另外八成归村子所有。」
村长喜孜孜地答应了。
隔天早上,堤格尔与拉菲纳克一起进入森林。
阳光钻过茂密的枝叶,照亮森林。堤格尔与拉菲纳克悠然漫步在充满清凉空气与浓烈草木气味的树林里。地面软硬适中,走起来很舒服,感觉不论要走多久都不成问题。
「哎呀,可以用自己的双脚走路,还真是舒服啊。」
拉菲纳克走在堤格尔身旁,轻快地说道。堤格尔调侃似地笑了起来:
「看你这样子,你的屁股已经没事了嘛。」
刚决定由拉菲纳克陪堤格尔一起旅行时,因为拉菲纳克不会骑马,堤格尔原本打算步行前往奥尔米兹。在墨吉涅战斗时,他也是以步兵身分参战的。
但是,最反对堤格尔这想法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菲纳克。
「既然是国王陛下的命令,就该尽早抵达奥尔米兹。放心吧,少爷,我一定会在途中学会骑马。」
拉菲纳克之所以这么说,也许是基于身为亲信的自尊心,但也有顾虑堤格尔心情的成分在内。拉菲纳克知道堤格尔与米拉两情相悦,于是堤格尔接受了拉菲纳克的好意。
就这样,两人一起骑著马离开了亚尔萨斯。在路途上,拉菲纳克时不时因为肌肉酸痛休息一整天,有时甚至会因为屁股磨破皮而下不了床。直到翻越了孚日山脉,才总算习惯骑马。
「托这趟旅程的福,我的屁股皮愈来愈厚了。虽然还比不上少爷就是。」
拉菲纳克打趣地回嘴道。堤格尔轻轻顶了一下他的侧腹。
「是说,吉斯塔特的森林果然和亚尔萨斯的不一样呢。」
堤格尔环视森林,以雀跃的口气说道。拉菲纳克听他这么说,露出怀疑的表情道:
「是这样吗?不过经少爷一说,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呢……」
「是啊。植物的种类自不用说。就连树木的色调和枝叶的伸展方式,也都不一样呢。」
行走在森林中,见到野菇与坚果时,堤格尔都要忍下摘采的冲动。身为猎人,不该去碰这类一般人也能采集的资源。更何况,堤格尔是得到许可才进入森林的外人,自然该顾虑当地人的想法。
「不过,没想到要在那村子待上两天,还挺辛苦的呢。」
拉菲纳克仰望树梢,喃喃自语道。堤格尔不解地歪头问他: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在我看来,他们人都不坏啊?」
堤格尔想起昨晚村长的话,难道说拉菲纳克受村里的男人嫉妒,被他们为难了吗?
「不是啦。在村子里时,得直接叫少爷的名字才行……要是被巴多兰爷爷知道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哩。」
巴多兰是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的亲信。拉菲纳克之所以称堤格尔为少爷,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不过,如果你叫我少爷,会很可疑吧。」
堤格尔与拉菲纳克的真实身分,是布琉努的贵族与随从。但堤格尔不想让身分曝光,所以告诉村长,自己和拉菲纳克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毕竟是奉了国王的密令前来吉斯塔特的,不该太过张扬。再说,堤格尔也没打算到处自曝身分。
「我也觉得,早知道就说你是我哥哥好了。」
「这样我就要叫少爷弟弟了吗?好像也不赖。对了,说到巴多兰爷爷──」
又来了。堤格尔不由得皱眉。从亚尔萨斯出发后,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次一样的话了。
「还是要请少爷多考虑一下蒂塔的事。」
「……我还以为你已经认同我和米拉了呢。」
「我当然认同,所以昨晚才会开少爷的玩笑。不过,这和那是两回事。而且巴多兰爷爷也一直在对我施压呢。」
堤格尔抓了抓暗红色的头发,焦躁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不语。
蒂塔是冯伦家的侍女。比堤格尔小一岁,今年十六。堤格尔知道她喜欢自己,也把她当成妹妹看待。老实说,听蒂塔说喜欢他,堤格尔还是很开心的。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堤格尔爱的是琉德米拉•露利叶。
问题在于以堤格尔的立场,不能简单地做出「因为自己心有所属,不想接受其他人的感情,所以拒绝蒂塔」这种事。堤格尔是冯伦家的长男,总有一天必须继承父亲的爵位,治理亚尔萨斯。
其实堤格尔可以脱离冯伦家,移民到吉斯塔特,因为他还有个弟弟迪安。但是迪安今年才刚满两岁,而且又是庶出。就目前这个时间点,堤格尔不能把家业全部推到这个年幼的异母弟弟身上。
再说,就米拉的立场,也不能简单地与堤格尔共结连理。
米拉是治理奥尔米兹公国的战姬。在吉斯塔特王国,战姬的地位相当于大贵族,当然不能嫁给其他国家的贵族。再说,冯伦家虽然有伯爵的称号,其实只是治理边境一小块领地的乡下贵族,就品位来说,与战姬判如天壤。
就算堤格尔克服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又会出现新的问题。那就是「堤格尔与米拉生下的孩子,算不算冯伦家的孩子?」。
战姬不是世袭制,也不是终身制。表面上是由国王挑选、任命,但是米拉曾对堤格尔说过,战姬其实是由名为龙具的战姬专用武器所挑选,国王只是事后承认而已。
因此,米拉能当多久的战姬,就连米拉自己也不知道。
例如米拉的母亲菈娜,直到四年前为止,都是治理奥尔米兹的战姬。不过,自从菈娜与魔物战斗受伤后,龙具认为菈娜无法继续胜任战姬的职务,故挑选米拉成为新战姬,菈娜因此失去了战姬的身分。
尽管如此,奥尔米兹的人民依旧尊敬、景仰原本是战姬的菈娜。吉斯塔特的大多数王公贵族,也依然与菈娜交好。也就是说,菈娜在吉斯塔特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总有一天,米拉也会变得和菈娜一样吧,应该说,非变成那样不可。
这样一来,又会回到刚才的问题──「假如堤格尔与米拉生下了孩子」。
对吉斯塔特来说,米拉的孩子等于要人之子,不能因为冯伦家说「这孩子身上流著堤格尔的血,我们希望他能继承冯伦家」,就轻易地把孩子交出去。
如此一来,冯伦家当然会要求堤格尔与其他女性留下后代──继承堤格尔的血脉,在将来治理亚尔萨斯的后代。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于亚尔萨斯、与堤格尔一起长大,而且一直喜欢著堤格尔的蒂塔,是最适合为他留下后代的人选。
「──这里只有我和少爷,所以我就有话直说了。」
拉菲纳克放慢步调走在堤格尔身后,表情严肃地道:
「这么做也是为了蒂塔好。假如知道她将成为下下任领主的母亲,周围的人都会善待她,而且能保证她今后能过著安定的生活。对我们这些平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梦。既然少爷无法回应她的感情,至少该给她其他东西。」
堤格尔停下脚步,用力吸了一口森林中的冷冽空气。接著深深叹气。「你分明事不关己,才说得出那种风凉话!」虽然他很想如此回嘴,但是他也明白,把那些话说出口就太幼稚了。毕竟最无视现实乱来的人,就是自己。
「回亚尔萨斯之前,我会想好答案的。毕竟我也很重视蒂塔。」
「我知道了。那么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这样一来,我就不必一边烦恼该怎么给巴多兰爷爷交代,一边旅行了。」
拉菲纳克故意以开朗的口气笑道,堤格尔对他点点头,总算松了口气。两人开始以轻快的步伐,在森林中前进。
这天,两人猎到了一只野鸟与一只野兔。
†
「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抵达村子,是在中午过后不久的时刻。
村民们聚在道路两旁,争相目睹战姬与随从的风采。
随从共有六人。每个人都穿著焕然如新的铠甲,外套上绣著金线。胯下座骑矫健壮硕,马具反射著耀眼的银色光泽。他们高举长枪,绑在枪尖的吉斯塔特王国黑龙旗,与绣著倾斜蓝色长枪的白底奥尔米兹公国军旗随风飘扬。
骑著白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米拉,外表可说是集华丽与柔美于一身。然而光泽水亮的蓝发随风飘逸,手中握著龙具长枪、英气勃勃地骑马前进的模样,又充满了奥尔米兹统治者该有的威严。不分男女老幼,全都为那威仪非凡的侧脸发出陶醉的叹息。
忽地,米拉转过头,面带微笑,居高临下地朝村民轻轻挥手。
人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村民们大力挥手,高喊著战姬大人,或是米拉的名字。至于错过米拉笑容的人,则懊恼地抱著头,发出沮丧的哀号。
米拉一行人前进到村子中央,村长已经带著数名男性,在路上等候了。村长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道:
「欢迎战姬大人光临这偏僻的小村子。虽然这儿只是穷乡僻壤,但我们还是准备了一点微薄的酒菜,请大人在这里稍作休息。」
「谢谢你们的好意,那么就让我们在这儿休息半刻吧。」
假如是刚成为战姬时的米拉,应该会认为这种应酬很没意义吧。自己一行人都还很有体力,而且太阳正高挂天空,应该要趁机多赶一点路。
但是,拒绝村长的款待,会使附近的村镇觉得这个村子很没用,连招待战姬都做不好。这种话总是传得很快,会严重伤害村子的形象。统治的破绽,往往是从这种小细节出现的。
自从明白这道理后,米拉就改变了想法。而让她察觉这些事的,是与她同年的异国恋人。
「请战姬大人往这边走。」
米拉一行人跟在村长身后,策马前进。
途中,米拉不经易地看向一旁,双肩因映入眼中的事物猛地一震,差点惊叫出声。
──堤格尔……!?
与她同年的异国恋人,正穿著旅行者的服装,站在建筑物的暗处。
由于过于惊讶,使米拉下意识地扯紧缰绳,白马的鼻息因此粗重了起来。
「──战姬大人?」
一名随从讶异地问道,米拉总算回过神。
「没有,没什么事……」
米拉回道。声音微微发颤。她若无其事地按著自己胸口,额头渗出冷汗。我在做梦吗?难道说,我真那么想见堤格尔,想到出现幻觉的程度?
──啊,对了,他说过要来奥尔米兹嘛。
抵达酒馆时,米拉总算想起这回事。
──所以他已经到了啊?真是的,耍什么幼稚呀。
堤格尔绝对是为了吓米拉,才故意站在那里的。假如米拉在那时候发出惊叫,肯定会使战姬的威严扫地。明明她不太常来这一带,更需要在这时村民心中留下威严干练的印象。
酒馆虽然不大,但是也足以让米拉与六名随从休息了。
村长在随从带来的银杯中,一一倒入葡萄酒。
米拉再次慰劳村长,接著问起村子的情况。最近有什么灾害吗?有没有出现土匪?与附近的村子处得如何?村长笑著答道:
「托了战姬大人的福,这一带相当和平。虽然前阵子有落单的狼在田里作乱,但是已经在几天前被路过的旅人杀死了。」
「是吗?那就好。」
米拉马上就明白,那是堤格尔做的。米拉不由得漾起笑容心想,他立下如此功劳,就原谅他吓自己的事吧。
「除此之外──」
说到这,米拉突然皱眉。感受到视线的米拉,把目光移向窗边。
堤格尔的脸出现在勉强能看见完整人脸的小窗户外。
假如只有这样,米拉大可装成若无其事。但是,堤格尔不但在额头和两颊涂了泥巴,还把眼睛瞪得老大,把嘴巴张开到极限,看起来相当滑稽。
一见到他那模样,米拉立刻使出全身力量,压制要笑出来的冲动。立在一旁的龙具对她的感情产生反应,发出寒气,使米拉周围出现白色的光晕。
「呃,战姬大人……?」
村长不解地看著望向窗外的米拉。米拉回过头,嫣然一笑:
「这葡萄酒很不错呢。谢谢你。」
村长的努力,应该算是得到回报了吧。
至于米拉的努力,也同样得到回报。她完美地维持战姬的笑容,直到最后。
之所以做那种事,堤格尔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对堤格尔来说,除非有重大事故,否则到地方视察时,应该以亲民为佳。事实上,在亚尔萨斯时,堤格尔总是不摆架子地向领民寒暄,领民也都怀著敬意与亲切感与堤格尔互动。在亚尔萨斯时,那么做是对的。
堤格尔当然明白,在不同的土地上,领主与领民的互动方式不尽相同。但是与米拉重逢的兴奋,使他忍不住得意忘形了起来。
短暂的休息后,米拉一行人离开村子。不久之后,堤格尔也向村长告辞,策马追上米拉。
但是,在见到米拉一行人的背影时,一名随从调转马头,朝堤格尔的方向前进。那是一名把灰色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梳在脑后,胡子修剪得短而整齐的中年骑士。一见到他,堤格尔与拉菲纳克便欣喜地叫道:
「加雷宁阁下!好久不见!」
他们与这名骑士有不浅的交情。在先前的墨吉涅之战中,堤格尔与拉菲纳克都被他救过好几次。
不料,加雷宁却挡在两人面前,以枪尖指著他们。
「加雷宁阁下……?」
堤格尔讶异地问道。加雷宁以符合随从身分的稳重表情开口: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吾主有话命在下转达。『直到抵达下个村子休息为止,不准靠近到五百阿尔昔之内』──以上。」
堤格尔的表情如石膏像般僵住。胃部沉甸甸的,像是吞了铅块似的。眼前一片漆黑,冷汗从额头涔涔滴落。
「她真的那么生气吗……」
「没这回事。」加雷宁微笑道:
「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宽大的处置了。所以请您趁现在想好赔罪的话。对我来说,跟在心情不好的主子身边,也是很难受的。」
说完,加雷宁优雅地调转马头,扔下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快马加鞭追上米拉。
「蒂塔果然比较适合少爷呢……」
拉菲纳克看著远方说道。堤格尔听了觉得很刺耳。
†
月儿高挂天空。
比半圆略微丰满的椭圆形月亮,以夜空为背景,洒落一地的皎洁。
米拉坐在民宿二楼的房间里,安静地啜饮著红茶。从天花板吊挂下来、称不上高级的油灯,是室内唯一的照明。
这旅舍是村子准备给米拉使用的。米拉的随从们也另有房间住宿,能轮流护卫米拉的房间,并稍做休息。顺带一提,泡红茶的整套茶具与各种茶叶,是米拉从公宫带来的。
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月亮。虽然是夏天,但是随著夜色渐深,空气还是凉了起来。幸好有立在一旁的拉斐亚斯帮米拉阻挡寒气。
忽地,米拉停下喝茶的动作。她从窗外感受到某种气息。
有什么人正攀在外头的墙上。但是没有敌意。
那人的手指勾在窗框上,以带著顾虑的口吻问道:
「……我可以进去吗?」
米拉叹气。都来到这里了,还要问这种问题吗?
「快点进来吧。要是被人看见你攀在墙上,该怎么办?」
话才说完,一名年轻人立刻矫健地翻过窗户,跃进房间里。不用说,那当然是堤格尔。他的身手如猫般灵巧又柔软,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堤格尔一进房,立刻朝米拉深深低头。
「白天是我不对,我做得太过火了,对不起。」
米拉别过头,无言地喝起红茶。她还没完全消气。之所以同意让堤格尔进房,是因为如果被人发现他攀在墙上,一定会引发骚动,让这个村子与她的随从颜面无光。
也许是感觉到了使用者的怒气吧,拉斐亚斯冲著堤格尔的头顶发出阵阵寒气。堤格尔反射性地缩了缩身体,但是并没有抬头,继续说道:
「自从听说你会经过那村子,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逗你。虽然知道你是去视察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稍微恶作剧一下。是我思虑不周……」
「真是的。」
米拉放下残留少许红茶的白磁茶杯,拿起拉斐亚斯,以枪尖指著堤格尔,冷冷地问道:
「如果我真的笑出来,该怎么办?」
「会让人觉得你很亲民──」
后脑勺被拉斐亚斯敲了一记,使堤格尔无法把话说完。
「不只是战姬的威严问题。那么做还会让村里的人脸上无光哦。假如恶作剧的是村里的小孩,还可以一笑置之。但是身为外来者的你做出那么冒犯的事……说不定没办法毫发无伤地离开村子呢。」
堤格尔沉默了下来。察觉那沉默不是因为心服口服,米拉皱眉道: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我会当成最后的辩解,姑且一听的。」
迷惘了大约三秒后,堤格尔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认为,那村长是很通情达理的人……」
问题不在那里──米拉正想如此回答,但是又想起堤格尔在那村子逗留了好几天的事。听说他还帮村民杀死了恶狼,既然如此,村民对他的观感可能与单纯的外来者不同吧。
「听说你杀死了在村子作乱的野狼?总共花了几天时间?」
突然改变话题,使堤格尔有点困惑,但他还是很快地回道:「两天。」
──果然厉害。
米拉的狩猎技术绝对不差,她的随从也是。
可是,虽然对象只有一只孤狼,如果问米拉能不能在两天里杀死目标,答案是否定的。正因为堤格尔帮忙杀死了作乱的恶狼,米拉等人才能照著原本进度,直接路过村子。
米拉噘起嘴,看著堤格尔,在心里盘算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堤格尔从上衣内侧掏出一个小布团。
「那是……?」
堤格尔抬起头,把布团放在米拉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团里放著三朵白花。米拉微微睁大眼睛,她认得这浑圆的花瓣与叶片的形状。堤格尔垂著头,说明道:
「我们被加雷宁阁下赶开后,我想起曾经在村子附近的森林里见过这种花。所以又赶回村里,拜托村长让我们进入森林采花。」
在森林中打猎时,虽然见到这种花,但是堤格尔没有摘采的打算。森林中的植物,有些可以入药,有些可以染色或薰香,用途广泛,对村子来讲,全是珍贵的财产。
堤格尔塞了好几枚铜币给村长,总算得到村长的同意。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堤格尔说「我想把花送给恋人」,村长可能还是不会同意吧。
米拉无言地看著那三朵花。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战姬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许是听到房里的说话声吧,在门外护卫的随从讶异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米拉敷衍著随从,再次看向堤格尔。
「……你知道这是维拉花,所以才采下的吗?」
隔了数秒后,米拉低声问道。堤格尔点点头。
这种花与两人的关系,可以回溯到堤格尔旅居奥尔米兹的三年前。当时,米拉曾让堤格尔喝过漂著这种花瓣的红茶。
──只要把维拉花的花瓣放在以这种茶叶泡的红茶上,就能改变香气哦。发现这件事的人真是太厉害了。
堤格尔分别喝了放入花瓣,以及没放花瓣的红茶后,表示佩服。米拉眼神发亮地把味道不同的原因说明给他听。
米拉再次叹了口气。但这次是为了排出最后的少许怒气。
「──扣一次分。」
米拉把拉斐亚斯放回墙边,说道:
「虽然我还没原谅你,但是给你挽回名誉的机会。不管做什么都好,要做出能让我满意的事。知道了吗?」
假如加雷宁在场,八成会说「琉德米拉大人已经差不多原谅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了呢」之类的话吧。堤格尔彷佛表现决心似地用力点头。见他那么做,米拉总算浮起微笑道: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你。」
幸好,米拉带来的茶叶中,有能因维拉花而改变香气的种类。米拉熟练地泡茶,把茶水倒入白瓷茶杯中,递给堤格尔。
「谢谢。」堤格尔说著,喝了一口茶。
清爽的香气钻入鼻腔,茶水的温度与微甜的滋味,使人心情平静。等堤格尔充分享受过红茶的滋味后,米拉摘下一片花瓣,放入杯中。
红茶瞬间多了一点甜香。堤格尔发出佩服的叹息。他含了口茶,味道也出现微妙的变化。
米拉也在自己的杯中倒入红茶,加入花瓣,品尝茶水的香气与滋味。
「虽然香气的变化不如加入刚摘下来的花那么明显,但是你挑的花很不错呢。」
两人默默喝著茶,直到双方的茶杯都见底时,米拉总算想起什么似地,傻眼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爬窗呢?只要跟加雷宁说一声,就能从门口进来了吧?」
「不是啦,因为我进村时,天已经黑了。」
堤格尔难为情地搔了搔暗红色的头发。
采好维拉花后,堤格尔和拉菲纳克拚命策马赶路,但是抵达这村子时,天已经全黑了。
堤格尔对村民解释,自己只是普通旅人,想在村里借住一夜,并塞了好几枚铜币,总算得以进入村内。没想到村民却把他们带到马厩。
「今天有大人物在我们村子过夜。直到天亮为止,你们都不可以离开这里。」
堤格尔一问,才知道村里壮丁会在米拉住的民宿周围巡逻。对村子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之所以让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入村,纯粹是因为比起放任他们在村外乱晃,还不如把他们关在马厩里,更不容易惹事生非之故。
不过,堤格尔当然不打算乖乖待在马厩里。他趁著村民不注意,偷偷溜出马厩,摸黑来到民宿附近。
之后,堤格尔遇见与村里壮丁一起巡逻的加雷宁,趁著加雷宁引开村民的注意力时,迅速爬到米拉房间的窗口。
「加雷宁阁下相信我一定会来找你,真是太感谢他了。幸好今晚有月光,不然我就没办法在第一次来的村里找到你了。」
「加雷宁对你太好了。」
米拉重新冲泡红茶,苦笑道。但是她很快地收敛起表情:
「你来吉斯塔特,究竟是为了什么?」
堤格尔说,自己是奉了法隆王的密令来的。与墨吉涅的战争,使布琉努察觉国内可能有内奸。米拉垂眼看著喝了一半的红茶。
「可能有内奸的说法,我也有听过。」
「吉斯塔特也一样吗?那就肯定没错了。」
听堤格尔这么说,米拉调侃似地笑道:
「不过,不是要你找出内奸,而是希望你担任两国之间的联络员吗……虽然是国王亲自下的密令,但是看不出对你到底有没有期待呢。」
「应该没有吧。」
堤格尔耸了耸肩,乾脆地道:
「陛下之所以对我感兴趣,是因为罗兰阁下对他提过我的事。如果问说与墨吉涅战斗时,我有什么足以吸引罗兰阁下注意的部分,就是以弓打倒了战象,以及和你的交情吧。因为知道亚尔萨斯与奥尔米兹不是只有表面上的交流,所以才会觉得我至少能当联络员……应该是这样吧。」
听堤格尔这么说,米拉微微睁大眼睛,感慨地道:
「你还挺冷静的呢。」
「老实说,直到离开亚尔萨斯为止,我都挺心浮气躁的呢。」
不过,踏上旅途后,堤格尔开始反覆思索,自己真有立下足以接受密令的功劳吗?
「我当然会做好联络员的工作,也会尽可能地寻找内奸。但是对陛下来说,我应该只是用来迷惑内奸的手段之一吧。话是这么说,但因为可以像这样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但没有不满,反而还很感谢陛下呢。」
米拉没有立刻回话,反而露出碰上难解问题的学者般的表情,仰头凝视著吊挂在天花板的油灯。
「怎么了?」
堤格尔不解地问道。米拉把目光移回恋人脸上。
「我有种感觉……除了罗兰阁下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向法隆王推荐你才对……比如说,雷格那斯王子?」
堤格尔歪著头,否定道:
「我想,雷格那斯殿下应该不记得我了吧。自从狩猎大会后,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七年前,堤格尔十岁时,法隆王曾盛大邀请国内外的贵族,举办狩猎大会。地点在布琉努首都尼斯东边的文森猎场。
布琉努的历代国王时常举办狩猎大会,邀请国内贵族与国外贵宾参加,以这种方式增进感情,法隆王也是如此。当时,年幼的堤格尔跟著父亲乌鲁斯,一起参加大会。
堤格尔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瞒著跟班、偷溜出来玩的雷格那斯王子的。
由于不久之前,堤格尔才刚拜见过王子,而且贵族之子中,只有堤格尔一人使弓,因此王子记得堤格尔这个人。在布琉努,弓被视为胆小鬼使用的武器,人们非常看不起弓箭手,想当然耳,除了堤格尔,没有其他贵族或骑士愿意使用弓箭。
「你真的会射箭吗?」
被与自己同年的王子一问,堤格尔二话不说,直接射下一只鸟儿。
王子惊异地瞪大眼睛的模样,使堤格尔感到很愉快。他当场生火烤起鸟肉,把盐洒在烤得焦香的肉上,拿给王子。王子原本有点犹豫,但是见堤格尔吃得津津有味,还是忍不住动了口。刚烤好的鸟肉使王子笑逐颜开,对堤格尔道:「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刚烤熟、热呼呼的食物呢。」
除了米拉,堤格尔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
拉菲纳克、巴多兰和蒂塔不用说,就连父亲也不知道此事。乡下贵族之子与一国王子相处时,不但没有表现出恭敬的态度,还因为射下鸟儿而洋洋得意。虽然说自己先尝过,但是让王子吃下不确定安不安全的野味,就算以大不敬的罪名整治堤格尔,也还是太宽大了。
假如王子把这件事说出去,堤格尔和冯伦家的下场肯定很惨。这么一想,堤格尔当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之所以告诉米拉,也是因为她是吉斯塔特人的缘故。
狩猎大会结束后,堤格尔回想自己的行动,总算明白大事不妙,开始心惊胆跳。但是王宫并没有把堤格尔传唤到王宫,也没有使者出现在亚尔萨斯,所以王子应该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才对。仔细想想,王子也是偷偷溜出来玩的,当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这么说也对。是我想太多了。」
米拉也不是有什么根据,才会这么认为。硬要说的话,就是她希望除了罗兰之外,还有其他人对堤格尔另眼相看。只能说是一种私心吧。所以她也不继续坚持己见。
米拉转换想法,脸上浮起柔和的微笑。这是只会摆给堤格尔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我当然也很欢迎你们来奥尔米兹。对吉斯塔特来说,找出内奸也是当务之急。让我们一起找出内奸吧。」
「谢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相视而笑。接著,米拉想起什么似地,露出困扰的表情。
「抱歉,我还没说我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呢。视察这一带的村子,其实只是顺便的。两天后,我必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等开完会,才会回到公宫。」
「我在前一个村子听说了。听说你和王家直辖地的地方官,为了横跨领地的森林吵起来了?」
听他这么说,米拉苦笑起来。
「既然你已经听说,就不必多解释了。但是消息传得这么快,我倒是不怎么开心呢。」
「因为现在是大家都想进森林的时期吧。」
在这种时间,消息传得快也是当然的。堤格尔安慰道。米拉拿起花瓣,把变得温凉的红茶一饮而尽。
「你呢?打算怎么做?反正你知道怎么去公宫,可以先回去找母亲大──」
「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行动。」
堤格尔打断米拉的话,笑道:
「我知道自己不能参加会议,但是至少可以远远看著你。」
米拉双手捧著空茶杯,看著地板,满脸通红。隔了一拍之后,她仰著头,自下而上地看著堤格尔说道: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分开……?」
带著几分撒娇的挑衅十分有效。堤格尔嗖嗖地以膝跪地,来到米拉身边。
「是啊。如果你允许,我甚至想立刻抱紧你呢。」
「不、不行。」
米拉连忙后退,抓住拉斐亚斯,以枪尖指著堤格尔的鼻尖。苍蓝锋刃发出的寒气,使堤格尔反射性地将身体向后仰。枪型龙具似乎也很傻眼,镶在枪头的红宝石闪烁不已。
「我不是说扣一次分吗?直到取消扣分为止,这类的事全都不准做。而且上次的事,我也还没原谅你哦。」
「……上次的事?」
虽然猜得到米拉在说什么,但堤格尔还是故意问道。米拉指的,应该是与墨吉涅的战争结束后,两人分别回自己故乡前的事吧。那时,堤格尔出其不意地吻了米拉的嘴唇。
从表情就看得出来堤格尔在装傻,米拉又以拉斐亚斯赏了堤格尔一记。堤格尔摸著头,转换话题问道:
「与地方官的会议,有什么让你在意的部分吗?」
堤格尔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米拉要他先回公宫。虽然说米拉原本就是会考虑他人状况的女孩,但是这次似乎有其他原因。
米拉犹豫地看著手中拉斐亚斯的枪尖。但是对堤格尔的信任胜过迷惘,米拉抬起头,以蓝色的眸子看著心上人:
「我们是为了森林的事起争执……传闻里,有提到我们为什么起争执吗?」
「听说是为了抢森林的所有权?」
「所有权吗?这种说法也不算有错。假如传闻是这样,应该还在容许范围之内吧。」
堤格尔翻找著脑袋中的记忆答道。米拉露出带著少许挖苦之色的笑容,以手指在地板上画出简单的地图:
「这里是我的奥尔米兹,这是王家的直辖地,然后这是艾蕾欧诺拉的莱德梅里兹。至于那片森林,横跨了三个领地的边缘。我们奥尔米兹这边,把领地中的部分称为库托那森林。重点是──」
米拉表情严肃了起来,继续说道:
「那片森林,似乎变大了哦。」
米拉的话听起来很奇妙,堤格尔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两人不自然地沉默了下来。
「……那片森林位在领地边缘吧?既然如此……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堤格尔想起某件事,苦著脸说道。
领地边缘的地图,经常欠缺正确性。因为很少有机会特地过来巡视,难以确定地图正不正确。
更何况,假如领地边缘地形险峻,一般人难以到达,地图就更容易画得含糊不清。
因此,地图上领地边缘的山地或森林时大时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堤格尔生长的亚尔萨斯也一样。翻开历代领主制作的地图,除了公路或村镇的所在地之外,愈靠近边缘,地图画得愈是随便。
但是,米拉却依然愁眉不展,摇了摇头说道:
「一开始,我也认为这是领地边缘常有的情况,但是……」
详细调查后,米拉发现,森林真的扩大了。
离森林最近的村子,与森林之间原本有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的距离。但是根据最近收到的报告,森林与村子的距离明显缩短了许多。而且进入森林的人,几乎都是有去无回。
米拉决定派遣骑兵进入库托那森林做深入调查,但是却出现意想不到的阻碍──直辖地的地方官莱榭克,把米拉的骑士挡了下来。
「对方说这片森林的所有权属于直辖地,奥尔米兹的人不准进入。我的部下们也没有硬闯,而是好声好气地不断拜托,但对方还是不答应,最后只好向我求救。」
「那也没办法。和直辖地的地方官针锋相对,不是好事呢。」
米拉的反应很快。她派遣使者向地方官莱榭克询问详情,自己则带著随从,直接前往出问题的森林。
「我在前往森林的途中接到莱榭克阁下的回信。他说务必要见个面,确实厘清森林的所有权问题。」
米拉说道。但是脸上没有平时的自信神彩。堤格尔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是平常的米拉,就算对方是直辖地的地方官,她也绝对不会胆怯。
「对方很难缠吗?态度很高压?还是说话夹枪带棍呢?」
「不,是我们的问题。说白一点,是我们有疏失。在奥尔米兹这边的纪录里,森林一带的边界,一直都很含糊不清──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米拉苍蓝的眸子,闪烁著考验心上人的光芒。堤格尔稍微放心了一点。假如还有心力扮演老师训练学生,表示米拉仍然有一定的余裕。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吗?比如说,那一带很容易发生火灾之类的。」
横跨两个领地的森林,发生火灾的话,就可以这么说:「那是你们领地的火灾,可是却害我们领地蒙受严重的损失,你说该怎么办?」考虑到这种情况,许多领主反而不肯确实地厘清森林的所有权。
米拉以迷惘,又彷佛带著点焦急的感觉,把食指按在嘴上思考著,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对堤格尔笑道:
「嗯,算是说对了。」
但是那态度让堤格尔无法接受,他微微探出身子:
「和真正的答案不一样吗?」
「不是那样的。大约四、五十年前,我的曾祖母担任奥尔米兹的战姬时,森林附近的村子经常被土匪攻击。土匪以森林为据点四处打劫,不只奥尔米兹,直辖地和莱德梅里兹的城镇与村落也都受到不小的损害。当时,三方互相推托森林的所有权,最后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堤格尔点了点头。
既然土匪以那片森林为巢穴,拥有森林的领主,就非出兵剿匪不可。
假如能一口气歼灭匪贼,当然没有问题,但假如被他们逃了,就必须长期警戒,防止匪贼再度出现。对当时的领主来说,那片森林可说是烫手山芋。
但是,米拉的话还没结束。
「接著是三、四十年前,祖母大人担任战姬的时候。那时,森林附近出现新的聚落。但是聚落的组成分子很复杂,有忍受不了其他地方领主的暴政,逃来这里的平民,以及佣兵、盗匪……等等,可说是龙蛇混杂。而且那聚落又横跨了三个领地,三方对那地区的统治权起了争执,最后又不了了之。」
「这样啊。」堤格尔再次点头。
假如把聚落纳入统治之下,就能向聚落徵收税金。发动战争时,也能从那里徵兵。如果军队人数不多,也可以把聚落作为行军途中的休息地点──前提是聚落中的居民愿意听从领主的命令。假如居民不愿听从领主命令也就罢了,如果还积极攻击其他村落,就不得不将其视为土匪,加以讨伐了。
从米拉的祖母的处理态度看来,那聚落八成不肯听从领主命令吧。
「再来是十五、十六年前,母亲大人担任战姬时的事。」
「还没完啊?」
堤格尔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最后了。」米拉苦笑道。
「当时发生了大火,烧掉了将近半个森林。」
米拉的母亲菈娜,也当然把所有权含糊带过了。
「……这还真困难呢。」
听完所有往事,堤格尔除了这感想,说不出其他话。
「我并不怪母亲大人、祖母大人与曾祖母大人。假如我是那时候的战姬,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话说回来,假如对方是贵族领主,事情就好办多了。」
米拉耸肩说道。在吉斯塔特,战姬的地位仅次于国王,很少有贵族会对战姬摆出强硬的态度。再加上,与贵族领主之间,通常有许多有形或无形的人情债。
「这次你就让让我吧,下次换我给你方便。」可以像这样与对方交涉。
但是,这次的对手是国王直接任命的地方官。基于体面问题,对方不可能简单退让。
「莱德梅里兹的战姬,好像叫艾蕾欧诺拉是吧?她打算怎么处理呢?那森林不是也延伸到她的公国吗?」
堤格尔忽然想到这问题,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米拉沉下脸,噘著嘴,皱起眉头,明显不高兴了起来。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她冷淡地说著,把脸撇向一旁。「不然我去见她,向她问问看吧。」堤格尔原本想这么说,但是又作罢。下次有机会时再这么做吧。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吗?」
虽然想不出好点子,但堤格尔还是想为米拉尽一点心力。
米拉微微偏头,露出调侃似的笑容:
「你不是说要远远地看著我吗?这样就够了。」
「好。」
现在还是心怀感激地接受米拉的好意吧。堤格尔这么心想,坦率地点点头。
住在奥尔米兹的这段期间,有太多事必须学习了。堤格尔再次产生这个想法。因为他的心愿是能长长久久地陪在米拉身边。
「那么──」
米拉轻轻伸了个懒腰。
「这话题太沉闷了,来聊点别的吧。你在那村子待了几天?我想听听你以两天杀死恶狼的经过。」
堤格尔笑了起来,心想著,自己至少可以帮米拉转换心情。
「我和拉菲纳克是在五天前抵达那村子的……」
窗外月亮的位置,比堤格尔刚进入房间时高了许多。
两人留意著以不被门外的护卫听见的音量,开始谈天说笑。
†
库托那森林附近的草原上有座小山丘,山丘上有栋名为「多莫沃伊别馆」,属于米拉的别墅。
正确来说,是属于战姬的别墅。在奥尔米兹领地内,有二十栋以上这样的别墅。比如像这次战姬前往远方视察时,或是与邻近诸侯会谈时,甚至静养时,就有机会使用这些别墅。
多莫沃伊是吉斯塔特民间故事中的妖精,平常会躲在火炉或玄关底下,保护家宅。与同样会守护家宅的妖精奇奇莫拉一样,经常被用在别墅的名字上。
米拉与直辖地的地方官莱榭克做下约定,将在这栋别墅进行会谈。
堤格尔夜访米拉那晚的两天后,太阳即将走到头顶正上方时,米拉一行人抵达了多莫沃伊别馆。
米拉自认到得很早,但是策马来到别墅前时,门口已经有好几道人影与马匹的影子了。这使她有点惊讶。
「久违了,战姬大人。」
穿著灰色官服的肥胖男子走到米拉面前。那人的年纪约莫三十五岁上下,浑圆的脸红得像刚喝过烈酒似的,但听说那是天生的肤色。男人脸上生了许多雀斑,脑袋光秃,只在头顶周围长了一圈短短的黑发,整体看来,就像颗草莓似的。
这人就是直辖地的地方官莱榭克。一双小眼睛毫不客气地闪烁著敌意。
──「草莓头」。真是贴切啊。
米拉心道。这是讨厌地方官莱榭克的人,私下给他起的绰号。
莱榭克身后站著几名同样穿著灰色官服的男人,应该是他的部下吧。每个人看起来都一脸严肃。
「我啊,一早就到这儿了呢。没想到居然见不到半个人影,真是吃了一惊。明明有著重要的会谈,却慢吞吞地现在才抵达。难不成路上有什么壮丽的景色,能让战姬大人耽搁到了行程吗?」
地方官挖苦道。米拉面不改色地微笑以对:
「莱榭克阁下还真是性急。我少有机会来到这一带,所以顺便在路上视察了几个村庄,仔细询问他们的近况。毕竟是国王陛下托付的公国,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无法向陛下交代呢。」
「战姬阁下的忠诚之心真是令人敬佩。但是我也不遑多让哦。同为陛下的臣子,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的。」
「莱榭克阁下说的是。希望今天能谈出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米拉一面观察莱榭克的表情,一面下马。那像是因嘲笑而变形的嘴脸,不管怎么看,都令人不快。
离开公宫前,米拉调查过莱榭克的事。尽管她与莱榭克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在此之前,两人不曾起过重大冲突,所以米拉没有特别把他放在心上。
作为地方官,莱榭克确实十分优秀。但是就为人来说,听说他是个相当阴狠的家伙。
据说,莱榭克的办公室旁有个小房间。假如部下犯了错,就会被关进那小房间里整整一刻钟,彻底反省、述说自己的错误。就算饿了,或是想上厕所,除非时间到,否则不可能出来。假如反省的内容不够正确,就必须全部重来。如此一再重复。
──母亲大人说,这家伙是阴险的狗官……
米拉把座骑交给加雷宁,亲自打开别墅的门,领著莱榭克一行人入内。门板上画著一名穿著白衣的老人,是多莫沃伊。
别墅中窗明几净,飘著清冷的空气。附近村子的居民原本就会定期打扫别墅,再加上为了这次会谈,米拉还特地派人过来做大扫除。
「莱榭克阁下是否渴了呢?请务必品尝看看我泡的红茶。」
「哦,能喝到战姬阁下的知名红茶,真是令我感到光荣。」
米拉在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与莱榭克聊著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但是地方官眼中的敌意,并未因此消失。
米拉看向莱榭克的部下。每个人两边肩膀都扛著巨大的布包。部下们的表情都很痛苦,看来布包十分沉重。装在里面的,八成是这次会谈用的资料,总数比米拉随从带来的多上三倍。
──这下子,应该吵不赢对方吧。
米拉一面向前走,一面在心里叹气。
堤格尔与拉菲纳克穿著旅行者的服装,坐在离「多莫沃伊别馆」约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的草地上,远远眺望著孤立于山丘上的别墅。两人的座骑在一旁悠闲地吃草。
天空很蓝,阳光很耀眼。风儿徐徐吹过,稍微卷走了空气中的炎热。拉菲纳克躺在草地上,拔起附近的青草,叼在口中,悠哉地道:
「像这种日子,就会很想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尽情奔驰呢。」
堤格尔看著比自己年长的亲信,取笑道:
「到时候,我会帮你拉住缰绳的,你只要牢牢抱住马脖子就好。」
虽然总算习惯骑马,但是拉菲纳克的骑乘技术仍然有点不足。假如真的策马狂奔,恐怕跑不到一百阿尔昔,就会被甩下马了吧。
见少主露出笑容,拉菲纳克改变话题安慰道:
「我可以明白少爷的心情,但就算再怎么烦恼,也是没用的哦。」
堤格尔的脸上出现阴霾。
「……你觉得米拉能顺利吗?」
「从少爷的话听来,应该赢不了对方吧。就连加雷宁阁下也都没什么信心的样子。我看少爷你还是先想好怎么安慰和鼓励战姬大人吧。」
堤格尔深深叹了口气,不经意地移动视线。
两人的西边,有一片黑压压的森林。是米拉等人说的库托那森林。
这一带是平坦的草原,除了森林,唯一显眼的地形,就是别墅所在的山丘了。像这样的地理环境,的确难以精确判断森林的大小。就算说森林长大了,或是说森林完全没变化,也都难以反驳。
就在这时,堤格尔突然感到一阵战栗。
──咦……?
堤格尔反射动作地抓住黑弓起身,警戒地看著库托那森林。也许是对少主的奇妙行动感到不解吧,拉菲纳克疑惑地叫著他的名字。堤格尔彷佛充耳不闻,掌心渗出大量汗水,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
──有人在看我?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堤格尔确实感觉到视线的存在。有什么人,从那片森林里看著自己。
「少爷,你怎么了?」
拉菲纳克起身,拍著堤格尔的肩膀问道。堤格尔指著森林,想把刚才的感觉说出来,但是又把话吞了回去。
两人与库托那森林间的距离,约有五、六百阿尔昔远。有谁能察觉从那么远的地方看向自己的视线呢?
也许是误解了堤格尔为何沉默吧,拉菲纳克苦笑道:
「少爷,你该不会打算为了战姬大人,偷偷进入森林吧?」
「要是被抓包,可就不好笑了。」
假如被人发现自己溜进森林,而且被人知道自己和米拉很要好,可不是给她添麻烦就能了事。堤格尔不能冒那种险。
「拉菲纳克,你觉得那片森林看起来怎么样?」
「也没怎样……就觉得不愧是横跨三个领地的森林,确实很大。」
拉菲纳克歪头说道。
──是我多心吗?
堤格尔心想,但是目光却离不开库托那森林。
米拉与莱榭克的会谈,在夕阳时分以不欢而散收尾。
「草莓头」从直辖地搬来所有与森林有关的文件,坚持整片森林全属于他的管辖,奥尔米兹的人不准踏入森林一步。
米拉不断让步。虽然不承认整座森林归直辖地拥有,但是承认直辖地拥有一部分森林的所有权,并提议向直辖地支付使用费,以求进入森林。但是莱榭克完全不肯接受。
莱榭克非常顽固。对森林变大的说法,只以一句「光靠目测,作不得准」驳回。就算米拉说有不少领地的人民在森林中失踪,想进入其中调查,莱榭克也只是露出嘲弄的笑容说:
「这个季节进入森林的人多,失踪的人当然也会增加。身为统治者,应该都知道这个道理吧?去年和前年夏天,战姬阁下应该也接获不少失踪的报告,您那时有派部下进森林找人吗?如果有的话,可以让我看看相关的纪录吗?」
奥尔米兹当然没有这类的纪录。但米拉还是锲而不舍地道:
「莱榭克阁下似乎非常重视纪录呢,但是身为统治者,也该知道纪录有时会有不尽真实的部分。比如我带来的纪录,与您那边的纪录,就有许多出入甚大的地方。像这种时候,我认为该放下纪录,好好倾听领民的声音才对。」
「哦,比起纪录,战姬阁下更相信领民的说法啊?」
「这要视情况而定。」
米拉回道。莱榭克恨恨地眯细眼睛。
「您的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呢。该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吗?」
「是的。我以母亲为荣。」
虽然也有如此离题的时候,但是就结论来说,这场会谈没有达成任何共识。由于会议结束时,太阳已经西斜,双方因此留在别墅过夜。不过莱榭克一行人把自己关在客房里,不愿与米拉等人多说任何一句闲话。
天一亮,两边人马就分道扬镰了。
「真是的,那颗草莓头实在有够不知变通。虽然我们这边是有很多问题没错,不过他根本是故意刁难我嘛!」
米拉与堤格尔在草原上并辔而行。米拉把会谈的过程告诉堤格尔,絮絮叨叨地抱怨不已。加雷宁与拉菲纳克等人则跟在两人身后。
一行人朝著库托那森林前进。
顺带一提,堤格尔和拉菲纳克昨晚是在别墅附近露营过夜的。堤格尔原本就不认为他们能借住别墅,如今听了米拉的话,更加认为昨晚露宿在外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别墅里的气氛肯定很糟。
堤格尔默默听米拉抱怨了好一阵子,突然想到一件事。他趁著米拉说到一个段落时,问道:
「米拉,那个叫莱榭克的人,当了多少年直辖地的地方官?」
「今年应该是第七年了吧。为什么问这个?」
「那个人之所以完全不肯让步,该不会是因为曾被菈娜大人整过吧?不过我没见过他,所以只是猜的。」
米拉凝视堤格尔的脸半晌,移开视线转过头看向前方。
「很有可能呢。不对,八成真的有过……」
米拉在脑中回想昨天与莱榭克的对话,又想起菈娜对莱榭克的评语。
她叹了口气。肩膀与蓝发无精打采地下垂。
「我真是太嫩了。早该想到这一点,事先拟好对策才对。」
挂在马鞍上的拉斐亚斯,安慰米拉似地放出寒气。
堤格尔与米拉等人来到库托那森林前。他们并不打算进入森林,只是想在近处看看森林的情况。
「你有什么感觉吗?」
堤格尔问道。昨天感受到视线的事,他已经告诉米拉了。米拉仰望著蓊郁的树木,微微皱眉。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拉斐亚斯好像也是。」
米拉手中的龙具沉默著。不发亮,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要是能进去的话就好了……」
「算了。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再说,这森林这么大,如果只进去一下,八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说的也是。」米拉凝视著森林,不甘心地同意堤格尔的话。
「回去吧。」
米拉甩动蓝色长发,调转马头离去。堤格尔与奥尔米兹的骑士也跟在她身后。骑术还不熟练的拉菲纳克,在加雷宁的协助下,成功转换方向。
今天的天空还是一如往常地蓝。但是吹过草原的风,却让堤格尔等人觉得有点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