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桂妮薇亚公主担任总司令的三国联军,名为『光辉之霸军(瓦尔矢雷托斯)』。
这是桂妮薇亚起的名字。她得意洋洋地说,这名字来自古亚斯瓦尔语。
「至于霸军,是模仿自霸王瑟菲莉亚的『征地之霸军』。」
桂妮薇亚挺著丰满的胸部,如此说道。之所以采用这名字,是因为除了堤格尔与罗兰表示赞成之外,其他人对这名字没有任何意见。应该说,他们觉得叫什么名字都没差的缘故。
光辉之霸军由亚斯瓦尔军、吉斯塔特军,以及布琉努军组成。亚斯瓦尔军约四千人,吉斯塔特军约一千九百人,布琉努军约三千九百人,加起来不到一万人,拥有的军舰也不到六十搜。
宴会的七天后,光辉之霸军以这样的兵力从港湾都市杜里斯出发。担任总指挥的人是威尔。
顺带一提,亚斯瓦尔军的成员中,将近七成与攻打杜里斯时不同。这是因为迪兰伯爵与数名亚斯瓦尔岛的诸侯,无法接受宴会中桂妮薇亚的宣言,脱离亚斯瓦尔军的缘故。所以目前守卫杜里斯的,只有义勇军而已。
从亚斯瓦尔岛前往大陆,搭船的话,只要一天时间。但是联军前进得很慢,直到第三天,才抵达马利亚由外海。
在这片海域打败敌方海军,可以的话,乘著胜利的势头攻进对方的势力范围,拿下港湾都市,在大陆建立桥头堡。这是联军打的如意算盘。但假如杰梅因军获胜,他们应该也会乘势攻下杜里斯,把那儿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吧。
就在这时,杰梅因的舰队也在外海展开布署了。总数一百二十的舰队,是光辉之霸军的两倍。士兵也将近两万人。
虽然还没开战,不过胜负已定。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卡尔达托站在杰梅因海军的旗舰『一角鲸号』的船头,聆听侦察兵报告联军的布阵情形。
他今年三十三岁,身材高大健壮,五官端正,但是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罩住左眼的黑色眼罩。他身上穿著以黑色为基底,装饰著精致金色刺绣的外衣,腰间配著弯剑,左臂软软地垂下,似乎无法自由活动。
「是吗?虽然我有听说……果然是由红雾指挥吗?」
卡尔达托仅剩的红眼深处,迸发愤怒与喜悦的光芒。五年前失去的左眼,似乎正在叫疼。
他正想叫士兵退下,突然发现士兵正紧绷著脸。
「会怕吗?」
「不、不,没那种事。因为我们的指挥官是『不沉之男』。」
士兵回答道。卡尔达托扬起嘴角。其实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外号,因为他搭乘的船舰被敌军击沉过好几次。可是有不少像眼前的士兵这样,把这外号视为他的威名的人,所以只好默认这名字。卡尔达托对士兵展露无畏的笑容。
「用不著掩饰。红雾确实是可怕的敌人。不过,尽管开心吧,我会让你看到他在海上被打败的模样的。」
卡尔达托的表情中充满自信,彷佛胜利手到擒来。士兵用力点头,行了一礼后离去。
等到周围没有任何人后,卡尔达托俐落地只以右手拆下眼带,轻抚紧闭的左眼皮。右眼瞪著位在海上某处的敌人。
「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向圆桌武士祈祷……祈祷有能与你为敌,和你战斗的一天。你这个夺走我父亲名誉,夺走我左眼,吹嘘自己打败了战姬的卑鄙小人,我不知做过多少次把你沉入海底的梦。今天,我一定要让那个梦成为现实。」
卡尔达托满腔怒火地说完这些话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与海战高手为敌,不能失去冷静。
接著他移动视线。两名男子正朝著他走来。
那两人的身材很高,而且异常瘦削。身上穿著皮铠,腰间插著短剑,脸上罩著黑布,只露出口鼻。
「需要我们出场战斗吗?或者杀谁呢?」
其中一人以含糊的声音问道,卡尔达托摇头。
「你们在船上待命就好。我想,应该没有你们出场的必要吧。」
这两人是杰梅因雇用的刺客。虽然说他们的实力足以上战场杀敌,但雇主期望的,是他们的暗杀技术。杰梅因对卡尔达托下令,视情况,让他们去行刺桂妮薇亚或黑骑士、战姬。
──殿下的想法应该是对的,但……
尽管卡尔达托对自己指挥舰队的能力有信心,但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能以刀剑赢过威名显赫的黑骑士或战姬。假如想确实地打倒那些强敌,就算祭出暗杀这种手段,有时也是不得已的事。
──不过,只要我先杀了威尔,就没问题了。
只要自己在海战中获胜,布琉努军和吉斯塔特军肯定会拋弃桂妮薇亚。最重要的是,卡尔达托不想让杂质混入自己与威尔的战斗中。
寒气化为冷风,拂过甲板。被沉郁的天空笼罩的海面,反映出铅块般的灰色。士兵全都穿著毛皮外套,有些人不只穿了外套,还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御寒。
堤格尔与米拉、苏菲三人一起站在吉斯塔特军旗舰『龙炎号』的船头。他们也和士兵一样,穿著毛皮外套。
虽然米拉与苏菲的龙具,拉斐亚斯与萨德能帮两人阻挡寒气,但她们还是特地穿上厚实的外套,应该是为了抵御流矢吧。
「直到昨天为止明明都很晴朗。可以的话,真想在昨天开战呢。」
米拉仰头看著灰色的天空,喃喃地道。堤格尔则以紧张的表情眺望著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远方的杰梅因舰队。
「虽然早就听说对方有上百艘军舰,不过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惊人呢……」
这场海战,吉斯塔特军的十艘军舰被配置在右翼。由罗兰指挥的二十五艘布琉努军舰在左翼,由威尔指挥的十七艘桂妮薇亚军舰在中央,后方则是作为预备兵力的五艘桂妮薇亚军舰。
桂妮薇亚军中,有一艘特别大的『大龟号』。这艘军舰的船体比其他船更宽,整体略成圆形。容易被敌舰撞角攻击的部位都包上了铁板,从船身两侧伸出的船桨总共有上百支,因此移动速度并不快。
这艘船的主要功能,是利用其庞大与沉重,进行攻击或防御。正面对撞的话,敌人的船舰反而会大幅摇晃,无法战斗。就算被好几艘敌舰包围,也有强行突破重围的力量。
桂妮薇亚军让这艘军舰领头,保护其他船舰。
至于杰梅因军,则在中央配置了五十艘,左右两翼各二十五艘,后方留有二十艘的预备兵力。这是根据侦察队的报告,桂妮薇亚军的威尔推测出来的数字。龙炎号的船长邦纳也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双方军舰都早已撤下船帆,随时可以开战。
──敌方指挥官似乎叫卡尔达托,汉米许阁下说,这个人的指挥能力很强。
汉米许曾对堤格尔提过,杰梅因军的将领或骑士中,有哪些特别需要特别警戒的人物。
第一个人叫路特维奇。他可说是杰梅因的左右手,从率领部队战斗到后勤支援、与诸侯交涉等等,什么都做得到。
第二个人,是有办法指挥一二○艘军舰战斗的卡尔达托。就指挥舰队的能力而言,与威尔不分轩轾。汉米许是这么说的。
──还有,就是那个塔拉多。
堤格尔的脸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之前,塔拉多带著三艘船,出现在吉斯塔特的舰队之前,并向苏菲射了一箭。虽然他是出身渔村的平民,但是很会带兵打仗,立下许多功勋,现在已经是足以指挥数百名士兵的指挥官了。「总之在战斗时很强」,这是汉米许对塔拉多的评价。
──我能在这个战场上做什么呢?
堤格尔正陷入沉思,一旁的米拉轻拍他的肩膀。
「堤格尔,你冷静点。我们不需要对付全部的敌人。再说,红雾的指挥能力是很可靠的。你的箭术也是。」
堤格尔转头看著背后的黑弓。托了努力练习的福,他已经习惯了船上的摇晃,就算有海风,他也能抓住在海上射箭时的手感了。
「谢谢你。这么说也是,敌人愈多,愈是立下功勋的好机会呢。」
堤格尔向心上人道谢,以左手握住黑弓,右手轻弹弓弦。从指尖传来的轻微振动,使他满意地点头。状况这么好的话,不论要射几十支箭,都没问题。
就在这时,「嘿!」苏菲突然从后方抱住堤格尔。
「苏菲?你、你怎么了?」
堤格尔狼狈地问道。之所以涨红了脸,是因为苏菲淡金色的头发正刮著他脸颊,而且就算隔著外套,也能感受到饱满有弹性的双峰的缘故。但是苏菲一点也不害臊地在堤格尔耳边呢喃道:
「因为今天从一早就很冷嘛。吶,堤格尔,和我一起取暖吧?」
苏菲在环住堤格尔颈子的手臂上使劲,将身体紧贴在他背上。胸部的存在感比刚才更加刺激后背,堤格尔不禁紧张了起来,但是又不方便强行拉开苏菲的手。
「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因苏菲出乎意料的举动而怔住的米拉,总算回过神,从旁拉开苏菲,怒气冲冲地瞪著她。
「敌人就在前方哦?快要开战了哦?想玩也等之后再说。」
「哎呀哎呀?拿战斗当藉口吗?真是不老实。」
「你说什么……?」
米拉肩上的拉斐亚斯发出白光,一阵寒气直扑苏菲脸上。苏菲连忙后退。长枪状的龙具,具有操纵寒气的力量。
「真是粗鲁。但我绝对不是在玩哦,我要声明这点。」
苏菲一面以外套下襬擦脸,一面装模作样地道。虽然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是从表情与声音可以知道,她没有真的动怒。堤格尔不解地看著苏菲,刚才的举动不是在玩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察觉堤格尔的视线,苏菲嘻嘻一笑。
「只是做点提醒。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有没有注意到,还是有差呢。」
米拉皱起眉头,不明白苏菲的话中之意。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米拉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见到她的动作,堤格尔灵光一闪。
他抓著自己外套的下襬,向苏菲问道:
「你是要我注意敌人的武装吗?」
「答对了。真是好学生。」
杰梅因军应该也很受不了这寒冷的海风吧,所以也同样会穿上毛皮外套或好几层厚衣服,甚至戴上帽子。对以弓箭为武器的堤格尔来说,必须瞄准服装间的空隙射箭才行。
──不过,在这种距离之下,确实根本看不出杰梅因兵的穿著呢。
虽然想像得出他们穿成什么样子就是了。对猎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能力。
「谢谢你。看来我又紧张过度了。」
「有注意到就好。不过我是真心想和你一起取暖哦。」
苏菲朝堤格尔媚了一眼,堤格尔不知该如何反应。米拉皱眉,正想出声抗议。这时号角响起。接著,战鼓声震天。
「要上了,堤格尔、苏菲。」
米拉变换表情,右手紧握拉斐亚斯,左手拉著堤格尔的手臂,向前迈步。见青年被拉走,苏菲微笑著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从船头回到甲板中央时,已经有人等著他们了。分别是堤格尔的部下拉菲纳克、米拉的部下加雷宁,以及龙炎号的船长,负责指挥右翼十艘吉斯塔特军舰的邦纳。
他们也都穿著毛皮外套,不过拉菲纳克还特地穿了厚上衣,戴上帽子。加雷宁穿著皮铠,头上带著铁制的头盔。邦纳穿著红衣,戴著黑帽,手上拿著拐杖,打扮与平时无异。
「冷静不下来吗?拉菲纳克。」
见拉菲纳克皱著眉头咬著烟熏鳗鱼,堤格尔笑著问道。
在亚斯瓦尔,一般烟熏鳗鱼的做法是把鱼头砍下,对半剖开后烟熏。拉菲纳克吃的,则是把鱼身切成细长条状的产品。堤格尔也吃过这种烟熏鳗鱼,油脂与盐分的比例绝妙,再加上是烟熏的,相当有嚼劲,很适合作为喝啤酒或伏特加时的下酒菜。
「看到那么一大堆军舰,当然冷静不下来啊。」
拉菲纳克叼著鳗鱼,看向停伫在远方的杰梅因军舰说道,堤格尔正在思考要说什么话激励和自己一样的拉菲纳克时,加雷宁已经开口了:
「对方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吧。我军有两名吉斯塔特王国赫赫有名的战姬,而且还有打倒了那个莱斯特的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们只要尽可能地吓唬他们就行了。拉菲纳克阁下。」
这就是所谓的话术吧。初老骑士的说法,成功使拉菲纳克冷静下来。拉菲纳克以略带僵硬的笑容,向加雷宁道谢。
邦纳走到米拉与苏菲面前,向两人行了一礼。
「等一下开战后,我们将直线前进,直冲敌军左翼。」
「威尔阁下要我们撑到太阳移动到正上方为止,有办法做到吗?」
米拉问道。这是中央的桂妮薇亚军今天早上送来的指示。
从目前太阳的位置看来,离威尔说的时刻,大约还有一刻钟。
「这要看敌人如何行动……」
邦纳慎重地回道:
「从杜里斯出发时,我有说明过,海战的方法大致有两种,一种是以撞角在船身制造破洞,使其沉没……」
撞角是设置在船头下方的武器,意思是冲撞敌人用的巨大尖角。撞角通常是把圆木的前端削尖,包上金属强化而成。战斗时,让船只笔直向前冲,以巨大的尖角撞击对方船身,就能使其进水、沉没。
邦纳继续道:
「另一种方法,是藉著梯子、木板或绳索,爬到对方船上进行白刃战,镇压对方船只。虽然前者才是海战的主流,但是这次,我们要以后者的方式战斗。」
「由我和米拉跳到敌舰上,大闹一番,对吧?」
苏菲抱著自己的锡杖型龙具,愉快地笑道。这一战,她与米拉不是以指挥官身分,而是以一介战士的身分参战。目的是震慑敌军,使其心生胆怯,降低对方士气与反应速度,藉此争取时间。
「是的。我想敌军应该会以前者的方式攻击我们吧。既然他们船只数量比我们多上一倍,就算损失了和我们同样多的船,还是有剩。不论如何,请把战场交给我指挥。」
邦纳低头说道。堤格尔不经意地环视四周。
吉斯塔特的士兵,已经在甲板上待命了。他们手中拿著弓箭与大型盾牌,腰间挂著短剑。有人正在谈天说笑,有人脸色凝重地注视海面,也有人和拉菲纳克一样,正在啃著烟熏鳗鱼。
号角响起,所有士兵全部收敛表情,站到船舷旁。堤格尔等人彼此对看一眼,互相点头后也加入其中。堤格尔与拉菲纳克在靠近船头的左舷,拉菲纳克手中拿著保护自己与堤格尔用的大型盾牌。
米拉与苏菲站在靠近船头的右舷,加雷宁站在两人身边。邦纳与几名水手则站在离士兵有段距离的中央甲板上。
「他们开始动了。」
附近的一名士兵说道。堤格尔与拉菲纳克看向南方。
杰梅因的舰队划破海面,开始前进。
波浪撞上船身而破碎的声音,彷佛在向众人宣告,战斗已经开始。
†
吉斯塔特军的十艘船舰,排列成头尾相连的单纵阵。虽然说这么一来,作为旗舰的龙炎号会首当其冲地直接承受敌军的攻击,相当危险,但是考虑到必须让米拉与苏菲跳到敌舰战斗,还是必须领头才行。再说,有两名战姬在最前线,还能提高士气。
堤格尔在黑弓上搭箭,观察逐渐接近的杰梅因军左翼舰队。
对方并不出动所有兵力,只派出十艘军舰进攻,留下十五艘待命。十艘军舰排成单纵阵,笔直地朝吉斯塔特军前进。可以在船头下方看到类似撞角的物体,就如邦纳猜想的,他们果然打算以正面冲撞,击沉吉斯塔特的船舰。
「他们的速度很快耶。」
「对了,船长说过,这一带有从南向北流的海流。」
堤格尔想起今天吃早餐时,邦纳说过的话。就像潮水有涨有退,海洋中也有无数变化多端的海流。不过老实说,虽然邦纳解释过,堤格尔还是只能模糊地听懂大概而已。
「海流?那是什么?」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总之想像成这附近有条大河就是了。对方是顺流而下,我们则位在下游。」
「……也就是说,他们那边前进得快,我们则是逆流而上的感觉?」
拉菲纳克听了皱眉。两人对话时,两军的距离又缩短了许多。一见到带头的敌舰,堤格尔不禁睁大眼睛。
只见敌舰所有的士兵,全都聚集在左舷,右舷没有任何人。
──他们在想什么?
这疑问,很快就解开了。敌舰并不朝堤格尔他们撞来,而是稍微错开前进方向,从龙炎号的左侧经过。两舰错身而过时,堤格尔等人倒抽一口气。
敌舰的左舷,整齐地站满三列弓箭手。一列大约有五、六十人,为了不被前方的人挡住视线,他们还特地做了阶梯。
「举起盾牌!」
堤格尔高声叫道,猛地趴在地上。咚!咚!他才刚趴倒,鼓声立刻响起。
紧接著,无数箭雨从杰梅因舰飞来,在空中杂乱地画出拋物线,落在龙炎号上,使吉斯塔特的士兵发出哀号。
众人还来不及回神,第二波箭雨又纷至而来。几名试著起身反击的士兵身中数箭,倒了下来。
弓弦一齐振动,第三波箭矢激射而出,在海面制造剎那的黑影,接著化为杀意之雨,袭向吉斯塔特军。甲板上插满杰梅因军的箭,被射中的士兵痛苦地翻滚,完全找不到时间反击。
攻击并非就此结束。第二列与第三列的士兵射箭时,第一列的士兵已经重新弯好弓,搭好箭了。鼓声再次响起。
──真有一手。
堤格尔在拉菲纳克的保护之下,又是佩服,又是愤怒地自语道。
这就是敌兵全都聚集在左舷的原因。既然船体没有因此倾斜,表示他们在右舷放了相当份量的重物。对方应该是打算以连绵不绝的箭雨封住我方行动,消耗我方战力后,再让那些待命的军舰进攻吧。
龙炎号上的人全都无技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带头的敌舰从自己船舰左方经过。随之而来的第二艘敌舰,再次以箭雨进行问候。吉斯塔特军除了举起盾牌抵挡攻击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少爷,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啥都不能做哦?」
拉菲纳克焦急地问道。他以双手举著的大型盾牌上,已经插著二十支以上的箭了,其中有几支甚至穿透盾牌,可以从盾牌后方看到箭头。
「我知道。」
堤格尔起身。当然不是直接站起,而是尽可能地缩著身体,从船弦露出半颗头察看状况。箭雨再次袭来,堤格尔连忙把脖子缩了回去。
──这样子,就连警告后方的船都做不到。
看著单方面被敌军射击的龙炎号,其他船舰应该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才对。如果他们能因此加强防守的话就还好,但是就弓箭战来说,会落到单方面挨打的下场。双方箭雨的密度差太多了。不管是哪艘船,都没有这么多弓兵。
该怎么办?有什么自己能做到的事?
米拉与苏菲不能离开右舷,毕竟说不定敌军会从那边进攻。邦纳虽然身在中央,但也与米拉她们一样,不能离开原地。
──再撑一会儿,说不定邦纳阁下或米拉她们能想出对策。
可是,那样就太逊了。自己必须为米拉做点什么才行。
──因为我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的客将。
堤格尔再次探头观察敌舰,拉菲纳克连忙举起盾牌。箭镞被盾牌弹开的声音如雷雨般重击著鼓膜,堤格尔擦著从手心微微渗出的汗水,咬紧牙关,凝神看向敌舰。
接著,他讶异地瞪大眼睛,差点发出惊叫。敌舰上,站著一名他认识的年轻人。金色的短发,身上背著弓,左腰挂著弯剑。
──塔拉多……!
胆敢正面接近吉斯塔特的舰队,不怕死地朝战姬放箭的男人。是他想出这战术的吗?
「──不过这样一来,我总算知道该怎么做了。」
堤格尔扬起嘴角,将手伸向腰间的箭袋。
就算现在攻击,也没有意义。要射,就射下一艘。
第二艘敌舰从龙炎号左侧经过,第三艘敌舰逐渐接近。
堤格尔掀开外套,倏地起身,举起黑弓,箭早已搭在弦上,用力拉紧。
尽管第三艘敌舰上的士兵们已经搭好箭了,但是全都还没发射。
──这个距离,他们射不到我。
根据堤格尔刚才的目测,敌军弓箭手的射程约有一八○阿尔昔(约一八○公尺)。由于每艘船上都有将近两百人,所以这算是很好的数字了。
堤格尔锁定目标,一点也不紧张地放手。
箭并没有被风吹偏,在空中画出大大的曲线,朝著杰梅因军飞去。尽管没听到惨叫声,但是堤格尔冷静地看到,他的目标已经倒下了。
堤格尔转身,看著吉斯塔特军,小声吸了口气,放声叫道:
「反击了!拿起弓!射箭吧!」
士兵们怔怔地看著堤格尔。其中一些人的眼神诉说著,现在哪有空反击?但是另一些人则缓缓起身,抽箭举弓。堤格尔的表情与声音中那无可动摇的自信,促使那些人行动。
杰梅因军的第三艘军舰,进入射程范围。
堤格尔也抽出新的箭,搭在黑弓上,叫道。
「射箭!」
吉斯塔特军与杰梅因军射出的箭,在两艘船舰间制造出黑色的虹桥。但是虹桥很快地消失,化为充满敌意的箭雨,招呼在对方阵营上。
箭镞击中盾牌,刺入毛皮,惨叫声此起彼落。这一次,损伤较严重的,是杰梅因军。由于敌军的反应很好,堤格尔再次命令吉斯塔特军射箭,士兵们也大声回应。拉菲纳克平静下来,向堤格尔问道:
「少爷,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射倒了发号施令的人而已。」
堤格尔一面凝视敌舰,一面答道。「发号施令的人?」拉菲纳克不解地回问。
「在左舷排成三列,而且还照顺序射箭,没人发号施令的话,绝对做不到这种事。再说他们射箭之前,都可以听到鼓声,所以我想一定是这样。」
「……所以从三百阿尔昔之外,认出发号施令的人后,直接瞄准对方?」
拉菲纳克傻眼地问道,堤格尔点头。
「能一箭射倒对方,真是太好了。」
必须感谢苏菲才行呢。堤格尔在心中暗道。都是因为她的那番话,堤格尔才能想像敌军的行动,发现各种细节,做出对策。
「那样的话,他们当然会陷入混乱了。谁能料到敌军中有这种人呢……」
拉菲纳克以「这种人」形容自己的主子,大大叹了口气。
吉斯塔特军以箭雨热情地招呼敌人。尽管杰梅因军试图应战,但是因为无人指挥,反应迟缓,只能被得到优势的吉斯塔特军压著打。
第三艘敌舰在差点全灭的情况下远去。堤格尔与拉菲纳克趁机检查自军情况。幸好,重伤的人没有想像中多。堤格尔一面命人把伤兵搬运到右舷,一面射倒接近中的第四艘敌舰上的发号施令者。
「阵式排得太好,反而没办法立刻停船呢。」
朝吉斯塔特军前进的十艘敌舰,头尾相连地排成一行。假如第四艘船突然停下,第五艘船就会直接撞上。就算能顺利停船,自军也会毫无防备地曝露在敌人面前。因此,就算知道第三艘船发生异变,也只能继续前进。对堤格尔来说,这样正好。既然敌方兵力大于我方,有机会削减敌军人数时,就要尽可能地削减才行。
吉斯塔特军也如法炮制地对付接下来的敌舰,让杰梅因军充分沐浴在箭雨之中。最后,第七、第八、第九艘敌舰总算放慢速度,与龙炎号拉大距离。他们似乎正在观望情况,所以并不射箭。
不过,最后的第十艘船则直接朝龙炎号冲来。不用说,船头装有撞角。
堤格尔回头看著站在较高之处的邦纳,初老的船长也转头看著他。交给你了。邦纳彷佛这么说似地缓缓点头,堤格尔也回以充满信任的沉稳笑容。
敌舰愈来愈近,与龙炎号的距离,不到三百阿尔昔。
邦纳不失冷静地对水手们下令,让龙炎号后退。而后装饰在船头的龙,突然喷出火焰。
也许是被火焰吓到吧,敌舰微微调整方向,不直接冲撞龙炎号的船身,而是改以左舷的数十只船桨为目标。只要失去左舷的桨,龙炎号就无法移动了。
敌舰划破海浪,高速前进。龙炎号的桨手们大声吆喝,将左舷的船桨一齐收进船舱。
邦纳早已看出敌军会攻击船桨了,敌舰的撞角,只撞穿了波涛。
吉斯塔特军的箭雨,毫不留情地落在敌舰上。
塔拉多站在船尾,诧异地看著自军的舰队。跟在他之后的船舰,几乎全被吉斯塔特军攻击到体无完肤。
「这是怎么回事……?」
让弓箭手在船舷排成三列,以数不清的箭雨攻击敌舰。这战术使他战无不胜。就算对方试图反击,但是在连绵不绝的箭雨中,无法有效率地指挥士兵作战。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第三、四、五、六艘船,全被击溃了?发生了什么事?第七、八、九艘船的行动似乎变得很谨慎……第十艘呢?
距离太远,无法从这儿明白详细情况。
──成功对吉斯塔特军造成打击的,只有第一艘,以及我搭乘的第二艘船而已吗?
塔拉多让自己搭的船充分远离吉斯塔特军后,调转方向,在海上绕了一大圈,回到待命中的船舰那儿。幸好,吉斯塔特军没有追击的意思。
接著,塔拉多派出数艘小艇联络其他船舰,确认目前状况。直属于他的十艘船舰中,有将近一半沐浴在吉斯塔特军的箭雨之下,伤亡相当惨重。
「这已经不是一句损失很大就可以带过的了……」
塔拉多大大叹了口气,搔著短短的金发。冲击太大,使他说不出什么感想。
「就算他们那边有两名能以一当千的战姬,我这妙招居然不管用……」
正因为开战之前,塔拉多充满自信,所以现在甚至有种快昏倒的感觉。
不久之后,受损严重的五艘船舰上的水手前来报告现况。听了他们的报告,塔拉多忍不住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因为,除了其中一艘船之外,其他四艘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们还没进到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之前,发号施令者就被射杀了。」
「这样啊。」塔拉多只能如此回答,问完各船舰士兵的伤亡状况等必须知道的资讯后,让水手们各自回去传令,叫船舰后退。
塔拉多来到船头,眺望数百阿尔昔外,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吉斯塔特军舰。
──有可能吗?
塔拉多在脑中审视水手们的报告。假如是使长弓的高手,确实能让箭飞得比一般士兵的箭更远。但船是会摇晃的,而且现在还吹著海风。再加上发号施令者会戴著毛皮制的帽子,穿著厚外套。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能从极远之处,一箭射死吗?
只有一艘船的话,还能说是敌人不小心朦到的,连续四艘的话,肯定是被狙击了。
「有做得到那种事的人是吧……」
塔拉多愤怒地从牙缝挤出这些话,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的身影忽地闪过他脑中。那人不但空手接下塔拉多射向战姬的箭,还精准地射中躲在暗处的塔拉多的部下。
是他。塔拉多做出结论。虽然没有证据,但是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
「我记得他叫堤格尔……对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和战姬很要好的家伙。」
塔拉多敛起表情,定定看著吉斯塔特军。透明的蓝色眸子中闪烁著霸气般的激昂。
这样的战果,完全是自己的失算。只想著该如何对付战姬,所以才会踢到铁板。下次战斗时,必须把堤格尔也列入计算之中才行。
「前提是,有下一战的话……」
塔拉多将视线移向南方。直属自己的十艘船舰,只是杰梅因军左翼的一部分而已。其余的十五艘船,应该会成为第二阵,攻向吉斯塔特军吧。
堤格尔把救伤工作交给邦纳,与米拉、苏菲来到船头。
「虽然我本来就不觉得会就此结束……」
堤格尔以疲惫的语气叹道。杰梅因军的船舰,正排成直线,朝这边前进。虽然不知道正确的数字,不过大致上看过去,肯定超过十艘。
「那些家伙就交给我吧。你们保护这里。我渐渐习惯在海上战斗了。」
米拉战意高昂地笑道。堤格尔以担心的眼神看著她。米拉应该是打算攻入敌舰吧,可是,敌兵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光靠米拉一个人战斗,应该很吃力。
「没问题的。」
米拉安抚心上人似地展露笑容,让堤格尔与苏菲离开船头。至于苏菲,也许是因为很信任米拉吧,「加油!」她只笑著这么说,就退下了。
米拉定定看著敌舰。海风吹乱她的蓝发,波浪撞上龙头,化为水沫,淋在她身上。但是米拉一动也不动。
──刚才,堤格尔表现得非常精彩。
就像她在杜里斯说过的,堤格尔成长得很快。所以,自己也必须一直是那个能让堤格尔想并肩而行的人。
敌舰笔直地向前突进,应该是打算让两艘船同归于尽吧。米拉冷笑起来,垂直立起拉斐亚斯。枪头的红色宝石回应使用者的想法,发出强烈的光芒。
下一瞬,龙炎号船头下方的撞角出现异变。撞角的根本之处被冰冻结,紧接著,整根撞角都被冰块包覆,转眼之间,成为又粗又长的冰枪。那冰枪比原本的撞角粗上一圈,长度甚至多上两倍。
杰梅因舰上的士兵见状大惊,半是发狂地命令水手改变前进方向。但米拉是故意等他们接近到无法闪躲的距离后,才使出龙具的力量,就算对方想闪避,也只是徒劳。
冰枪穿透敌舰,发出低沉的碎裂声,但是马上就被上百道尖叫声盖过。
杰梅因军的船舰总算停止前进时,冰枪已经刺入一半了。
「后退!」
米拉叫道。龙炎号开始后退,冰枪随之断折。完全由冰组成的部分留在敌舰上,海水不断地从缝隙灌入敌舰。
冰枪不是偶然折断的,是米拉命令拉斐亚斯切断的。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对方的船员难以塞住缺口。
米拉移动视线,见到两艘敌舰并排著,朝龙炎号的右侧逼近。原来如此,米拉心想。假如花太多时间对付刚才那艘敌舰,就会被这两艘敌舰从旁突袭吧。敌人一点也不笨。
──不过,你们该思考一下,旗舰之所领头航行的用意呢。
米拉轻轻吸了口气,吐出,对拉斐亚斯下令。
一阵低沉的巨响后,两艘敌舰大幅倾斜。敌兵们连忙从船舷向下看,见到船下出现巨大的冰块。
这当然也是米拉干的好事。她利用拉斐亚斯的力量,在两艘敌舰的正下方分别制造冰山。冰山的体积,大约有那些军舰的一半大。
尽管敌舰没有因此翻覆,但是突然出现的冰山,仍使杰梅因军陷入动摇,转错方向。两艘船左右仿徨,彼此的船桨缠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断折,掉落在海上,成为数不清的碎片。如此一来,敌舰再也无法行动,只能乖乖停在原地,等待友军过来救援。
龙炎号的甲板欢声雷动。不只堤格尔,就连苏菲与邦纳都以佩服的表情看著米拉的背影。才一转眼,冻涟的雪姬已经击破三艘敌舰了。
米拉并不因此露出自满的神色。她以冷静的眼神扫视四周,锁定一艘敌舰。尽管对方已经接近到弓箭的射程之内了,但是没有任何动作。也许是见到友舰被轻易击破,冲击太大,所以不敢贸然进攻吧。
「──不及格。」
米拉以处刑人般的表情及语气说完,目测出自己与敌舰的距离后,握紧拉斐亚斯,后退将近十步。白色的寒气包围著她全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道寒气从米拉脚下直线窜出,在甲板上制造出细长的冰道。那冰道在船舷处大幅翘起,延伸到海面后中断。
就在此时,米拉的军靴也覆上一层薄冰。她将身子前倾,安静地在冰道上一蹬。冰靴发出清脆的声音,平稳地滑了起来。米拉泰然自若地加速著,因为她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迟疑或减速。
敌人已经心生胆怯,不敢接近龙炎号。就算对方改变想法,这艘船上还有堤格尔与苏菲,以及邦纳,所以不必担任何的心。
米拉以惊人的速度飞离冰道,在海风中跃向高空。堤格尔等人与杰梅因军全都怔怔地仰头看著她,双方的船舰都传出骚动声。
离敌舰还有约一百阿尔昔,尽管米拉的飞行距离惊人,但仍然无法抵达中间点。米拉当然也很清楚这件事。
「──拉斐亚斯!」
米拉唤著龙具之名,某种物体从海中窜出,大量的水花消退后,一座由冰形成的巨大尖塔出现在海面上。那尖塔并非垂直耸立,而是有著相当程度的倾斜。
米拉一降落在尖塔顶端,立刻以冰靴再次加速滑行。在即将滑入海中之前一蹲一跳,一面散发寒气,一面跃上空中。
一阵巨响过后,米拉降落在敌舰上。她在甲板上滑了半圈,总算停了下来。杰梅因军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个非比寻常的闯入者,刚才的一切太过不可思议,他们只能傻傻地呆立原地。
米拉随手拨了拨凌乱的浏海,提起长枪。蓝色的眸子中闪烁著冰冷的战意。
「──你们上吧。由我这吉斯塔特的冻涟的雪姬,帮你们做特别训练。」
这几句挑衅,总算让杰梅因军回神。他们包围在米拉身边,手中拿著剑或短斧,朝米拉猛攻。
一道白光闪过,红色的液体飞升到空中。朝米拉攻来的杰梅因士兵,头破血流地倒在甲板上。米拉风驰电掣地出枪,一阵血雾过后,又有三名士兵倒了下来。见识到米拉不凡的身手,杰梅因军不再贸然上前。虽然杰梅因军这边人多势众,但是有勇无谋地冲上去,非死即残。
一名士兵朝米拉扔出短斧,几乎同时,另一名士兵咆哮著,挥剑砍向米拉。
米拉站在原地,以枪头弹开短斧,接著头也不回地将枪身后一送,以枪尾击中扑来的士兵腹部。那偷袭的士兵被打得向后飞起,在甲板上滚了几圈后,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不会追你们追到海中哦。」
听到这句话,几名士兵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海面。跳下去的话,就能保住性命。
「别被那种话骗了!」
就在这时,貌似队长的男人吼道:
「她说自己是吉斯塔特人!也就是战姬!打倒她的赏金是十万枚金币哦!」
米拉一脸意外地看向那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想激励、鼓舞己军,算得上人才──所以,必须先打倒他才行。
米拉脚尖一蹬,拉斐亚斯的枪尖划破大气,刺穿了两名杰梅因士兵的咽喉。米拉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人一眼,定定注视著貌似队长的男人,凌厉地刺出一枪。等她甩掉枪上的血时,甲板上已经多出一具新的尸体。
之后的战斗,依然呈一面倒的状态。尽管对杰梅因军来说敌寡我众,但还是单方面地挨打。杰梅因军每次都是四、五人一起扑上,可是没有任何人的武器能招呼到米拉身上。
米拉毫不留情地挥动拉斐亚斯,在甲板上制造血雨。以枪锋划破头颅,以枪尖穿透咽喉,以枪柄打碎骨头。
之所以特地展现武艺,有几个理由。第一,必须在敌军心中留下战姬很强的印象,在之后的战斗中才会有利。第二,不能让敌军认为自己是输在能操纵冰的奇妙能力之下。还有,也不能让友军认为自己是靠龙具的力量战斗的。
不久之后,龙炎号的援兵也赶到了。以堤格尔为首的吉斯塔特兵站在船头,朝杰梅因兵射箭。到此为止,杰梅因军的士气终于见底,士兵们纷纷扔下武器,跳入海中。米拉如刚才宣告的,并没有追击跳海的人。
†
位在光辉之霸军左翼的布琉努军,从开战起,就一直被杰梅因军的右翼玩弄。
不过到目前为止,布琉努军并没有出现什么重大的损伤。因为对方没有认真战斗。如果要让布琉努军的总司令罗兰发表感想的话,敌人的行动只有一句话形容,就是「烦人」。
杰梅因军的右翼舰队朝布琉努军靠近,一面射箭,「你们这些连射箭都不会的猴子」、「把葡萄酒桶当床睡的醉鬼」「你妈妈的下面就和发霉的乳酪一样臭」一面以各种污言秽语叫骂挑衅。
但是,一旦布琉努军进攻,他们就迅速后退,等布琉努军放弃追赶时,又再次接近挑衅。如此不断重复。顺带一提,布琉努的葡萄酒与乳酪都是远近驰名的美味。
罗兰站在布琉努军的旗舰『喜乐号』的船头,苦著脸叹气。虽然布琉努的骑士与士兵们全都穿著毛皮外套,但是只有他,毫不畏惧寒冷似地只穿著黑色铠甲,背著不败之剑(杜兰达尔)。
「真是烦人。既然兵力比我们多,为什么不直接正面进攻呢?」
「既然知道我们这边有黑骑士,当然没有人敢正面接近了。是我的话,老早随便找个藉口,逃之夭夭了。」
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也是罗兰的长年挚友奥利维站在他身旁,讥刺地笑道。
奥利维拉了拉披在铠甲上的毛皮外套的领子,仰头看著灰色的天空,继续道:
「不过,对方因为怕你而不敢攻来,是再好也不过的事。因为我们得撑到太阳升到正上方为止呢。」
正面交战的话,士兵可能会受伤或是死亡。罗兰皱眉。
「我也不希望士兵无谓地送死。我只是看不惯这种做法而已。还有,那些挑衅我们的话,我也听得很不高兴。」
「不愧是我们的团长大人。我刚才在甲板绕了一圈,骑士和士兵们的感想都和你一样哦。他们热烈希望你能允许他们骂回去。」
见奥利维一脸愉快,罗兰紧锁眉心。虽然他没兴趣那么做,但也不能无视士兵的要求。
「他们想骂什么?」
「只会用长弓的白痴、光是呼吸都有啤酒臭、只知道吃熏绯鱼、讲话有口音的蛮族、比起你们,你们老婆更喜欢鳗鱼……大致上是这些吧。」
罗兰觉得头很痛。这是小孩子吵架吗?不,小孩子讲的话还乾净一点。
「叫他们把怒气灌进武器里。」
「哦?」奥利维眯起眼睛,脸上充满无畏的战意。
「要打回去了?」
罗兰点头,看向远方。
位在他们西方的桂妮薇亚军,正与杰梅因军的中央舰队死斗不已。尽管敌方军舰多了自己三倍,但是桂妮薇亚军仍然努力撑到现在。
「距离又拉得更开了。」
战斗刚开始时,布琉努军与桂妮薇亚军之间的距离没有这么远。是因为杰梅因军的右翼执拗地不断挑衅,布琉努军才会被引诱得离桂妮薇亚军愈来愈远。虽然罗兰好几次试图让舰队回到原本的位置,但总是被杰梅因军的右翼阻挠。
「他们八成打算孤立我军与殿下的舰队,再各个击破。」
虽然说挑衅了就溜的做法令人火大,但明明有数量上的优势,却不因此躁进,而是以坚实的方法战斗。这种心态,令人佩服。
「不过,我不想再陪他们玩了。要趁现在确保行动自由。」
罗兰全身迸发斗志,说道。奥利维也冷冷地笑了起来。
「也差不多了呢。现在行动的话,看起来就像打算去救援公主。」
「既然如此,就稍微勉强一下桨手吧。全舰开始西进。敌军应该会追过来挑衅我们,我们要在那时进行反击。」
罗兰下令,布琉努军的二十五艘战舰开始移动。不是像之前那样,试图回到原本的位置,而是大幅转弯,高速朝西前进。
杰梅因军的右翼见状,慌了起来。就如罗兰的推测,杰梅因军右翼的任务是把布琉努军引开,假如布琉努军回到中央,等于任务失败。杰梅因军急急追上,划破波浪,在海面留下白色的尾巴。布琉努语与亚斯瓦尔语的怒吼与咒骂来回交错著,使汪洋的一角热闹了几分。
这时布琉努军突然停止前进,一齐调头,如猛兽般地袭向追著自己过来的杰梅因舰队。
杰梅因军的右翼惊骇不已,总算发现中计。布琉努军佯装救援桂妮薇亚军,好把自己引诱过来。由于追得太急,杰梅因的舰队早已乱了阵形。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勇敢地迎击布琉努军。
以喜乐号为首,装有撞角的布琉努军舰接连撞向杰梅因舰队。
桨帆船互相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雷打在巨岩上似的。惨叫声此起彼落,成为大合唱。士兵与水手们慌张地在被贯穿的船舰上奔跑,把逃生用的小艇全部放到海上。
只要船身出现破裂,那艘船就没救了。就算想塞住破洞,也会被不断涌入的海水逼到无法靠近缺口。如此一来,就只能弃船了。士兵与水手、桨手争先恐后地跳入海中,成为鬼哭神号的光景。
至于那些没能成功以撞角撞坏敌舰的船舰上的士兵,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因为敌人就在眼前。就在彼此摩擦的船舷的另一端。
敌意使体温骤然升高。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论是布琉努军,或是杰梅因军,都分别使用梯子或木板,试图闯入敌方的甲板。军舰与军舰互相碰撞后,是人类与人类互相推挤。
双方士兵各自以刀剑、短斧、盾牌攻击对方,红色的血水染红了铠甲、梯子,以及附近的海水。布琉努语与亚斯瓦尔语的咒骂来回交错著,使骂的人与听的人变得更加激动。
有些人被敌人砍中,失去平衡;有些人受了重伤,无法站稳。这些人像在比快似地落入海里。甚至有人在落海时紧抓著敌人,拉著对方同归于尽。
在一片怒吼与哀号之中,有个特别勇猛的人,就是罗兰。每当他挥动杜兰达尔,杰梅因兵不是连著头盔被砍破头,就是连著铠甲被斩断身体,喷著鲜血,坠入海中。
罗兰一面拨开劈来的刀剑,躲过飞来的箭镞,以宝剑挡住扔来的短斧,一面前进。每前进一步,就会多出一、两名杰梅因兵的尸体。敌兵除了抢在杜兰达尔招呼过来前跳入海中之外,没有其他逃离死亡的方法。
另一方面,奥利维也非常有效率地运用罗兰那不像人的战斗能力。
每当罗兰跳上敌舰,杀死十二、十三名杰梅因兵,使对方战意全失之后,奥利维就会把他叫回喜乐号。让喜乐号寻找新的猎物,以舰身擦撞对方,再次架上梯子,让罗兰上敌舰杀敌。罗兰离去后,其他布琉努骑士与士兵会登上敌舰,扫荡敌兵。
就算黑骑士离开了,杰梅因兵心中的恐惧也不可能立刻消失,恢复战意。只能茫然地被布琉努军镇压。
如此这般,在布琉努军镇压了四艘敌舰后,其余的杰梅因船舰总算与布琉努军拉开距离,向后退开。由于在刚才的碰撞中,还被布琉努军的撞角击沉了八艘战舰,杰梅因军的右翼可说是被消灭了一半。不过,布琉努军也损失了一艘船舰就是。
「怎么样?要追吗?」
罗兰站在喜乐号的船头,向奥利维问道。黑色的铠甲沾满敌兵的鲜血,但是很不可思议的,不败之剑的剑身没有沾染任何人血或人脂。尽管宝剑仍旧无比锋利,可是使用者的脸上已经看得出疲劳之色了。
「不用管他们。趁现在让士兵和桨手休息一下。」
奥利维回道。他也同样头发凌乱,面带倦色。虽然他没有与敌兵直接交战,可是一直站在船头注意整体战况,消耗的心力更甚于罗兰。
「再说,时间快到了。」
奥利维抬头,罗兰也跟著仰望灰色的天空。
太阳即将爬到他们的正上方。
†
桂妮薇亚军与杰梅因军中央的战斗,是由杰梅因军占上风。目前,杰梅因军没有损失任何船舰,但是桂妮薇亚军已经损失三艘了。许多可怜的桂妮薇亚兵正脸色苍白地在海面上漂浮。
杰梅因军的士气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战斗开始不久,他们就让在桂妮薇亚舰队前方领头的大龟号失去行动能力的缘故。
杰梅因军的指挥官卡尔达托在发现桂妮薇亚军打算以大龟号作为防御后,开始对桂妮薇亚的船舰发动猛攻。先是以三艘战舰的撞角击沉一艘桂妮薇亚船舰,接著利用海流之势,用力碰撞其他船只,让士兵登上敌舰进行镇压。用尽手法,逼得桂妮薇亚舰队不断后退。
如此一来,移动速度缓慢的大龟号就被孤立了。卡尔达托利用撞角粉碎了大龟号右侧的船桨,尽管大龟号想以残存的左侧船桨后退,但是反而中了卡尔达托的计。大龟号在海面上画出大圆弧后,卡在浅滩上。卡尔达托是在知道附近有浅滩的情况下,故意诱导大龟号搁浅的。
「马利亚由近海可是我们的地盘。哪里有什么,我们一清二楚。」
失去大龟号的桂妮薇亚军,光是躲开杰梅因军的猛攻就来不及了,根本无法有组织地反击,只能不断后退。
考虑到双方压倒性的兵力差距,桂妮薇亚军可以说应战得很好。但是,不论士兵与水手多么努力奋战,也只是延后败北的时间而已。
「虽然我本来就不认为能简单击溃他们,但还真是顽强呢。」
卡尔达托站在杰梅因军的旗舰一角鲸号上佩服地道。不过,那语气比较接近称赞战败者的勇敢。他毫不怀疑胜利属于自军。
「但败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错认主人,算是红雾气数已尽。」
站在卡尔达托身旁的副官嘲笑道。卡尔达托思考了一下,向副官问道:
「左右翼的情况如何?」
「布琉努军与吉斯塔特军都没有赶来的迹象,似乎都被我军的左右翼牵制住了。」
副官很快地答道。位在桅杆最上方瞭望台的士兵,会随时监看远方的敌军与我军动态,以手势通知船上的人。卡尔达托点点头,告诉副官:
「选出三十艘士兵体力还有余裕的船舰,一口气歼灭眼前的敌舰。」
「要正面突击,粉碎敌军吗?」
副官以高亢的语气问道,卡尔达托摇头。
「红雾就是希望我们那么做。」
独眼的指挥官瞥了一眼灰色的天空,为一脸疑惑的副官做说明:
「红雾不可能毫无胜算地在这片海洋上与我们开战。他应该有两种计策。第一,撑到布琉努军与吉斯塔特军过来汇合。藉著黑骑士与战姬的力量击退我们。但是这方法已经证明不管用了。」
「所以他会使用另一个方法吗?是什么方法……」
副官不安地问道。卡尔达托指著上空,正确来说,是指著太阳。
「这一带,当太阳爬到正上方时,海流会出现变化。原本从南向北的海流,会反过来,从北向南流。」
一拍后,副官惊疑地瞪大眼睛。假如海流的方向改变,对方的速度将因此加快,我方的行动则会因此迟缓。尽管海风寒冷,副官的额头还是涔涔地冒汗。
「红雾肯定也知道这件事,正在等待时刻到来。士兵们之所以还在苦撑,肯定也是因为知道这是他们的唯一胜算。只要海流方向改变,就算牺牲半数以上的船只,他们也一定会乘著海流,过来击沉这艘船吧。」
「既然如此,不如先后退,加强防……」
说到这,副官住了口。给对方太多时间的话,布琉努军与吉斯塔特军说不定就能过来与桂妮薇亚军汇合了。卡尔达托叹道:
「所以才要你选出三十艘船啊。必须趁现在穿过敌军两侧,绕到他们后方,前后夹击。」
副官发出佩服的叹息。只要能绕到敌军后方,就算海流改变方向,也没有问题。如此一来,桂妮薇亚军就必须分心对付来自后方的敌人,无法专心攻击。
战斗一开始,卡尔达托就想到这一步了。之所以没有马上那么做,是忌惮威尔的实力。就算是暂时的,终究是把舰队一分为二。考虑到威尔说不定会在战斗时使出什么计策或陷阱,卡尔达托不敢贸然实行。
但是,从开战到现在,杰梅因军以各种方法削弱桂妮薇亚军的力量后,卡尔达托可以确定,就算把自军分成两部分,威尔也无可奈何。就算想使用计策,也没有余力了。
副官为了下指示而离开,船头只剩卡尔达托一人。
「快了,红雾。我要挖下你的左眼,让你明白自己的罪孽有多深,然后砍下你的头,供在父亲坟前。你根本不配拥有向圆桌武士祈祷的时间。」
卡尔达托充满恨意地说完,露出残忍的笑容。就连吹在脸上的寒冷海风,都令他感到无比舒适。
卡尔达托的命令很快地传到每艘战舰上,杰梅因军迅速地动了起来。二十艘杰梅因舰或是从正面射箭,或是进行突击,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两支分别由十五艘船舰构成的分遣队则趁机溅起大量水花,高速从桂妮薇亚舰队的两侧穿过。
察觉杰梅因军意图的桂妮薇亚军试图阻拦,但是正前方也有敌人猛攻,无法顺利拦下分遣队,只能力不从心地看著敌舰一一经过。
「很好,从前后夹碎他们,一艘也不要放过。」
卡尔达托呼唤副官,命他让旗舰前进。虽然说这是为了掌握战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胜券在握的信心,使他的行动大胆了起来。
就在这时,桂妮薇亚军出现奇妙的行动。只见他们的船舰向旁边散开,拉出间隔。
「准备逃了?」
副官不屑地笑道。可是,卡尔达托并没有发笑。他将右手放在装饰于船头的狮子像上,为了看穿对方意图似地死命瞪著桂妮薇亚军。
带著寒气的海风打横吹来,吹乱人们的头发。卡尔达托拨开浏海,想起某件事,傻怔地张大嘴。
接著,他以极为紧迫的表情回头,朝副官吼道:
「我们也快点散开!立刻!」
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副官脸上出现困惑之色。马上要发动总攻击了,为什么非散开不可呢?但卡尔达托只是大吼著催他快去传令。
就在此时,太阳爬到两人头顶。
下一瞬,强烈的风从东方猛地袭来。一角鲸号剧烈晃动,卡尔达托身形不稳,副官跌坐在甲板上,惨叫声此起彼落。
卡尔达托帮忙拉起副官,脸上出现绝望之色。命令已经来不及传达下去了。强风不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愈来愈强,在海面卷起波涛。
卡尔达托走到船头,抓著船舷,凝视敌舰的动静。桂妮薇亚的舰队也和我方一样,在狂风巨浪中左右摇晃。
但是,海战经验丰富的卡尔达托很清楚,对方并没有因此陷入慌乱,而是冷静地操纵船只。彷佛早就预料到有这种事似的。
†
在桂妮薇亚舰队最前方领头的,是旗舰「红刃号」。
这艘船,是杜里斯市民送给桂妮薇亚的礼物。市民从他们拥有的船只中选出受损较少的船,加以修理后,装上象徵亚斯瓦尔的红龙,送给桂妮薇亚。这表示杜里斯已经认同桂妮薇亚了。
桂妮薇亚向市民道谢,但是把红龙的朱红改成鲜红色,如此命名。这表示她将自己也比喻为一把刀剑。
如今,桂妮薇亚正与威尔一起站在红刃号的船头。
桂妮薇亚穿著以白色为基调的礼服,手中握著卡里博恩;身材高大的威尔穿著朴素的皮铠,上面罩著斗篷,腰间挂著一把细长的剑。
被风卷起的海水如骤雨般落在甲板上,两人早已全身湿透。桂妮薇亚的头发烦腻地贴在脸上,礼服也不断滴水。尽管她靠著自尊与骄傲硬撑,以坚毅的表情站著,但是只要稍微松懈,就会瘫在甲板上了吧。唯一不失光辉的,只有她手中的宝剑而已。
「没想到能顺利成这样。」
桂妮薇亚一面擦去脸上的水珠,仰头看著身旁的威尔。魁梧的老将直视前方,安静地答道:
「假如对方多点想像力,输的就是我们了。太阳上升到最高点时,海流会转变方向……只要有一定程度指挥船舰的经验,都知道这种事。」
但是,对方似乎忘了注意天气。
威尔说道。声音中带著少许遗憾的感情。
这一带的海域,在连续晴朗好几天后,转变为多云的阴天时,会在正午时分吹起短暂的狂风。威尔也知道这件事。之所以故意缓慢航行,以两天时间走完一天就能到的路程,都是为了让战斗延后一天,等待这一刻到来的缘故。
「话说回来,你和对方的指挥官卡尔达托阁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桂妮薇亚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从杜里斯出发时,侦察兵有提到他的名字。」
听到卡尔达托的名字时,威尔微微皱眉。桂妮薇亚没有漏看这点。
「五年前,我国的舰队曾与吉斯塔特军发生战斗。当时,他和他的父亲,都是我的部下。」
威尔不遮掩也不隐瞒,但是也没看向公主。桂妮薇亚先是讶异,接著想起某件事,歪头问道:
「是你打败战姬的那一役吗?」
「是。」老将答道。比平常更面无表情。
「卡尔达托的父亲在那一役中丧命,卡尔达托也失去了左眼与左臂……」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来船头报告战况。老将住了口,专心聆听士兵的报告。桂妮薇亚也一样。
「绕到我们后方的敌舰正在燃烧。我们的备用舰似乎已经撞上去了。」
绕到桂妮薇亚军后方的三十艘杰梅因分遣队,也和主力部队一样,因风浪而荡动不已。而且因为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发生了好几起自己人互相碰撞的事故。
例如彼此的木桨缠在一起,动弹不得;严重点的,船桨甚至因此全数折断,无法继续活动。除此之外,还有被友军的撞角不小心撞破,开始进水的船。海面上充满各种惊叫与哀号。
士兵与水手们在风浪中不知所措。或是相撞,或是缠在一起,在甲板上滚动。有些人被甩出船外,被海浪吞噬。甲板上木桶乱滚,木箱翻腾,成束的绳索勾住摔倒的士兵的脚踝。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战斗。
这时在桂妮薇亚舰队后方待命的五艘备用舰,趁机出动。
五艘船舰中,有四艘是无人舰,船上载满了装油的木桶与柴火。唯一有人的那艘,舰上只有水手与桨手。他们的任务是把无人舰拖到敌军附近,放火烧船,让那些船随海流移动。
随波出现的四团巨大火球,从南方袭向杰梅因军的分遣队。分遣队当然不能无视这些备用兵力,派出了好几艘船,只要敌人一有动作,就准备迎击。但是,有谁能预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狂风呢?
分遣队狼狈地避开那些火球,变得更加混乱。以可说是自杀的形式陷入全灭状态。
「辛苦了。」
桂妮薇亚笑著慰劳传令兵。士兵眼中闪烁著感动的光芒,敬礼后离去。年轻美丽的公主,握著剑,尽管浪高风大,仍然勇敢地站在自军的最前方。部队的士气当然突破天际。
船头只剩两人后,桂妮薇亚转动视线,看著威尔:
「攻打杜里斯时也是,你很爱放火烧船呢。」
「因为人手不足。」
威尔淡淡地道。桂妮薇亚蹙起秀眉。她以为威尔是在挖苦她迪兰伯爵因她的宣言而退出的事,不高兴地沉默下来。
威尔完全不在意主人的反应,以冷静的态度继续道:
「不必在意这些话,殿下。因为人手很少有足够的时候──好了,风差不多要停了。我们前进吧。」
听到这句话,桂妮薇亚也调整心情。没错,必须先结束这一战才行。
不到一百秒后,狂风开始转弱。从风起到风停,只有短短不到一千秒的时间而已。
桂妮薇亚吸了口气,看著眼前的敌人。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重新站起,必须趁现在击溃对方,把他们打到体无完肤。
「突击!」
这道命令,立刻传遍所有船舰,士兵与水手们喊声震天。
卡尔达托脸色苍白地呆立于一角鲸号的船头。
杰梅因军在桂妮薇亚军的突击下,被杀得落花流水。斗志高昂的桂妮薇亚士兵先是以撞角攻击,再大举闯入船上。这样的报告不断传到他耳中。
「还没……还没完。只要撑到左右两翼过来汇合……!」
卡尔达托拚命指挥部队,以免自军崩溃。但是,下的命令愈多,他愈是心知肚明,局势已经无法改变了。
虽然他收到右翼舰队正在朝这边赶来的消息,可是布琉努军似乎也正赶过来与桂妮薇亚军汇合。想像著黑骑士跳到这艘船上大开杀戒的模样,卡尔达托不禁浑身发毛。与此同时,他想到还有一招,回头呼唤副官:
「这里交给你指挥。不需要勉强接战,直到和左右两翼汇合为止,你只要一直后退就行。」
「阁下呢……?」
卡尔达托把视线从副官身上移开,瞪著停在不远之处的红刃号。
「我要到那不像话的公主船上,杀死红雾。」
副官大吃一惊,连比带划地试图说服冲动的指挥官:
「阁下,请别因为一时激动,误判大局。这次我们就乾脆点撤退吧。就算会被杰梅因殿下斥责,今后还是有很多海战的机会,只要在下次的战斗中洗刷污名就行了。路特维奇阁下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没想到副官如此有人情味,卡尔达托看著他。
一时激动?不是的。自从五年前起,他心中就一直燃烧著足以将全身化为焦炭的愤怒之火。尽管如此,卡尔达托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而是找起其他藉口。
「为了大局的话,在这一战中杀死红雾,是最好的方法。那家伙是公主的左右手,我只是殿下手下的将领之一。只要除掉红雾,之后的战斗,路特维奇阁下一定能指挥得很好──对了,把那两人叫来。」
卡尔达托眼中栖宿著不可动摇的决心,傲然笑道。他打算让那两名刺客帮他清除其他杂兵。
怒吼与哀号、将死之人的呻吟声,以及血腥味,在海风的搬运之下,传到身边。
桂妮薇亚与威尔站在红刃号的船头,看著士兵们奋战的模样。
桂妮薇亚红色的眸子中,带著少许的愤怒与羞耻之色。
她原本想一马当先,带头冲上杰梅因军的旗舰一角鲸号,但是被威尔阻止了。黑发公主之所以二话不说地退下,是因为威尔的这句话。
「您想以那宝剑夺走士兵建立功勋的机会吗?」
桂妮薇亚满脸通红。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士兵们立下的功勋,全都属于殿下。」
「说得也是。不能抢走他们立功的机会……」
反省过的桂妮薇亚站在威尔身边,留在红刃号上。
尽管杰梅因军的中央部队不断后退,拚命抵御,但是在桂妮薇亚军的猛攻之下,仍然一艘又一艘地失去战斗能力。目前,他们的船舰只剩不到十艘了。
虽然说不久之前,杰梅因军的右翼赶来,但是布琉努军也几乎同时出现,所以战况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今,布琉努军正跟在桂妮薇亚军后方,攻击杰梅因军的分遣队。
吉斯塔特军与杰梅因军的左翼都还没出现,不过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战斗已经走向终局了。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闷哼般的叫声,桂妮薇亚与威尔转身。
甲板上,有三名浑身湿透的男人。
带头的那人穿著以黑色为基底的上衣,左眼戴著眼罩。他手上握著染血的剑,脚边躺著桂妮薇亚的士兵。
至于他身后的两个男人,身上则带著不祥的气息。他们看著桂妮薇亚,眼中带著冷酷的杀意。
一见到眼罩男,威尔就诧异地瞪大眼睛。
「卡尔达托……!」
桂妮薇亚说不出话。她完全没想到敌军的指挥官会亲自杀过来。
「你怎么过来的……?」
「我搭著小艇来到附近,爬著船桨上来的。对水手来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尔达托若无其事地说完,朝桂妮薇亚与威尔走来。目前,红刃号上几乎没有任何士兵。他们全都进攻到杰梅因军的船舰上了。
桂妮薇亚举起卡里博恩,正想上前,却被握住细剑的威尔阻止。
「请把这里交给我。他不是需要殿下特地出手的对象。」
「不要说傻话!」
桂妮薇亚以强烈的口气喝叱道。近身战的话,这老将没多久就会喘不过气了。再说,敌方人数比我方多,不能让他一个人战斗。
「您想让我这把老骨头背负害您身陷危险的罪名吗?」
「让你一个人战斗,才是让我面上无光的事呢!」
连一名部下都保护不了的人,没资格拥有卡里博恩。桂妮薇亚一面瞪著卡尔达托等人,小声地向坚决不肯退让的威尔问道:
「难道说,你认为那男人的父亲的死,是你的责任?」
「怎么可能。陪小孩子玩,是大人的义务。只是这样而已。」
威尔笑道,但是声音中带著数种复杂的感情。听出那些的桂妮薇亚,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威尔。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战斗。」
卡尔达托三人前进著,在离桂妮薇亚两人只剩数步之遥时,停下脚步。卡尔达托眼中燃烧著晶光,以充满愤怒与憎恨的语气问道:
「为什么大名顶顶的红雾,要抢走我父亲的功勋?击退吉斯塔特战姬的根本不是你,是我父亲!」
威尔以平淡的表情,简洁地回道:
「因为我是那一役的指挥官。」
卡尔达托仅剩的眼睛充满血丝,怒气爆发,对左右两旁的男人大声喝道。
「公主交给你们!」
「殿下!请您后退!」
威尔把桂妮薇亚向后一推,大声叫道「有敌人!」。接下来,只要争取时间,等士兵们赶来就行了。
威尔正面迎战朝这边奔来的两人。以细剑带开其中一人的强力劈砍,反手斩向对方头顶,但是被另一人的剑弹开了。
男人们也展开反击。一人猛地抬腿,朝威尔踢来。威尔原本想以肩膀接下那腿,但是突然改变主意,配合船身的摇晃,扭转身体。
幽光随著划破大气的声音,从威尔脸旁闪过。原来男人的鞋尖暗藏小刀。
「不是普通的战士,是做那一行的吗?」
威尔正想起身,另一人已经挥剑朝他攻来。
威尔接下男人的剑,没想到那人左手却出现亮光,此时船身正好大幅摇晃,威尔的脸颊一阵发疼。
只见对方左手握著针状的武器。若不是刚才船身晃动,自己早就瞎了。威尔以剑挥开男人,大大吁了一口气。毫无疑问,对方是瞄准他的眼睛进行攻击的。
卡尔达托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从正面冲来。威尔也咆哮著迎了上去。白刃碰撞在一起,溅出的火花,使海风发出焦臭味。
就在两人以剑比拼力气时,两名刺客从威尔左右两边窜过。威尔倒抽一口气。虽然他想追上,但是现在转身的话,只会被卡尔达托一剑砍死。
「现在是分心的时候吗!」
卡尔达托大喝。虽然他的剑法凌乱,但是每一击都相当有威力。交手了约十招后,威尔开始喘气,数道汗水从额头流下。
「快点向我父亲的在天之灵谢罪,然后去死吧!」
卡尔达托一剑刺向威尔左眼,威尔身体后仰,以自己的剑带开对方的剑刃,转动手腕,把卡尔达托的剑挑飞。
可是,威尔出现了失误。也许是累了吧,他自己的剑也脱手飞出。两把剑在空中交缠翻滚,落在离两人有段距离之处。
这样一来,就只能空手搏斗了。威尔心道。但是这么以为的,只有他而已。
只见卡尔达托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把自己左手猛地一拉。手肘以下的部分脱离身体,发出笨重的声音,在甲板上滚动。那是义手。至于卡尔达托原本下臂的部分,则出现一把发著幽光的剑。
不过,卡尔达托并没有马上攻击威尔。因为从两人之间吹过的海风中,带著闷哼与少量的血沫。卡尔达托一面警戒著威尔,转动视线。
「──比想像中的难缠呢。」
意想不到的光景,使卡尔达托瞪大眼睛。映在他眼中的,是两名倒在血泊中的刺客,以及以战士般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桂妮薇亚。
「你真的是那个桂妮薇亚殿下……?」
惊诧过头,卡尔达托甚至忘了对威尔的愤怒。在他的脑海中,桂妮薇亚是只知道玩乐,没有任何才能的平庸公主。不可能战胜老练的刺客。
就在这时,一支飞箭破风而来,射中了因动摇而来不及反应的卡尔达托左腿。独眼的海军将领吃痛地叫了一声,跪倒在甲板上。
桂妮薇亚走到他面前,以卡里博恩指著他的咽喉。
「杀了我吧。」卡尔达托啐道。桂妮薇亚冷冷地拒绝他的要求。
「输的人是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命令我呢?」
说完,桂妮薇亚收剑,朝卡尔达托的脸用力一踢。卡尔达托流著鼻血翻倒,威尔随即扑上,把他压在甲板上。
「辛苦你了。」
桂妮薇亚向老将慰劳道。她之所以踢卡尔达托,是因为发现他想舍命进行攻击。比起以剑吓阻,还不如直接封住他的动作。
桂妮薇亚压著被风吹乱的黑发,转动视线。在旁边的友舰上,发现握著长弓的汉米许。刚才那箭,是他射出的。
直到此时,听到吵闹声,还留在船上的士兵们总算赶来了。他们代替威尔压住卡尔达托,折断他左臂的剑,诚惶诚恐地向桂妮薇亚道歉。桂妮薇亚爽快地原谅了他们。
「我们太过大意,也是事实。这次的事,就不加以追究。还有,要好好看著这男人,绝对不能让他寻死。」
接著,桂妮薇亚命士兵们到处大喊抓到卡尔达托的事。如此一来,应该能让我军气势如虹,使敌人的军心跌落谷底吧。
威尔一面看著士兵们运走同袍遗体,押走卡尔达托,一面说道:
「殿下,请您把捉住卡尔达托的功劳归给汉米许阁下。」
察觉威尔的意图,桂妮薇亚蹙起秀眉。
汉米许是艾略特的忠实部下,一直与桂妮薇亚保持距离。把功劳归给这样的人,可以趁机宣传桂妮薇亚的处事公平。就算今后汉米许对桂妮薇亚的态度没有改变,其他诸侯与士兵还是会积极立功。
「这样你无所谓吗?」
桂妮薇亚问道,威尔苦涩地点头。
「我能跟在殿下身边,指挥这一役,这样就很够了。」
「好吧……」
尽管无法释怀,桂妮薇亚还是答应了。她把视线移向战场,看样子,扫荡与追击的事交给部下去做就行了。威尔也只是沉默地注视我军动态。
桂妮薇亚若无其事地向身旁的老将问道:
「为什么要承认卡尔达托的话呢?」
卡尔达托说,打败战姬的是他父亲,可是威尔却抢走了那荣誉。但是威尔并不否认那些话。难道说,那是事实吗?
也许早就料到桂妮薇亚会发问吧,威尔脸色不变,冷静地道:
「说来话长,您愿意听吗?」
桂妮薇亚以点头催威尔说下去。威尔看著远方开口:
「五年前,我曾在北方海域──亚斯瓦尔岛以东的海上,与吉斯塔特军交战过。战争的开端,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亚斯瓦尔岛与吉斯塔特之间的海上,分布著许多小岛。
几乎没有国家主张自己拥有那些小岛。考虑到管理那些岛屿必要的人力与费用,声称拥有那些岛,并不划算。共用那些岛屿,是各国之间长久以来的默契。
某天,吉斯塔特与亚斯瓦尔的军舰分别停靠在同一座岛上。一开始,是为了争夺较好的位置而争论。原本是好声好气地谈,后来变成争执,最后演变成斗殴,双方都有人受伤。
不幸的是,当时又有暴风雨来袭,有人因此死亡。
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无法退让了。
「都是对方不把位子让给我们的关系。宫廷中出现不惜一战的氛围。再加上有人提到吉斯塔特产的毛皮与木材都太贵了,最后亚斯瓦尔决定出兵。吉斯塔特的情况似乎也差不多。」
撒迦利亚王任命威尔为那一役的指挥官。
吉斯塔特则派出外号『雷涡的闪姬』的路伯修战姬指挥舰队。
「就指挥舰队的能力来说,我略胜对方一筹。在海战当中击沉了两、三成的吉斯塔特船舰──话说回来,殿下,您认为战姬最可怕的部分,是什么呢?」
突然被这么问,桂妮薇亚皱眉。海风拂过她的黑发。
由于桂妮薇亚没有立刻回答,威尔以带著恐惧的音色,说出他的想法:
「最可怕的是,就战士而言,强到非比寻常的部分。这是我个人的结论。她们能以那非比寻常的强大,单枪匹马地扭转现况,改变战局。」
桂妮薇亚想起她认识的两名战姬。攻打杜里斯时,米拉与苏菲战斗的模样,确实强到一般骑士望尘莫及。
「假如卡尔达托强到我们两人一起对抗,也无法抵御的程度,我的头早就被他砍下,殿下也非得弃船逃走不可了。」
虽然只是比喻,但是威尔的说法极有真实感。桂妮薇亚背上寒毛直竖,轻轻吸了口气后,慎重地开口:
「与你交手的那名战姬,直接攻到你船上了?」
就算海战输了,只要杀死身为指挥官的威尔,胜利仍然属于吉斯塔特。
也许是回想起那时的光景吧,老将僵著脸点头。
「完全无法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人类。战姬在漂浮于海面上的船只残骸之间跳跃,踏著船桨上船,只身出现在我与士兵们面前。迎击战姬的士兵中,有卡尔达托与他父亲,艾林罕阁下。」
桂妮薇亚瞪大眼睛,威尔哑著嗓子,继续说道:
「其他士兵都在碰到战姬之前就被杀了,只有艾林罕阁下,不但挡下战姬的攻击,甚至让她受伤。也许是因为这点,而且战斗拖得比想像中久的缘故吧,最后战姬放弃杀我,抽身离开了。」
战姬离开后,威尔抱起倒在血泊中的艾林罕,但是那时,艾林罕已经没有气息了。卡尔达托也失去左眼,左手受了重伤。
说完一切后,威尔以教师般的表情,向公主问道:
「打败战姬的名誉与功勋,您认为应该归谁呢?」
桂妮薇亚答不出来。她仰头望著老将,红色的眸子中带著迷惘。
威尔指挥舰队,击败了战姬的舰队。
艾林罕他们舍身战斗,挡住攻上船舰的战姬。假如威尔被杀,输的就是亚斯瓦尔,就算说他们才是打败战姬的人,也不算有错。
「回来后,我向撒迦利亚陛下报告了艾林罕阁下的事。陛下听完一切后这么说──『击败战姬的功勋,应当归于身为指挥官的你』。」
撒迦利亚王的判断没有错。但是威尔的表情中带著几分凄郁。桂妮薇亚看出来了。
「有什么原因吗?」
「艾林罕阁下偏好大陆的风气。」
威尔委婉地道,桂妮薇亚立刻懂了。
父王总是苦心积虑地保持陆民与岛民两派之间的均衡。比起让偏向大陆的前者成为战死的英雄,还不如把功勋归在不喜欢派阀斗争的威尔身上。这就是撒迦利亚王的判断。
「我并不恨陛下的决定。我也是带兵打仗的人,有自负也有成名的欲望。假如受到赞扬的只有艾林罕阁下,我一定也会感到不满吧。但是,我也不能否定卡尔达托的说法。」
桂妮薇亚没有说话,威尔顿了一顿继续道:
「就如同只有一个人无法驶船,孤身一人也无法战争。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胜利的名誉与名声都是只属于指挥官一人的。指挥官是夺走部下功勋的存在。『万名士兵的死,诞生许多功勋,使亚特留斯成为伟大的王』,就像这句话一样。」
桂妮薇亚把目光从威尔身上移开,眺望战场。吉斯塔特军总算赶过来汇合了。杰梅因军的左翼似乎也来到主力部队旁。由于强风是由东向西吹,被风吹得向西移动的船,必须花上较多时间,才能逆风回到中央。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桂妮薇亚烦闷地皱眉,小声说道。
说真心话,打败战姬的荣誉,她认为果然还是属于威尔。但是,如果把艾林罕说成被战姬杀死的人之一,又会觉得这说法不太对。
「这样很好。」
威尔也把目光放在战场上,和颜悦色地道:
「这种问题,虽然有错误的答案,但是没有正确答案。话是这么说,但是不做出回答的话,通常会造成更不好的结果。身为指挥官的人,必须抱著这样的自觉,一面摸索,一面前进才行。」
假如您将成为王──桂妮薇亚确实地听见了威尔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她下定决心,轻轻点头。
忽地,威尔向前踏出一步,皱眉瞪著前方。桂妮薇亚也顺著他的目光望去,但是她只看到几艘排在红刃号前方的友舰而已。追击敌军的战场应该在更前方才对。从这里,只听得到微弱的叫声与水声而已。
「怎么了?」
「扫荡战的样子有点……很难说明,应该说风的声音变了。」
是因为不安呢?或是没有自信?威尔的声音有点微弱。
桂妮薇亚闭上双眼,专心聆听耳畔的各种声音。确实与刚才有点不同。
「要上前看看情况吗?」
「不了。卡尔达托不一定是最后一个人。」
威尔立刻驳回黑发公主的提议。
他的判断很正确,十几分钟后,就有士兵来红刃号报告战况。追击杰梅因军的船舰中,抢在最前方的三艘桂妮薇亚军舰,以及一艘布琉努军舰,被对方击退了。
「殿后的几艘杰梅因军舰,不停地对我们射箭。而且对方水手的操船技术也很好,我方舰上的士兵与水手,有七成都……」
桂妮薇亚听得脸色发白,威尔也无言地呆立当场。
尽管这场海战获胜了,但是在最后的收尾时,桂妮薇亚军与布琉努军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牺牲。
†
杰梅因军溃逃了。受伤、疲惫的他们,成为残兵败将。
他们经过的海面上,漂著被拋下的武器与铠甲、木桶或木箱的残骸、在战斗中破损的船只的碎片等各式各样的物品,形成模糊的尾迹。
虽然他们不至于连同袍的尸体都拋弃,但是也没有沿途捞起海面上的同袍。因为敌人正执拗地追击他们。他们能做的,只有在心中念著圆桌武士之名,为生者祈求幸运,为死者祈求安宁。
担任殿后的,是与中央部队汇合后的杰梅因军左翼。指挥左翼十九艘军舰的是塔拉多,另一名指挥官,已经被米拉杀死了。
被堤格尔击退后,塔拉多并不积极地与吉斯塔特军交战,而是一面牵制吉斯塔特军,一面观望情况。正午时分,惊人的强风吹过海面时,他察觉情况有异,急忙赶回中央部队那儿。
可惜他赶回来时,大势已定。不但如此,总指挥卡尔达托甚至被敌军俘掳。
「太惨了,不管哪里都是。」
既然被命令殿后,塔拉多就不能不想办法挡下气势如虹地进攻的桂妮薇亚军与布琉努军。敌军正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为了建立功勋,每艘船舰都划开波浪,高速前进。喊杀声撼天动地。
塔拉多带著五艘军舰,上前迎击敌军。每艘船舰上都有三列弓箭手。箭矢已经在牵制吉斯塔特军时,补充完毕了。
这次的战果,则和意料中相同。
抢在最前方的桂妮薇亚军与布琉努军的敌舰,应该是打算一有机会就抢到杰梅因军的船上吧,所有士兵全都挤在船头,塔拉多便以箭雨问候那些人。
败家之犬还挺认真抵抗的嘛。如此嘲笑的士兵们,在大约一百秒后,纷纷变成刺猬,倒在甲板上。
「──什么嘛,这方法明明很管用啊。害我差点失去自信呢。」
看著敌舰上的光景,塔拉多蓝色的眸子闪闪发亮,满意地笑了起来。
塔拉多以无畏的表情观察联军的反应。
带头的四艘船被击败后,其余的船舰开始迟疑,或是停止前进。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敌舰,甚至因此与其他船舰撞在一起,陷入混乱之中。
「差不多该撤退了。是说,回巴尔韦德后,说不定又会有谁被处死吧。」
塔拉多的语气中,略带挖苦之色。也许这就叫言多必失吧,一名听到这句话的部下,在回到巴尔韦德后,向上级告密,说塔拉多恣意批评杰梅因王子。
塔拉多一面以弓箭牵制仍然想追来的桂妮薇亚军,一面慢慢脱离战场。
在红刃号上听完报告后,桂妮薇亚命令士兵停止追击,专心救援漂在海上的友军,以及杰梅因兵。
这一战,已经在敌军心中种下「光辉之霸军强得可怕」的印象了。接下来,必须以下任统治者之姿,让敌军见到桂妮薇亚慈悲的一面。
「再说,大家都是亚斯瓦尔人,能救的话,当然要尽量救。」
在这场战斗中敌对的威尔与卡尔达托,五年前,是一起对抗吉斯塔特的战友。这件事,使桂妮薇亚多少心生感伤。
对于救援杰梅因兵,吉斯塔特军表现得很积极。
苏菲有一些亚斯瓦尔诸侯朋友。为了与他们维持良好的关系,当然不能吝于救援。尽管士兵中有人对此感到不满,但是没有人违抗战姬的命令。如此这般,吉斯塔特军救了不少杰梅因兵。
如此一来,布琉努军也不能袖手旁观。他们以协助桂妮薇亚军及吉斯塔特军的形式,救起落海的人。
为什么非救敌人不可呢?有骑士如此抗议,罗兰只是这么说:
「看著他们淹死,我也不好受。」
骑士听了,不再说话。
马利亚由海战,就此闭幕。
除了火攻用的无人舰,光辉之霸军损失了十艘船舰。超过两千名士兵战死,两千名士兵受伤。考虑到敌方兵力比自己多上一倍,可以说是戏剧性的胜利吧。
至于杰梅因军,则损失了四十艘以上的船舰。超过三十艘被击沉,将近十艘被光辉之霸军占领。战死的士兵将近五千,受伤的大约七千,还有三千人左右被俘。
龙炎号的甲板上,听到这消息的米拉与苏菲,面面相觑。
「你怎么想?」
「虽然说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不怎么令人开心呢。」
考虑到光辉之霸军与杰梅因军的兵力差距,这种程度的打击,只能说远远不够。但是亚斯瓦尔海军的力量变弱的话,海盗就会随之横行了。如此一来,就连吉斯塔特,也会因此受害。
「虽然非赢不可,但是又不能赢太多,这其中的拿捏还真困难呀。」
苏菲将手放在脸颊上,深深叹气。
战败后,一部分的杰梅因军逃到马利亚由,大多数士兵则是逃往位在西方的港湾城市纳比亚。
救完海上的士兵后,光辉之霸军在陆地上整队,井然有序地开始行军,在天黑之前抵达马利亚由。马利亚由没有反抗之意,顺从地接纳了桂妮薇亚等人。
如此这般,光辉之霸军在大陆建立了桥头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