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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4 共同战斗

回过神时,亚斯瓦尔的二王子艾略特正站在小小的中庭里。

附近的花圃盛开著铃兰、白三叶草之类的白花,以及迷迭香、勿忘草之类的蓝花。这些全是春季的花草,使艾略特明白,自己正在做梦。

「艾略特殿下,您来了吗!」

艾略特闻声回头,一名少年朝他跑了过来。

那少年大约十四、十五岁,中性的五官、纤细的身材、黑发长及背部。不认识的人,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女孩子吧。艾略特胸口涌起一股昏暗的愤怒,爽朗地对少年点头。

「我来找你玩了,希斯。」

梦中的艾略特朝少年笑道。名为希斯的少年露出无邪的灿烂笑容,朝艾略特鞠躬行礼。

这里是亚斯瓦尔岛上,贝克福特子爵的宅邸。子爵的领地不大,领地中,有名为奥维斯加特的小镇。

艾略特第一次造访子爵家,是十二岁时的事。之后,他经常来这宅邸,就为了见希斯。

身为子爵家次男的这名少年,简单来说,就是贫穷。

亚斯瓦尔王国有两种育儿观念。一种是把所有资源投注在长子身上;另一种则是把主要资源给长男,但是次男、三男出生后,也多少分一些资源给他们。

前者主要是陆民的观念,后者主要是岛民的观念。被霸王瑟菲莉亚灭亡的加帝斯王国,有独重长男的习惯,即使国家消失,这样的思想仍然保留了下来。至于亚斯瓦尔岛,则习惯全家一起劳动。

撒迦利亚王是尽可能公平地接纳大臣意见的人,不过在育儿方面,则是倾向前者。艾略特虽然不愁吃穿,但是从小,就觉得大哥杰梅因过得比自己好。

站在艾略特眼前的希斯,也是如此。

虽然贝克福特子爵的领地在亚斯瓦尔岛,但是极度偏心长男,希斯连零用钱都没有,只能在中庭的角落种花,请侍者、侍女帮忙拿去卖,赚取微薄的金钱。

知道这件事之后,艾略特就经常来这宅邸找希斯。只要让贝克福特子爵知道王子喜欢希斯,应该多少会对次男好一点。就算对方只是二王子。

艾略特也知道,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就像有一餐没一餐地喂野猫一样。尽管如此,艾略特仍然对此感到满足,没有想过要改变现况。

「殿下,请收下这个──」

希斯忸怩了半天,最后豁出去似地把某样东西递给艾略特。只见他的小手上,捧著一串由坚果制成的项炼。作工虽然不差,但是艾略特没有任何感想。他傻眼地问道:

「你要我戴这个吗?」

「那个……我是很用心做的……」

也许是对艾略特的反应感到羞耻吧,希斯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大约过了五秒,艾略特一把抢过项炼,戴在自己脖子上。坚果事先洗得很乾净,没有泥土的味道。

「希斯。」艾略特弯下腰,对希斯道:

「我想要的是黄金或白银的首饰。总有一天,你要送我那样的礼物。直到那时为止,我会一直戴著这个。」

希斯的表情亮了起来,这次是开心到面红耳赤。「谢谢殿下!」看著不断鞠躬道谢的希斯,艾略特满意地笑了。

可是,艾略特再也没有收到希斯送的首饰。

因为希斯被杀了。被杰梅因杀了。

贝克福特子爵私吞了必须缴给国王的税金。东窗事发后,撒迦利亚王只是骂了子爵一顿,命他交出少许的罚款。

两年后,子爵再次私吞税金,也再次被发现。

杰梅因亲自来到子爵家,逮捕子爵,在他面前处斩了所有家人。希斯也是其中之一。

杰梅因的动作非常快,等到艾略特得知此事时,事情已经落幕了。

根据事后的调查,子爵的长子与私吞税金的事脱不了关系。但是不受父亲重视的希斯,则与这件事完全无关。

在这件事之前,艾略特虽然讨厌杰梅因,但是也有一种认命的感觉。不只在亚斯瓦尔,由血统纯正的长男继承王位,在邻近国家,也都是常态。父亲偏心杰梅因,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是这件事,使他开始憎恨杰梅因,也对在兄长身上体现的独厚长男风气感到愤怒。为什么无辜的希斯非死不可呢?该死的,明明只有子爵,以及艾略特根本没记住长相的长男而已。

不论是杰梅因,或是子爵的长男,假如以岛民的方式养育,会不会有所不同,艾略特并不知道。但不论如何,他对哥哥,以及对大陆的育儿方式,都非常不满。

艾略特在希斯的连声「谢谢」中,从梦里醒来。

从窗外射入的阳光,告知早晨已然到来。这里是奥维斯加特的邓斯坦家里某个房间。昨天,艾略特与吉斯塔特的舰队一起抵达此处。

艾略特起身,以手指玩弄著脖子上的坚果项炼。

吃过早餐后,艾略特披上斗篷,拉起帽兜,来到镇外的公墓。尽管邓斯坦拜托他带著随从,不过艾略特说自己马上就会回来,拒绝了邓斯坦的好意。虽然今后要开始忙了,但还是挤得出一点扫墓的时间。

镇上相当热闹,侧耳聆听,所有人谈的全是艾略特的事。毕竟他昨天那么大阵仗地回来,造成话题,也是当然的。

艾略特走进公墓,来到不显眼的一角,希斯的遗体就葬在这里。希斯被杰梅因杀死后,听说了这件事,觉得希斯很可怜的邓斯坦,偷偷把他的遗体运回奥维斯加特,重新埋葬。两年不见的墓地周围,整理得很乾净。知道这墓的,只有艾略特和邓斯坦而已。所以应该是邓斯坦整理的吧。

艾略特站在墓前,挺起胸脯,傲然道:

「我一定会杀死杰梅因,让他断气。」

不是为了希斯,而是为了自己。但是,希斯应该会想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艾略特是这么认为的。

「等到杀死他之后──」说到这里,艾略特思考了一下。

「为了庆祝胜利,就送你首饰吧。以黄金和白银制作的首饰。」

艾略特揪著坚果项炼,叹了一口气后,离开墓园。

一离开公墓,艾略特就感受到一道视线,因而皱起眉头。他环视周围,有个男人正盯著自己。那人年纪大约四十岁,五官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是监视自己的吉斯塔特士兵。

自从艾略特逃亡失败,再次被监禁之后,那个男人就一直监视著他。那男人很警戒艾略特,会定期从门缝观察房间里的情况,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艾略特都无法不记得那张脸。

大约两千人的吉斯塔特军,在昨天于奥维斯加特上岸。邓斯坦与米拉、苏菲、邦纳讨论过后,决定借用镇上的旅馆、空仓库作为吉斯塔特士兵的宿舍。吉斯塔特士兵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是奉命继续监视我吗?还真是辛苦你啦。

尽管艾略特心里不高兴,但是没有多理会那男人,径自走了起来。

今后,必须让吉斯塔特军为自己效力才行。没空理会区区一名小兵。不论是米拉,或是苏菲,艾略特都会彻底利用她们。

吉斯塔特军驻留在奥维斯加特,已经三天了。

这几天里,艾略特展现出了令米拉与苏菲惊讶的活力。

他集合了奥维斯加特的重要人物,将米拉与苏菲介绍给他们认识;派使者到附近的村镇,要求他们提供士兵或资金;写信给亚斯瓦尔岛上的诸侯贵族,向他们宣传莱斯特的凶残、杰梅因的狠辣,以及桂妮薇亚的愚蠢。

当然,艾略特也没忘记搜集情资。莱斯特的兵力、布琉努军的状况、杰梅因的模样、首都克尔切斯特的动静、自己支持者的动向等等,有太多必须知道的事了。

苏菲也帮著艾略特搜集消息。她曾以外交人员的身分,来过亚斯瓦尔好几次,认识不少人。再说,必须有效利用吉斯塔特的战姬这个头衔才行。

米拉也与艾略特带来的重要人士见面,告诉他们,吉斯塔特会协助艾略特。虽然说米拉是为了减轻苏菲的负担,才这么做的,但是两名战姬站在艾略特这边的事实,对收揽人心相当有用。加雷宁一直陪在米拉身边,不让奇怪的家伙有机会接近她。

邦纳与水手们忙著补充粮食与清水,整修船只。

堤格尔除了在船上练箭,也会和拉菲纳克及吉斯塔特士兵一起在镇上巡罗。

突然出现两千名外国人,住在旅馆或空仓库里。不可能不与当地居民起冲突。身为客将,堤格尔虽然没多少事可以做,不过在完成当天的锻炼后,他还是会带著一些士兵,在奥维斯加特到处巡视,避免士兵与居民发生冲突,或是劝戒闹事的士兵。

顺带一提,堤格尔和米拉都住在镇长安排的旅馆里。虽然住的是个人房,但是除此之外,待遇与一般士兵没什么两样。

「是说少爷,我们要巡逻到什么时候啊?」

第四天的下午,拉菲纳克走在堤格尔身旁,一面正吃著从路边摊买来的串烤鳗鱼,一面问道。就像在吉斯塔特,到处都是马铃薯料理一样,在亚斯瓦尔,鳗鱼是非常常见的食材。除了串烤,还有烤过后浸泡在鱼露里的料理,以及鳗鱼鱼冻。

「我想,应该明、后天就会有所行动了。」

堤格尔边啃著以鱼露腌渍的鳗鱼,回答道。这是他劝架后收到的谢礼。鳗鱼肉本身没什么味道,所以和鱼露之类的调味料很搭。

「时间拖得太长,桂妮薇亚公主和莱斯特都会变成棘手的存在。所以就算有些勉强,也必须一面巩固势力,一面做点什么才行。」

米拉和苏菲都会把得到的消息告诉堤格尔。

布琉努军的兵力大约四千人,是吉斯塔特军的两倍。他们一直安静地待在拉德,没有太大的动作。「应该是忙著搜集情资和寻找支持者吧。」米拉如此说道。

莱斯特军大约两千人。原本只有一千人,后来又加上了杜里斯的卫兵以及海盗土匪,成为现在的人数。光看这样的兵力,似乎有胜算,但是杜里斯港有海龙,「不能轻举妄动呢。」苏菲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艾略特这边其实不只吉斯塔特军而已。还有响应艾略特的召集,带著私兵过来汇合的亚斯瓦尔诸侯。等诸侯军的人数到一定程度,应该就会行动了吧。

「又要搭船了啊?」拉菲纳克苦著脸道。

「上岸后,我本来想说总算能站在坚硬的地面,睡在不会摇晃的床上了。没想到已经习惯摇晃的身体,反而无法习惯不会摇的陆地,让我很伤脑筋呢。现在好不容易习惯了,又要搭船……」

「你死心吧。我也和你一样。」

堤格尔半是安慰,半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拍著年长随从的肩膀。

隔天早上,堤格尔与米拉、苏菲一起被找去艾略特的住处。

艾略特在办公室里欢迎堤格尔三人的到来。他穿著白色绢服与海蓝色上衣,头上戴著黄金额冠,十指戴满了金戒指。

分隔艾略特与堤格尔三人的办公桌上,摆著亚斯瓦尔岛的地图,一旁是堆叠如山的文件。

「今天之所以找几位来此,是因为有几件事,希望各位务必协助我。」

特地重新拜托三人,一点也不像艾略特的风格。堤格尔三人在心里警戒著,米拉点头,要艾略特继续说下去。艾略特低头看著地图说道:

「这个奥维斯加特镇的东西两侧,都有敌人。东方的海上有海盗,西方有巴勒姆要塞。海盗们顶著莱斯特的名号,在沿海作乱。直到我们进港为止,奥维斯加特也经常被海盗骚扰。虽然说因为这只是个小镇,所以来的海盗船也不多,大约三、四艘而已。但是也不能因此坐视不管,必须对镇民展现吉斯塔特军的实力才行。」

「只要展现实力就好,不必彻底消灭海盗吗?」

米拉看著地图上的奥维斯加特问道。她虽然很讨厌艾略特,但是放任海盗作乱的话,堤格尔应该会不开心吧。考虑到心上人的感受,还是该协助艾略特才对。因为米拉就是喜欢堤格尔这仁厚的部分。

再说,由吉斯塔特军打倒海盗,并且向亚斯瓦尔人宣传此事,不啻是一步好棋。如此一来,吉斯塔特军就能得到亚斯瓦尔人民的支持。总有一天,吉斯塔特必须与艾略特对立时,就能确保可以让自己取得粮食与清水的城市了。

「没错。彻底消灭海盗太花时间了,只要暂时击退他们就好。」

「我明白了。为了殿下与本镇的和平,我们会略尽绵薄之力的。」

见苏菲没有反对的样子,米拉笑咪咪地接下讨伐海盗的任务。

「感谢两位战姬阁下。接著──」

艾略特放在地图上的手指,向左移动。

「这是巴勒姆要塞,离奥维斯加特约三天路程,卫兵人数大约一千人。这里原本效忠于我,但是听说守将似乎打算倒戈到莱斯特那边。我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能帮忙攻下这要塞。」

「……我吗?」

惊讶与警戒,使堤格尔皱眉。这要求不应该对他说,而是该对米拉或苏菲说才对。只见她们也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你知道理由吗?」

艾略特的眼中闪烁著挑衅与嘲笑的光芒。尽管觉得一肚子火,堤格尔还是动脑思考起来。从他的态度看来,这么做不是特地堤格尔找麻烦,而是为了与杰梅因、桂妮薇亚交手而做的布局之一。

堤格尔观察著亚斯瓦尔岛的地图。要他攻打要塞的理由,是什么?

「……有布琉努的贵族加入殿下这边。是想宣传这件事吗?」

堤格尔说道。艾略特扬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没错。真是的。要是桂妮薇亚那家伙没带著布琉努军过来,我就不必特地做这种事了。」

艾略特啐道,以手指敲著地图上的巴勒姆要塞。

「必须迅速讨伐背叛者,牵制其他有二心的家伙才行。再说,巴勒姆要塞附近的公路通往亚斯瓦尔岛北部与首都克尔切斯特,还连结了拉德、杜里斯等港口,所以不能让桂妮薇亚或莱斯特占领。」

堤格尔懂了。从要塞的规模看来,应该不是位在交通要冲上吧。但是,对桂妮薇亚或莱斯特来说,这点也是一样的。必须在被其他人占领前,先占领那里才行。堤格尔抬起头问道:

「殿下能借我多少士兵呢?既然吉斯塔特军负责讨伐海盗,那么这边应该是由亚斯瓦尔的士兵讨伐吧?」

挺行的嘛。堤格尔在心中说道。

虽然令人不爽,但是艾略特的想法很有道理。尽管觉得对不起率领布琉努军的罗兰,可是既然堤格尔决定成为米拉她们的助力,就不能对此感到犹豫。再说,布琉努军应该不会相信那说法吧,怎么可能有擅长射箭的布琉努人呢。

「一千五百人。就要塞来说,巴勒姆很小,这样的兵力应该就够了。」

「除此之外,请给我武器、粮食和攻城武器。还有巴勒姆要塞周边的地图。」

堤格尔简洁地提出要求。艾略特应该不会故意少准备东西给他,但还是要加以确认才行。「这些我也会准备的」,亚斯瓦尔二王子答道。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在天黑之前出发。」

「嗯,必须尽快解决这事才行。拜托你了。」

如此这般,三人离开了办公室。

堤格尔三人走出艾略特的居处,在外头等著的拉菲纳克与加雷宁露出安心的表情。五人在路边摊买了果汁水,前往没什么人的广场。不能在人多的大马路上讨论事情。

「所以少爷就答应接下这差事了吗?」

拉菲纳克一手拿著装了果汁水的陶杯,靠在树干上,皱眉问道。堤格尔点头。

「对。今天天黑前就出发。」

「可是,就算顺利攻下要塞,如果少爷的身分和名字被大家知道了……」

「桂妮薇亚公主会因此怀疑布琉努和艾略特勾结吗?就算她去质问布琉努军,我也只是无名的边境小贵族之子。她不可能因为我加入吉斯塔特,就怀疑布琉努别有企图。在这点上,艾略特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呢。」

「其他国家的人,亲眼见识过你的弓术的话,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

米拉笑道。苏菲也轻笑起来。

「再加上你是战姬的客将,看起来和战姬很要好。会以为你是重要人物,也不意外。」

加雷宁在一旁忍笑,拉菲纳克则是无奈地耸肩。堤格尔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问题在于攻不下要塞的时候。那样一来,艾略特不但可以嘲笑我,而且我的失败,会伤害到战姬的名声,艾略特就可以趁机拿到主导权了。」

「以一千五百名士兵攻打一千名士兵守卫的要塞,情况很微妙呢。」

米拉略带焦躁地啐道。

「就算我们或堤格尔打胜仗,也无法算在艾略特的功勋里。应该说,他很希望我们犯下无可挽回的失误呢。真是爱耍小聪明。」

「但是,他非攻下巴勒姆要塞不可,不是吗?」

拉菲纳克不解地发问,加雷宁说明道:

「攻下要塞的,就算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也无所谓。对那王子来说,最理想的状况是,在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束手无策时,自己率领第二阵的士兵,亲自攻陷要塞。」

拉菲纳克露出火大的表情。苏菲看向堤格尔。

「在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的情况下,故意答应攻打要塞,表示你有胜算吧?」

「这个等之后再想。」堤格尔露出恶作剧孩子般的笑容。

「刚才我只想著,要挫挫那家伙的锐气而已。」

除了米拉,其余三人都笑了。米拉则是一脸担心地看著堤格尔。最先发现她的反应的,是加雷宁。

「抱歉,我想起来还有事,恕我先告辞了。」

过于明显的态度,使苏菲和拉菲纳克察觉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也忘了东西──米拉,晚点见啰。」

苏菲摇晃著裙襬,小跑步著离开了。拉菲纳克甚至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两人傻眼地目送三人离去。「可以做得更不著痕迹吧……」米拉明白他们的好意,奢侈地抱怨了一句。

堤格尔迅速张望左右。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后,走到米拉身边。他们都故意制造机会了,不好好把握,可是会惹他们生气的。

米拉微微歪头,凝视著堤格尔,接著依偎在他身上,闭起眼睛。

堤格尔抱紧米拉,将嘴唇按在她的唇上。

接下讨伐海盗的任务的米拉,在隔天早上,率领吉斯塔特的军舰离开港口,一艘也没留下。

「光是奥维斯加特一带,就有好几个海盗的巢穴。我们吉斯塔特军会剿灭所有巢穴,绝对不让任何海盗逃走!」

出发前,琉德米拉•露利叶站在军舰上,向集合在码头的镇民喊话。自从吉斯塔特军来了之后,人民开始敢放心地聚集在港口。米拉的这番演讲很有效果。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吉斯塔特的舰队就从海面上消失了。

吉斯塔特舰队离开的隔天,四艘海盗船出现在奥维斯加特的近海,势如破竹地朝港口前进。以火箭点燃停靠在码头的船只,使码头陷入混乱,下船搜刮财物,掳走人民后扬长而去,是海盗的一贯作法。

被海盗掳走的人,有两种下场:被当作奴隶卖掉,或是留下来作为海盗船的桨手,被奴役到死。假如俘虏中有年轻女孩,海盗们会先好好玩弄一番,再把她们卖掉。

海盗们以野兽般的贪婪眼神看著奥维斯加特。既然吉斯塔特军已经离开,就没有人能阻碍他们了。

没想到,海盗一进港,立刻遭到暗算。许多士兵从码头的小艇中现身,朝海盗们射箭。箭雨覆盖天空,落在海盗们头上,使他们陷入混乱。士兵们趴在小艇底部,以贴上皮革后浸湿的厚木板保护自己,不被火箭伤害。

但是箭雨无法阻止海盗前进,只见四艘海盗船离码头愈来愈近。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扯住船身,使海盗船无法前进。海盗们朝下方看去,在海面上发现数十艘被冻结在一起的小艇。就是这些小艇妨碍海盗船前近。

「怎么了?如果你们是来抢劫的,就该更靠近一点啊?」

米拉拿著拉斐亚斯,从停靠在码头的贸易船中现身。

直到此时,海盗们总算明白自己中了陷阱。尽管他们想逃,但是其他贸易船却接二连三地动了起来,包围海盗船。苏菲站在其中一艘贸易船上,说道:

「虽然计策很简单,不过你们还是上钩了呢。」

昨天离港的吉斯塔特舰队上没有士兵,只有假扮成士兵的水手和桨手而已。米拉也在来到近海后,搭著小艇,绕了一大圈,回到奥维斯加特。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让海盗误以为吉斯塔特军离开奥维斯加特了。

虽然说每艘海盗船上都装著撞角,只要船一动,就能撞坏贸易船了。但是成排冻结的小艇卡住了船身,使海盗们无法那么做。

不得已,海盗们只好后退,打算逃跑。但是已经太迟了。米拉已经趁著他们陷入混乱时,跳到冻结在一起的小艇上,朝他们滑过来了。

「──穿过天空,冻结吧!」

必杀的龙技,冻结了一艘海盗船,将其击飞。

这时,载著士兵们的贸易船与苏菲搭乘的贸易船巧妙地合作,包围住海盗船的正面,以有钩的梯子钩住海盗船的船舷。

「米拉,你先休息吧。这边就交给我了。」

苏菲拿著黄金锡杖,轻巧地走过梯子,来到海盗船上。海盗们一见到苏菲,立刻大声嘲笑起来。苏菲的气质不像战士,而且还穿著礼服。就算以锡杖为武器,八成也没多强吧。

但是,他们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每当苏菲挥动锡杖,海盗们就接连躺在甲板上。吉斯塔特士兵也纷纷从梯子爬到海盗船上,斩杀海盗。有海盗朝苏菲丢短斧或射箭,但是苏菲一面打倒身边的海盗,一面把朝自己飞来的武器全数打落在甲板上。

转眼之间,苏菲与吉斯塔特士兵就镇压了一艘海盗船。敌人的战力,只剩一半。

接下来是扫荡战。没有任何海盗,能阻止拿著萨德前进的苏菲。跟著她前进的吉斯塔特士兵们,也骄傲又英勇地奋战不已。不消多久,其他两艘船也同样被镇压了。

战斗在中午前结束。

幸存投降的海盗不到一五○人,其中大半都受了伤。在这之后,他们将会被五花大绑,交给邓斯坦,接受制裁。下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当成奴隶,卖给墨吉涅的商人吧。

不过在那之前,苏菲先行审问了海盗,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们不是顶著莱斯特的名号作乱,而是真的受莱斯特指挥。第二件事,同样隶属于莱斯特的海盗,正朝著拉德前进。

「这也许是我们与布琉努军谈判的好机会呢。」

看著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残骸,苏菲喃喃地道。莱斯特拓展势力范围的速度快得惊人,就连距离杜里斯有两天航程的奥维斯加特,都已经出手了。

假如以准备得不够充分为理由,袖手旁观拉德的战斗,也许会得不偿失吧。

巴勒姆是位在山谷的要塞。

南北方分别有瞭望塔,再加上城墙,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给人坚固的感觉。附近有两条公路,但是没有城镇或村落。

堤格尔担任总指挥的一千五百名亚斯瓦尔军,从奥维斯加特出发后,照著预定,在三天后抵达要塞。守卫的士兵一见到布琉努与亚斯瓦尔的军旗,立刻大声咆哮辱骂。

「敌军的士气似乎很高呢。」

说话的,是骑著马,与堤格尔并辔而立的男人。他是统率亚斯瓦尔军的汉米许。汉米许的身材相当结实,最大的特徵是:右臂比左臂粗了一倍。背在背上的长弓,是他的惯用武器。

长弓比堤格尔的家传宝弓还大,需要极强的臂力才拉得动,但是能射中四百阿尔昔远的目标。惯用长弓的人,右臂自然会变得比左臂更粗。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会觉得这样体型很不自然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请问您打算怎么攻陷那要塞呢?」

汉米许相当有礼貌,不只对堤格尔,就连对拉菲纳克都很恭敬。艾略特说他是自己的玩伴,堤格尔实在无法相信。

「今天先看看情况就好。」

堤格尔说道,汉米许严肃地皱眉。

「不知您有什么计策呢?我听艾略特殿下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攻城。」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使用拖延战术。总而言之,今天先扎营,让士兵休息吧。当然要小心敌人偷袭。」

堤格尔把指挥扎营的事交给汉米许,与拉菲纳克骑著马,缓缓接近要塞。但是在目测五百阿尔昔的距离停了下来。进军巴勒姆的途中,汉米许展示过长弓的威力,飞行距离确实远得惊人。

假如敌军中也有会使长弓的人,接近到四百阿尔昔之内,等于找死。身为弓箭手,堤格尔自然相当慎重。

「奥尔米兹的战姬,好像都很擅长守城战。」

堤格尔远远眺望著要塞,不经意地道。

「米拉和菈娜大人都教过我不少相关的事。听说,攻城其实是一种心理战。」

「这是什么意思呢?」

「重点在于,进攻的一方,要如何挫折防卫的一方的士气。比如以大军轮番猛烈攻击,让守城方喘不过气,或是收买对方……有很多方法。」

堤格尔仰望上空,看著天上的朵朵白云,皱起眉头。

「可是,少爷……」拉菲纳克困惑地道:

「就算前来观察敌军,但是离这么远的话,什么都看不清楚吧?……不对,如果是少爷,说不定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见什么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堤格尔耸了耸肩。

「就算是我,离这么远的话,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哦。顶多只能知道城墙上有多少士兵而已。不过对方也一样,看不清楚我们的脸。」

两人在要塞周围走著,堤格尔一面掌握附近地形,一面思考进攻的计策。

中午时分,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回到营地。汉米许一面把堤格尔带到总司令专用的营帐,一面问道:

「要塞的情况如何呢?」

「因为我们出现的缘故吧,士气相当高昂。」

一走进营帐,堤格尔就以紧张又苦恼的表情道:

「我想在明天早上,发动攻击。」

隔了两拍后,他追加说道:

「把士兵分成三个小队,每队五百人,全力……虽然多少会造成牺牲,全力进攻。」

堤格尔的声音中带著苦涩。假如他率领的不是亚斯瓦尔军,而是故乡的亚尔萨斯士兵,他应该不会使用这种计策吧。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就必须做完整的说明。听完堤格尔的计策后,汉米许佩服地叹道:

「的确,这样应该能成功。就这么做吧。」

「谢谢你。我来打头阵,第二阵和第三阵,就拜托汉米许阁下指挥了。」

对亚斯瓦尔士兵来说,虽然是艾略特下令进攻的,但是被不认识的布琉努人指挥,应该会感到不满与不安吧。不过,如果是由汉米许指挥,他们应该就能安心了。就堤格尔而言,也必须做面子给汉米许才行。自己之所以打头阵,纯粹是为了维持士兵的斗志。

天还没全亮,堤格便尔开始进攻。

「上!」

堤格尔骑在马上,握著黑弓,一马当先地前进。拉菲纳克拚命地跟在后面,双手拿著巨大的盾牌,保护自己和堤格尔。

总司令都带头冲了,底下的士兵当然不能不跟上去。亚斯瓦尔的士兵们咆哮著,冲到城墙前,接连架起攻城梯。

巴勒姆要塞的指挥官名叫肯尼斯,今年三十三。个性直接了当。他之所以跟随艾略特,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吉斯塔特岛;之所以背叛艾略特,是因为听说艾略特在吉斯塔特吃了败仗。

「没想到艾略特是那么不可靠的男人。既然看透他的实力,就该尽快跳船。」

抱著这种想法的肯尼斯,在得知亚斯瓦尔军从奥维斯加特进攻后,决定固守在城内。既然艾略特那么弱,手下当然也都是虾兵蟹将──他如此鼓舞守城的卫兵。

巴勒姆的士兵或是从城墙上朝突击的亚斯瓦尔士兵射箭,或是朝城墙下方浇淋滚烫的水或油,把爬上来的亚斯瓦尔士兵赶下城墙,除此之外,还挥舞武器破坏攻城梯。

堤格尔在拉菲纳克的保护之下,朝城墙上方射箭,接连击倒巴勒姆的士兵。巴勒姆军吵闹起来,动作渐渐迟钝。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拚命战斗,不让亚斯瓦尔士兵接近。最后,堤格尔下令后退,并将手边的箭全数射完,以援护士兵撤退。

堤格尔等人一后退,第二阵立即上前,但是巴勒姆士兵也立刻换一批人进行防御,有余力的人排列在城墙上,展开第二波攻防。

就在这时,堤格尔见识到汉米许的长弓的威力,惊叹不已。汉米许以强健的手臂放出的箭,远远地射入一名巴勒姆士兵的脸,并从从后脑飞出。劲道之强,非比寻常。

──这个国家,有非常厉害的弓箭手呢。

汉米许一面指挥士兵攻击,一面以长弓射杀了十名以上的巴勒姆士兵。尽管如此,巴勒姆军仍然挺过攻击,就连第三波攻击,都挺了过去。

接近正午时,亚斯瓦尔军力气用尽,开始撤退。巴勒姆士兵以满是汗水与血污的脸,欢呼胜利。

「敢再来就试试看!到时候就让你们全部变成尸体!」

亚斯瓦尔军忍耐著嘲笑,将阵亡的同袍拖回营地。

当天晚上,肯尼斯派人出去侦察,确认敌军的损伤状况与士气。

回来的士兵眼神发亮,情绪高昂地报告:

「营火和营帐的数量都不多,敌人似乎受到相当程度的打击。」

肯尼斯满意地点头。这样一来,直到支援的敌军到来为止,他们应该都不会像今天这样蛮攻了。我方可以好整以暇地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教教他们,轻率的行动有多么后患无穷。」

这时候的肯尼斯,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踏入敌人设下的陷阱了。

隔天早上,周围起了大雾。

巴勒姆的士兵已经很习惯起雾了。而且还充满警觉性地认为,敌军会利用这浓雾进攻。士兵们准备了比夜晚更多的火把,忙碌地在城墙上巡逻。

就在这时,一支绑著羊皮纸片的箭落在城墙上。那箭立刻被送到要塞指挥官肯尼斯那儿。

肯尼斯打开羊皮纸,是占领杜里斯的莱斯特寄来的信。

信上说,莱斯特的部队很快就会过来,艾略特的部队将会在今晚撤退。要巴勒姆军和莱斯特的部队一起趁著黑夜偷袭艾略特的士兵。

肯尼斯派出探子,侦察亚斯瓦尔军的情况。根据报告,亚斯瓦尔军确实开始做撤退的准备了。

肯尼斯召集主要将领,让他们看羊皮纸,询问众人的意见。

「杜里斯军真的过来了吗?这封信该不会是谁的阴谋吧?」

「但是艾略特的部队确实在准备撤兵了。这样不是很不自然吗?昨天还那么积极猛攻,没道理立刻撤军吧。一定是因为知道杜里斯军过来的消息,才会撤退的。」

「假如杜里斯军真的来了,而我们不出兵帮忙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呢……」

一名骑士说道,好几人听了脸色发白。他们当然知道莱斯特的疯狂有如怪物。假如固守在城门里,不出兵与莱斯特的部队汇合,攻击亚斯瓦尔军的话,一定会被莱斯特视为敌人吧。

「就算不与杜里斯军汇合,光靠我们,也足以从背后追击逃走的艾略特部队。」

这时,肯尼斯开口了:

「大家回想一下昨天敌人的攻击,他们为什么那么执拗地猛攻呢?」

「因为想抢在莱斯特阁下之前拿下这里?」

一名骑士回道,但是肯尼斯摇头。

「敌军的人数顶多一千五百人。假如我是敌军的指挥官,会直接带兵去攻击莱斯特阁下的部队。比起攻城,在平地战斗更有胜算。敌人之所以不那么做,是因为莱斯特阁下的部队根本不在附近。」

「您是说,这封信是假的吗?」

骑士们震惊地问道。肯尼斯点头。

「敌人打算引诱我们离开要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趁我们出城时占领这里。他们现在应该分成两个部队吧,其中之一假装撤兵,另一个部队假装成杜里斯军的部队,藉此将我们引出来。」

「原来如此,我们差点就上当了呢。」

「那么就把这封信撕破,在城墙上看他们因为我们没上当而懊恼的样子吧。」

骑士们纷纷点头,肯尼斯笑道:

「应该反过来,假装成上钩了才对。」

肯尼斯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敌人希望肯尼斯出城攻击亚斯瓦尔军。假如肯尼斯真的出城追击,假扮成杜里斯军的分遣队就会趁机攻击要塞,这时,亚斯瓦尔军的主力部队就会配合分遣队,回头夹击肯尼斯的部队。

「所以我们要攻击假扮成杜里斯军的那些家伙。他们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被攻击,让我们把他们攻得措手不及。」

肯尼斯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看穿了敌人的计谋。还有,他担心自己立下的功动不够多。

莱斯特原本也支持艾略特,可是又轻易地背叛了艾略特。对那男人来说,背叛八成有如家常便饭。既然如此,就只能立下更多功勋,等莱斯特军正式抵达此地。

其他骑士应该也都有这种想法吧,没人反对肯尼斯的提议,作战计画就此定案。

不到一小时,雾气散去,天气放晴。但是两军都不见有什么动作。

天黑后,亚斯瓦尔军拔营完毕,开始撤退。

有如等待多时似的,数百名士兵从南方出现。那是杜里斯军,不,是假装成杜里斯军的亚斯瓦尔分遣队。

分遣队咆哮著攻向亚斯瓦尔军,亚斯瓦尔主力部队则放弃逃走似地,就地整队,摆出阵式,准备迎击敌军。

肯尼斯在城墙上看著敌军演的蹩脚戏,满意地笑了起来。一切果然如他所料。肯尼斯命人打开城门,带领士兵出击。

「只要有五百人,应该就够了吧。保险起见,其余的士兵留下来守城。」

由肯尼斯率领的巴勒姆军,连队列都不整好,就朝著假装成杜里斯军的分遣队勇猛进击。敌人应该会惊慌失措吧,肯尼斯才刚这么想,又立刻露出错愕之色。只见分遣队改变方向,朝著巴勒姆军冲来。

──该不会……

敌人早就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了?自己中了敌人的计中计?

虽然明白自己失算了,但是肯尼斯无法命令士兵停步,或是向后撤军。那样一来队伍只会变得更混乱,使敌人有隙可乘。如此一来,只好狠狠给予敌人一击后趁机脱离,或是强行突破敌阵了。

两军正面交锋,长枪与盾牌剧烈撞击著,人的惨叫与马的哀号交错在一起,在大地开出鲜血之花。亚斯瓦尔的分遣队挡下巴勒姆军的攻击,佯装撤退的亚斯瓦尔主力部队则趁机绕到巴勒姆军的侧面。

「后退!」

肯尼斯一面挥剑,一面拚命指挥部队。

只要回到要塞附近,我军就能援护他们了。

「不要急!」

才刚喊完这句话,肯尼斯的喉咙就被飞箭贯穿。射箭的人是堤格尔。

亚斯瓦尔军开始猛烈攻击失去指挥官的巴勒姆军。汉米许并不阻止他们。必须让巴勒姆军接受背叛的制裁才行。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警惕其他的诸侯和骑士了。接受敌兵投降,是之后的事。除此之外,就是要利用现在的气势,一鼓作气地攻破城门。

巴勒姆士兵无法在混乱中逃走,纷纷被长枪刺穿身体,或是被刀剑斩杀。草地化成大片的血泊。

留守要塞的巴勒姆士兵见状,急忙关上城门。但是被埋伏在一旁的亚斯瓦尔士兵突袭。虽然亚斯瓦尔士兵的人数不多,不过也足够压制城门,直到我军到来为止了。

如此这般,亚斯瓦尔军完全镇压了城门,此时在黑暗中传来投降的呼喊声。尽管汉米许命令士兵停止攻击,但是战斗造成的兴奋与狂乱,再加上是黑夜,难以控制士兵的行动。又过了三十分钟,刀剑相交的声音总算完全平息。

巴勒姆士兵接连放下武器,依照亚斯瓦尔军的指示,集合在中庭。汉米许对巴勒姆士兵表示,可以饶过他们。

「但是在下次的战斗中,你们必须在最前线迎击敌人。挽回因叛变而扫地的名誉。」

说完后,汉米许命令部下治疗伤兵、埋葬死者。亚斯瓦尔军也有出现伤亡,士兵们将阵亡的同袍埋葬在要塞附近的公路旁。

做完这些指示后,汉米许与堤格尔会合。

「真是精彩的计策,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不,是汉米许阁下指挥有方。」

堤格尔不是因为谦虚才说这种话。假如没有汉米许担任指挥官,他的计策能不能成功,就难说了。最重要的是让城门打开。光是散布杜里斯军过来的消息,肯尼斯一定会怀疑消息是假的,反而会更加固守在要塞里。再说,只要巴勒姆军中有人认得莱斯特的笔迹,堤格尔的计画就会被拆穿。

因此,堤格尔故意使用这漏洞百出的计策,第一天积极进攻,接著把信丢入城内,让肯尼斯起疑,藉此引诱他出击。一切如计画中顺利,可以说是运气好吧。

「不光是计策而已。」汉米许摇头道:

「您的那把造形奇特的弓……不但能让箭飞行二五○阿尔昔以上的距离,还能精准地射中目标。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殿下说您是可怕的弓箭手了。」

汉米许断断续续地说到最后,朝堤格尔伸出手。堤格尔苦笑著回握他的手。

如此这般,巴勒姆要塞被纳入艾略特的势力范围。

守卫巴勒姆要塞的士兵中,战死的不到百人。包含轻伤的人在内,能继续战斗的士兵大约九百人。另一方面,亚斯瓦尔军的阵亡者大约五十人。

「接下来是杜里斯呢?还是拉德?」

天亮后,汉米许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景色,说道。他已经派人通知艾略特成功拿下要塞的事了。接下来,直到艾略特本人亲自来这里,或是命人下达新的命令为止,亚斯瓦尔军只要待在要塞里就行。要塞内的粮草相当充分,不需要多作担心。

站在他身旁的堤格尔趁机问出他一直在意的事。

「汉米许阁下,你觉得艾略特王子和桂妮薇亚公主能携手合作吗?」

堤格尔话还没说完,汉米许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如果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道歉。」

该不会说错话了吧,堤格尔连忙道歉,但是汉米许摇头。

「没那回事。但是请您千万别在殿下面前问这个问题。虽然不能大声说出来,但是两位殿下的感情很难说得上融洽。」

堤格尔的脸罩上一层阴霾。艾略特那么讨厌长子,说不定也很看不顺眼身为长女的桂妮薇亚。他改变问题:

「汉米许阁下,你认为艾略特王子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比起等待时机到来,殿下是会主动打破现况的人。我想他应该会以讨伐莱斯特为优先吧。」

与桂妮薇亚敌对,等于与布琉努军为敌。至于莱斯特,就算他再强,还是比布琉努军好对付。再说,只要拿回杜里斯港,艾略特就能孤立亚斯瓦尔岛上的布琉努军。虽然应该没办法简单地封住布琉努军,但还是能使对方产生那样的想法,制造谈判的机会。

既然如此,下一个问题,就是该如何拿下杜里斯了。

「虽然这个问题很奇怪……」

汉米许以此为开头,慎重地问道:

「您听说过杜里斯港有海龙出没的事吗?」

「那不是传闻。」

堤格尔摇头。他亲眼见过海龙。杰梅因的五艘军舰,毫无抵抗之力地,在短短几秒内被海龙弄沉。

「所以,从这里南下攻打杜里斯,应该是最妥当的方法。不,应该说没有其他方法……」

两人讨论起今后该如何行动,最后做出了「一切都要看艾略特的想法」的结论,相视而笑。这时拉菲纳克也过来了,三人闲聊了起来。由于伤兵已经治疗完毕,死者也都埋葬好了,所以有时间谈天说笑。

「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亚斯瓦尔人那么喜欢吃鳗鱼呢?」

拉菲纳克问道,汉米许歪著粗壮的颈子回道:

「我想是因为很容易捕获吧?布琉努人不是也都喜欢葡萄吗?」

实在难以确定汉米许是认真问的,还是在开玩笑。

轻松的气氛,还没到中午就结束了。汉米许为了预防万一,派到各地的侦察兵之一回到要塞,报告道:

「莱斯特军正从南方接近这里,人数大约五百……而且莱斯特本人也来了!」

堤格尔与拉菲纳克、汉米许面面相觑。

要塞建在山谷内,就算爬到城墙上,目前也还看不到杜里斯军的身影。但是人数多达五百的话,侦察兵不可能看错。

「为什么莱斯特会来这里……」

汉米许呻吟道,堤格尔说出自己的推测:

「可能是听说巴勒姆要塞有意归顺他,所以过来看看情况吧。我一直觉得他是行动力很强的人……难怪会只带五百人就过来了。」

莱斯特手中的兵力,大约两千人。将一千五百人留在杜里斯防御,带著剩下的五百人过来,并非不合理的事。说不定莱斯特其实很在意自己兵力不够多的事。

──这样一来,就不能回奥维斯加特了。

堤格尔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敌人朝这边过来,他就不能离开这座要塞。话是这么说,不过要塞现在的士兵超过两千,士气也很高昂。而且投降的巴勒姆士兵应该也会为了挽回名誉而奋战吧。

「……这说不定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汉米许思忖了半晌,忽然说道。

「假如能在这里打倒莱斯特,我们就能直接夺回杜里斯了。」

汉米许眼中亮起战意之光。堤格尔心中闪过一抹不安,但因为不认识莱斯特,难以反对汉米许的决定。再说,反正他们本来就无法离开要塞。只能慎重对应了,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对望一眼,互相点头。

将近正午时分,杜里斯军从巴勒姆要塞的南方现身。就如侦察兵说的,人数大约五百人。那是由骑士与步兵混合而成的部队,每个人的装备都不一样,没有统一感。就算说那是由强盗土匪组成的集团,不明就里的人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堤格尔站在城墙上,怔怔地俯视著杜里斯军。接著,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名骑马的男人身上,表情紧绷了起来。

男人年纪约三十五岁上下,身材中等,秃头。光看外表的话,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威胁性,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凶险,而且全身散发著疯狂的气息。

「那家伙,是什么人啊……」

堤格尔头冒冷汗,忍不住呻吟道。因为他是凶猛无比的战士吗?一旁的拉菲纳克和汉米许脸色发白,说不定也都从那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就在这时,汉米许起身,拿起长弓。

「他就是莱斯特。没想到真的来了……」

汉米许命士兵打开城门,巴勒姆士兵鱼贯而出。总数大约三百。依敌军人数,这样的兵力足以对抗他们了吧。

──但是,真的没问题吗?

看著悠然骑在马上的莱斯特,不安的感情在堤格尔胸中翻滚。莱斯特的态度不像上战场的骑士,说不定有什么陷阱。

汉米许举起长弓,搭上箭,拉紧弓弦。就在这时,莱斯特突然抬头看向堤格尔等人。见到他脸上的扭曲笑容。堤格尔寒毛直竖。

「拉菲纳克快趴下!」

堤格尔一面警告部下,一面扑向汉米许。在箭从汉米许手中离开的那一剎那,把他扑倒在地上。下一瞬,某种物体以惊人的速度飞过两人头顶。

是小孩子的拳头般大的石块。只见那石块飞过城墙,在空中画出曲线,落入要塞的前庭。堤格尔与拉菲纳克、汉米许心惊胆跳,假如刚才堤格尔没有及时扑倒汉米许的话,那石块早就打碎汉米许的头了。

「怎么可能……」

汉米许呻吟道。这座要塞的城墙有八十切特高(约八公尺)。就算臂力再强的人,光是把石头丢到城墙上,就已经是极限了。即使成功把石头丢上城墙,石头也肯定势衰力竭。

但是,飞向汉米许的石头,速度却又快又猛。

堤格尔隐身在城墙后方,慎重地探头。只见莱斯特把玩著手中的石块,得意洋洋地看著这边。

──没错,是他丢的。

扑倒汉米许时,堤格尔看见了。莱斯特以毫不费力的动作扔出石块。那石块先是击碎汉米许的箭,接著又势头不止地朝著汉米许的脸飞来。

──那样子,根本不算狙击。

堤格尔倒抽了一口气。莱斯特扔石头的速度,比自己射的箭快太多了。除非在极远之处射箭,否则先被杀的,一定是自己。

忽地,野兽般的狂嗥声震撼大气。是莱斯特发出的咆哮。只见莱斯特策马狂奔,手中拿著缠著锁链,上面有许多疙瘩的木棍,冲向巴勒姆军。

莱斯特一面逼近巴勒姆军,一面扔出石块。两名巴勒姆士兵脸上染满鲜血,倒在地上。接著,莱斯特跃入巴勒姆军之中。

就在下一瞬间,莱斯特所在之处立刻喷出鲜血。那是一面倒的杀戮,是无情的蹂躏。

每当莱斯特挥动木棍,巴勒姆士兵就会连番倒地。被他木棍击中的人,或是连著头盔被击碎头盖骨,或是连著铠甲被击碎身体。尽管有人试图反击,但是不论刀剑或长枪,全都被莱斯特的木棍打碎,连碰都碰不到他一根毫毛。

莱斯特率领的杜里斯军也跟著勇猛进攻。胜负于转眼之间决定,巴勒姆的士兵溃不成军。只见他们双腿发软,纷纷丢下武器,大声哭叫,落荒而逃。

堤格尔与汉米许配合著彼此的呼吸,同时起身,迅速地朝莱斯特放箭,可惜徒然无功。莱斯特一面追杀著溃逃的巴勒姆士兵,连看都没看向城墙上方一眼,随手一挥,就将两人射出的箭打飞了。

总数三百的巴勒姆士兵,与其说是被杜里斯军,不如说是被莱斯特一个人歼灭。虽然也有一些勇敢的人,将莱斯特团团围住,一齐扑向他。可是莱斯特的木棍速度更快,倒地不起的,全是巴勒姆士兵。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堤格尔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握著黑弓,傻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仔细一看,黑龙旗随著劲风,从东方草原出现。是吉斯塔特军。总数大约四、五百人。

带头奔驰的,是『冻涟的雪姬』琉德米拉•露利叶。

──她们已经打倒海盗了吗!

堤格尔很是惊讶,但同时又因米拉如此担心自己而感到欣喜。

「战姬吗?果然来了。」

莱斯特看著米拉,笑了起来。另一头的米拉,则是以讶异的表情看向自己手中的拉斐亚斯,彷佛她的龙具出现什么异变似的。

莱斯特大吼一声,朝米拉猛地冲来。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染了莱斯特的疯狂,发狂似地奔驰著,一口气逼到米拉面前。米拉按捺著不安,举起武器,咬牙迎击。堤格尔禁不住地朝莱斯特射箭。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米拉以拉斐亚斯接下来莱斯特那缠著锁链的木棍的攻击。但是她的马却承受不住冲击,腿骨骨折,失去平衡,翻倒在地上。米拉在马匹倒地前朝旁跳开。

落地的米拉,仰头看著马上的莱斯特,蓝色眼眸中漾著战栗与迷惑,表情很是紧张。

「……这样我就懂了。」

莱斯特似乎对刚才那记交手感到满意,调转马头,尽管部下还在跟巴勒姆士兵战斗,但是他却什么指示都没做,沿著来时的路,朝南方扬长而去。米拉怔怔地看著莱斯特的背影,呆立原地。

堤格尔也以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的表情看著莱斯特的背影。米拉迎击莱斯特时,堤格尔是瞄准莱斯特的头部射箭的。

但是,必杀的箭,却被莱斯特随意地举起左手一挥,打落在地上。

直到此时,杜里斯军总算发现指挥官消失。尽管他们身处优势,却像被发现踪迹的宵小似地,转身落荒而逃。吉斯塔特军上前追击,指挥官似乎是加雷宁。

米拉仍然傻傻地站在原地发怔。

「米拉!」堤格尔一面大叫,一面从城墙向下冲,穿过城门,赶到米拉身边。见到跑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心上人,米拉总算重新振作精神。

「堤格尔,你没事吧?话说回来,这里就是巴勒姆要塞?干得很好不是吗?」

她毫不吝啬地赞美心上人立下的功勋,但是堤格尔严肃地看著她问道:

「比起这个,刚才到底怎么了?」

堤格尔没漏看米拉的任何表情变化。米拉于一瞬间说不出话,接著以只有堤格尔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道:

「一站在那男人面前,拉斐亚斯就变得很奇怪……」

米拉的声音在发抖。对她来说,这是从来没经历过的,并且与恐惧直接连结起来的事。

「突然变成普通的枪……直到那男人走了,才恢复原状。而且拉斐亚斯也不知道为什么……」

堤格尔听著,打气似地轻轻抱住米拉的肩膀。从刚才的说明,堤格尔也无法明白原因。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战斗已经结束,杜里斯军单方面地败逃。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

突然出现,大闹一番后拍拍屁股走人。无法明白他有什么意图。堤格尔只知道,莱斯特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发现理应成为自己势力的要塞落入敌人手中,才无奈撤退的。

拉菲纳克与汉米许也赶了过来,四人一起确认现状。战死的巴勒姆士兵超过五十人,除此之外,没有太严重的问题。其他士兵说莱斯特太可怕了,不想和他战斗。堤格尔与汉米许也只能点头同意他们的哀求。

过了约三十分钟,堤格尔向总算恢复冷静的米拉问道: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我说服了艾略特。」

米拉以汉米许听不到的音量,没事似地道:

「我告诉他,假如在巴勒姆爆发战斗,说不定会有人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不过相对的,苏菲就得留下来看守奥维斯加特了。」

苏菲在奥维斯加特似乎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欣然答应了这件事。但米拉终究欠了她人情,总有一天要还她才行。

「幸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呢。」

要不是你赶来,我可能早就死了──堤格尔按捺下这句话,对米拉展露笑容。

堤格尔等人从敌军手中守住巴勒姆要塞时。

布琉努军的总司令罗兰,正站在拉德港的码头,安静地眺望沐浴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海水。他全身黑衣,穿著黑色的铠甲,背上背著宝剑杜兰达尔。那身装扮看来十分闷热,但是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大约一个月前,他被召唤到首都尼斯,从法隆王那儿接下令他吃惊的命令──协助桂妮薇亚公主登上亚斯瓦尔的王位。

亚斯瓦尔与布琉努不同,女性也能成为国王。桂妮薇亚是撒迦利亚的女儿,而且是长女,所以资格上没有问题。

「我会尽力完成陛下的吩咐。」

罗兰压下心中的不满,如此说道。

──是为了抵消攻打墨吉涅失败的事吗?

准备了超过两万的大军、与吉斯塔特组成同盟,让吉斯塔特派出一万名士兵,再加上可说是王牌的龙。如此大规模的侵略战,因好几项原因而失败了。布琉努军甚至无法与吉斯塔特军汇合,最后只能撤退。

总司令泰纳帝公爵不用说,同意这趟远征的法隆王的威严,当然也大大受损。国王应该是为了恢复威望,所以才答应帮助桂妮薇亚吧。

罗兰原本这么想,但是之后,他又被国王召见一次,听说了真正的原因。

这次远征,表面上的理由是「藉著协助桂妮薇亚即位,强化布琉努在亚斯瓦尔的影响力」。就这点而言,与协助艾略特即位的吉斯塔特没有两样。但是,法隆王还有一个理由。

「听说亚斯瓦尔的商人,经常出入嘉奴隆公爵的宅邸。」

「您是说,公爵与亚斯瓦尔私通吗?」

「不。」法隆王摇头道:

「嘉奴隆公爵是聪明人,就算煽动他人做那种事,自己也不会亲自下去玩火。顶多是利用亚斯瓦尔的什么人吧。所以朕才想拜托你。」

「介入内乱吗?」

罗兰简短地问道。法隆王点了点头。

「这内乱发生在位于布琉努的北方国家,照理来说,应该以北部的嘉奴隆公爵为中心做准备才对。不过这次,朕要任命你为总司令,藉此试探嘉奴隆公爵的反应。」

「由我来试探吗?」

「不,这部分朕会交给泰纳帝公爵进行。他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原来如此。罗兰理解了。众所周知,泰纳帝公爵与嘉奴隆公爵的关系非常恶劣。只要国王默认,泰纳帝一定会拚命找出嘉奴隆的小辫子。

就罗兰来说,虽然心态上很消极,不过他也赞成这么做。嘉奴隆和泰纳帝同样瞧不起国王,让这两人互咬,是罗兰求之不得的事。尽管布琉努的国力可能因此暂时衰弱,但是只要自己多加油,就没问题了。

「还有就是……」

法隆王笑著继续说道。看来还有其他原因。罗兰认真地聆听国王的话。

「你还没见过大海吧?」

「……是。」

罗兰顿了一顿才回答。

「去看看海长什么样子吧。对你一定有帮助的。」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法隆王与嘉奴隆公爵开始编组舰队,准备出兵事宜。布琉努军大约四千人,其中的纳瓦拉骑士团,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是就战斗意志与实力来说,都是特别出类拔萃的部队。

──不过,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实力,就很难说了。

首先,没有马。包含备用的马在内,只能让五十匹马上船。绝大多数的骑士只能徒步行军与战斗。

第二点,在短短几天的航程中,罗兰发现,船身摇晃得比想像中更厉害。

对于习惯骑马的骑士来说,摇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指的是不会晕船。能不能在船上确实地挥剑战斗,就另当别论了。

罗兰打听后得知,在船上时,亚斯瓦尔军是以弩弓或长弓战斗。这确实是好方法。虽然最后还是会将船身逼近,在船上做近身战,但那是最后的部分。

──不以海上为战场的话呢?

假如在不会摇晃的陆地上,布琉努的骑士就能发挥原本的实力战斗了。

撒迦利亚王所在的首都克尔切斯特,或是杰梅因所在的大陆领土,都不是漂浮在海上。只要把海洋当成经过的场所就好。

──不过,就算我想再多,决定权都在桂妮薇亚公主手上。

一想到这里,罗兰就觉得头痛,并且感到空虚。

自从以这拉德港为根据地后,桂妮薇亚就不再有动作了。根据挚友兼副团长奥利维的说法,「她一直写信给附近的诸侯贵族,呼吁他们倒戈到自己这边,或是搜集各地情资,感觉挺忙的」。

──对莱斯特的残暴,似乎不是无动于衷。

尽管罗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莱斯特的事,但仍然感到相当烦躁。莱斯特是罗兰最讨厌的类型。一想到那种人每天都在离这里只有一天船程的场所凌虐百姓,自己却只能在这里按兵不动……罗兰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扫进意识的角落。

敌人不只杰梅因与莱斯特而已,还有吉斯塔特军与艾略特。在行动之前,必须确实巩固自己的势力才行。虽然能理解这点,但是自己因此不得不待机到天荒地老,还是令人感到疲累。

不少骑士或士兵以游泳或上酒馆来做适度的放松,但是罗兰不擅长做那些事。之所以像这样站在海边,一方面是基于身为总司令的责任感,而且也方便思考,还有就是,基于某个连法隆王都不知道的秘密。

──等太阳下山后,去找桂妮薇亚公主问问她对今后的构想吧。

就在罗兰这么打算时,几艘船只出现在近海。

仔细一看,其中一艘船正在冒烟,而且还时不时地出现火舌。

海盗船来了。

罗兰的行动相当迅速。或者该说,幸好他人正好在港口。

他带著极少数部下,上了港口的某艘船,命船员朝海盗船前进。桨手们当然面露难色,但是在见到罗兰面不改色地拿出的数枚金币后,纷纷点头。

罗兰搭乘的船,笔直地朝海盗船前进。海盗船有两艘,正左右包夹著贸易船,使其无法动弹,海盗们则趁机从船舷爬到贸易船上。

──港口停泊著将近二十艘的布琉努军舰,而且现在刚过正午。为什么只来了两艘船?

罗兰以身为战士的理性思考,做出了「对方是故意挑衅并测试我方反应」的结论。他们应该是想知道布琉努军的对应速度有多快,以及会使用什么对策吧。

──看样子,他们对自己的逃跑速度很有自信嘛。不过,我不会让你们逃走的。

我要彻底摧毁这两艘船,让你们知道厉害。

海盗们当然发现罗兰的船接近了。但是在见到船上只有不到十人之后,开始大声嘲笑,并发动攻击。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罗兰在心里盘算著,该怎么移动到海盗船上。也许认为贸易船已经失去逃走的力气了吧,两艘海盗船改变目标,转而左右包夹罗兰的船,朝船舷挂上直梯,或以有钩爪的绳索勾住船舷。

「谢啦,帮我省了不少事。」

罗兰紧握著不败之剑(杜兰达尔),觉得体内的血液正在沸腾。他已经闷太久了。就算因此被当成好战之徒,也无可奈何。

「你们对付从左边来的家伙,右边交给我。」

听罗兰这么说,骑士们苦笑起来。虽然罗兰打算单挑数十名海盗,这样太有勇无谋了,可是没人打算如此劝告他。

罗兰在右舷挥动大剑,接连砍断绑著锚钩的绳索。正准备沿著绳索爬到这边船上的海盗们,气得哇哇大叫。

一名海盗朝罗兰扔出短斧,罗兰身体前倾,避开短斧,接著跳到直梯上,一面劈翻正在爬梯子的海盗,一面冲向海盗船。海盗喷著鲜血撞上海面时,罗兰已经来到海盗船的甲板上了。

「呵,好像有点行嘛。」

海盗们露出凶狠的笑容,手中拿著砍刀或短斧、棍棒,将罗兰团团围住。虽然已经见过罗兰的强大剑术,但似乎仍然认为敌寡我众,不足为惧。

罗兰无言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三十多人。指挥者是……

罗兰观察海盗的表情与体格,找出这艘船的指挥者,脚一蹬,朝那人跃去。长又大的剑身划破海风,一颗头颅拖著血水形成的尾巴,在空中飞舞。别说反击了,黑骑士甚至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随著笨重的声音,头颅在甲板上滚动不已。海盗们又惊又怒,咆哮著扑向罗兰。此时黑骑士已经调整重心站稳了。只见他将大剑从左到右打横一挥,少了半张脸或一截手臂的三名海盗,咕咚地栽倒在甲板上,血沫四溅。其他海盗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脸上出现惊惧之色。

罗兰趁机前进,由右至左挥动宝剑。鲜血染红甲板,在船桅上开出点点血花。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晃动,就不成问题呢。」

不到十秒,十名海盗就成了带血的肉块。剩下的海盗,一半开始发抖,另一半则自暴自弃似地攻向罗兰。

罗兰闪身避开棍棒的攻击,逼向一名海盗,以铁拳直击对方的脸,趁著那海盗被打得晕头转向时,抓住他的后颈,扔向其他海盗。接著他以大剑弹开从旁劈来的砍刀,反手将对方劈倒。一名海盗趁机朝罗兰拋出渔网。渔网当头当脸地罩在罗兰身上,封住了他的动作。

海盗们大声欢呼。罗兰在渔网中扭动身体,但是这种程度的挣扎是无法摆脱渔网的。海盗们再次将罗兰团团包围。

就在这时,充满气势的咆哮,与铠甲用力踏在甲板上的声音,刺痛了他们的耳膜。

只见罗兰在被渔网罩住的情况下,将大剑握在侧腰处,朝正前方的海盗疾冲。刚才看似挣扎的动作,其实是在调整姿势。杜兰达尔的锋刃毫无阻碍地划破渔网,刺入海盗的腹部,从后背穿透而出。

罗兰旋转身体,将大剑从海盗身上斜斜抽出。海盗咕咚倒地,其余海盗脸色惨白地看著黑骑士,发不出任何声音。对他们来说,罗兰已经成为人形的恶梦了。

罗兰抓著破洞,以杜兰达尔划开渔网,走了出来。重获自由的他,看著还活著的海盗们,简短地道:

「下去吧。」

他不是基于慈悲才这么说的。还有一艘海盗船,不能把时间全浪费在这里。海盗们迷惘地看著彼此,在其中一、两个人爬过船舷,跳入海中后,剩下的人全争先恐后地跳海了。

转眼之间,甲板上变得空荡无比。确认船上没人后,罗兰转身,看向另一艘海盗船。与他目光对上的海盗们,开始瑟瑟发抖。

罗兰跑上梯子,回到自己船上,余势不减地冲向另一边的海盗船。正在与海盗对峙的骑士们大声欢呼,海盗们则是大声怒骂。

──这边的人数也差不多呢。目前看到的这些,就是全部的海盗了吧。

既然是来抢劫的,就一定是倾巢而出。

就在这时,好几枝箭或弩箭朝这边飞来。骑士们举起盾牌,罗兰则是以杜兰达尔挡下攻击。

「撤了!收回梯子!」

一名海盗叫道,他们似乎终于明白不能再战下去了。可惜已经太迟了。只见罗兰跳到离自己最近的直梯上,朝海盗船奔去。一名特别魁梧的海盗,双手挥动斧头,用力砍断梯子。随著碎裂声响起,一边的梯子断了。但是罗兰早了一瞬,从梯子跳起。

罗兰居高临下地挥动大剑,将那拿著斧头的海盗从头到腹部斩成两半。鲜血爆发似地喷出,溅在罗兰的脸与铠甲上。尸体咕咚一声,向后倒下。

罗兰从尸体抽出大剑,看向其余的海盗。站在最前方的三名海盗扔下武器,腿一软,跪在甲板上磕头求饶。

罗兰冷冷地道:

「我要把你们交给拉德。你们求饶的对象,是那儿的市民才对。」

「等、等一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会把我们全部处死的!」

「恶有恶报不是吗?」

就在这时,罗兰感受到有人正在看著自己。不是手下的骑士,而是从海面射来的视线。

罗兰回过头,发现桂妮薇亚正搭著小艇,仰望著这里。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或厌恶,反而有如著迷于骑士传说的孩子似的,眼神闪闪发亮。

「真是血气旺盛的公主啊。」

罗兰忍不住皱眉。他才刚命令十几名海盗跳船而已。虽然说小艇上不只桂妮薇亚,还有桨手与外号『红雾』的威尔两名男性。尽管如此,还是太危险了。他回头看著骑士们,以手势和眼神要他们保护公主。

船上的海盗们忽地发出嘶吼,一齐扑向罗兰。假如被移交给拉德,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赌赌看能不能逃出生天。

罗兰扛著染血的杜兰达尔,转身看向海盗。大剑带起一阵劲风,转眼之间,三名海盗倒在血泊之中。罗兰又斩杀了五人后,其余的海盗全数失去斗志,扔下武器,转身跳进海里。不妙!罗兰在心里叫道。

他跑到船舷,探出身子向下看。果不其然,发现了桂妮薇亚存在的海盗们,开始朝她的小艇游去。应该是打算押她为人质逃走吧。

「实在很会给人找麻烦……」

罗兰嘟哝著,朝骑士们大声叫道:

「放下小艇!快!」

以罗兰的个性,他无法坐视桂妮薇亚遇袭而不管。而且就战略来说,桂妮薇亚要是出了什么事,布琉努会很伤脑筋的。

骑士们连忙把自己的船与海盗船上的小艇放到海上。罗兰一脚踏在船舷上,直接跳入小艇。海面溅起巨大的水柱。小艇摇晃得比想像中还要厉害,罗兰反射性地降低重心。

──这晃动的程度,是河流或湖泊比不上的呢。

罗兰脸上微显紧张之色。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他没在海上划过船。但是现在没时间犹豫了。罗兰抬头看著自己的船,要骑士们拿桨过来。他一接住丢下来的桨,立刻开始划动。

一见到罗兰的身影,落入海中的海盗们立刻惊慌地朝四方游开。罗兰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笔直地朝桂妮薇亚前进。

桂妮薇亚的小艇被海盗们包围,威尔正拚命挥剑,击退他们。

威尔的武功相当高强,尽管膝盖抵在小艇底部,姿势很不稳定,可是仍然能一剑让一名海盗沉入海底,小艇周围被海盗的血染得通红。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不久之后,威尔开始喘气。

就在罗兰离桂妮薇亚的小艇只剩约三十阿尔昔(约三十公尺)远时,罗兰突然觉得不对,低头往脚边一看,瞪大眼睛。

海水正从船底涌入。不知是自己跳下来时撞破船底,或是船底原本就有破洞。罗兰紧张了起来,咬牙拚命划桨。尽管如此,被海水灌入的小艇,前进速度还是变得很慢。

在距离桂妮薇亚他们只剩十阿尔昔时,罗兰的小艇已经一半沉进水里了。罗兰大大呼出一口气,扔下木桨。

穿著全副铠甲,又扛著杜兰达尔,应该没办法在这个距离下跳到桂妮薇亚的小艇上吧。而且对方正忙著击退海盗,没空把小艇划过来。

罗兰的决定下得简单明快。他向后倒退两、三步,以这段距离做为助跑,以船头为跳板,挥动大剑,砍向正准备爬上桂妮薇亚小艇上的海盗。那海盗避无可避,后脑与整个后背被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短暂地叫了一声,就沉入海中了。

罗兰也溅起大量水花,落入海里。

又黑又冷的水中,罗兰的脸整个皱了起来。

──不好,会沉下去……

从小,罗兰就不擅长游泳。不论如何,他的身体就是无法浮在水面上。不管多努力划动手脚,就是无法前进。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奥利维而已。就连法隆王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罗兰之所以每天眺望大海,原因之一,也是为了克服对水的恐惧。

由于罗兰会换气,假如是浅到能双腿站立的小溪,就不必担心沉入水底。而且布琉努境内有许多平坦的草原,渡河时可以骑马,或是抓著马前进,也不必担心这个秘密曝光。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在江河或湖泊上战斗。

至今为止,罗兰挑战过无数次游泳,但总是无法游好。就连协助他练习的奥利维,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原本以为只要不下船就没事,没想到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托了平时勤于锻炼的福,罗兰的肺活量相当大,目前的气还够长。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失去冷静。罗兰以左手抱著杜兰达尔,右手慎重地解开铠甲的扣环。

──就算我成为鱼虾的食物,也不能连累陛下借我的这把宝剑。但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扣环全被解开的铠甲,无声无息地沉入海底。金属护手也一样。

但是,罗兰的身体并没有因此向上浮起,甚至逐渐下沉。而且他快要憋不住气了。

──要撑住。只要我没浮出海面,骑士们一定会来找我的。

别慌。罗兰如此告诉自己。他闭上眼,安静地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超过二十秒,或者其实不到十五秒。与站在地面时不同,无法正确掌握时间的流逝。或者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陷入恐慌之中的缘故呢?

意识逐渐模糊,或许撑不到救援赶上了。

──奥利维,拜托你了。

罗兰在心中恳求挚友。

──至少要捞起这把杜兰达尔。一定要保护好宝剑……

就在这时,罗兰的肌肤感受到水的流动。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金色的光线从闭著的眼皮钻入眼中,有什么抵在背部。似乎有谁从后方抱紧自己。

是什么东西在发光?罗兰好奇地微微睁眼,见到一条发出金光的锁链。自己已经神智不清到看见幻觉了吗?这么说来,身上确实有被锁链缠住的感觉呢。

身体被往上拉。罗兰模模糊糊地想著,意识逐渐消失。

罗兰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昏暗的天花板很眼熟,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油灯所发出的黄光,正微微晃动著。

额头很热,身体很疲倦。而且右半边的身体还有一种奇妙的重量感与柔软的感觉。

罗兰转动颈子,朝右方看去。一名黑色长发的女性正依偎在自己身上。出乎意料的状况使他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动身体。女性似乎因他的动作醒来,微微睁眼,朝罗兰的方向抬起头,对上罗兰的视线。

「您醒了吗?罗兰阁下。」

罗兰总算发现那女名性是桂妮薇亚。

「桂妮薇亚殿下?您、您在做什么啊?」

罗兰颤声问道。人称忠勇无双的黑骑士,有如青涩少年般般狼狈不已。身体与脑袋都热烘烘的,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桂妮薇亚起身,黑色长发覆盖在雪白的肌肤上。她身上只穿著薄内衣,虽然不是全裸,但是与全裸没什么两样。

「我在帮您保温呀。这是亚斯瓦尔岛的渔夫落海受寒时,救命的方法之一哦。」

「落海……」

听到这句话,罗兰总算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是桂妮薇亚殿下救了我的吗?」

「是呀。因为您不肯放开那把剑,害我救得很辛苦呢。」

桂妮薇亚看著墙边说道。罗兰循著她的视线,见到立在墙边的杜兰达尔。他又是感动,又是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恢复冷静后,罗兰低头看向自己身体。他的上半身赤裸,只穿著一条裤子。罗兰拉过脚边的毛毯,别过脸,把毛毯塞给桂妮薇亚。

「感谢桂妮薇亚阁下的搭救。但是您为什么要做出跳入海中这种乱来的事呢?而且还这、这样……」

之所以没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无法妥当地说明眼前状况。他原本就不是能言善道之辈,而且也没有文采可言。

「对您来说,做这种事,那个,应该不太好……」

罗兰面带赧色地道。没想到那模样反而刺激了桂妮薇亚的自尊心。

「──罗兰阁下。」

冷淡如冰的声音。罗兰反射性地回头,发现以毛毯遮住身子的桂妮薇亚,正愠怒地瞪著自己。

「我一直以为,您能理解我身处的情况。但这似乎是我的一厢情愿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罗兰皱眉。他完全无法理解桂妮薇亚为什么生气。桂妮薇亚眼中闪烁起明亮如闪电的精光。

「手中连一点兵力都没有的我,想赢得这场王位之争的话,就只能依靠布琉努了。假如身为总司令的您出了事,布琉努军多半会直接撤军,或是停止行动吧。甚至有可能改变合作的对象,把我当成政治交易的筹码,不再理会我。假如您不在了,我就等同死亡。为此赌上生命与尊严,有什么不对吗!」

被这么一喝,罗兰总算醒悟过来。就算他再不懂政治,也听明白了桂妮薇亚想表达的事,以及她心中的热情。

当然,这些不一定是她的全部真心话,但肯定是一部分的真心话。罗兰挺起身子,坐直身体,朝桂妮薇亚深深低头道歉。假如是他厌恶的人,就算是大贵族,他也绝对不会低头。但他并不是不懂道理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桂妮薇亚反射性地警戒起来。罗兰伸手制止桂妮薇亚,走到门边,稍微打开门板。是挚友奥利维。

「没死成啊?」

见到罗兰,奥利维松了口气似地笑道。罗兰也笑著回道:

「因为那种死法太难看了。」

说完,罗兰向奥利维问起自己昏迷了多久,以及海盗们后来如何了。

「你睡了一整晚。现在外头已经天亮了。我们抓到十二、十三名海盗,其余的被他们逃了──还有,他们说,自己是莱斯特的手下。」

罗兰露出紧张的神色。对方肯定是来试探的。不过,与其说是试探桂妮薇亚,更像是试探布琉努军的强度。

「话说回来,桂妮薇亚公主呢?」

奥利维压低声音,问道。罗兰顿了一顿,思考该怎回答。

「她刚醒,我正在被她骂。」

「哦哦,和外表不同,是女中豪杰呢。」

奥利维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笑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桂妮薇亚殿下救了你。她不但亲自跳进海中,还帮你取暖哦。」

罗兰点头。奥利维的声音中带著挖苦之色道:

「那个可是很难搞定的哦。」

这是什么意思?罗兰正想发问,不过奥利维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需要什么东西吗?顺便问问殿下吧。」

罗兰无奈地转头,向桂妮薇亚复述奥利维的问题。

「替换的衣服与红茶。罗兰阁下喝过亚斯瓦尔的红茶吗?」

「我对这方面的事一窍不通。」

罗兰想婉拒,但是桂妮薇亚开心地一拍手道:

「那么我来泡给您喝吧。我是第一个泡红茶给黑骑士喝的人哦,呵呵。」

「我很荣幸……」

罗兰努力地低头道谢。他把桂妮薇亚的要求转达给奥利维,等挚友离开后,关上门,重新看向桂妮薇亚。

「虽然是事到如今,但是殿下有受伤吗?」

「多亏了罗兰阁下的挺身保护,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威尔和桨手也是。」

「那真是太好了。」

桂妮薇亚眯起眼睛,嘻嘻笑道:

「话说回来,没想到无敌的黑骑士阁下居然有不会游泳这种弱点呢,真是令人意外。」

「……被您发现了吗?」

被救命恩人取笑,罗兰也只能苦笑。

「我从小就不擅长游泳。虽然说比较浅的小河就没有什么问题。」

「在亚斯瓦尔的这段期间,由我来教您吧?」

「这样太愧不敢当了,请恕我心领。」

罗兰郑重地拒绝,接著以严肃的表情注视著桂妮薇亚道:

「殿下,感谢您救了我,并让我明白您的想法。但我还是要请您别再做出那样的事。身为布琉努的骑士,就算我想向您报恩,也有限度。」

桂妮薇亚面露不满。正想开口,不过奥利维刚好回来。他走进房间,一看到桂妮薇亚的表情,就知道该打圆场了。

「殿下,我们这些骑士都是粗人,不懂贵族们遣词用字的学问。而且罗兰才刚醒,脑袋肯定还不很清楚,假如他说了什么惹您不愉快的话,也都是因为担心您的缘故。请您宽大为怀,别与他计较。」

桂妮薇亚嘟著嘴,以怀疑的眼神看著奥利维。

「说自己是粗人,倒是很伶牙俐嘴的嘛。也罢,这次我就不追究了。因为罗兰阁下必须为我卖命,协助我登上亚斯瓦尔的王位才行。我先去外头走走。」

桂妮薇亚换好衣服,走出房间。门一关上,奥利维就对罗兰耸肩。罗兰向挚友低头道:

「对不起,我又惹她生气了。」

虽然这儿离布琉努只有几天航程,但毫无疑问是异国。考虑到自己的言行可能左右骑士们的生命,说话时确实该更慎重才对。

「不,你是对的。」

奥利维笑著摇头。

「团长必须随时保持正确的思考,否则底下的骑士会感到不安的。我听其他人说了,那公主没带护卫,搭著一艘小艇就闯进战场。莽撞的是她才对。要是你的唠叨能起作用就好了……」

「依情况,直接回布琉努吗?」

猜到奥利维想说的话,罗兰加以确认问道。金发的副团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或者是把那公主关在房间里……不如这样吧,直到攻陷杜里斯为止,都别让她出来。」

罗兰皱眉。这的确是方法之一,只要打著担心桂妮薇亚安危的名义,就能大剌剌地那么做了。布琉努只要专心追求布琉努的利益就好。但是罗兰不想做到那种程度,而且他也不认为法隆王会乐意那么做。

虽然桂妮薇亚说她是为了自己才救罗兰的,不过就算那是事实,在战场中跳入海里,把自己这种溺水的壮汉拉上来,还是应该承认她的勇敢才对。

「差不多该决定今后该采取的行动了呢……」

奥利维把装了水的陶杯递给罗兰,继续说道:

「你睡著的这段期间,吉斯塔特的使者也来了。使者说,直到攻陷杜里斯、打倒杰梅因为止,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合作。」

「他们现在在哪?」

「听说是在名为奥维斯加特的港湾小镇,从这里往北一天航程的地方。虽然得到了根据地,但应该是认为光靠自己,难以攻陷杜里斯吧。所以想利用我们。」

「拒绝的话,就必须同时和杜里斯的莱斯特,以及吉斯塔特军为敌了吗?」

罗兰沉思了起来。他向布琉努军中认识苏菲的人打听过她的为人,知道她不是会虐待人民的那种人。上次与苏菲对话时,他也是这种感觉。

至于占领杜里斯的莱斯特,根据布琉努军派出的侦察兵的回报,自从莱斯特占领杜里斯后,每天都做著和土匪差不多的事,城里没有一天不流血。

先不讨论残暴的部分是否为真,但莱斯特确实背叛了原本的主君。苏菲和莱斯特,谁值得信任,不言自明。

「奥利维,如果一定要和谁联手的话,我想选吉斯塔特。」

「说的也是。莱斯特太没人望了,和他合作,只会让敌人变多呢。」

奥利维也同意罗兰的意见。

挂著吉斯塔特黑龙旗的舰队,出现在拉德的近海,是这天中午刚过没多久时的事。接到报告的布琉努军,很快地集合在码头。

罗兰身穿铠甲,背著宝剑。骑士们也穿著皮甲,右手拿著短斧或短剑,左手举著圆盾。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对方说不定会发动奇袭,绝对不能大意。

吉斯塔特的舰队全停留在近海处,只有一艘船朝港口驶来。尽管罗兰没有因此放松警戒,但是在见到立于船头的两道人影后,皱起了眉头。其中一人是之前见过面的苏菲亚•欧贝达斯,另一人则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罗兰把奥利维叫来,要他解除警戒。

「那名红发的年轻人是在墨吉涅帮过我的弓箭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吉斯塔特军里,不过由他出面,应该是为了表示吉斯塔特没有敌意吧。」

船入港后,船舷与码头之间架起直梯。堤格尔牵著苏菲的手走了下来。两人将黑弓与锡杖交给骑士,来到罗兰面前。

「好久不见了,罗兰阁下。」

堤格尔笑咪咪地道。罗兰的表情也跟著放松。

「每次都是在其他国家遇见你呢。春天时在墨吉涅,这次是亚斯瓦尔。这么说来,那时你也是与吉斯塔特的战姬一起行动呢。」

「我也很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您了。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次也能和那时一样,和您一起与共同的敌人战斗。」

听了年轻人的回答,黑骑士凝视起他的脸。乍看之下,与春天时没什么不同,但是感觉得出来,堤格尔成长了不少。他眼中没有敌意,而且态度也很诚恳。

「也不能一直站在这说话,到有桌椅的室内谈吧。至少有葡萄酒可以喝。」

「如果是布琉努产的葡萄酒,我会欣然饮用的。」

苏菲如此回道。堤格尔面露苦笑。

「因为亚斯瓦尔的葡萄酒比较辣吧。啤酒或蜂蜜酒的话就不错。」

「蒸馏酒也不错。假如谈得顺利,我再介绍给两位品尝。」

罗兰说道。堤格尔与苏菲向他道谢。

罗兰与奥利维带著苏菲与堤格尔,来到港口附近的旅馆。旅馆周围有一个小队的骑士严加看守。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堤格尔两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走。

堤格尔与苏菲隔著橡木桌,与罗兰面对面坐著。奥利维在众人的银杯中倒入葡萄酒。

「再请问一次,两位找我们有什么事呢?」罗兰问道。

「单刀直入地说──」苏菲直视著罗兰。

「我们希望布琉努军能与我们合作,一起打倒杜里斯军。」

罗兰皱眉。这提议本身并不差。只要吉斯塔特军愿意使出全力,就能相对减轻布琉努军的负担。

「这是艾略特王子的提议吗?还是战姬阁下的想法呢?」

奥利维加以确认。苏菲笑盈盈地道:

「这想法是我提出的,但是艾略特殿下也同意了。」

「先让我们听听具体的内容吧。」

「前几天,我们吉斯塔特军所在的奥维斯加特,被四艘海盗船攻击。被捕的海盗说,他们是莱斯特的手下。」

罗兰与奥利维暗暗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

「那些海盗说,他们另外有一批同伴正准备攻击拉德……」

「我们确实也被攻击了。不过来的是两艘。」

苏菲一边说著,一边以试探的眼神看著罗兰。罗兰老实回道:

「原来如此。莱斯特让这一带的海盗听命于他,一面探查我们的情况,一面急遽扩张势力吗?」

「没错。斩草除根要趁早。这是我的看法。」

苏菲肯定地点头。

「我已经明白您们的想法了。这就是您们希望两军合作的理由吗?没有其他的了?」

不可能只这样吧?奥利维问道。回答他的不是苏菲,而是堤格尔。年轻人的眼中有著无法抑制的愤怒。

「各位有听说莱斯特的所作所为吗?那男人不但凌虐杜里斯的人民,还攻击附近城镇村落,把海盗收为手下,胡作非为。」

「我们当然知道。但……只因为莱斯特是恶人,所以你就认为必须讨伐他?」

奥利维问道,堤格尔沉默了片刻,安静地答道。

「详细的部分我不能说,但是吉斯塔特也有吉斯塔特的想法。桂妮薇亚公主应该也有她的想法吧。只是,我想问问她:『您是为了什么,才想登上王位的呢?只要能登上王位的话,就算放任莱斯特那种人为非作歹,您也无所谓吗?』」

罗兰点头。他身旁的奥利维有点傻眼,又有点感动。从堤格尔的表情与话语,可以感受到他是个诚实的人。假如这年轻人是因为不需要负责任,才只出一张嘴说那些话也就算了,既然他是战姬的客将,某种程度来说,这番发言值得赞许。

「必须执行正义,劝善惩恶。王位才有价值吗?」

奥利维愉快地问道,堤格尔苦笑起来:

「假如让您觉得我说得太傲慢,我道歉。光是说好听的话,做乾净的事,是无法治理领地的。只要看著我父亲,以及我重要的人们,就能明白这点。不过吉斯塔特愿意理解我不想饶过那种男人的想法。」

奥利维嘴角勾起挖苦的笑容,但是看著年轻人的眼神中,带著暖意。

「说不定吉斯塔特只是堂而皇之地利用你的正义感而已哦?」

「也许吧。」

堤格尔点点头,就彷佛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似地闭上嘴。

「原来如此。我们明白了。这件事必须由桂妮薇亚殿下做决定,所以我不能说敬请期待好消息之类的话。不过,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奥利维一面说著,一面在心中思考,该如何说服桂妮薇亚。

靠著自己的力量获胜,让亚斯瓦尔的诸侯明白,自己有配得上王位的实力。这是桂妮薇亚的想法。

但是,她也必须让众人知道,她将会成为什么样的统治者才行。

桂妮薇亚能依靠的战力,只有布琉努军而已。假如她知道布琉努军有与对方合作的意愿,应该不会说「不」吧。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罗兰开口。黑骑士的双眼直视著堤格尔。

「你为什么会与吉斯塔特军一起行动呢?」

虽然这事与正题无关,不过奥利维心里也感到好奇。堤格尔有点惊讶,但还是不失冷静,大方地道:

「基于某些原因,从今年夏天起,我就一直住在奥尔米兹公国。这么说并不是想借用陛下的威光,不过陛下也知道这件事。」

命令堤格尔前往奥尔米兹的,不是别人,正是法隆王本人。但是堤格尔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清楚罗兰等人瞭解到什么程度。而且他认为,就算罗兰他们事后知道真相,应该也不会怪堤格尔不早点告诉他们。

「住在奥尔米兹的期间,我与侵入莱德梅里兹公国的亚斯瓦尔军交手,也因此受到邀请,参加这次的远征。」

「在莱德梅里兹捕获艾略特殿下的,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苏菲插口道。「哦!」罗兰赞叹了一声。

「吉斯塔特能确实地承认你的功勋吗?这不是很好吗?」

「结果还是被罗兰阁下说中了,真是惭愧。」

堤格尔搔著暗红色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罗兰之前曾问过他「打不打算到其他国家发展呢?」那时堤格尔回说,因为他爱著自己的故乡,而且想在布琉努立下功勋,所以没有那种打算。

「没什么。将来的事没人知道。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站在亚斯瓦尔土地上的一天。从刚才的话听来,你是自己选择加入这远征的,是吧?既然如此就没问题。」

「谢谢您。」

堤格尔感动地涨红脸,探出身子,热切地道:

「罗兰阁下,虽然这么说很厚脸皮,但是我希望能与您并肩──」

「奥利维刚才也说过了,做决定的人是桂妮薇亚殿下,不是我。」

罗兰打断堤格尔的话。接著面带歉色地问道:

「假如我邀你来我们这边,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沉默了三秒钟后,堤格尔轻轻点头。罗兰觉得很后悔。在布琉努军里,这年轻人的箭术是得不到正确的评价的,而且自己也无法改变这种现况。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多管闲事的话。

「不好意思,把刚才的话忘了吧。」

「……不,我很高兴能得到罗兰阁下的邀请。」

堤格尔摇头,微笑道。

听到吉斯塔特军的提议,桂妮薇亚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我不要。」

罗兰与奥利维无言地对望一眼。桂妮薇亚继续道:

「我与布琉努军一起攻下杜里斯的话,不但能让二哥失势,而且其他诸侯也会转而与我合作。之前不就这么说过了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又……」

「简单地说,情况变了。」

奥利维以沉稳的语气说明起来。吉斯塔特军得到了奥维斯加特这个根据地,而且从背叛者手中夺回巴勒姆要塞,向诸侯们展现了自己的存在感。至于莱斯特,则藉著收服海盗,积极拓展自己的势力。

桂妮薇亚当然也懂这些道理。因为她会亲自搜集各地消息。奥利维心想,只要给她一点时间调整心情,她应该就能改变想法了。

就在这时,把说明的事交给奥利维,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兰开口了:

「桂妮薇亚殿下对杜里斯的人民有什么想法呢?」

黑骑士的眼神锐利地射在桂妮薇亚身上,彷佛在测试她的资质似的。

「他们正因那个名叫莱斯特的男人,过著水深火热的生活。」

「为了尽快恢复杜里斯的和平与安宁,所以我该与二哥合作?」

「艾略特的阵营里,有人这么想。而我也认同这样的想法。」

罗兰板著脸,继续说道:

「我明白您有自己的考量,假如您基于那些考量,决定按兵不动,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亚斯瓦尔不是我的国家,是您的国家。但是──」

「我知道了。」

桂妮薇亚打断罗兰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被您当成只想得到杜里斯这个城市,但是不顾百姓死活的人。不过在合作之前,必须先确认过二哥的想法才行。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看到那张脸,不过时间不长的话,我会暂时忍耐的。」

桂妮薇亚啐道,话中毫不掩饰对兄长的厌恶。

此时的艾略特,正待在停留于拉德近海的吉斯塔特舰队中。之所以不留在奥维斯加特,是因为与吉斯塔特军在一起,更加安全的缘故。

在苏菲提出与布琉努军合作的建议时,艾略特欣然同意。一方面是因为掌握了奥维斯加特与巴勒姆要塞之后,他安心了不少。再来就是,他确实地感受到必须尽快讨伐莱斯特的必要性。否则的话,亚斯瓦尔岛迟早会被莱斯特吞食殆尽的。

当晚,两军使者忙碌地来回于两阵营。曙光泄落在龙炎号的甲板上时,亚斯瓦尔的二王子与大公主见面了。这是桂妮薇亚让步的结果。

艾略特身后跟著堤格尔与米拉、苏菲,桂妮薇亚身后跟著罗兰与奥利维,以及威尔。

艾略特傲慢地看著妹妹,桂妮薇亚则是以冷淡的眼神看著哥哥。

「你也真爱多管闲事啊,桂妮薇亚。要是你乖乖地在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做巡礼,不就没事了?」

「二哥才真是,居然还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既然惨兮兮地吃了败仗,乾脆地在吉斯塔特自尽,我还比较看得起你呢。而且你还是那么喜欢黄金,有够俗气。」

「好意思说得那么嚣张。明明国内没人挺你,只好哭著去找布琉努帮忙。」

「被吉斯塔特施舍才苟活下来的人可没资格说我。」

兄妹俩一见面,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立刻开始唇枪舌剑、寸步不让地吵了起来。堤格尔与罗兰傻眼地交换视线,你那边也挺辛苦的呢。没办法,两人只好采取行动。

「艾略特殿下,您愈是与桂妮薇亚公主吵架,杰梅因王子只会愈开心哦。」

「桂妮薇亚殿下,您特地与兄长见面,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堤格尔与罗兰分别劝起艾略特与桂妮薇亚。听他们这么说,王子与公主只好暂时停止针锋相对。

半晌后,桂妮薇亚率先开口。她认真地看著自己二哥,问道:

「可以让我听听看,你对这个国家的愿景吗?」

「那种事,我早就想好了。」

艾略特下意识地把玩起脖子上的坚果项炼。

「现在的亚斯瓦尔太偏重陆民了。我要把重心拉回岛民身上,让这国家正常一点……」

艾略特无法把话说到最后。桂妮薇亚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

「我真是傻了才会问你这问题。我本来以为,你既然能得到吉斯塔特军的援助,也许会有更了不起的回答呢。」

「……不然你又是怎么想的?」

艾略特脸现怒色,问道。桂妮薇亚挺起胸脯说:

「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全新国家。」

艾略特哼了一声。

「很像是只知道做梦的你会说的话呢。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用身体谄媚布琉努的啦,不过你也真是会作贱自己啊。」

罗兰与威尔皱眉。就算是亲妹妹,说这种话还是太恶毒了。不过桂妮薇亚倒是无动于衷,彷佛她早就料到艾略特会这么说似的。

「随你怎么说。我已经看腻你的脸了,快点进入正题吧。」

双方同行的人们都因这句话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盟的事,很快就谈妥了。

双方必须共同出兵攻打杜里斯。占领杜里斯后,双方都有控制权。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谈判时,艾略特与桂妮薇亚都没有做出坚持己见的行为,刚才的吵架,就像假的一样。

当然,两人各有盘算。

就艾略特来说,他打算把打倒莱斯特、占领杜里斯当成向亚斯瓦尔诸侯贵族自我宣传的功勋。可是桂妮薇亚也做同样的事的话,效果会减弱非常多。所以尽快结盟、尽快攻陷杜里斯,就变得很重要。

另一方面,桂妮薇亚担心的是,拉德离杜里斯太近了。

依情况,莱斯特说不定会为了扩展势力而攻击自己或布琉努军。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结盟之后,桂妮薇亚就能把与莱斯特战斗的问题拋出一半给吉斯塔特军了。

在六名同行者的见证下,艾略特与桂妮薇亚的同盟正式成立。对于结盟的内容,吉斯塔特与布琉努都没有意见。

「我有件事想问你。」

结盟完毕后,桂妮薇亚正想离开,却被艾略特叫住。桂妮薇亚回身,以点头催哥哥有话快说。艾略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杀了我们弟弟妹妹的人,你心里有底吗?」

桂妮薇亚皱眉回问:

「不是杰梅因哥哥吗?你不也一直这么主张?」

「就算现在,我还是那么认为。那家伙绝对干得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可是,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他要留你和我这两个活口?」

桂妮薇亚轻轻皱眉,很快地理解二哥想说的话。

假如杰梅因是为了抢夺王位才杀死弟弟妹妹,就该优先暗杀艾略特或桂妮薇亚。没道理先杀继承权排在后面的小弟小妹。

如果他是为了栽赃给艾略特,就该处理得让艾略特百口莫辩,而不是让弟弟妹妹病死。

也就是说,杀害自己弟弟妹妹的人,是为了让杰梅因与艾略特互相争权,使亚斯瓦尔陷入混乱。桂妮薇亚之所以没事,是因为艾略特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亚斯瓦尔已经被撕裂成两半的缘故。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桂妮薇亚摇头。尽管感到惊讶,又觉得这解释很合理。

「不过。我会更小心保护自己的。直到与杰梅因哥哥相杀之前,你也要保重啊。」

「你就只知道耍嘴皮子。可别被布琉努利用,给我添麻烦啊。」

兄妹俩背对背,头也不回地分手了。

结盟完毕,罗兰再次邀堤格尔喝酒。堤格尔喜孜孜地答应,但米拉与苏菲则郑重地婉拒了。与吉斯塔特的人一起喝酒,就得小心选择话题了。这是她们的贴心。

「别喝过头哦」、「好好放松一下吧」米拉与苏菲分别如此说著,目送堤格尔跟著罗兰、奥利维离去。

罗兰和奥利维带著堤格尔来到布琉努舰队的旗舰『喜乐号』上。就某方面来说,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场所了吧。

目前离中午还早。甲板上设置了三人的桌椅。堤格尔与奥利维就坐后,再次互相自我介绍。接著三人以斟满布琉努产的葡萄酒的银杯乾杯。

「庆祝我们的再会与结盟,还有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功勋。」

「能庆祝的事很多,是好事呢。」

堤格尔一面喝著葡萄酒,一面稍微补充了一下自己之所以在吉斯塔特的原因。没有提到内奸,只提到法隆王造访亚尔萨斯的事。堤格尔认为,如果是罗兰与深受罗兰信任的副团长,说这些就没问题。

「感谢罗兰阁下在陛下前提到我的事。」

堤格尔朝罗兰低头致意。他总算能为此事道谢了。

「这太愧不敢当了。虽然这样说像是找藉口,但我不是基于这种想法,才向陛下提起你的事的。」

罗兰有些过意不去地道。奥利维向堤格尔笑道:

「他啊,因为平常很少称赞别人,偶尔称赞一下,就连陛下都会反应过度。他没有恶意,你就原谅他吧。」

堤格尔也忍不住笑著点头。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是打从心底感谢罗兰阁下。三年前,我也曾在奥尔米兹住过一阵子,回到布琉努后,也一直希望能与他们再见一面。没想到这么早就达成愿望了。」

堤格尔把在奥尔米兹的见闻告诉罗兰,罗兰也把西方国境与布琉努国内的各种传闻告诉堤格尔。

听到堤格尔老实地说,自己是第一次搭大船,很不习惯摇晃时,罗兰露出复杂的表情。奥利维则是在一旁忍笑。

三人正聊得愉快,此时一名黑色长发,身穿白色绢制礼服的美丽女性出现在甲板上。是桂妮薇亚。

她是为了找罗兰而来的,却被堤格尔吸引了注意力。

「你是和艾略特在一起的……」

「这位是冯伦伯爵家的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今年春天,和我一起在墨吉涅战斗过。」

罗兰从椅子起身,向桂妮薇亚介绍堤格尔。堤格尔在心里感谢罗兰的亲切,为了不使罗兰他们丢脸,有礼貌地向桂妮薇亚寒暄。

「冯伦伯爵家……」

桂妮薇亚按著嘴角,眼中微现惊讶之色。

堤格尔感到不解。桂妮薇亚曾在哪听过冯伦家的名字吗?但冯伦家在布琉努贵族中可说没没无闻,应该不可能与亚斯瓦尔的王族有什么交流才对。

没想到桂妮薇亚却问出了令堤格尔吃惊的问题。

「乌鲁斯阁下是你的父亲吗?」

「您认识我父亲……?」

「三年前,我造访布琉努时,曾与乌鲁斯阁下见过面。他没告诉过你吗?」

堤格尔「啊!」了一声。他想起来了,在奥尔米兹生活了一年,回到亚尔萨斯时,堤格尔对父亲说了许多自己的体验。父亲也把堤格尔不在时,亚尔萨斯发生的事告诉堤格尔。那时确实有提到亚斯瓦尔的公主。

「不……我父亲确实提过您的事,但是他只说曾与您见过面,稍微聊过几句话而已……」

这是事实。在堤格尔的回忆中,父亲提到这件事时,是以见到罕见人物的语气说的,而且似乎不认为自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印象。

「对乌鲁斯阁下来说,应该是这样吧。」

桂妮薇亚拨了拨黑色长发,明朗地笑道:

「放心吧。乌鲁斯阁下并没有说出什么冒犯的话。而且他还让我明白了很重要的事。他现在还好吗?」

「是。我父亲相当健朗。等我回到故乡,一定会转告他殿下的事。」

堤格尔暗自松了口气,答道。到底爸爸与这位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傍晚,出来迎接桂妮薇亚回到住处的,是老仆人威尔。他恭恭敬敬地向桂妮薇亚行了一礼,发现年轻主人的表情与平常不同。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是啊,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桂妮薇亚对威尔说完,走进自己房间。

「长男啊?的确长得和乌鲁斯阁下很像呢。但是比我小的话,就有点……」

桂妮薇亚自顾自地评论著,直接栽倒在床上。就公主的身分而言,这样的动作很粗鲁,不过对习惯旅行的她来说,是很普通的行为。

──该说是奇遇吗?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见那位阁下的孩子。

以大公主身分出生的桂妮薇亚,从小在王宫中过著无忧无虑的生活。父亲与母亲对她很好,虽然讨厌两个哥哥──因为杰梅因和艾略特会找她麻烦──但是桂妮薇亚也不至于因此痛恨他们。

桂妮薇亚最喜欢的,是圆桌武士与霸王瑟菲莉亚的传说。特别是霸王的存在,使亚斯瓦尔成为与其他国家不同的特别国家。桂妮薇亚对自己身上流著瑟菲莉亚的血感到很骄傲。

桂妮薇亚开始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感到不满,是在七岁的时候。

她发现,杰梅因身旁有许多随从,自己却只有一个人。那些随从都是有力的诸侯贵族推荐的人选,是为了教育王储杰梅因而围绕在他身边的。

但是教育桂妮薇亚的,只有母亲。

「为什么是由母亲大人教我知识呢?」

本来就是这样。母亲笑著这么说。

后来,桂妮薇亚才醒悟到,母亲是大陆出身的贵族之女,所以自然地具有「长男会继承一切」的观念。而那样的思考,也自然地应用在公主,也就是自己女儿身上。

「我们国家明明承认由女性继承王位,为什么我和哥哥差这么多?」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是桂妮薇亚开始对此感到不满,并对于没人怀疑这件事感到气愤。

从那时起,她开始观察自己与哥哥之间的不同。许多诸侯贵族与杰梅因见面,送他各种礼物,告诉他有益的知识。就连二哥艾略特,也会有出身亚斯瓦尔岛的贵族去找他。

然而,与自己见面的,除了母亲,就只有在王宫工作的侍女了。

桂妮薇亚拥有王位继承权。但只是形式上的。她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自觉。

就算找父王主持公道也是没用的。她也明白了这点。

她的父亲,是很顾虑各个诸侯贵族感受的国王。他消弭朝廷官僚与国内诸侯领主之间的对立,平息岛民与陆民之间的敌对,与其他国家保持良好关系,但是又不失扩张自国势力的野心。就算不以女儿的私心角度来看,也是位很优秀的国王。但正是因此,他不会为了女儿的要求,破坏国内的势力均衡。

总有一天,杰梅因会继承亚斯瓦尔的王位吧。就算杰梅因出了什么事,也有艾略特替补,不可能轮到自己。因为每个人都这么想,所以自己一无所有。母亲对桂妮薇亚很好,但是教她的,全都是日后嫁人时,不会让亚斯瓦尔王家丢脸的礼仪教养。

太绝望了。自己完全无能为力。最重要的是,没人支持她。有力诸侯不是跟著杰梅因,就是艾略特,没有人跟随自己。

之后,桂妮薇亚开始逃避。一直待在王宫的话,早晚会有人来提亲。就算桂妮薇亚能拒绝不喜欢的对象,却没有主动选择对象的自由。再说,一直拒绝亲事,最后也会成为问题。

因此,桂妮薇亚开始以想去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做巡礼为藉口,带著少数随从,在国内各地旅行。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很喜欢听母亲从小告诉她的圆桌武士的故事的缘故。假如在旅行中没有学到与圆桌武士有关的新知,一定会被怀疑是在找藉口吧。所以桂妮薇亚在旅行时,拚命吸收与圆桌武士有关的知识,也积极地向熟悉圆桌武士故事的当地吟游诗人打听各种古老的传说。

她有的是时间,而且也不缺旅费。只要习惯夏天的炎热与冬天的寒冷、夜晚的蚊虫与野兽的嗥叫,旅行就成为无拘无束、轻松自在的事了。

在长期旅行中,身体也自然地受到锻炼。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大多是马车无法到达的场所。尽管曾经因此病倒过好几次,但桂妮薇亚的身体也在这过程中,渐渐习惯了恶劣的环境。

十八岁时,父王把桂妮薇亚叫去谈话。

「你该不会是不想结婚吧?」

父王苦笑著问道,桂妮薇亚也苦笑著回道:

「不是不想,但我希望能自己挑选对象。我不想和只觊觎我大公主身分的男性结婚。就父王而言,应该也不希望那种人与王室扯上关系吧。」

「一般来说,女孩子到你这个年纪时,通常已经开始急著找对象,不再那么挑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嫁不掉哦?」

「那样的话,我就一辈子在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做巡礼。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无所谓吧?」

「我本来以为你早晚会倦鸟归巢,所以才没有加以干涉。话是这么说,但你一直把国内各地的事报告给我知道,帮了我不少忙哦。所以──」

不久之后,亚斯瓦尔会派使节团前往布琉努,你要不要一起去?撒迦利亚王笑著说道。

──父亲大人也真是的……

桂妮薇亚正确地理解了父亲的意图。

使节团的事,桂妮薇亚也听说了。由于在不久之后,亚斯瓦尔可能与邻国萨克斯坦开战,所以必须趁现在做好预防措施,避免布琉努干涉才行。

而且这样一来,正好让桂妮薇亚有机会去国外找适合的贵族当对象。

虽然国内没有桂妮薇亚看得上眼的贵族,但假如是布琉努的诸侯,说不定有配得上大公主的人。

「我明白了。我从来没去过布琉努,所以我会期待这趟旅行的。」

桂妮薇亚如此说道,接受了撒迦利亚王的提议。

从亚斯瓦尔前往布琉努的使节团的路线,简单地说,就是从首都克尔切斯特出发,在杜里斯搭乘船只,抵达布琉努北部的港口后,经过数名诸侯的领地,从公路南下,前往首都尼斯。由于使节团中有好几辆马车,所以他们花了整整十天时间,才抵达布琉努的首都。

途中,使节团曾在名为奥德的地点过夜。治理奥德的是名为马斯哈•罗达特的伯爵。他是乌鲁斯的好友,很疼堤格尔。

使节团抵达奥德时,乌鲁斯正好在马斯哈家里。几天前,他来奥德拜访好友,一如往常地把酒言欢。再过几天有使节团会经过,有没有兴趣看看亚斯瓦尔人呢?马斯哈这么问道,乌鲁斯一方面很感兴趣,而且又想帮为了招待使节团而忙碌的好友的忙,于是答应了。

如此这般,两人与桂妮薇亚见了面。

晚餐后,由于桂妮薇亚想听与布琉努有关的事,所以由马斯哈与乌鲁斯陪她聊天。

马斯哈喝著桂妮薇亚泡的红茶,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首都的八卦、边境的古老传说、珍奇的食物、不可思议的生物等等,马斯哈的知识丰富,桂妮薇亚听得一点也不无聊。乌鲁斯则是以马斯哈好友的立场,低调地在旁陪衬。

话题告一个段落后,布琉努的诸侯是如何教育子女的呢?桂妮薇亚忽然想到似地发问。

「如果觉得冒犯,我先道歉。但是我想知道,我国与布琉努的教育有没有不同之处,或是有什么样的不同之处……」

马斯哈与乌鲁斯迅速交换了一下视线,做出善意的解读。从桂妮薇亚的年纪看来,应该有许多人找她提亲吧。所以才会在意贵族家的孩子是接受什么样的教育。

马斯哈有两个儿子,他没有保留地说明自己的教养方式。桂妮薇亚听完道谢,改而向乌鲁斯发问。

乌鲁斯简单地说明著,但是不经意地说出「我儿子很擅长打猎,野兔当然不用说,就连鸟儿、鹿或山猪,都能简单地猎捕到哦。」这样的话。桂妮薇亚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乌鲁斯阁下的公子擅长使弓吗?明明是布琉努人?」

糟了。乌鲁斯心想。野兔或山猪的话,还能说是用长枪猎的,但是鹿或鸟就没办法了。

「是的。小犬非常擅于使弓。」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三人间弥漫开来,桂妮薇亚露出又是吃惊又是傻眼的表情看向乌鲁斯。

「那个……令郎不会因为使弓而被排挤或受冷落吗?」

「会。」

乌鲁斯乾脆地道。就算否认,只要桂妮薇亚向其他布琉努贵族打听,马上就会穿帮了。因为她的目的地是首都尼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收走弓箭,让令郎改学枪术或剑术呢?」

就邻国的公主来说,问这些话太多管闲事了。马斯哈皱眉,正想开口,但是乌鲁斯委婉地制止了好友,回答道:

「就像刚才说的,小犬善于使弓。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是殿下做得到与您的父亲撒迦利亚陛下一样的事吗?」

「做不到一样的事,就不行吗?」

桂妮薇亚反射性地激动起来,以略带挑衅的口气回问道。乌鲁斯安静地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还不如说,做不到一样的事,才是正常的。而且我也不是用与父亲同样的方法治理领地──治理亚尔萨斯的。」

乌鲁斯以两秒的时间整理脑中的想法后,继续说道:

「我认为,必须配合每个人的个性来教育。小犬善于使弓,也热爱箭术。有缺点的话,某种程度上必须矫正没错。但是我认为应该在明白缺点的前提下,让孩子发展他擅长的事。这是我的教育方针。因为我的领地很小,人才也说不上丰富,没有万能的全才。」

「……就算令郎因此变得不幸?」

「老实说,我也如此犹豫过。但是我最近明白,结果不一定是不好的。虽然不能因此大声说我的教育方法正确,但是我想继续这么维持下去。」

造访亚尔萨斯的史薇特菈娜说,想带堤格尔到奥尔米兹见见世面。假如乌鲁斯不让儿子碰弓箭,假如堤格尔没有展现惊人的箭术,史薇特菈娜还会那么说吗?

当然,这时的乌鲁斯无法知道前往奥尔米兹,对堤格尔来说是好是坏,不过他选择相信菈娜,以及自己的儿子。

从布琉努回来后,桂妮薇亚在王宫的自己房间里住了几天。

她遇见许多人,见到许多令她惊奇或兴奋的事物。

不过,对她带来最强烈冲击的,是与乌鲁斯的短暂对话。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没有人支持。

有力诸侯不是投靠杰梅因,就是艾略特。就算有其他人跟随自己,凭那些人,也无法抢赢哥哥们。桂妮薇亚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想法恐怕错了。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缺点的人。

圆桌武士们也是如此。成为圆桌武士的那些人,并非是特别优秀的全才。在当时,缺少支持者的开国君主亚特留斯,会重用在某方面特别有才能的人,但是对于他们的缺点,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要在这个出生、长大的亚斯瓦尔,得到力量。

并非因为讨厌杰梅因与艾略特,所以想挤下他们。而是因为不想因「那两人从小被诸侯包围,有丰富的资源。」这种理由输给他们。假如能成为女王的话是最好,就算当不上女王,她也想成为能与那两人平起平坐的存在。

下定决心后,桂妮薇亚开始秘密地寻找人才。知道威尔在今年春天从宫廷退休后,她开始私下拜访老将,希望威尔能支持自己。

一直拒绝杰梅因和艾略特的延揽的老将,以年老力衰,在陆地战斗时犯了很多失误为由,拒绝桂妮薇亚的招揽。但是桂妮薇亚全都以一句话挡了回去。

「我看好的,是你指挥军舰的能力。而这也是你唯一有信心的部分不是吗?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虽然我希望你能陪我聊天就是了。」

最后,威尔总算答应。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十五岁的时候。在那之后的四十年里,我一直为这个国家,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这我知道。」

「为了这个国家,我也斩杀过不少同胞。」

说到这里,威尔眼中精光大亮。

「假如殿下做出对这国家有害的事,我也会杀了你。」

只要您答应这点,我就跟随您。威尔面不改色地说道。桂妮薇亚脸色苍白地看著老将,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如此威胁。

「……好。」

桂妮薇亚花了五秒调整呼吸,答应道。

自从威尔答应跟随自己后,桂妮薇亚低调了一阵子。是威尔如此建议她的。

「我已经老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在战场杀敌。而且现在也出了许多优秀的年轻将领。话是这么说,假如被其他人知道我跟随您,这件事一定会传开。谣言会招来猜疑,使敌人提早产生警戒。在兵法里,被敌人警戒是下下之策。」

「可是圆桌武士中的高文,很擅长故意做出显眼的事,使敌人心生警戒,再趁虚而入哦?」

桂妮薇亚在自己的知识中找出反驳的例子。老将苦笑道:

「那是因为高文有在个性与能力上都值得信任的弟弟的缘故。所以才能故意做出引起敌人警戒的事。殿下想成为高文是无所谓,但是在那之前,请先找到值得信任的对象。我太显眼了,不适合担任这个工作。」

威尔的话很有道理。两人讨论过后,决定以「桂妮薇亚找威尔听圆桌武士的故事」为藉口,定期造访威尔的住处。

这作战进行得很顺利。桂妮薇亚成功地让两名哥哥以为威尔也一样拒绝了她。

如此这般,威尔私下帮桂妮薇亚寻找适合她的人才。虽然都是缺点比长处更显眼的人,但这些正是桂妮薇亚想要的人才。

这天晚上,米拉与堤格尔一起造访拉德港附近的桂妮薇亚宅邸。「请务必让我向两位战姬阁下致意。」桂妮薇亚如此说道。

既然双方已经结盟,就不方便拒绝。而且根据堤格尔的描述,桂妮薇亚似乎不是讨人厌的人。但是两名战姬一起去,又太危险了点。因此苏菲留下来,由米拉与堤格尔赴约。

「欢迎两位光临。机会难得,大家别太拘束,一起来聊聊异国的事吧。」

桂妮薇亚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两人,并亲自带他们前往会客室。

「感谢桂妮薇亚殿下的邀请。听说殿下相当熟悉圆桌武士的故事,请务必让我们听听。除此之外,我也想听亚特留斯与瑟菲莉亚的故事……」

米拉微笑道。假如能在谈笑中结束见面,是再好也不过的。堤格尔也配合著米拉,向桂妮薇亚问道:

「您与布琉努的人们,很少聊异国的事吗?」

「是呀。虽然也与立场有关,但他们总是说『我们都是没见识的粗人』,不和我多聊。听说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善于狩猎,请一定要让我听听狩猎方面的事。」

三人隔著桌子,坐在沙发上,和睦地交谈著。可惜融洽的气氛持续没多久,就因桂妮薇亚的侍女端来的物品,倏地变了。侍女端来的,是红茶与点心。

「我是东道主,所以由我来泡茶吧。」

「谢谢殿下。」

米拉以略显紧张的表情道谢。堤格尔在心里感到疑惑。对方招待的明明是红茶,为什么米拉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呢?

难道茶叶有什么问题吗?堤格尔不著痕迹地问道:

「这是墨吉涅产的茶叶吗?」

「是的。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使用的茶叶,应该也都是墨吉涅产的吧?虽然我国也有试著栽种茶树,但是相当困难……」

这事堤格尔知道。因为米拉也有试著在奥尔米兹栽种茶树,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但是,既然与茶叶无关,米拉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呢?

堤格尔很快就明白原因了。只见桂妮薇亚在白瓷茶杯里倒入半杯的红茶后,拿起侍女端来的另一个瓶子,将其中的白色液体倒入杯中。转眼之间,原本透明的橙红色茶汤变成了浑浊的褐色。

米拉瞪大眼睛,无言地看著茶汤的变化。

「呃,这是……?」

由于米拉没说话,堤格尔只好战战兢兢地发问。也许没发现米拉的态度有异吧,桂妮薇亚笑咪咪地答道:

「这是山羊乳。红茶不就是该加入绵羊乳或山羊乳吗?听说大陆那边会用牛乳就是了。」

「原、原来如此。山羊乳……」

米拉的声音似乎微微发颤。她看起来脸色铁青,是因为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油灯光线的缘故吗?不过米拉还是调整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使用果酱吗?」

桂妮薇亚傻眼地看著米拉。看起来就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的。不过亚斯瓦尔的公主很快就露出理解的神色,微笑著说道:

「果酱和蜂蜜一样,都是涂在面包上的东西吧?加进红茶里,不是会破坏红茶的香气与风味吗?」

堤格尔察觉到,米拉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紧握成拳。尽管如此,米拉并没有把在胸中剧烈回荡的感情表露出来,只是勾起嘴角,说道:

「我认为,果酱能为红茶的香气与风味带来未知的喜乐。而且一点一点地加入,还能享受不同的风味变化。话说回来,把山羊乳加入红茶里,才是使红茶完全变质的做法吧?而且颜色也……」

「……变质?」

正准备把白瓷杯送到嘴边的桂妮薇亚停下动作,看著米拉。

「把在红茶中添加甘醇与温润风味的做法称为变质……战姬阁下的亚斯瓦尔语似乎不怎么高明呢。」

「为了那甘醇与温润,反而会破坏红茶本身的深邃风味与香气不是吗?我在意的是这个部分,而且我并没有使用艰涩词汇的意思。」

米拉承受著公主的视线,淡淡地反驳道。堤格尔在一旁默默地喝著什么都没加的红茶。

「以想在红茶中加入果酱的人的嗅觉与味觉,谈论香气或风味,感觉很滑稽呢。」

「见到红茶变成泥水般的颜色。却无动于衷,视力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呢?难道是因为雾气太重,难以培养审美眼光吗?」

忽地,米拉与桂妮薇亚同时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你觉得呢?」

「也好。来听听不是亚斯瓦尔人也不是吉斯塔特人的人的意见吧。」

高兴怎么喝,就怎么喝啊。堤格尔在心里吐槽道。但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在心情上,他当然是站在米拉那边的,但是既然今后必须一起战斗,也不能惹桂妮薇亚不高兴,否则会对不起苏菲和罗兰的。

「好几年前……我喝过把羊乳煮到表面上凝结一层膜后,加入蜂蜜的饮料。是亚斯瓦尔的旅人请我喝的。可以让我喝喝看这样的红茶吗?」

米拉泡红茶时用的果酱,就与这蜂蜜是差不多的东西。虽然没有特地说清楚,但是桂妮薇亚明白了堤格尔的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等之后再做结论吧。」

「好。」米拉同意。

如此这般,堤格尔以机智化解了同盟决裂的危机。

亚斯瓦尔的首都克尔切斯特,正笼罩在不安与动摇里。

今年入春后,这个国家就没发生过任何好事。以宽大知名的撒迦利亚王卧病在床,四名王子与公主相继离世,杰梅因与艾略特大动作地争夺王位。

两名王子的王位之争,使国家陷入分裂。海盗在沿海一带横行霸道,土匪在山林附近胡作非为。理应讨伐这些逆贼的骑士和士兵,却被两名王子的命令搞到无所适从。如今还出现了不听宫廷命令的贵族领主,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首都民众人心惶惶,也是当然的反应。

不过目前,首都的治安仍然很好。这是因为王宫中的大臣们拚命地维持政局安稳的缘故。而且他们还肃清了数条公路的匪贼,努力地保护商队。

「该怎么办?」

某天,大臣们集合在一起开会。

「不只杰梅因王子与艾略特王子,就连桂妮薇亚公主也宣布要争夺王位了。而且她还找了布琉努军当靠山。」

「只能说厚颜无耻。公主殿下也是,艾略特殿下也是,究竟答应给其他国家多少好处?这样一来,也只能支持杰梅因王子了吧。就连这亚斯瓦尔岛上,也出现对艾略特殿下心生反感的人了。至于公主殿下,根本没有继承王位的器量。」

「可是,率领布琉努军的,是那个黑骑士哦。」

一名大臣以恐惧的语气说道。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这些人几乎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就连他们,也都知道罗兰有多强、多可怕。

没人提到莱斯特。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把杜里斯的事视为远处的地方叛乱,另一方面是因为提起他的话,就不得不想起他做过的那些血腥残忍的事。再说,他们全都认为,杰梅因王子早晚会去讨伐他的。

「吉斯塔特军是由两名战姬指挥。其中一名是苏菲亚•欧贝达斯。」

苏菲曾以外交使者的身分,造访亚斯瓦尔好几次,大臣中有不少人见过她,与她说过话。

「另一人呢?」

「据说叫琉德米拉•露利叶。但不是莱格尼察或路伯修的战姬。」

「也就是说,就算她们失利了,第二阵还是会继续进攻吗……」

大臣们的脸上出现阴霾。他们都知道战姬有多强。虽然不清楚米拉和苏菲的强度,但是应该与莱格尼察或路伯修的战姬旗鼓相当吧。既然如此,不付出极大的牺牲,是赢不了她们的。而且就算惨胜,还是会有新的战姬继续进攻。

「杰梅因王子的战力呢?」

众人沉默不语。一名贵族小声地道:

「有个名叫塔拉多的部下,听说很有能力。」

「那人有办法对抗黑骑士或战姬吗?」

被其他人略带恶意地一问,那名贵族便不再说话。

在尴尬的气氛中,有人不经意地提到:

「陛下呢?」

「还是老样子,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就算醒了,光是动一下身体,就开始叫疼……最重要的是,你们忍心把眼前这种惨状报告给陛下听吗?」

撒迦利亚王是宽大为怀的国王。虽然他的宽大,造就了杰梅因过度冷酷的性格,但是大臣们仍然很尊敬国王,对国王极为忠诚。

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人有办法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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