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德米拉•露利叶正坐在贵族宅邸的会客室般的房间里。
她坐在沙发上,隔著桌子坐在对面沙发的,是亚斯瓦尔公主桂妮薇亚。
米拉瞬间明白,自己正在作梦。
「假如我没把那箭镞送你们,你们就不会想去萨克斯坦那种地方了,真是对不起。」
不知何时,桌上出现两只银杯,桂妮薇亚一面泡著红茶,一面对米拉说道。脸上带著半是无奈,半是关心的表情。
「虽然心地善良的人将那个国家称为『山与森林的王国』,但是有勇气说出真相的人,则称那个国家为『香肠与马铃薯之国』。父亲大人甚至在私底下说那是『夹在亚斯瓦尔与布琉努之间的渣』。」
你的国家和那个渣的感情是有多糟啊?
米拉不出声地在心里吐嘈后回想起,这是桂妮薇亚前往杜里斯,把水手介绍给堤格尔等人后,和米拉一起喝红茶时的回忆。
聊到海与船时,桂妮薇亚的语气很平稳,但是一提到萨克斯坦,她的说话方式就尖酸刻薄到可怕。
「总之,既然要去那个国家,就要在饮食方面做好觉悟。除了啤酒和香肠、马铃薯之外,什么都吃不到。去过那个国家的人,全是这么说的。」
是为了耍我,或是为了吓唬我,所以才故意说得那么夸张吗?
米拉一面听著桂妮薇亚的话,一面心想。就像墨吉涅人总爱取笑吉斯塔特人只吃鲑鱼和马铃薯,应该是类似的情况吧。
「对了对了,如果要去萨克斯坦,还要小心狼人哦。听说它们昼伏夜出,会在夜晚悄悄地从森林出现,攻击城市或村落后,又消失在森林里。虽然看起来像披著兽皮的蛮族,但其实是变成野兽的人类……」
那是有名的乡野传说呢。
米拉苦笑道,桂妮薇亚微笑起来。
「你也知道这故事啊?不过,狼人出没的事,即使在现代,还是很常听说哦。在那个全是山和森林的国家,狼人说不定真的存在呢──请用。」
桂妮薇亚把加了太多山羊乳,变成纯白的红茶递给米拉。
米拉转身想逃,可是身体无法动弹。
红茶愈来愈近了。
就在这时,米拉醒了过来。眼前是个昏暗的房间,有木造的天花板与梁柱。
──好险啊……
真是可怕的梦。那时候,米拉与桂妮薇亚都只喝自己泡的红茶,并没有逼对方喝自己泡的茶。
意识逐渐清晰后,米拉开始感受从到全身传来的疼痛。身体沉甸甸的。火焰在视野边缘晃动著,泥土与木柴、焦烟的气味钻进鼻腔。
──对了,我和茨魅战斗……
引发剧烈的爆炸,米拉摔下斜坡,掉进河里。她在湍急的河流中奋力挣扎,但是手脚不听使唤,最后失去意识。
──是堤格尔救了我吗?
米拉以手肘撑起身体,不经意地低头一看,怔住了。
除了盖在身上的披风外,自己全身一丝不挂。
她以单手抱紧披风,紧张地张望四周。直到发现拉斐亚斯就在不远之处,总算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里是猎人用的小屋。房间中央有由石头堆成的简单炉灶,火焰在其中跃动不已。虽然见不到堤格尔等人,不过炉灶旁坐著一道矮小的人影。
「你醒了……?」
少女的声音,以及她说出的吉斯塔特语,都令米拉感到惊讶。
人影起身,朝这边走来。
那是一名个子娇小、有著淡红色头发,眼睛令人联想到万里无云的青空的少女。她穿著厚厚的冬装,罩著使用许了多羊毛的披风。腰带插著一柄小斧。年纪大约十三、十四岁吧。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米拉皱眉。她没见过这名少女,却没来由地在意对方。
她将目光放在少女腰间的斧头上。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普通斧头。
从短短的握柄前端朝两侧展开的斧面,由淡红与黄金、漆黑三色构成,上面有精巧的装饰,看起来就像高级艺术品。斧柄与斧面的接合部分镶著耀眼的绿柱石,不但同时兼具厚重与华丽,更带著一股神秘的气息。
米拉想起来了。当年,还是战姬的母亲带著年幼的自己造访位在吉斯塔特首都席雷吉亚的王宫时,她曾见过这把斧头。
──龙具!
就像拉斐亚斯被称为『破邪的穿角』,这龙具──姆玛,被称为『崩咒之弦武』。使用这斧头的战姬被称为『罗轰的月姬』,是吉斯塔特东部的布列斯特公国的统治者。
米拉讶异地看著少女。
「你是奥尔嘉•塔姆……?」
刚成为战姬不久,就留下「要暂时去旅行」的纸条,消失无踪的少女。
虽然米拉知道这名字,不过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奥尔嘉点点头,递出手中的陶杯。白色的热气从杯口腾腾升起。
「加热过了。」
「谢、谢谢你。」
米拉困惑地接过陶杯,山羊乳的香气钻入鼻中,使她不由得苦笑。
她喝了一口山羊乳,喘了口气。可以感受到身体暖和了起来。
为了避免烫伤,米拉小口小口地喝著热饮。这时奥尔嘉从炉火旁走了回来,手上拿著米拉的亵衣。
「乾了。」
米拉面红耳赤地接过,将身体缩在披风底下,迅速地穿上衣物。
奥尔嘉在米拉的正前方坐下,以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只要是战姬,就能一眼看出姆玛是龙具吗?」
「不清楚呢。我是因为以前见过它,所以才知道的哦。」
米拉一面回答,一面感到不解。为什么这女孩知道米拉是战姬呢?是因为见到拉斐亚斯,所以才这么想的吗?
「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琉德米拉•露利叶。救了我的人是你吗?」
见奥尔嘉点头,米拉再次向她道谢。
假如不主动攀谈,奥尔嘉就会陷入沉默。米拉只好以发问瞭解情况。
根据奥尔嘉的说法,她是在半刻前发现米拉的。当时,米拉抓著突出于河面的冰柱,失去意识。奥尔嘉与同伴一起把米拉拖上岸,搬到这狩猎小屋进行急救。
──半刻前的话……现在应该是中午吧。
至于冰柱,应该是米拉在无意识下,以拉斐亚斯制造的吧。
「你的同伴是谁?」
米拉环顾室内,这狩猎小屋中除了自己和奥尔嘉之外,没有其他人。
「瑞沃伦斯和戈德伯格的士兵。」
奥尔嘉若无其事地答道,让米拉吃了一惊。为什么战姬会与萨克斯坦的土豪一起行动?
米拉原想深入追问,但是发现奥尔嘉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所以作罢。
──仔细想想,本来就不可能和刚认识的人无话不谈嘛。
话是这么说,不过奥尔嘉还是让米拉知道,她是在两个月前来到这个国家,因为击退了侵犯瑞沃伦斯领地内村落的盗匪们,所以被瑞沃伦斯家待以宾客之礼。
──真想去找堤格尔他们……
瞭解大致情况后,米拉看著从炉中冒出的烟如此心想。
与茨魅战斗后掉入河中,自己应该被冲得很远吧。虽然身体不至于难以行动,但是状态并没有完全恢复。
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知道堤格尔他们在哪里。
回到与魔物战斗的地点并非难事。只要前往河边,以拉斐亚斯的力量制造冰筏,就能沿著河流回去了。但是那三人不太可能留在原地,他们应该会为了寻找米拉,在山中到处兜转吧。
──再说,茨魅的事也很令人在意。
那魔物不可能那么简单地被消灭。说不定还躲在山中的某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名女性开门走了进来。是瓦尔特洛缇。
「哦,你醒了?」
看她的装扮,身分应该很高吧。米拉这么猜测。而且奥尔嘉没有警戒她的迹象,所以应该是瑞沃伦斯家的人。
「你好。」
米拉挂起和善的笑容,客套地寒暄道。瓦尔特洛缇解下腰间的佩剑,在奥尔嘉身旁坐下,愉快地眯起眼睛。
「好久不见了,琉德米拉•露利叶。」
米拉微微睁大眼,但是表面上的反应也只有这样。她悠然地微笑著。
手脚没被绑缚,拉斐亚斯就在附近,应该可以解释成对方没有立刻加害自己的意思。虽然不能大意,但是似乎也不需要过度警戒。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你呢。」
「一个月前,在战场上──看到这个的话,想得起来吗?」
瓦尔特洛缇拿起自己的佩剑。那是一把在剑柄与护手之处施加了华美装饰的剑。不只华美,还散发著奇妙的氛围。
米拉以手掩嘴,脑中闪过一幕幕景象。
在桂妮薇亚公主与杰梅因王子对决的阿斯托尔加之役中,米拉率领的吉斯塔特军对上了萨克斯坦的骑兵。那时候,米拉曾与敌军的指挥官交手。
虽然对方穿著罩住身体所有部位的铠甲,看不出是男是女,但是武艺极为高强,而且武器也令人印象深刻。即使与拉斐亚斯激烈交锋,对方的剑也没有出现任何缺口。而且剑身还带著与布琉努及亚斯瓦尔的王国宝剑类似的氛围。
「难怪想不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脸嘛。」
米拉夸张地耸肩笑道。瓦尔特洛缇报上自己的名字,并告诉米拉,在战场时,她都是以葳斯自称。
「虽然是昵称,但是用那名字的话,就难以分辨性别了。亚斯瓦尔的男人十个里有九个和海盗没两样,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女的,一定会纠缠不休的。」
米拉不知该不该把这句当成玩笑话。毕竟一想到萨克斯坦与亚斯瓦尔的关系,说不定那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话说回来,为什么身为吉斯塔特战姬的你,会出现在这里呢?琉德米拉阁下。」
瓦尔特洛缇开门见山地发问,米拉挺直身子道:
「我只能说,我正在前往汉诺威的路上。我也有事想请教,你有见到三名旅人吗?他们是我的同伴,其中一人有暗红色的头发──」
「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布琉努人。」
闻言,米拉立刻住口。瓦尔特洛缇已经见过堤格尔了。
「另外两人的脸,我也有见过,是年轻男人和初老的男人对吧?他们已经下山了。是我要求他们下山的。」
「可以告诉我,他们的样子吗?」
米拉的声音微微发抖。有那么短短一瞬,瓦尔特洛缇的大眼闪过温柔的光芒。
「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但是可以自己走路,算是很有精神吧。」
「为什么要他们下山呢?」
米拉的表情与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峻。堤格尔他们不可能拋下她,自顾自地下山。眼前这女人,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奥尔嘉,不好意思,可以帮忙热三杯山羊乳吗?」
奥尔嘉默默起身,走向炉火。
等她带著三只陶杯回来后,瓦尔特洛缇开始说明。
最近这阵子,瓦尔特洛缇把土豪兵编成三○人左右的部队,以这座山为中心,四处巡逻。有时候还会亲自带兵巡视。
「你应该知道我们土豪与王家的对立日益激烈的事吧?位在这附近的索莱马尼与汉诺威都是最前线。王家的士兵只要逮到机会,就会闯进山里,而且山里还有从亚斯瓦尔逃来的残兵败将与海盗,以及狼人。」
「狼人?」
米拉歪头。瓦尔特洛缇说明道:
「我已经听戈德伯格兵报告过了,你们也遇见狼人了不是吗?就是那些失魂落魄,表情空洞,一言不发地攻击人的家伙。」
是那些王家士兵。米拉回想著那些人的脸,背脊一阵发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称为狼人,但是看起来确实非常诡异。
「背景就是这样。今天,我们也一如往常地在山里巡逻,听到山顶附近传来类似打雷的巨大声响。前往查探的途中,奥尔嘉发现卡在河中的你。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嗯。真是非常谢谢你。」
米拉再次道谢,奥尔嘉腼腆地低头,藏起自己的脸。
「因为你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把你托给奥尔嘉照顾,带著士兵继续前进,在路上遇见亚特里斯王子殿下与你的同伴。简而言之,他们为了找你,在山里徘徊时,碰巧救了被狼人攻击的王子殿下。」
「不好意思一直插嘴。但为什么一国的王子会出现在这种山地里……?」
米拉不解地问道。瓦尔特洛缇似乎觉得那表情很有趣,笑了起来。
「因为国王陛下把汉诺威交给殿下治理,所以进入这座山,并不奇怪哦。这次,他似乎是为了确认变成狼人的士兵,才进入山里的。」
米拉一脸意外地看著瓦尔特洛缇。
提到亚特里斯时,瓦尔特洛缇的大眼中满是亲密与好意。完全不像提到死对头时的表情。
「我以善待你为条件,请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把殿下送回汉诺威。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似乎非常重视你哦。」
说明似乎是结束了,瓦尔特洛缇拿起陶杯,喝了一口山羊乳。米拉悻悻地看著她。知道堤格尔他们平安无事,固然令人开心,但是事态变得很棘手。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当然是当成贵客接待了。瑞沃伦斯家并不打算与吉斯塔特交恶,你不需要过度警戒。」
「那还真是荣幸。不过,虽然说不知情,但是对于擅自踏上你们领地的我来说,不配享有那样的待遇。立刻离开这座山,才是应有的礼仪对吧?」
「礼仪吗?虽然这么说像是卖人情,不过我们救了你一命。所以能请你和我们同行,作为答谢吗?」
意料之内的说法。既然知道救的是其他家国的重要人物,当然不能简单地放走对方。瓦尔特洛缇继续道:
「刚才你说预定前往汉诺威,而且同行者中有布琉努人。所以也许可以想成这样:王家为了与我们土豪战斗,特地请吉斯塔特与布琉努协助他们,就像亚斯瓦尔公主那样。」
米拉蹙起秀眉。虽然说「不是」并不难,但是她无法证明事情真的不是那样。可是如果沉默不语,又像是默认了瓦尔特洛缇的话,所以米拉只好开口:
「这只是举例……比如说,我们是为了调查三百年前的人物才来这个国家的,你会相信吗?」
「萨克斯坦建国前的时代吗?那个人做过什么丰功伟业呢?」
「如果说,我们就是想查明这一点,所以才来的呢……?」
关于魔弹之王,米拉他们只知道他从女神那儿得到神弓而已。再说,也不能把魔物或堤格尔的黑弓的事说出来。
米拉小心翼翼地问著,瓦尔特洛缇歪著头,彷佛在心中验证她的话似地,最后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过荒谬,反而不像说谎呢。不过──」
瓦尔特洛缇摇头。
「如果我是王宫图书馆的管理人,一定会觉得你们脑子有问题,把你们扫地出门吧。吉斯塔特也真和平,居然叫战姬做这种无聊事。」
「说的也是。」米拉也同意。假如有人因为这种理由,要求奥尔米兹让他查阅公宫资料,就算对方是大贵族,她也会找理由给对方碰软钉子吧。
「言归正传。老实说,我不认为你们是吉斯塔特的使者。假如吉斯塔特与王家勾结,不可能直接经过我的领地。但是为了避免你被王家利用,我不想让你前往汉诺威。至少在这个冬季,要请你当我的客人。」
「我知道了。那就暂时打扰了。」
米拉一反之前的不情愿,乾脆地答应。因为她认为瓦尔特洛缇不是无法沟通的人。
既然对方有救命之恩,就算为他们出点力也无所谓。假如他们想积极利用米拉,应该会要求自己充分使用战姬的力量吧。这么一想,只有自己成为土豪的客人,反而是好事。
再说,米拉也很在意安分地坐在瓦尔特洛缇身旁的奥尔嘉。她想知道奥尔嘉为什么离开布列斯特超过两年。
「那就这么说定了。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你能动吗?如果觉得吃力,就让还有体力的士兵帮忙搬送吧?」
「我心领了。」
没有骨折,体力也恢复了。走起路来没有问题。
奥尔嘉把烤乾的军服从炉火旁拿来,米拉道谢后,穿上衣服。瓦尔特洛缇把剑挂回腰侧,若无其事地问道:
「忘了问一件事。这也是听戈德伯格兵说的。和你们战斗的黑发女人是何方神圣?我去你们战斗的地点看过了,看起来就像被暴风肆虐过似的。」
「如果我说对方是魔物,你相信吗?」
米拉半开玩笑地回答,没想到瓦尔特洛缇的反应很认真。
「魔物吗……既然真的有狼人,就算有那种东西也不奇怪呢。」
米拉对如此认真的瓦尔特洛缇感到惊讶,也问出一件她很在意的事:
「这么说来,为什么戈德伯格的士兵会在这里呢?这座山不是你的领地吗?」
若是没遇到他们,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也许因为问的不是乡野怪谈,而是极为现实的问题吧,瓦尔特洛缇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正确来说,这座山并非完全属于我,有一小部分属于戈德伯格家。戈德伯格家的当家正是以此为藉口,让士兵进入山里。当然不是出于好意。那家伙很贪心的,一有机会,就想扩张自己的领地。」
「有爱找人麻烦的邻居,也很辛苦呢。」
米拉打从心底同情瓦尔特洛缇,也明白戈德伯格兵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了。有那种主人,当然会有那种部下。
三人走出狩猎小屋,四周全是森林。山路从向左右两方延伸,朝左走,是和缓的下坡路。树林中有数十名士兵正在待命。
见到米拉现身,一名男子从士兵中走了出来。那是被拉菲纳克说成「马脸」的戈德伯格兵。他一脸尴尬地向米拉低头。
「那个,该怎么说,谢谢你们的搭救。」
「小事一桩。但是希望你们今后别再做出从旅人那儿强夺财物,或押走女性的事。」
男人尴尬地笑著,再次低头行礼,回到士兵所在处。
「真是对不起。虽然不是我的直属部下,但是没管好他们,是我不对。」
瓦尔特洛缇向米拉道歉。她乎从刚才的对话,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米拉以耸肩表示不在意。
要回索莱马尼了。瓦尔特洛缇转身向士兵宣布道。戈德伯格兵似乎会在下山的途中与瑞沃伦斯兵分开。
「请琉德米拉阁下走在队伍最后。不然会太刺激士兵的。奥尔嘉也会跟你一起走。」
瓦尔特洛缇不知是真心还是开玩笑地道。米拉从善如流地与奥尔嘉走在最后。
土豪的士兵们在瓦尔特洛缇的率领下,整齐地下山。
†
随著空中的黑暗变深,肉眼可见的星辰也增加了。
当夕阳闪烁著斜晖,沉入高耸于遥远西方的山棱线之后,大地被染成一整片的墨色。
黑夜造访的世界的一角,六名男子围坐在火堆前。
是堤格尔一行人。
他们与瓦尔特洛缇分手后,沿著山路来到主要干道。所有人都累了,所以一路走走停停。等真的下山,来到主要干道时,周围已经全黑了。
干道四周是点缀著零星树木的草原,离森林很远。六人决定在这里露宿一晚,开始收集树枝,升火休息。
「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
吃过堤格尔等人提供的肉乾与稀释过的伏特加后,亚特里斯面带歉色地向堤格尔说道。
与瓦尔特洛缇分手后,亚特里斯他们才发现行李忘在山中某处。当时他们拚命对抗狼人,直到遇见堤格尔等人为止,完全忘了这件事。
「没什么,我也曾在山里弄丢行李过。等抵达汉诺威后,再请我喝一杯吧。」
堤格尔不在乎地摇头。
亚特里斯的两名部下,正一脸微妙地看著以对等态度和堤格尔等人说话的王子。他们是王子的随从,对年轻的主子很忠诚,亚特里斯也很信任他们。在下山的途中,可以明白这一点。
部下们以眼神请求主子必须有威严一点。但是不知有没有发现,亚特里斯还是老样子。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想问你。」
亚特里斯正面看著堤格尔说道。堤格尔默默点头。
下山时,双方只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没有多余的心力聊天。
「你们那位被葳斯救走的同伴,是什么人?」
怎么办?拉菲纳克与加雷宁以眼神问著堤格尔。
下山的路上,堤格尔已经想好怎么回答了。
「她是吉斯塔特王国七名战姬之一的琉德米拉•露利叶阁下。」
无言的惊讶包围火堆,寒冷的夜风拂过草地,摇动火焰。
「原来如此……难怪葳斯会那个样子。」
亚特里斯大大呼了口气,堤格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您会相信。」
「这样我就能理解了。如果只是普通旅人,葳斯应该会直接让你们与对方见面吧。既然她说不会做出失礼的事,就可以相信她。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来我国呢?」
「虽然这种理由很难以置信……」
堤格尔以此为前言,说道:
「我们正在调查一位名为魔弹之王的人物。目前我们只知道,三百年前,他曾经从亚斯瓦尔来到这里。」
亚特里斯歪了歪头。
「我没听过这号人物呢。为什么想调查那个人的事呢?」
「他可能是我……冯伦家的祖先。」
这么说的话,比较容易被接受。
「我们冯伦家与琉德米拉阁下治理的奥尔米兹有交流。先前亚斯瓦尔的内乱中,我以吉斯塔特军客将的身分,与琉德米拉阁下前往亚斯瓦尔。之后,琉德米拉阁下与我一起前来萨克斯坦。战姬苏菲亚•欧贝达斯阁下也说,进入王宫时,能报上她的名字。」
「哦,我见过好几次苏菲亚阁下。但是我必须说,王宫的图书馆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答应你们进入的。更何况三百年前的话,我国还没建国呢。既然有战姬阁下同行,我想王宫应该不会对你们太失礼,不过还是无法进入图书馆的。」
毕竟是王子说的,很有说服力。
这想法果然太天真了吗?堤格尔失望地叹气,一旁的拉菲纳克开口:
「不好意思。难道不能以答谢我们救了王子殿下的理由,让我们进去吗?」
王子的随从们瞪向拉菲纳克,亚特里斯伸手制止他们。
「虽然我可以帮你们说话,但结果还是不会改变。布琉努和吉斯塔特应该也一样吧,图书馆里的纪录分为只有王族能阅览,或是诸侯等级的人物能阅览的内容。并非谁都能随便翻阅。」
「三百年前的事,不能让其他国家的人看吗?」
拉菲纳克不解地问道。亚特里斯点头。
「因为纪录是以开国国王格利莫瓦德的父亲与祖父为主。虽然我可以自己进去图书馆帮你们调查,但是要等到我国的情势稳定下来再说。」
「不,是我们失礼了。」
堤格尔代替拉菲纳克赔不是。
亚特里斯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已经在下山的路上知道王子奉命治理汉诺威的事了。光是处理王家与土豪的对立,以及狼人的问题就分身乏术了,当然没空前往首都。亚特里斯肯这么仔细地为堤格尔等人做说明,就该感谢他了。
──是说,那国王比传闻中更可怕呢。
竟然任命独生子治理与土豪战斗的最前线城市。
或者是因为,国王对亚特里斯的器量有所期待呢?
不论如何,堤格尔已经做好决定。他朝亚特里斯探出身子。
「殿下,虽然我也知道这么要求很厚颜无耻,但是可以请你让我们暂时待在你身边吗?当然,我们会略尽绵薄之力的。」
不论是为了夺回米拉,或是为了调查魔弹之王,这都是最好的一步。
堤格尔等人已经展现过实力,也让亚特里斯明白他们的立场了,接著就看王子如何决定了。
亚特里斯显得很惊讶,他的随从则在左右哇哇大叫:
「殿下,您千万不能答应!」
「他们有人质在瑞沃伦斯手上。肯定会听那女人的话,找机会加害您的。」
「如果葳斯有那个意思,我们早就曝尸荒野,被野兽吃了。或者被瑞沃伦斯军包围,带到索莱马尼了吧。」
亚特里斯以沉稳的语气安抚部下,看向堤格尔,认真地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葳斯要你们护送我回汉诺威呢?」
那是令人感受到执政者风范的表情。堤格尔紧张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对方打算利用琉德米拉阁下操纵我们,是肯定的。但是,我们并不清楚对方的事,只知道瑞沃伦斯家是很强大的土豪……」
「那我就先说明一下吧。」
亚特里斯凝视著火堆,说道:
「瑞沃伦斯家与王家一样历史悠久,势力也很大。能与之抗衡的土豪,只有戈德伯格家而已。就领地的大小以及城市的富裕程度来说,是瑞沃伦斯家略胜一筹,但是在土豪之中,戈德伯格家的声望比较高。」
「为什么呢?」
堤格尔不解地问道。虽然不能说对瓦尔特洛缇有好感,但是从先前的短暂对话中,可以感受到她的诚意。而且士兵们似乎也不是出于无奈才服从她的。
亚特里斯露出困扰的笑容。
「因为瑞沃伦斯家不只与土豪,也与王家,以及跟随王家的诸侯都有交流。他们从以前起,就是以这种方式拓展势力的。看在其他人眼里,太八面玲珑了。虽然她笑著说,被人讨厌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还有就是──」
说到这,王子停顿了一下,以难以言喻的表情看著远方。
「我国介入亚斯瓦尔的内乱时,选择了站在杰梅因王子那边。当时,葳斯带著三千名士兵参战,但是没立下什么像样的战功就回来了。所以土豪们对她很失望。」
堤格尔也露出微妙的表情。这么说来,他曾听米拉说过,她与萨克斯坦军战斗过,而且指挥官很强。
「还有一点。」亚特里斯表情苦涩地看著堤格尔。
「看到她的剑时,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堤格尔点头。王子烦闷似地拨了拨金发。
「那把剑叫※巴尔蒙格,是萨克斯坦的王国宝剑。」(译注:典出北欧神话的宝剑Balmung。)
这个国家也有宝剑吗?堤格尔感到惊讶,又觉得不意外。
假如那宝剑和龙具一样,是为了与魔物战斗而创造的武器,说不定每个国家都有。因为魔物会在所有国家现身。
「既然是王国宝剑,不是该由王家持有吗?」
为什么会落入与王家对立的土豪手中呢?
「其实,直到半年前,巴尔蒙格都下落不明。虽然传承与文献中有提到这把宝剑,但是已经失落很久了。没想到半年前居然现身……经过一番波折,最后被葳斯取得。而且父王……陛下还承认由她持有。」
提到父亲时,亚特里斯露出疲惫的神色。这对父子的关系果然很糟吧,堤格尔不由得担心起来。原本沉默不语的加雷宁,谨慎地开口:
「萨克斯坦国王是基于什么原因承认的呢?考虑到目前王家与土豪的关系,就算派兵索回宝剑,也不足为奇。」
「我无法推测陛下的想法。」
亚特里斯摇头,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但是,自从陛下承认由葳斯持有宝剑后,出现两种流言。一种是瑞沃伦斯家准备背叛土豪,向王家效忠,所以才能持有宝剑。另一种是戈德伯格家对此感到眼红,想从瑞沃伦斯家夺走宝剑。」
竟然把宝剑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堤格尔不禁佩服萨克斯坦国王的胆识。
──是在半年前发现宝剑的吗?
苏菲说,萨克斯坦国王奥古斯都今年四十一岁。他应该有相当的实力与自信,才敢利用宝剑吧。
「因此被宝剑杀死的士兵,不就很可怜吗?」
拉菲纳克率直发表感想。王子的随从们一齐瞪著他。但亚特里斯只是痛心似地苦笑著,没有说话。
「殿下觉得瑞沃伦斯家会效忠王家吗?」
堤格尔问道。亚特里斯露出苦恼的表情。
「虽然我不断呼吁她,但她的反应都像今天一样。尽管她没有逮捕我或杀死我,但是会反驳说,我治理汉诺威的方法很容易被攻击之类的。除非有相当的理由,否则她是不可能答应的吧。」
「那么,戈德伯格家呢?」
堤格尔有点在意,继续问道。金发王子摇头。
「他们的当家是大声嚷嚷绝不服从王家的主战派,而且非常好战。不过那种姿态很有土豪风格,所以在土豪间的声望很高。」
说到这,亚特里斯解说完毕似地轻吐一口气。
「就是这样。你觉得,为什么葳斯要求你们护送我回汉诺威呢?」
堤格尔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态度,彷佛要我们就这么协助殿下似的。
假如瓦尔特洛缇想把堤格尔等人当成棋子使用,直接带走他们,会更省事。只要把堤格尔等人与米拉分开,就能以堤格尔等人为人质威胁米拉,同时以米拉为人质威胁堤格尔他们了。
「她说会送信过来。说不定打算以通信为幌子,让我们收集殿下身边的消息,或是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使王家这边陷入混乱。至于其他原因──」
说到这里,堤格尔又觉得不可能,于是闭嘴。但亚特里斯似乎很在意,以视线催他继续说下去。没办法,堤格尔只好露出打哈哈般的笑容。
「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地担心殿下而已……」
话还没说完,两名随从就气呼呼地朝堤格尔瞪过来。
亚特里斯也张口结舌地看著堤格尔,最后回过神,放声大笑。连随从都感到惊讶的大笑声,融入夜空之中。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后,亚特里斯以清爽的表情看著堤格尔。
「我会把你们视为上宾款待的。有事时,就要请你们多帮忙了。」
如此这般,堤格尔等人成为亚特里斯的协助者。
夜深了,黑暗也变得更深邃。
除了轮到守夜的堤格尔与亚特里斯醒著之外,其他四人都沉沉睡著了。
「──狼人吗?」
亚特里斯一面拔起地上的草,丢进火堆里,一面喃喃道。两人原本聊著可有可无的话题,堤格尔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向王子发问。
狼人是什么呢?
堤格尔知道,那些是被茨魅操纵的人类。可是亚特里斯应该不知道魔物的存在。堤格尔有点在意他是怎么看狼人的。
「春天快结束时,有些士兵开始出现异常。变得失魂落魄,表情也很空洞,而且会攻击同袍。就算受伤,也不会停止动作,就算打断他们骨头,脸色也不会改变。而且不会说话。所有人都感到很害怕。」
亚特里斯说著,表情愈来愈严肃。
「一开始,出现异常的只有一、两人。虽然把他们绑起来,让神官为他们祈祷,或是让他们吃各种草药,可是都没有效果。那些人后来不是死了,就是行踪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亚特里斯抬起头,看著堤格尔。
「在我国,有各式各样的狼人传说,其中之一是:躲藏在森林深处的狼的灵魂,会附身在人类身上。被附身的人会失去思考能力和感情,并且变得不会说话,开始攻击一般人。杀的人愈多,被附身的人就会愈像狼。不但动作变得和野兽一样,也会发出狼嚎,体毛增多,最后完全变成狼形……」
听到这里,堤格尔想起追杀亚特里斯等人的那七名士兵。比起最早遇到的王家士兵,他们的样子,确实更像是接近狼的狼人。
「只有王家的士兵会变成狼人吗?」
「一开始,大家都是那么想的。所以有很多人责怪土豪,怀疑他们下毒或是使出什么手段。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土豪的士兵也有狼人化的情况,那些声音才平息下来。不过直到现在,仍然有人怀疑土豪,并因此憎恨土豪。」
亚特里斯彷佛说给自己听似的,双手用力握拳。
「目前,我们不知道变成狼人的原因,也不知道治疗的方法。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在冬季结束前解决这件事,否则的话……我国就没有将来了。」
亚特里斯的语气太悲壮,使堤格尔忍不住盯著他看。这情况确实很不寻常,但是「冬季结束前」,是什么意思呢?
发现堤格尔的视线,亚特里斯搔了搔头。最后那句话,似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但是他并不含糊其词,而是轻轻点头道:
「亚斯瓦尔应该会趁著冬季,整备好新的体制吧。听葳斯说,桂妮薇亚公主持有王国宝剑。国内已经有担心『霸王』再临的声音了。」
『霸王』瑟菲莉亚。
消灭加帝斯王国,扩张亚斯瓦尔版图,被称为中兴之祖的女王。
堤格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桂妮薇亚的想法该称为理想或野心。不过,她为了实现那想法,不惜与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们为敌,并且在战场上击败了兄长。
──这不是我该思考的事。
堤格尔摇头,把亚斯瓦尔的事赶出脑中,做起自己分内的思考。
──想在冬季结束前解决这事,我也有同感。
直至今日,肯定已有许多人民化为狼人了。
就算解决了狼人化的问题,也不能让死者复生,而且重建也需要时间。亚特里斯说的话,应该包含这些部分在内吧。
必须做各种调查才行呢。
堤格尔苦涩地暗忖道。还是别把茨魅的事说出来吧。否则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混乱。
假如是持续了半年的问题,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假如米拉……琉德米拉阁下的信寄到了,说不定能与我们分享关于双方知道的狼人资讯。」
堤格尔鼓励著亚特里斯。王子微笑道:
「请务必这么做。葳斯应该也不乐见目前这种情况。」
之后,两人再次闲聊起来。偶尔聊到亚斯瓦尔的战斗时,堤格尔会尽可能不偏坦任何一方地谈论。
†
米拉通过索莱马尼的城门,是在遇见奥尔嘉、瓦尔特洛缇的三天后。时间将近正午,部队已经用过午餐了。
索莱马尼是中等规模的城市,但是城墙又厚又高,而且引河水作为护城河,看起来相当宏伟,难以攻陷。城墙上的士兵的容光焕发,动作也很俐落,士气似乎很高昂。
瓦尔特洛缇对一起回城的士兵宣布解散后,与米拉、奥尔嘉一起走在大街上。顺带一提,从下山后,米拉就以层层布条缠住拉斐亚斯了。
整座城市很有活力,路上有许多露天摊贩,贩卖在吉斯塔特称为果汁水的饮料,或是烤点心、成束的药草、毛皮、羊毛、以羊角或牛角制作的乐器等等。路边还有卖艺的小丑或吟游诗人,行人手中拿著点心或果汁水,在周围观看表演或听歌。
瓦尔特洛缇一面笑著对发现自己而欢呼的市民打招呼,一面对走在身旁的米拉道:
「如何?不像外人说的,只有啤酒、香肠和马铃薯对吧?」
「确实呢。」
米拉觉得骄傲地这么说的瓦尔特洛缇有点可爱,接著在众多摊位中发现某样商品。她来不及向另外两人先说一声,就笔直朝那摊位走去。
那是贩卖各种罐装果酱的商店。虽然份量不多,但是种类丰富,有苹果、葡萄、石榴、草莓、杏桃……等等,除此之外还有罐装的蜂蜜。
米拉两眼发亮,心跳不已。苹果与葡萄,会随不同国家与地区,有不同的风味。这种差异当然也会显现在果酱之中,不买下这些果酱的话,她以后一定会后悔。
问题是,她现在身无分文。
「──你喜欢果酱?」
瓦尔特洛缇来到米拉身边,露出意外的表情。米拉肩膀一震,沉默不语。瓦尔特洛缇愉快地问道:
「我买给你吧?」
「你想收买我吗……?」
「能以果酱收买战姬,简直太划算了。既然我把你当成客人,这种程度的款待是应该的。」
「那就谢谢了。之后我会还你人情的……」
自尊心使米拉在接受好意之前如此说道。
瓦尔特洛缇和老板说话时,米拉不经意地转头,奥尔嘉正站在后方,看著两人的模样。
抵达索莱马尼之前,米拉试著向奥尔嘉攀谈过几次,但总是聊不太起来。虽然奥尔嘉似乎不讨厌米拉,可是态度很生疏。
米拉想起苏菲说过,以前曾经见过奥尔嘉。她向奥尔嘉提起这件事,但奥尔嘉只是低著头,沉默不语。米拉很后悔,早知道就向苏菲问清楚见面当时的情况。
──感觉起来,奥尔嘉很不想提到战姬或吉斯塔特。
毕竟今后必须暂时一起生活,米拉想多瞭解奥尔嘉一点。虽然不奢望能和她变成好朋友,不过至少,希望能熟到在碰面时可以闲话家常的程度。
──而且,也还没为她帮忙热山羊乳的事道谢呢。
米拉回忆著那渗入疲惫体内的温暖,想到一个点子。
「还有其他想买的东西吗?果酱公主。」
就在这时,买好果酱的瓦尔特洛缇调侃似地道。
「嗯。」米拉转头看著她,笑著点头。
买完想要的东西后,米拉等人从矗立于城市中央的大神殿旁经过。
「这就是象徵在各方面都吃得开的瑞沃伦斯家的神殿。」
瓦尔特洛缇仰望著三层楼高的巨大神殿,嘲讽似地笑道。
大神殿的外观很奇妙。
一楼的造型厚重,二楼的墙壁与梁柱给人朴素的感觉,三楼是以柱子撑起半圆形屋顶形成的宽广空间。屋顶上有张开双翼,貌似赫拉斯瓦尔格的白色巨鹰像。
「一楼祭祀的是沃坦与提尔、索尔,二楼祭祀的是萨克斯坦建国前信仰的诸神,三楼是婚丧喜庆用的场所。」
「从三楼眺望出去的景色,应该很美吧。」
米拉避开信仰的话题,说著无关痛痒的感想。
「是啊,可以一眼看尽整座城市。只有这点无话可说。」
瓦尔特洛缇似乎很开心,愉快地点头。
瑞沃伦斯家的宅邸位在城市后方。有宽敞的中庭,建筑物本身没有奢华的装饰,但是给人优雅又俐落的印象。
一到家,瓦尔特洛缇就做起各种指示,命侍女把米拉带到客房。房内家具一应倶全,住起来似乎很舒适。米拉探查了一下室外的气息,没有士兵监视。看来她是真的被当成宾客对待。
米拉卸下行李与装备,命侍女准备纸笔后,在沙发坐下。
为了写信给堤格尔,她开始思考该如何下笔,也自然地梳理起现状。
──既然王家与土豪的士兵都变成了狼人,表示这是整个王国的问题。
假如王家与土豪继续对立下去,将会拖延到解决狼人问题的时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双方应该都很清楚,继续对立下去,只会使受害状况变得更严重。至少,在解决狼人问题之前,应该暂时合作才对。
──还有,瓦尔特洛缇并不讨厌王家。
这是米拉与她聊过后的感想。特别是提到名叫亚特里斯的王子时,瓦尔特洛缇甚至会卸下一半身为瑞沃伦斯当家的武装,语气变得特别温和。
假如土豪与王家合作,米拉就能与堤格尔会合。即使茨魅现身,她也能与堤格尔一起战斗。自从山中一战后,那魔物就销声匿迹。说不定她受伤了,但还是不能轻忽大意。
大约过了三○分钟,米拉整理好信中内容时,有人敲门。
──瓦尔特洛缇这么快就打算使唤我啦?
米拉如此心想,打开门,却是奥尔嘉出现在她眼前。米拉有点惊讶,没想到奥尔嘉会主动来找自己。
「怎么了吗?」
「我想和你较量一下。」
米拉怔住了。才刚回到城里,这少女在说什么呢?
奥尔嘉直视著米拉的双眼,不像在开玩笑。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事。」
少女以万里无云的眸子仰望著米拉,说道:
「我爷爷说过,假如想认识对方,就要和对方比骑马、射箭、弹琴,还有羊。」
米拉听得莫名其妙,仔细一问,似乎是比谁骑马骑得快,射箭射得远或准,谁的琴声歌声好听,羊肉吃得多之类的。
「我不擅长唱歌,也没钱买那么多羊。如果你很会骑马或射箭,就比那些吧。」
米拉笑开了。虽然方法很特别,但奥尔嘉正以自己的方式,想对米拉伸出友谊之手。这让米拉很开心。
「我的箭术很普通,而且也不觉得骑马赢得过游牧民族。」
假如这少女见到堤格尔的箭术,会有什么感想呢?
米拉一面心想,提议道:
「不过,我对枪术有信心。我用木棍代替长枪,你也使用擅长的武器吧?」
奥尔嘉轻轻点头同意。
以客人身分住了两个月的奥尔嘉,对瑞沃伦斯家很是熟门熟路,她准备好两人的武器,带著米拉来到中庭。
「只要有时间,我就会来这里自我锻炼。」
她带著米拉来到劈柴场旁的小广场。那儿大小适中,旁边有长椅与花圃,确实很适合锻炼。现在广场上除了她们,没有其他人影。
米拉接过长棍,惊讶地看著奥尔嘉手中的物体。
「那不是雅法的农具横杵吗?」
那物体乍看之下,有点像双手使用的大木槌,但是槌头的部分一边长一边短。宓莉莎说过,那是帮小麦脱壳用的道具。
「我第一次遇到知道这是什么的人。」
奥尔嘉佩服地抬头看著米拉。
「瓦尔特洛缇说,使用真正的斧头太危险了,所以把这个给我使用。这是以前造访此处的雅法人留下的。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木制的大容器。」
「不小心被打中的话,好像会受重伤呢。」
米拉苦笑道。奥尔嘉皱眉,似乎把米拉的话解释成她还太嫩了。
「用惯的话,就不会打到人。」
这反应使米拉轻笑起来。该生气时,她还是会生气的呢。
两人拉开十步的距离,面对面地站著。
「那就开始吧。」
米拉说道。奥尔嘉点头,放低重心,向前疾奔。
那速度之快,使米拉暗暗心惊。奥尔嘉以横杵俐落地带开米拉的长棍,一口气缩短距离。
米拉将长棍一抽一刺,直攻对手颜面。奥尔嘉再次挥动横杵,想将其带开。
就在这时,米拉手腕一翻,长棍换了个方向,以破风之势击中杵头。出乎意料的攻势,使奥尔嘉怔了一下。
米拉马不停蹄地做出第二记攻击。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奥尔嘉的横杵擦过棍头,使米拉双手微微发麻。假如被直接击中,棍子应该会被打飞吧。
──以这个年纪,这个体型来说,真了不起。
米拉与奥尔嘉拉开距离,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在心里赞叹。
大斧或木槌类的武器,主要是利用离心力进行攻击。威力虽然很高,但是容易失去平衡。可是奥尔嘉并不被离心力带著走,而是确实地掌控武器。
──光是用农具,就有这种威力,如果她拿的是龙具,应该更耐战吧。
奥尔嘉活用娇小的身体从低处进攻。米拉以刺击作为牵制,但奥尔嘉并不畏惧,继续逼近。
风声呼啸。也许是从刚才的短暂攻防中明白米拉的武功强弱了吧,奥尔嘉不再保留实力,毫不留情地挥动横杵。米拉带开打横而来的攻击后,横杵改变方向,自下而上地敲了过来。米拉扭动身体,避开攻击,但横杵已经逼到眼前。
──没办法以木棍接招呢。
应该会直接被打断吧。或者整根棍子被弹飞。
米拉朝左边滚开,横扫长棍。假如奥尔嘉追上,双腿就会被扫中。不过奥尔嘉并不上当。
──必须重新研究对上斧头时的战法呢。
米拉起身,握好长棍,轻呼一口气。
假如由老练的战士使用斧头攻击,除了躲开之外,别无他法。
就算想以盾牌抵御,或是以武器带开,盾牌与武器应该都会粉碎吧。
两人交手了不知多少回合后,米拉倏地跳开,双腿微弯,彷佛为了与奥尔嘉对抗似地放低重心。也许把米拉的行为视为挑衅了吧,奥尔嘉一言不发地向前直冲。
米拉将长棍向前直刺。目标不是奥尔嘉,而是离奥尔嘉前方有两步之隔的地面。
蓝发战姬以长棍为支点,向上一跃,翻过奥尔嘉头顶,落在她身后,抢在奥尔嘉转身前,以棍头抵在她的后背上。
「输了……」
奥尔嘉放下横杵,大大吁了口气。虽然她的呼吸不算紊乱,不过仍有几道汗水从脸颊滑下。米拉走到奥尔嘉面前,伸出手。
「你很强呢。我之所以能赢,应该是因为战斗经验比你多吧。」
奥尔嘉握住米拉的手,讶异地皱眉:
「这是安慰?」
「是鼓励。以及自我警惕。」
假如再比试一次,结果会如何呢?同样的方法应该不管用了吧。是说,如果奥尔嘉的动作因此变迟钝,就另当别论。
「话说回来,你瞭解我的事了吗?」
「你很强。不过也很温柔,很认真。」
米拉不解地歪著头。刚才的比试,可以知道这么多事吗?
「你没有放水。认真地和我打到最后。」
「你比我更认真呢。」
米拉苦笑。这个名叫奥尔嘉的少女,个性应该非常认真而且专一吧,所以才会想与年长的人对等相处。
忽地,一阵掌声传来,米拉与奥尔嘉回头。
瓦尔特洛缇脸上挂著半是傻眼的微笑。她仍然穿著军服,宝剑也还挂在腰上。
「一回来就立刻练武,战姬们真是活力十足啊。」
「你似乎也很忙呢。我还以为你早就换下衣服休息了。」
米拉调侃道,瓦尔特洛缇露出嘲讽的笑容,但是她立刻敛起表情,朝走廊看去。
一名高大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那人外表约莫四○岁左右,蓬松的白发有如狮子的鬃毛,眼神锐利,鹰勾鼻下的胡须张扬地向左右两方生长,双肩坚实贲起,胸膛厚实,支撑著魁伟躯体的双腿粗壮如柱。虽然穿著绢制的衣物,但是感觉起来,铠甲更适合他。
「原来你在这里啊。瑞沃伦斯。」
声音也不输外表,相当宏亮。瓦尔特洛缇以责备的视线看著男人。
「是客人的话,就该在会客室等我过去。戈德伯格。」
「我哪可能乖乖坐著等你啊。你不是在北边山上遇见了王子?而且又放过他了?这到底是第几次了?你继承瑞沃伦斯家也有半年了,还是没有身为当家的自觉吗?」
被称为戈德伯格的男人毫不掩饰不屑地啐道。镶在毛皮披肩上的宝石随著他的动作,闪烁著七彩的光芒。
面对气呼呼的戈德伯格,瓦尔特洛缇淡定地回道:
「我也说过了,假如杀了亚特里斯王子,下次被派来驻守汉诺威的,会是更强更难缠的将军。例如擅长守城的克鲁格尔,或是精于带领骑兵的史密特。」
她举例的两人,都是效忠于奥古斯都王的杰出将领。戈德伯格哼道:
「其实你只是在找向王家下跪的机会吧。那只瘦驴一样的王子向你求婚,是几年前的事啊?」
「四年前。早就是过去式了。比起那种陈年往事,我更希望你记得我父亲在半年前被王家的人杀害的事呢。」
瓦尔特洛缇面不改色地道。戈德伯格嘲弄似地扬起嘴角。
「要是你爸……维卡克看到现在的你,不知会有什么表情呢。虽然他也会卖面子给王家,但是至少还有与王家平起平坐的土豪气慨。」
说到这,戈德伯格以现在才发现的表情看向米拉与奥尔嘉,感叹似地哦了一声。
「是诸侯家的小姐吗?没看过她们呢。」
「别吓到我的客人,戈德伯格。虽然我没邀你,不过既然戈德伯格家的当家特地来找我,我至少会请你喝杯啤酒的。」
瓦尔特洛缇朝米拉与奥尔嘉摆了摆手,朝走廊前进。戈德伯格以无礼的眼神看著两名战姬,跟著宅邸之主离开了。
土豪们消失后,米拉叹道:
「真辛苦啊。」
土豪中数一数二的势力,关系那么差的话,想对抗王家应该是不可能的吧。不知瓦尔特洛缇有什么想法。
──虽然没打算介入,但还是该调查一下比较好呢。
一无所知的话,被卷入其中时,可能会无法脱身。
不过,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得花上不少时间。
米拉转换心情,对奥尔嘉笑道:
「擦过汗后,要不要到我房间吃烤点心?就是刚才在街上买的那些。而且还有红茶哦。我想认识人时,就会和对方喝红茶。」
「红茶。」奥尔嘉青空般的眸子亮了起来。
「我喝过加了马奶酒的墨吉涅的红茶。很好喝。」
「我没那么试过。你喝过加了果酱的红茶吗?」
奥尔嘉摇头。米拉温柔地微笑起来。
「很好喝哦。你一定会喜欢。」
两人边聊边离开了中庭。
米拉在街上买了三人份的烤点心。
虽然只有一种口味,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是有好几种果酱。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摆著红茶与银杯的桌前。
「每种都喝喝看,找出自己喜欢的果酱吧。」在米拉如此劝说下,奥尔嘉吃了七成的烤点心,喝了四杯红茶。每杯都加了不同果酱,奥尔嘉惊讶又仔细地品尝那些红茶。
「看到你喝得这么起劲,我泡这些茶就值得了。」
尽管奥尔嘉的脸上与腿上都是点心碎屑,实在说不上得体,但是米拉仍然笑咪咪地看著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等到盘中的烤点心几乎被吃光时,米拉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到处旅行呢?」
淡红色头发的战姬表情僵住了。米拉以柔和的口吻继续道:
「如果不想说,或是不能说,就别说了。但是,就像你想认识我一样,我也想多瞭解一点你的事。」
房间里静悄悄的。米拉一面喝著红茶,一面等待奥尔嘉的回应。就算今天不成功也无所谓,她想先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在回答之前,可以问几件事吗?」
过了一阵子,奥尔嘉终于开口。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谢谢。」听米拉这么说道,奥尔嘉道谢。
「我想,你是在三年前成为战姬的,有猜对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尽管米拉感到不解,但还是点头。
「刚成为战姬时,你觉得自己配当战姬吗?」
米拉连连眨眼。依发问的意图,这可能是极度失礼的问题。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呢?」
米拉尽可能平静地回问。「对不起。」奥尔嘉似乎发现自己问得不好,她低头道歉。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当战姬。」
奥尔嘉凝视著空了的银杯,青空般的眸子染上阴霾。
吉斯塔特王国的东部是广大的草原,许多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生活在大草原上。
由罗轰的月姬治理的布列斯特公国,东半部正是草原,居住在其中的,是服从吉斯塔特的游牧民族。至于奥尔嘉则是族长的孙女。
总有一天,奥尔嘉会成为族长。而她也有这个自觉,努力练习马术与箭术,学习与培养各种族长该具备的知识与能力。
两年前的夏天,龙具姆玛出现在奥尔嘉面前。这是部族之光!大家都对此感到开心,奥尔嘉也觉得,只要大家高兴,成为战姬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当她前往首都,被国王承认为战姬,来到布列斯特的公宫,见到布列斯特的整体地图时,她傻住了。自己的部族,只占了布列斯特东半部的一半大而已。
「我原本生活的世界太小了。」
奥尔嘉小声地道。
她开始害怕成为战姬。既然被龙具选上,自己就应该做得到。尽管她如此告诉自己,仍然无法消除不安。
奥尔嘉开始接触政务时,一名文官建议道:
「要不要追加采用几名熟悉城市生活的游牧民族的人呢?」
奥尔嘉拒绝了这建议。那么做,可能会让人以为她以战姬身分徇私。听说了这件事的其他文官,纷纷称赞奥尔嘉的公私分明。
事后想想,那其实是个错误决定。
尽管奥尔嘉拚命学习当个战姬,努力处理政务,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受挫了。
原因之一,是游牧民族与定居民族之间对事物看法的落差。例如有人呈上修桥铺路的案子时,奥尔嘉必须先瞭解道路与桥梁之于定居民族的重要性才行。
对金钱的观念也必须改变。一开始,奥尔嘉看到堆积在公宫宝库中的财宝时,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假如采用熟悉城市生活的游牧民族担任辅佐官,结果也许会不同吧。他们能理解游牧民族与定居民族之间的想法差异,帮助奥尔嘉理解政务并居中调节。
可是,奥尔嘉不想被当成公私不分的人。
文官们太包容奥尔嘉,也造成了反效果。由于奥尔嘉才十二岁,而且是游牧民族出身,再加上她一直认真地处理政事,所以文官们很有耐心地等待奥尔嘉成长,不催她也不责怪她。
成为战姬约一个月后,公国内发生火灾。横跨布列斯特北部与西部的麦田,被烧掉一成以上。
对游牧民族来说,火灾是很严重的事。尽管奥尔嘉迅速地做出对应,但是在慌乱中,下达了两个互相矛盾的命令。
就在奥尔嘉每天收到大量请求支援的文件,开始觉得不安时,一名战姬出现在公宫,是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
「你就是布列斯特的新战姬?真年轻,而且很小。」
艾莲毫不客气地对初见面的奥尔嘉如此笑道。一直暗中在意自己身高的奥尔嘉觉得有点受伤,但更多的是自卑。
艾莲的态度充满自信,但是不会给人骄傲自大的感觉。
「你在王宫见过名叫苏菲亚•欧贝达斯的战姬对吧?我从她那里听过你的事。因为刚好有事经过这一带,所以顺便过来见见你。」
奥尔嘉大致说明了国内的情况,向突然出现的贵客道歉,说自己目前没空接待她。「把详情告诉我吧。」艾莲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轻描淡写地道。
「这也算缘分,我来帮你吧。」
当时,艾莲十五岁。成为战姬才刚满一年。
尽管如此,她却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处理大量的文件,而且指示非常正确,只要看文官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你在成为战姬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在休息时间时,奥尔嘉问道。
「佣兵。」银发战姬回道。自己在懂事前,就被佣兵团收养,一直在各地游荡。
奥尔嘉以尊敬的眼神看著艾莲。就算再过一年,自己应该也无法成为像她一样的战姬吧。
「需要食物呢。」
再次开始处理政务时,艾莲想到什么似地看著奥尔嘉,说道:
「能发放粮食与衣物给火灾的受害者吗?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减税的问题。必须满足灾民的生活需求,补充他们的体力与活力才行。」
「……如果是羊的话,需要几头呢?」
「大约五百头吧。依情况,可以卖掉一部分换取金钱。」
「知道了。我会立刻准备的。」
这时候,奥尔嘉又犯下一个错误。由于过于自责,她没想到可以用国库的钱买羊,认为必须自行准备才行。
因为,是她的失误造成这种结果的。
即使是在大草原放牛放羊的游牧民族,对他们来说,准备五百只羊,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要想像父老乡亲失望的表情,奥尔嘉就觉得喘不过气。但她还是红著眼睛,写信给老家的人,请他们准备五百头羊。
十天后,奥尔嘉的伯母带著羊,来到公宫。
这时,艾莲已经离开公宫了。但是接下来的事,她已做好安排。文官们心怀感激地收下那些羊,开始进行把羊送到灾区的准备。
对于伯母,奥尔嘉一直觉得很愧疚。
龙具姆玛出现在奥尔嘉面前,是伯父病死的数天后的事。
部族中原本因伯父之死而哀凄的氛围,全都被奥尔嘉成为战姬的喜悦冲淡了。虽然奥尔嘉很敬爱伯父伯母,但是那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那之后,伯母就没有与奥尔嘉说过话了。
尽管如此,奥尔嘉还是鼓起勇气,向伯母道歉。
伯母一言不发地背对奥尔嘉,离去了。
隔天,奥尔嘉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布列斯特。
虽然这么做令她很难受,但是奥尔嘉没办法当面对那些因自己成为战姬而开心的人说,自己不想当战姬了。
她前往首都席雷吉亚,求见国王。听完事情的原委后,国王摇头。
「朕无可奈何。」
战姬是由龙具挑选的,国王的承认只是形式。同理,能解除奥尔嘉的战姬职务的,不是国王,而是龙具。但是,国王继续道:
「你还很年轻。这样好了,我让你去见见其他国家的国王,到各地走走看看,增广见闻吧。就算只是与当地人交谈,也能瞭解不少事。假如龙具因此离开你,你变回一介平民,也算是个好经验。」
国王如此说著,帮奥尔嘉准备了一封给布琉努国王的亲笔信。假如日后奥尔嘉的失踪成为问题时,可以找藉口说,她是为了送国王的密令才离开布列斯特的。
国王还说,会派遣一名文官到布列斯特。如此一来,假如王宫下达什么命令给布列斯特时,就能圆融地处理政务。
奥尔嘉心怀感激地收下国王的亲笔信,离开了吉斯塔特。
「我把国王的的亲笔信交给布琉努国王后,隐姓埋名,在布琉努与吉斯塔特之间游荡。之后搭船到亚斯瓦尔,但是碰上内战,所以逃到这个国家,遇见了瓦尔特洛缇……」
奥尔嘉用力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声音发颤:
「我已经整整两年不在布列斯特了,可是,姆玛仍然在我身边。」
原来如此啊。
米拉默默看著奥尔嘉,想不出该说什么。
她也曾感受过那种压力与不安。其他的战姬应该也都经历过吧。
毫无前兆地得到强大的力量与地位,环境也出现剧烈的变化,想镇定自如地面对一切,反而不可思议。
──她的个性真的很认真呢。
为了回应他人的期待,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无法原谅背叛了他人期待的自己。
忽地,米拉冒出一个想法,问道:
「你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瓦尔特洛缇吗?」
米拉回想著瓦尔特洛缇与戈德伯格的对话。
瓦尔特洛缇成为瑞沃伦斯家的当家,是半年前的事。也就是说,奥尔嘉遇见瓦尔特洛缇时,她才刚成为当家四个月而已。
「瓦尔特洛缇是好人。我想帮她的忙……」
米拉忍不住伸手,轻抚奥尔嘉的头发。
「姆玛一定是喜欢这样的你,才会留在你身边吧。」
「这样不行。」
奥尔嘉抬起脸,用力摇头。
「龙具应该出现在有资格当战姬的人身边。」
「就我看来,你很有战姬的资格哦。」
「我拋下了一切哦?」
奥尔嘉无法理解地歪头。
「这个嘛……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见奥尔嘉点头,米拉看向立在墙边的拉斐亚斯。
「我的情况,和你有很大的不同。我的母亲是战姬,我的祖母、曾祖母也是。」
身为冻涟的雪姬史薇特菈娜的女儿,米拉从小,心中就有理想的战姬形象。她一面看著母亲的背影,一面自我锻炼,期待自己成为战姬的那天。
「成为战姬时──我很开心。」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单纯。自己成为战姬,是在母亲失去战姬身分的一年后。至于为什么母亲不再是战姬,是因为左手受伤的缘故。
关于这部分,米拉并非毫无感觉,也不是没有想法。但那不是现在要对这少女说的事。
「你刚才问我,觉得自己配当战姬吗。没错,我认为没有比我更适合当冻涟的雪姬的人。因为我从小就在战姬身边,看著战姬的身影长大。」
不过是三年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羞耻到想遮住整张脸。
「起初,我觉得自己做得不差。但那并非因为我有身为战姬的资质,而是因为长年看著理想的战姬,模仿她的做法而已。碰到无法模仿的状况,自己的力量受到考验时,就惨了。」
「可是,你没有逃避作为战姬的重责大任。」
奥尔嘉说道。米拉苦笑起来。
「因为有不少人对我伸出援手。就像我从小看著母亲长大,公宫里的人也是看著我长大。比我自己更瞭解我擅长与不擅长的事。」
「后来……」米拉说著,表情柔和了几分。
「我认识了不把我当成战姬的人。不,这么说有点不对。应该说,即使我不是战姬,也有很多人认同我。而那个人让我发现这件事。」
在认识堤格尔之前,就有不少认同米拉本人的人了。例如父亲、母亲,还有加雷宁。
可是,没有遇见堤格尔的话,自己肯定不会发现这件事。
「直到那时,我总算能够不再依赖理想的战姬形象,而是一面思考战姬该是什么样子,一面以自己的力量行走。」
奥尔嘉不说话,陷入沉思般地凝视著桌面,似乎正努力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米拉的话。米拉轻拍她肩膀道:
「没必要急著做出结论。不过,我很中意你哦。还有,要再来杯红茶吗?」
「要。」奥尔嘉立刻回道。
回过神时,房间已经变得很昏暗了。米拉唤来侍者,要他们在暖炉生火,并准备新的泡茶用热水。
†
堤格尔等人抵达汉诺威的时刻,与米拉抵达索莱马尼,相差不到半个小时。
汉诺威的规模与索莱马尼差不多,也同样有坚固的城墙,并引河水作为护城河。
「从山上看的时候没感觉,不过萨克斯坦的河流意外地多呢。」
直到抵达这座城市为止,一行人总共经过两条大河与七条小溪。使堤格尔产生了这样的感想。亚特里斯笑道:
「我国被称为山与森林的王国。没有河流的话,就长不出森林了。」
这么说也是。堤格尔不禁面红耳赤。
穿过城门,喧嚣与热气迎面扑来。
路边挤满了贩卖啤酒、水煮马铃薯、腌猪肉的露天摊贩,每个摊位前都排著许多客人。除此之外还有卖药草、毛皮、宝石工艺品、木雕假花的摊位。
吟游诗人唱著英雄赞歌,操偶师为儿童们表演骑士与骑士战斗的故事。路上人声鼎沸,充满活力。
亚特里斯似乎很受民众爱戴,许多人亲切地向他寒暄。甚至有人在见到堤格尔三人时笑著说「又捡奇怪的家伙回来了」。
拉菲纳克与亚特里斯的两名随从走在堤格尔与亚特里斯的前方,正在聊天。
「萨克斯坦人平常真的只吃马铃薯和香肠,喝豆子汤和啤酒吗?」
「如你所见,并不是那样哦。这里有布琉努产的葡萄酒和亚斯瓦尔产的苹果酒,也有羊肉、牛肉、鸡肉可以吃。只是因为马铃薯和猪肉最便宜,扁豆汤也很好喝,所以最多人吃罢了。再加上牛肉很贵,没办法常吃而已。」
「因为我国都是山和森林。所以最常吃的是能在贫瘠的土地生长的马铃薯,还有喂坚果就能长大的猪。对我国来说,广阔的麦田和葡萄园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这三人已经在回程的途中变得很熟了。照拉菲纳克的说法,是「因为都有麻烦的主人,所以有很多能共鸣的地方」。
「在不同性质的土地上,会有不同的做法呢。」
听著随从们的对话,亚特里斯苦笑道。堤格尔点头同意。自从离开故乡,走过许多地方之后,他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总有一天,他想把这些经历应用在亚尔萨斯,以及奥尔米兹──在米拉的身边运用。
就在这时,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朝亚特里斯走来。
两名随从立刻中断对话,挡在小女孩前方。女孩困惑仰视两人,眼中逐渐浮起泪水。
「怎么了?」亚特里斯绕过随从,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女孩止住泪水,把一朵白色的花交给他。是木造的假花。
「因为做的很好,所以送给王子大人。」
女孩吞吞吐吐地道,亚特里斯微笑著抱起她。「谢谢你。」被抱得高高的女孩,很快地破涕为笑。
亚特里斯抱著小女孩,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将她放下。女孩开心地挥手离去。「殿下……」两名随从苦著脸抗议,亚特里斯也露出苦笑。
「你们是想说我太不小心了,对吧?不过我是确认过她的样子,才和她说话的。再说,有你们保护我,所以不用担心。谢谢你们。」
被主子这么一说,随从们也无法继续抗议下去。
「原来如此。确实有很多能共鸣的地方呢。」
加雷宁以理解的口气说道。他为了保护堤格尔与王子,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方,观察四周情况,没有参与谈话。
拉菲纳克忍著笑,堤格尔则是皱著脸,露出受伤的表情。
一行人来到位在城市后方的宅邸。几面军旗随风飘扬,屋顶与墙上有浑厚的装饰,看起来颇为气派。
「我会分别为你们准备个人房──」
亚特里斯带著堤格尔等人走进宅邸,见到等在大厅中的两人时,惊讶地呆立原地。
其中一人有著刚硬的金发与紫色的眸子,穿著豪华的斗篷,表情冷硬。另一人秃头圆脸,穿著以黑色为基调的军服。从外表看来,两人都是四○岁上下。
「父王……!」
亚特里斯回过神,在表情冷硬的男人前跪下,两名随从也跟著跪下。堤格尔等人赶紧如法炮制。
──父王。也就是说,这男人是萨克斯坦国王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冷冷地看著自己儿子。
「你没有知会考尼茨,只带著少数随从,就前往土豪的领地了,是吧?」
「是。」亚特里斯以苦涩的语气说道。原本和乐的气氛消失无踪,冰冷沉重的空气压迫著堤格尔等人。
「发生了什么事,报告上来吧。」
亚特里斯开始钜细靡遗地向父王禀告前往山里的原因,以及在山中发生的事。听完后,奥古斯都王重重呼出一口完全由不愉快构成的气息。
「朕听考尼茨说,你把这城市治理得很好,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哦,亚特里斯。」
有如岩石切削而成的脸没有表情,奥古斯都王只动著嘴唇说话。
「虽然你总是劝朕与土豪沟通,但你的下场却是被打得爬不起来,被土豪同情,可怜兮兮地捡回一条小命。对吧?」
「害王家之名受辱,我无话可说。」
「受辱的是你的名字,不是王家的。」
每一句话,都有如冰制的刀刃般锋利又冰冷。就连只是在旁边听的堤格尔都觉得喘不过气,被直接这么说的亚特里斯,精神上的压力一定非常大吧。
「治理城市有方,这点值得称赞。不过下次见到土豪时,你就直接引颈就戮吧。到时候,这座城市的人民应该会为你感到哀伤、愤怒,为你拿起武器,成为歼灭土豪的先锋部队吧。」
堤格尔忍不住想抬起头。他觉得背脊发凉。亚特里斯的行动确实有勇无谋,但这是父亲该对儿子说的话吗?
「我会努力不造成那样的未来的……」
亚特里斯只能努力挤出这句话。
也许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吧,奥古斯都王带著黑衣男子,转身欲走。亚特里斯抬起头,叫住父亲。
「父王,我有事相求!关于狼人──」
「比起狼人,你该想的是如何保护好这座城市。」
奥古斯都王冷冷地打断儿子的话:
「变成狼人的原因与治疗方法,到目前都不清楚。你就算想破头,又能如何?就算你想避免与土豪之间的战斗,也别把精神花在不必要的事上。」
亚特里斯再也无法反驳。肩膀不停颤抖。
奥古斯都王离开后,两名随从起身,一左一右地安慰亚特里斯。虽然王子对两人露出笑容,但很明显是强颜欢笑,看起来令人不忍。
堤格尔站了起来,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殿下,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呢?大家应该都饿了吧。」
亚特里斯怔怔地看著堤格尔,很快地调整心情,点头道:
「这么说来,我们说好要去喝一杯呢──大家走吧。」
原本的开朗稍微回到他的笑容之中。
†
亚特里斯带著堤格尔等人离开宅邸,识途老马般地走在小路之中。堤格尔很惊讶他居然如此熟悉城里环境。
──毕竟就连那个严格无比的奥古斯都王,也认同了王子治理城市的能力。
顺带一提,两名随从没有跟来。他们应该是顾虑到亚特里斯的心情吧,而且有堤格尔等人在,也不需要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
亚特里斯在一间酒馆前停下脚步。那是一间气派得不像开在小路中的酒馆。金发的王子稀松平常地推门走进店里。看到旅人装扮的自己,店里的人应该会不高兴吧。堤格尔等人一面心想,一面跟著走进去。
幸好,店员们殷勤地招呼他们,将他们带到店后方的包厢。
四人脱下披风,在方形的桌前坐下。亚特里斯似乎在刚进店里时就点好菜了,店员很快就送来啤酒与四只玻璃杯。
「这杯子很特别呢。」
堤格尔兴味盎然地看著玻璃杯。那是呈圆筒状,有握把的杯子。造型与他看惯的圆形高脚玻璃杯截然不同。
「这叫光酒杯,是酒厂的人设计出来的。」
亚特里斯拿起酒瓶,开始为四人倒酒。动作极为流畅自然。随从之所以没跟来,应该就是为了让王子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吧。堤格尔等人再次领悟到这点。
「这是,啤酒……吗?」
拉菲纳克露出困惑的表情。透过玻璃杯看到的啤酒,有如金黄色的落日阳光。亚特里斯笑著点头,催众人快点喝喝看。
堤格尔以眼神道谢,拿起光酒杯。清爽的香气使他略感惊讶,接著,在口中扩散的甘润与轻微的苦涩,使他倍感冲击。
──这确实是啤酒的味道,不是葡萄酒或其他的酒,但……
不只堤格尔,拉菲纳克与加雷宁也都默默看著自己手中的光酒杯。
他们以前也喝过萨克斯坦产的啤酒,但都是颜色深到与烧焦的肉没两样,苦味很强的酒。甚至让人不由得以为,萨克斯坦人就是喜欢苦味重的啤酒。
但是,这种啤酒又是怎么回事呢?令人心情平静的香气深入肺脏,圆润的感觉在口中扩散,但又有少许啤酒特有的苦味,不管要喝多少杯,似乎都没问题。
「看来你们很喜欢呢。」
亚特里斯笑了起来,也喝了一口啤酒。
「这间店的老板会自己试酿啤酒,也会请客人喝。如果评价不错,就会像这样作为商品贩卖。我就是喜欢老板的气慨,才会常光顾这里的。一方面也是因为老板会假装不知道我是王子的缘故。」
第二个理由才是主要原因吧。堤格尔心里暗忖道。虽然难以想像,但打从一出生就是王子,肯定有很多辛苦的地方。特别是父王是那种人的话。
──不过,这酒确实很好喝。
拉菲纳克等人已经把杯中的酒喝完了。堤格尔也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把酒瓶中剩下的酒倒进光酒杯中,向店员要第二瓶啤酒。
四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聊。餐点开始上桌。
猪肉香肠、洒了盐的水煮马铃薯、醋腌的包心菜……除了这类萨克斯坦常见的料理之外,还有使用了大量药草,飘著花香的汤、以鱼露炖煮的羊内脏、将猪肉和香菇夹在薄面包里烧烤的料理等等。
不愧是王子常来的店,食物确实相当美味,堤格尔等人吃得津津有味。
「话说回来……殿下喜欢帮人倒酒吗?」
堤格尔喝著第三杯啤酒,半开玩笑地问道。他只有喝第二杯时,是自己倒酒,其余几次都是亚特里斯倒的。虽然没有劳烦王子的想法,但回过神时,酒瓶已经在他手上了。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认识的人说,因为以前不管任何事,别人都会帮我做得好好的,我模仿那些人,所以就变成这样了。虽然母后和侍从长常责备我,但回过神时就……」
看来,随从们不是顾虑王子的心情,而是不想被王子服侍,所以才不想跟来的吧。堤格尔心想。喝醉了的拉菲纳克先不说,长年以骑士身分生活的加雷宁已经因为太过惶恐,全身僵硬得和雕像一样了。
「好了,我们来聊点正经话题吧。」
亚特里斯一面喝酒,一面理所当然地道。
「正经话题……?」
堤格尔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和亚特里斯都已经喝到第三杯了。而且光酒杯的容量比一般酒杯大,所以他们已经喝下相当多的酒了。
看了堤格尔的反应,亚特里斯安抚似地道:
「我只是想先大略提一下而已。重要的部分,等改天再谈。我没打算趁著你们有酒意时强人所难。」
原来如此。堤格尔理解了。话是这么说,为了专心听王子说话,还是该放慢喝酒速度才行。堤格尔点了一些炒豆子和烤香菇。
虽然是自己主动提起话题的,但亚特里斯并没有说下去。只见他半张著嘴,陷入沉思似地看著杯中的酒。
「如果有烦恼的话,总之先说说看吧。有时可以因此厘清思绪。再说,我们是外人,就算听了也不能怎么样。」
「谢谢。」听堤格尔这么说,亚特里斯抬起头。
「几天前,我曾经说过,必须在冬季结束前,解决狼人的事,否则我国……会变得很糟。」
堤格尔点头,亚特里斯喝了口酒,继续道:
「而且,也必须同时处理王家与土豪间的关系。关于这个问题,我和陛下的想法完全不同。陛下想消灭土豪,我则想说服他们效忠王家,成为诸侯。」
「虽然这是身为外人的肤浅想法,但是不能让他们自治吗?」
「不能。」金发王子立刻回道。
「他们要求的自治,是与国王平起平坐。与王家给予诸侯的权限完全不同。再说,有不少诸侯原本是土豪,假如让土豪自治,那些诸侯应该会感到不满吧。还有,假如土豪与亚斯瓦尔那样的国家结盟的话,会很伤脑筋的。回顾王家与土豪的历史,有过不少那样的例子……」
亚特里斯摇著头,呼出带著酒精的气息,正面看著堤格尔。
「我的理想是:与土豪一起解决狼人的问题,以此为功绩,请陛下放宽期限,说服土豪加入诸侯的行列……不,说直白一点吧,是说服土豪服从王家。」
「王家与土豪的战力差距,有多大呢?」
加雷宁认真地问道。
「根据考尼茨的说法……对了,考尼茨就是陛下身旁的那个黑衣男子。他握有本城军队的指挥权,而且我也很信任他。根据他的说法,战力差距是王家七,土豪三。」
「这可不容易呢。」
虽然王家拥有比土豪多上一倍的战力,但是不能全用来攻打土豪。否则可能被布琉努或亚斯瓦尔趁虚而入。
「假如以消灭对手为目标,就算最后获胜了,我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如果其他国家趁著我国国力衰弱时攻入国内……陛下当然也明白这点。」
亚特里斯停下酒杯,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陛下认为,即使必须在冬季出兵,也必须尽快使土豪屈服,这样才有时间重建国家。」
「虽然殿下希望能说服土豪,不过……」
也许猜到堤格尔想说什么,亚特里斯脸上浮起虚弱的笑容。
「你想的没错,目前完全没有突破点。会被说成想以狼人为藉口,避免与土豪开战,也是当然的呢。」
堤格尔缓缓呼气,将酒精吐出后,笑著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赞成殿下的想法。」
说实话,亚特里斯的想法比奥古斯都王的容易接受。再说,与土豪开战的话,可能会使米拉陷入危险。
「我们会以调查狼人的方式协助您,这样可以吗?」
「那真是谢谢了……」
亚特里斯把酒杯放在桌上,看著堤格尔:
「虽然说与战姬阁下及你的祖先有关,但是你为什么肯做到这种程度呢?」
与那么可怕的狼人交手过两次的话,当然会想做点什么。
堤格尔原本打算那么说,但是酒精使他不小心说溜嘴。
「我想尽快让心爱的女性获得解放。」
加雷宁脸上失去笑容。堤格尔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拉菲纳克已经醉到靠在墙边了。
至于亚特里斯,则是以认真的表情,强而有力地回道:
「我懂。等这件事情解决后,我一定会尽可能地回报你的。绝对。」
堤格尔低头道谢。脸颊因酒精与惭愧而发红。他转移焦点似地问道:
「殿下也有意中人吗?」
「看得出来吗?」隔了一拍后,亚特里斯安静地道。
自己和王子可能都醉了。堤格尔心想。但是亚特里斯仍然一面在杯中倒酒,一面说话。这下子就非听不可了。堤格尔与加雷宁认命地坐直身体,继续听下去。
「那年我十五岁,所以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初冬的某一天,陛下与土豪缔结了直到春季来临为止的休战协定,在首都举行宴会。那年作物欠收,不论王家或土豪,都没有多余的力气打仗。因为是那样性质的宴会,所以也邀请了土豪们参加。那时候,她也在场。」
亚特里斯一口气喝完金色的啤酒,说道:
「我不否认是被她的外表吸引。但是她那不论面对谁,都能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是让我惊讶。就连面对陛下时,葳斯也能保持从容不迫的模样。」
堤格尔与加雷宁对望一眼。该当成没听见吗?
「我主动上前攀谈。我们很谈得来,一下子就熟了。后来我向她求婚,但是被拒绝了。」
这也是当然的。有力土豪的千金,当然不可能接受王子的求婚。
──不,好像也不一定……?
回想著瓦尔特洛缇在山里的种种态度,堤格尔有点怀疑,说不定,她也对这位王子抱持好感。
堤格尔一面充耳不闻地听著亚特里斯热烈地谈论心上人的事,决定不要多想下去。光是自己与米拉的问题,他就搞不定了。
四人离开酒馆时,天已经黑了。
「对不起……我好像太累了。」
虽然亚特里斯已经酒醒,但还是得借著堤格尔的肩膀才能走路。拉菲纳克也被加雷宁扶著。幸好天色已暗,可不能让市民看到王子现在的模样。
「话说回来,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有一件事想请问。」
走在堤格尔身旁的加雷宁,压低声音说道。什么事呢?堤格尔以点头催他说下去。初老的骑士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在山里,与琉德米拉大人战斗的魔物。在我看来,她长得与史薇特菈娜大人十分相似。」
堤格尔的脸颊倏地失去温度。茨魅附身在米拉的祖母维多莉亚的尸体上的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也只能被一小部分的人知道。
加雷宁侧眼看著因紧张而僵著脸的年轻人,继续说道:
「假如那是史薇特菈娜大人,琉德米拉大人的反应应该不会是那样──那是维多莉亚大人吗?」
三拍之后,堤格尔点头。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加雷宁也曾效力于维多莉亚。知道这件事的堤格尔,无法对他装傻。
「感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加雷宁的眼中,安静地燃起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