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唐伯爵的宅邸,位在从埃尔内镇骑马约一刻钟可抵达的场所。
堤格尔等人在埃尔内镇买到新的马,三人各乘一骑,前往伯爵宅邸。但是在看得见宅邸时,假扮成侍女的米拉下马。因为侍女单独骑马,太不自然了。米拉的马改为露蒂的备用马。
之后的路程,米拉与堤格尔共乘一骑。
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仍然让米拉享受到微小的幸福。
伯爵的宅邸很朴素,但是围墙厚实,前庭整理得乾净,士兵们的动作也很俐落。
露蒂立刻被带到会客室,出乎意料地,连米拉也得以同席。
「还特地准备了备用的马,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让侍从在旁见证,应该比较妥当。」
从这理由,可以看出伯爵的体贴。
假扮成随从的堤格尔则是在其他房间待命。堤格尔很放心,只要米拉能和露蒂在一起,露蒂就一定不会有事。再说黑弓能搜寻拉斐亚斯,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想与她们会合,也不是难事。
如此这般的,米拉与露蒂在会客室与凡唐伯爵见面。
凡唐今年正好四十岁,不胖不痩,不高不矮,五官与服装打扮都不甚显眼。但是会主动顾虑露蒂的情况,应该是个温和敦厚的人吧。
露蒂与凡唐短暂地寒暄后,很快地切入正题。
她说出雷格那斯王子与罗兰在纳瓦拉要塞遇袭的事,希望凡唐能协助她,一起打倒巴谢拉与嘉奴隆。
到这里为止,都是事实,不过接下来的部分则相当夸张。
露蒂举了数名诸侯的名字,说自己已经与他们达成出兵的协议,而且有好几个骑士团已经前往拉尼永要塞会合。露蒂也向他们借传令兵前往首都,几天后,国王就会知道一切。
不只如此,露蒂还把罗兰失踪的部分隐瞒不提。
「目前,殿下正与纳瓦拉骑士团一起行动。不用说您也应该知道,在本国,没有比罗兰阁下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米拉在心中傻眼,但伯爵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听得很认真。
──不愧是公爵千金,平常的样子不说,有事时相当能言善道呢。
听完露蒂的话,凡唐的反应很慎重。
「假如露蒂安妮阁下的话完全属实,身为王国之臣,当然绝对不能原谅嘉奴隆公爵做的所作所为。但这并非能立即回答的问题……」
希望能让我考虑一晚。凡唐这么说,请露蒂留下来过夜。
「谢谢您。但我还有其他必须联络的要人……」
「这我明白。可是露蒂安妮阁下长途跋涉,应该也累了,今晚请务必在寒舍好好休息,否则我会对不起令堂的。」
说到这个地步,露蒂也不便继续拒绝,只能道谢,接受凡唐的好意。
堤格尔与米拉被安排在下人房旁的房间住宿。
宅邸也提供了两人晚餐。有面包、小片的烤肉、一些零碎疏菜,以及豆子汤。毕竟是不请自来的客人的随从,能有这样的菜色,待遇也不算差了。
晚餐后,又过了一刻多钟,堤格尔与米拉被露蒂唤到她房间。露蒂穿的不是伯爵为她准备的睡衣,而是平常的外出服。
「我们离开吧。」
露蒂劈头如此说道。她露出寂寞的笑容,向堤格尔与米拉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没能说服伯爵。」
「被拒绝了?」
听堤格尔这么问,露蒂摇头。
「伯爵还没回答我。但是到这个时间还不回答,应该是打算拒绝吧。这也是正确的判断。」
「因为你吹擂过头了?」
米拉安慰她似地开玩笑,露蒂也一如往常地得意挺胸。
「本来就该说到那种程度才行。伯爵的反应也很显而易见。看在提到母亲的分上,我答应伯爵留宿一晚,这样就很对得起他了。」
「好。那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洛伊森要塞。」
为了鼓励露蒂,堤格尔故意以开朗的语气说话。露蒂也打起精神,摇晃著银发点头。比起消沉,还不如尽可能地把能做的事做完。
「洛伊森要塞位在离这儿约两天路程的东北方。洛伊森骑士团大约有八百人左右,如果愿意加入我们,就能安心多了。」
「好,那我们走吧。」
堤格尔一行人悄悄离开房间,为了拿行李,回到仆人用的客房。当他们迅速地收拾完行李时,门外传来许多脚步声。
三人无言地对望一眼,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露蒂苦著脸,抽出腰间的佩剑。米拉握著拉斐亚斯,堤格尔站在两人后方,举起黑弓。
门猛地被打开,三名拿著剑的士兵冲进房里。
发现情况不对的士兵们立刻停下脚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堤格尔的箭穿透带头士兵的咽喉,露蒂与米拉在眨眼之间抢上前,分别杀死另外两名士兵。露蒂以士兵为盾,冲到走廊上。
两名士兵大吼著,扑向露蒂。
露蒂把作为盾牌的士兵朝他们一扔,剑光闪烁。一名士兵因为接住同袍,停在原地。另一名士兵被露蒂一剑砍翻,倒在地上。见露蒂开路成功,堤格尔与米拉也来到走廊。
「伯爵!这是什么意思!」
露蒂朝黑暗的走廊另一头叫道。走廊上摇曳地亮起数道火把的光。一道人影向前走,在离堤格尔等人约十步时停下。是穿著铠甲,手上拿著剑的凡唐伯爵。
「真是遗憾啊,露蒂安妮阁下。如果您乖乖束手就擒,我也用不著对您太粗暴。」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露蒂气愤地问道,左右异色的眸子中洋溢著纯粹的怒气。凡唐伯爵笑了起来。
「不,我很相信哦。所以说,这正是绝佳良机。就算照著您说的,加入雷格那斯王子的阵营,也无法轻易地打倒巴谢拉王子与嘉奴隆公爵。还不如拿下您,作为向巴谢拉王子投诚的献礼。」
「你竟敢对王家刀刃相向?」
「巴谢拉王子也是王家的一员哦?也就是说,这是两位王子之间的斗争。既然如此,与其选择徒具名声的贝杰拉克公爵,还不如选择实质支配北方的嘉奴隆公爵。这是连幼童都懂的道理。」
凡唐伯爵嗤笑著,露蒂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伯爵,我对你太失望了。」
露蒂大大地叹了口气,轻蔑地说道:
「假装款待客人,却趁著半夜偷袭的卑鄙;不知如何正确研判时势的愚蠢;将我贝杰拉克家说成徒具名声的低劣。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
「现在已经不是对空有名声的人讲礼貌的时候了。」
凡唐无需再多言似地抬手,数道铠甲碰撞声从黑暗中响起。
就在这时,堤格尔射出的箭,穿透凡唐的手心。凡唐吃痛地叫著,按住手掌。堤格尔已经搭好新的箭,冷冷地道:
「下次会射穿你眉心。就算你想躲或逃,我的箭还是比你更快。」
凡唐身后响起喧噪。凡唐痛苦地皱眉,恨恨地瞪著堤格尔。
「你是什么人……?」
「贝杰拉克家的仆人兼弓箭手。」
没必要对这种人报上自己的姓名。堤格尔淡淡地继续道:
「你搞错出卖的对象与找错买家了。你不该把贝杰拉克家出卖给嘉奴隆,而是该对贝杰拉克兜售自己的勇敢才对。」
「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大言不惭。」
一名士兵从凡唐身后的士兵中走到前方。
那士兵个子很高大,一手拿著前端有带刺圆球的钉头锤,一手举著盾牌。身上的铠甲相当高级,连颈部与腋下等部位都防护得很密实。
「看你的箭有什么能耐打倒我。」
要试试吗?堤格尔心道,不过米拉已经向前冲了。
才以为她刚踏步,就已经逼到那士兵正前方,刺出长枪了。第一招故意攻击盾牌,使对方失去平衡;第二招瞄准铠甲的缝隙,刺中大腿;第三招敲打男人手部,使他拿不住武器。别说反击了,米拉连一瞬闪躲的时间都不留给对方。
「我们可不只有弓箭手哦。」
米拉环视士兵,傲然道。凡唐惊骇得全身发抖。
堤格尔再次瞄准凡唐,拉紧弓弦。
「──到此为止。」
露蒂抬手制止堤格尔,走上前。
「伯爵,我母亲对你有很高的评价。这次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堤格尔稍一犹豫,放下黑弓。既然自称仆人,就该听从露蒂的话。露蒂定定看著凡唐伯爵。
「你是聪明人。与其让士兵出现更多死伤,不如默默地让我们离开,才是上策。可以请你们让路吗?」
凡唐的视线忙碌地在露蒂、米拉、堤格尔身上来回移动。刚才被米拉打倒的士兵完全失去斗志,蜷缩在地上。其他士兵也露出惊惶的神色,动摇不已。
「我知道了。不过,希望你们别把来过这宅邸的事说出去。这是条件。」
「还真好意思谈条件呢。」
米拉冷冷地道。可是露蒂点头答应。
凡唐命令士兵们让开一条路。露蒂带头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堂而皇之地离开大门,来到马房,跨坐在马鞍上。
三匹马在深夜的草原上急驰。过了一段时间,确定凡唐没有派出追兵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对不起。没想到他居然是那种人。」
露蒂无力地道歉。虽然她刚才严厉地斥责伯爵,但内心应该是大受打击的。
堤格尔在脑中寻找安慰的话语,但是又立刻明白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人类是乳酪,我看人的眼光应该会精准一点吧……」
看来还有开玩笑的余裕。堤格尔策马来到露蒂身旁,拍了拍她肩膀。
「知道他是那种人,也算是收获。再说,我们也全身而退了。幸亏你事先找我们过去,才能这么顺利离开。」
「谢谢。」
露蒂调整心情,露出不服输的笑容。
「说的也是,该正向思考才行。多亏了与伯爵见面,让我明白了几件事。」
「什么事?」
堤格尔不解地看著露蒂。米拉默默地看著两人。
「首先,伯爵之所以与我们为敌,是把贝杰拉克和嘉奴隆放天秤上比较利益后的结果。不是基于对嘉奴隆的忠诚。假如我们转为优势,他就会和嘉奴隆拉开距离了。」
「他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的话能信吗?」
「我想,伯爵应该迷惘过该如何选择。假如他从一开始就想杀死或拿下我们,大可在饭里下药,或在房间里放药迷昏我们。而且从这件事,可以明白另一件事。」
「哦,我懂了。」
堤格尔点头。露蒂以愉快的眼神催他继续说下去。
「你在说服伯爵时,明明吹得天花乱坠,可是伯爵没有看穿你的谎话。如果他当场看穿,应该会在见面后直接下手吧。这表示他怀疑你的话是真的。可见北方诸侯不是团结齐心。」
依情况,说不定有许多北方诸侯会背弃嘉奴隆。
虽然这么想太乐观了。不过确实可以看成「有办法瓦解北方诸侯联军」的有力证据。
「不愧是你。」
露蒂自然地伸手,摸起堤格尔的头。接著一惊回神,抽回手,调整心情道:
「谢谢你,堤格尔。你总是带给我勇气。」
「我只是把想到的事说出来而已。如果因此产生勇气,那是你自己的勇气。」
虽然堤格尔这么说,但是露蒂摇头。
「就算是这样,也是你让我发现勇气的。」
露蒂以双手包覆著堤格尔的手,左右异色的眸子闪烁著万千感慨的光芒。
「堤格尔,我向你发誓。直到救出殿下,让殿下平安回到王宫,消灭威胁殿下的敌人为止,我都不会气馁。我一定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就是这种意志。」
堤格尔也反手回握露蒂的手。露蒂红著脸,笑了起来。但是又因发现米拉的视线而连忙放手。
「那我们就前往洛伊森要塞吧。」
露蒂将右手放在胸口,左手控制缰绳,策马前进。堤格尔与米拉对望一眼,跟在她身后。
看著露蒂的背影,米拉的表情有点闷闷不乐。露蒂握住堤格尔的手时的那种眼神,令米拉有点在意。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
两天后,堤格尔一行人照著预定,来到洛伊森要塞。
驻守在洛伊森要塞的骑士约八百人,就要塞而言,建筑物的规模不大,城墙也偏矮。但是要塞的东边与南边有河流,北边与西边设置了碉堡,整体上给人牢固的感觉。
露蒂向城门守卫报上名号后,团长布雷索很快就出现了。
他是名痩削的中年男子,下巴留著胡渣,比起骑士,更像市镇中的不起眼公务员,但是叼著草的模样,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我还想说怎么有这么美丽的小姐光临,原来是露蒂安妮阁下啊。」
「好久不见,布雷索阁下。」
两人似乎很熟。布雷索带著三人前往会客室。虽然室内打扫得很乾净,可是除了桌椅之外,什么装饰品都没有。不过窗户很大,所以感觉起来很明亮。
布雷索为三人送上装著葡萄酒的青铜杯,自己只喝清水。
露蒂向他介绍自己的同伴。虽然她在介绍堤格尔时,称他为冯伦伯爵家的长男,但是在介绍米拉时,则只说是「我朋友」。因为不能随便说出米拉是战姬的事。
布雷索支开闲杂人等,房间只剩四人后,露蒂开始说明巴谢拉攻打纳瓦拉要塞的事、雷格那斯与纳瓦拉骑士团逃往拉尼永要塞的事,甚至连罗兰行踪不明的事都说了。看得出来露蒂很相信布雷索。
布雷索听完,沉吟起来:
「巴谢拉王子似乎是很活泼的人呢。我在去年冬天,曾经见过他一次。」
「他有说什么吗?」
露蒂皱眉,布雷索摩娑著胡渣道:
「露蒂安妮阁下,您知道这座要塞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吗?」
「为了维护周围的治安。之前您是这么说的。」
「没错。具体来说,主要有三个工作。一,不让强盗或野兽在附近地区徘徊;二,东方与南方的河流泛滥时,帮附近领地的忙;三,诸侯之间出现争执时,出面仲裁。因为这座要塞与三名诸侯的领地交接呢。」
「比起能打倒十名战士的骑士,更需要能以对话化解争执的骑士。我父亲经常这么说。」
「很像令尊会说的话呢。」
布雷索似乎也认识露蒂的父亲,苦笑道。但是又立刻敛起笑容。
「言归正传,巴谢拉王子是这么说的:等到明年冬天,这座要塞的任务就会结束了。好像会因为政治结婚,让三名诸侯中最年长的子爵得到特别大的权力。」
「光是听这段话,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露蒂不解地道。假如有两名,或者三名诸侯对立时,赋予其中一人较大的权力,让其他人听他的话,或是让诸侯之间的子女结婚,以化解争执,这类的事并不少见。对公爵家出身的露蒂来说,这种故事她听多了。
可是布雷索摇头。
「如果只有我们要塞这样,也就算了。可是其他要塞也有类似的传闻。看样子巴谢拉王子,应该说嘉奴隆公爵,打算把骑士团的工作交给诸侯,排除掉我们这些骑士。」
「怎么这样……」
露蒂脸色发青。堤格尔与米拉不解地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呢?」堤格尔发问。
「与保卫国界的纳瓦拉骑士团不同,之所以在国内部署像我们这种小骑士团,主要是为了解决诸侯之间的纷争,或是监视诸侯的动向。」
布琉努的骑士由王家任命,直属于国家,薪饷也是由国家发放的。
除了驻守在国界,也会驻守在王宫或国内的要塞里。
位于国界的要塞规模大,部署的骑士也多,不过配置在干道或复数诸侯领地交界处的要塞,则会视其作用,决定要塞规模与骑士数量。由于骑士身负维持国内治安的任务,有时难免会与诸侯发生冲突。
就诸侯而言,「我们之间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你们别摆出王家代理人的脸干涉。」;对骑士来说,由于奉了「不能让无谓的争端发生」的王命,所以也不能轻易退让。
不过,骑士与诸侯之间的关系,也不一定都很险恶。能瞭解诸侯的个性与领民的民风的骑士,以及能理解骑士职责的诸侯,都会为双方留下几分面子。当然,也有不少人不是这样。
「骑士团消失的话,会发生两件事。一,诸侯之间的对立将会增加。不过这问题,只要有更强力的诸侯从上方镇压,基本上就能解决了。二,王家的影响力会变弱──我想,这才是嘉奴隆公爵的真正目的。」
「想完全掌控北方吗?可是,就算想永远排除骑士团,陛下也不会允许吧。而且泰纳帝公爵也会反对才对。」
「慢著。」露蒂说到这里,米拉插嘴。她严肃地向布雷索问道:
「巴谢拉王子是不是说过,会给你们新的任务?」
布雷索一脸「你怎么知道」似地皱眉。
「为什么这么问?」
「就如露蒂安妮阁下说的,即使想排除骑士团,法隆王也会反对。既然如此,只要给予骑士团其他任务,就能把骑士团赶出北方了。我想,他们之所以攻击纳瓦拉要塞,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
「歼灭纳瓦拉骑士团后,让其他骑士团防守纳瓦拉要塞吗?」
堤格尔难掩惊讶之色地看著米拉。
既然巴谢拉声称罗兰和雷格那斯王子想暗杀自己,而且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他当然不会放过纳瓦拉骑士团。就纳瓦拉骑士团来说,为了团长,他们也很乐意与巴谢拉战斗。
「只对了一半。虽然算及格了。」
米拉不小心以平常的态度回答完,察觉露蒂和布雷索的视线,敛起表情,看著两人继续说下去:
「依情况,他们说不定会有更积极的动作。就是以纳瓦拉要塞为据点,攻打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扩张领土。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才刚从混乱中恢复,趁现在攻打对方,不无胜算。」
「……原来如此。巴谢拉王子与嘉奴隆公爵,已经考虑到之后的事了呢。讨伐完雷格那斯王子,解决王位继承权的问题后,王位就在眼前,到时候巴谢拉王子就能对我们那么下令了呢。」
布雷索叹气。米拉谨慎地发问:
「你觉得这假设太不真实吗?」
「不,非常真实。」
布雷索佩服地看著米拉,以手指揉碎叼在嘴上的草。
「露蒂安妮阁下说您是她的朋友……应该不只是普通的朋友吧?」
米拉与堤格尔、露蒂交换视线后,再次看向布雷索。
「请别把此事告诉他人。我的全名是琉德米拉•露利叶,是治理吉斯塔特王国奥尔米兹公国的战姬,基于某些原因,决定协助露蒂安妮阁下。」
既然能成为骑士团长,布雷索自然不是简单人物。不过这些话仍然令他惊讶到说不出话,无意义地来回摩娑胡渣。
「不能宣传您在这儿的事,真是太可惜了……话说回来,我现在才想到,听说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与吉斯塔特私通?」
「那完全是无稽之谈。我可以保证。」
露蒂断然说道。米拉也点头。
堤格尔承受著布雷索审视般的目光,说道:
「我确实与吉斯塔特的不少战姬们交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故乡。虽然不能说我时时刻刻都为布琉努而行动,可是冯伦家一直存在于我心中。而我的父亲,是效忠于王家的。」
「很像诸侯之子会有的回答呢。不过太老实了,要重修修辞学。」
布雷索眼中的冰冷消失,漾开笑容。
「虽然不能说我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两位,不过我相信露蒂安妮阁下说的话。因为我相信这位大人看人的眼光。话说回来,我该做什么呢?」
「谢谢您。」露蒂展眉而笑,深深垂头道谢。接著她开始说明之后打算做的事。听完后,布雷索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通知附近诸侯与骑士团的。还有,必须提防凡唐伯爵才行。虽然他不笨,但是利字当头时,就会……」
听布雷索无奈地叹气,堤格尔这才发现,凡唐伯爵的领地与洛伊森要塞相临。为了仲裁诸侯间的争执,布雷索应该见过凡唐不少次吧。
要不要请他帮忙说服凡唐呢?堤格尔心想,偷看了露蒂一眼,又打消念头。
「话说回来,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与战姬阁下,你们擅长什么?」
突然被这么问,堤格尔有些迷惑地答道:
「箭术的话,我有信心。还有打猎。除此之外也有各种战斗经验。」
「哦,打猎吗?这好。」
布雷索露出前所未见的爽朗笑容。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不过我希望两位能展现足以让我们信任的人格和能力。具体来说,就是协助我们的工作。」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我很乐意去做。」
堤格尔点头。既然想请对方帮忙,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有三件野兽在村镇中出没的报告。这个时期常有这种事。本来应该由诸侯派兵解决,可是他们今年忙著处理洪水造成的灾──」
布雷索话还没说完,堤格尔就两眼发亮,猛地起身:
「没问题!请让我做!我可以今天就出发!」
米拉与露蒂无言地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贝杰拉克游击队,总算得到友军了。
†
堤格尔如他宣称的,当天就从洛伊森要塞出发了。
不是一个人,布雷索派了十名骑士当他的向导兼护卫。
「大概要九天或十天才能全部搞定,不必太逞强。」
离去前,布雷索如此说道,可是堤格尔一行人在五天后的中午就回来了。而且三个地方的野兽都全都解决完毕。
在听堤格尔与骑士们的报告时,布雷索因为惊讶过度,使叼在口中的草掉落在地上。一名骑士如此形容堤格尔:
「这个年轻人是红狼哦。不论多陡峭的斜坡,或是没有路的森林深处,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前进,杀死野兽后毫发无伤地回来。」
红狼是经常在布琉努民间传说出场的妖精,据说红狼总是在山上或森林中自由奔跑。对这名骑士来说,红狼应该是他最大的赞美吧。
另一名骑士则是傻眼地缩著脖子:
「我都不知道,箭居然能飞那么远,而且百发百中。这和我知道的弓箭手很不一样,不对,是太不一样了……」
这几天里,布雷索已经从露蒂与米拉那儿听说过堤格尔的箭术了。他很有布琉努骑士风格地,基于对弓箭手的刻板印象,根本不相信两人的话。可是既然堤格尔展现出实力,就无法不相信了。
「我好像看错你的实力了。以后请多指教。」
布雷索当著骑士们的面,向堤格尔请求握手。这是不再把堤格尔看成露蒂的跟班,而是把他当成客人看待的意思。
堤格尔腼腆地笑著,握住布雷索的手。
堤格尔在自己的客房中休息了一刻钟后,被布雷索找去会客室。与之前相同的单调房间里,除了外貌不起眼的团长之外,还有米拉与露蒂。堤格尔一坐下,身边的米拉就对他笑道:
「我听说了哦。你很活跃嘛。」
「我也很得意哦。不愧是本游击队的副队长。」
坐在桌子对面的露蒂也笑容满面地道。
听说她们俩在这五天里,也帮了布雷索不少忙。
对于找上骑士团陈情的一部分案件,米拉会帮忙提出建议,除此之外,也会陪骑士们进行训练,武艺获得骑士们的认同。由于米拉隐瞒了真实身分,所以被骑士们当成与贝杰拉克家有关的谜样女骑士,相当受好评。
「幸好露蒂是非常优秀的剑士,所以我才不会被怀疑。」
至于露蒂,则是忙著写信给附近的诸侯与骑士团,与骑士们一起拜访附近村镇,请他们加入雷格那斯阵营。
「总共有两个骑士团与七名诸侯答应协助我们,而且今晚应该就会抵达本要塞了。加上洛伊森骑士团,总共有五千人。」
「真厉害。竟然能在短短五天里召集到这么多人。」
堤格尔惊叹,露蒂可爱地吐了吐舌头,说出真相:
「其实从冬天起,布雷索阁下就一直与其他骑士团与诸侯保持联络,希望在巴谢拉王子有什么危险的行动时,可以团结起来对抗他。我只是推了最后一把而已,一切全是布雷索阁下的功劳。」
「不过最后一把是非常重要的哦。在交涉的时候。」
布雷索叼著草,摇著手指,讽刺地说道:
「如果没有亮出贝杰拉克家的名字,他们应该不会点头吧。光是有危机感,是没办法让他们团结的,因为没有保证。」
就在这时,一名骑士在门外呼唤布雷索。
布雷索离开房间说话,又立刻回来。
「出大事了。」
布雷索脸色铁青,不住抚摸胡渣。
「巴谢拉王子派使者来,要我们交出露蒂安妮阁下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否则不排除攻打要塞。我猜他们的部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堤格尔倒抽一口气。米拉疑问:
「为什么巴谢拉知道他们两人在这里呢?」
布雷索表情转暗,说道:
「昨天,王子带著军队攻击凡唐伯爵的宅邸。不只伯爵一家人被杀,宅里的仆人、士兵也全都不放过,最后还放火烧屋……他似乎是在那时候知道两位在这里的。话说回来,两位的行踪,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他努力保持冷静吧,后半段话恢复成平常略为搞笑的语气,但布雷索的表情还是很严峻。
「他之所以烧凡唐伯爵的屋子,有好几个理由,其中应该也包含了对我们的威胁与警告吧。不想变成这样的话,就乖乖顺从我。因为我们从以前起,就一直表现出对巴谢拉王子和嘉奴隆公爵很没有好感的样子。」
「巴谢拉想以什么理由捉拿我们呢?」
露蒂气到满脸通红。
「露蒂安妮阁下的罪名是忤逆巴谢拉王子,而且是罗兰阁下的同伙。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罪名,则是与吉斯塔特私通。」
「一下子被逼到绝路了呢。」
米拉懊恼地道。虽然早就料到自己一行人拜访凡唐伯爵的事,以及来到这座要塞的事,很快就会被知道,但是没想到居然快到这种程度。
「话说回来,巴谢拉不是想攻打拉尼永要塞吗?」
堤格尔不解地发问。拉尼永要塞应该还没被攻陷,否则的话,巴谢拉一定会用这件事来动摇洛伊森的军心。既然如此,为什么突然攻打这边呢?
「应该是认为拉尼永要塞难以攻打,所以打算先掌握整个北方吧。」
「是这样啊……」
堤格尔回应完米拉,又向布雷索发问:
「敌军总共有多少人呢?」
「攻打伯爵宅邸的,大约一千人。如果就此收兵的话先不说,但是想和我们交战的话,总数应该有四、五千人吧。」
堤格尔在布雷索的眼中发现熊熊的战意。
不单是因为骑士的尊严受伤,八成也有因凡唐的死而感到愤怒的成分吧。与堤格尔不同,布雷索和凡唐认识多年,应该有一定的交情。
「战斗吧。以贝杰拉克游击队的名义。」
露蒂毅然起身,直视著布雷索。
「明天,将有五千名士兵聚集在此。为了攻打拉尼永要塞,巴谢拉应该会保留实力,不会把所有兵力派来这儿,所以我们有胜算。」
「我赞成露蒂的看法。」
堤格尔也站了起来,走到布雷索身边。布雷索认同自己,不,在认同自己之前,就已经很体恤自己了。驱除野兽时,与堤格尔同行的骑士,都没有露骨地嘲笑堤格尔使弓的事。所以应该是特地挑过的人选吧。
堤格尔当然想打倒巴谢拉,同时,也想为这男人出一份力量。
「我当然也会帮忙的。以谜样女骑士的身分出力。」
米拉开玩笑地道,紧张的气氛稍微和缓下来。
「趁现在先说。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一名战姬在布琉努。」
米拉继续道。她原本认为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所以隐瞒不说的。
「她叫奥尔嘉•塔姆。目前正赶往首都,通知国王陛下这件事。她的马术非常卓越,没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首都了。」
「还是该天天整理仪容才行呢。」
布雷索把叼著的草扔到地上,摩娑完胡渣后,认真地道:
「身为洛伊森的团长,我真心感谢各位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他深深垂头道谢,与堤格尔等人一一握手。
†
灰色的云层很薄但很广,遮住太阳,降低了地面的彩度。距离中午,已经过很久了。
距离被烧毁的凡唐宅邸二十贝鲁斯塔(约二十公里)的东方,由巴谢拉与塔拉多率领的北方诸侯联军正在此处扎营。营地内插了许多红马旗与诸侯旗,随风飘扬。
巴谢拉坐在总司令用的、使用了许多金线的奢华营帐中,享用葡萄酒。
坐在一旁的是一脸愤慨的塔拉多,他完全不碰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只是一个劲儿瞪著地毯上的花纹。
「你要摆那张臭脸到什么时候?酒都要变难喝了。」
巴谢拉摇晃著空玻璃杯,板著脸道:
「烧毁凡唐家,又不是基于我们的意思。」
「但命令士兵放火的是我们。命令士兵把女人小孩杀光的也是我们。」
塔拉多放在腿上的拳头,因无处发泄怒气而不住发抖。
十天前,他与巴谢拉一直留在纳瓦拉要塞。之前要求的援军总算抵达,由巴谢拉指挥的士兵总数超过八千人。
先不论攻陷拉尼永要塞,就包围要塞、使其孤立无援来说,这样的数量够了。巴谢拉如此认为,命令士兵做出击的准备。
就在那时,嘉奴隆的使者出现了。
表情阴沉的使者,以阴沉的语气传达嘉奴隆的「请求」。
第一件事,攻打凡唐伯爵宅邸,杀死宅里的所有人,没收家产后,放火烧屋。第二件事,讨伐洛伊森要塞,以及与洛伊森要塞同一阵线的所有势力。
「总算来了吗?」使者离开后,巴谢拉与塔拉多阴郁地啐道。
他们早就听说过嘉奴隆有多么残暴无情,做过多少令人发指的恶事了。因为违逆嘉奴隆而被逮捕,被迫喝下大量污水而死的男人;想从宅邸逃走但是被发现,被关在铁笼里,被野狗活活咬死吃掉的女孩……等等,全是些丧尽天良的行为。
最可怕的是,嘉奴隆还会逼部下也那么做。
所以,巴谢拉与塔拉多早就做好被「请求」的觉悟。
为了让嘉奴隆确认,他们是忠实听话的傀儡。
巴谢拉集合主要诸侯,告诉他们要去攻打凡唐的宅邸。
他让两千名士兵留守纳瓦拉要塞,自己带著六千名士兵出发。
出发后不久,巴谢拉就把联军分成六个部队进军,自己率领其中一队前往凡唐宅邸。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想看看诸侯们带兵指挥的能力;一方面是那一带没有足以让六千大军整齐划一地进军的道路。
两天前,巴谢拉与塔拉多抵达凡唐家。
「伯爵,你不肯顺从嘉奴隆公爵。倘若在承平时期,那么做也就算了,在局势动荡的现在,你的态度将会威胁国内安全。」
巴谢拉把嘉奴隆的使者的说法原封不动地说给凡唐听。
战斗单方面地开始,单方面地结束。
巴谢拉杀死凡唐与他的士兵,杀死凡唐的家属与投降的人。把财产全部夺走,最后放火烧屋。
之后,巴谢拉离开凡唐的宅邸,在这里扎营。
「你没有感觉吗?难道你以前就干过杀人放火的事了?」
塔拉多把视线从地毯移开,瞪著庶出的王子。巴谢拉笑了起来。
「如果我说有呢?你知道我以前是佣兵吧?」
「你也知道我是无名渔村出身的吧?那种地方不但会被海盗攻击,也会被腐败的士兵强行掳走女人小孩。」
「那是常有的事嘛。」
巴谢拉乾脆地道,继续说下去:
「就我来说,凡唐也有错。他长期不服从嘉奴隆,可是也不与能对抗嘉奴隆的势力为伍。那时候,你也有看到他的表情吧?虽然他嘴上说愿意服从嘉奴隆,可是只要我们稍微跛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使出全力,在我们背后捅刀。」
「凡唐的部分我同意。我也知道杀他是为了杀鸡儆猴,藉此警告现在还想保持中立的其他诸侯。可是,真的有必要满门抄斩吗?」
「你知道部队里有那家伙派来监视我们的耳目吧?」
巴谢拉压低声音,眼中摇曳著野心之火。
「我们现在的力量,还没办法出其不意地打倒那家伙。现在违逆他的话,下场只会变得和凡唐一样。」
「……我知道。」
塔拉多拿起玻璃杯,喝起葡萄酒,以比巴谢拉更低的声音说道:
「不光是得到布琉努而已。所以不能栽在这种地方。」
听塔拉多那么说,巴谢拉总算放心地笑了。他在塔拉多的杯里倒入新的葡萄酒,表情认真地改变话题。
「比起那个,那家伙还有一个要求。我本来以为只是去收拾一下附近的穷酸骑士团和诸侯而已,但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堤格尔等人寄身洛伊森要塞的事,是巴谢拉在攻打凡唐的不久之前得知的。为了攻打洛伊森,他派出侦察队在邻近村镇收集消息,因此听说了那件事。
「嘉奴隆该不会是知道他们在那里,才命令我们来的吧?」
「你想太多了。」
塔拉多摇头,否定巴谢拉的疑问。
「你也从凡唐那里听说冯伦他们的事吧?照他的话听来,我们从纳瓦拉要塞出发时,他们才刚离开凡唐家,还没抵达洛伊森要塞。再说,我还听说一件事。」
塔拉多把视线从巴谢拉身上移开,凝视地毯花纹。
「葛雷亚斯特侯爵死了。听说本来该由他清除凡唐、攻打洛伊森要塞的。」
「真的吗?」巴谢拉皱紧眉头,挺起上半身。
「我见过那家伙一次。不愧是嘉奴隆的崇拜者,相当喜欢凌虐人,是个恶心的家伙。话虽这么说,但是他也不像会简单被杀的人。」
「毕竟是嘉奴隆的心腹,平常大概树敌众多。再加上那种个性,什么时候被暗算都不意外。嘉奴隆之所以把雷格那斯王子和拉尼永要塞摆在一旁,叫我们来这里,我想,不光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忠诚心,也是为了预防因葛雷亚斯特的死而引起的混乱吧。」
巴谢拉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虽然说是一箭双雕,不过贵族全都是些爱耍小聪明的家伙呢。话说回来,要怎么和洛伊森骑士团战斗呢?他们靠著贝杰拉克家的名字,好像召集到不少士兵。」
巴谢拉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囊,把其中的金币银币倒在地毯上,抓起其中几枚硬币,排列在自己与塔拉多之间。
「听说对方差不多五千人。我们这边大约四千到六千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两千名骑兵还没赶过来会合。
塔拉多跪立起来,从营帐角落拿出地图。
「我们应该会在蒂耶尔塞的原野交战。对方八成也是这么打算的。」
从这营地往东北一天半,从洛伊森要塞往南一天之处,有一片广阔的草原。除了那儿,这一带没有其他能容纳数千名士兵的战场。
「双方数量相当,真没意思。我想赢得更轻松啊。」
巴谢拉夸张地叹气。
「问题不在数量。他们那边有冯伦、贝杰拉克,以及两名战姬。」
巴谢拉与塔拉多不知道奥尔嘉与堤格尔等人分头行动的事。
「这次我一定会压制冯伦,你能赢过其他人吗?」
被塔拉多以锐利的眼神看著,巴谢拉若无其事地道:
「当然能。虽然贝杰拉克和战姬都很强,但是比不上罗兰。想砍下我的头的话,至少要有两个黑骑士才行。」
巴谢拉扬起充满霸气与自信的笑容。
「对我来说,有两个黑骑士,根本是恶梦中的恶梦呢。」
塔拉多傻眼地看著巴谢拉,又立刻正色道:
「必须在这场战役里,让诸侯明白你的力量才行。现在,大部分的诸侯都是因为害怕嘉奴隆,才接受你指挥的。必须让他们真心跟随你才行。」
「没问题。如果世上所有的事都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巴谢拉拿起葡萄酒瓶,突然觉得倒进杯里很麻烦,直接以瓶口就嘴喝了起来。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色大剑,那是嘉奴隆给他的,就算劈砍铁制铠甲,也不会出现任何缺口的利剑。听说这把剑叫※奥特克莱尔,不过巴谢拉对剑名什么的毫无兴趣。(译注:典出史诗罗兰之歌的长白剑Hauteclaire。)
就算在佣兵时代,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剑。
──不像人类能打造出来的东西。
嘉奴隆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种剑的?
那男人,不单纯是大贵族,而且是某种可怕的存在。
巴谢拉灌著葡萄酒,把从胸口深处涌起的不安压了回去。目前只要想战场的事就好,等累积足够实力,再来考虑如何对抗嘉奴隆。
「巴谢拉,现在立刻派遣使者。」
塔拉多忽然说道:
「我想到一个方法,可以赢得轻松点。」
塔拉多得意地笑了起来,巴谢拉也笑著点头。
†
落日西斜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房间,将一部分的地板映照成朱红色。
堤格尔在自己房间里保养黑弓。刚才他以温水擦拭身体后,心情稳定了不少。
虽然说决定开战后,要塞中充满活力,但是部队的编成、武器护具及军粮的调度,都与堤格尔无关,他反而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保养完黑弓时,外头有人敲门。「门没锁。」堤格尔以为是米拉,随口应道。没想到进来的人是露蒂。
「堤格尔……不,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有事想和你讨论。」
露蒂严肃地看著堤格尔。特地以全名称呼他,感觉得出事关重大。
堤格尔放下黑弓,让露蒂进房。由于房间不大,堤格尔让露蒂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地上。
「我想讨论的,是战争之后的事。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想不想以直属部下的身分跟随雷格那斯殿下呢?」
「这也未免想得太远了吧?」
堤格尔傻眼地仰望露蒂。不击败巴谢拉和嘉奴隆的话,这场战争就不算结束。根本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达成目标。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趁早说定这件事。」
露蒂的表情仍然很严肃。
「真正支持殿下的人,其实不多。只有贝杰拉克家、罗兰阁下,以及其他少数人而已。殿下本身当然很苦恼,法隆陛下也同样为这个状况感到心劳。可是到目前为止,都不算有所改善。」
是这样啊。堤格尔理解了,同时也在心中反省。
他一直只想著自己的事,没考虑到雷格那斯王子身处的情况。
露蒂应该打算趁著这场战争,建立所谓的雷格那斯派吧。为了与泰纳帝及嘉奴隆抗衡。雷格那斯和堤格尔同样十八岁了,即使这场战争结束,他也必须以王子身分,不断地与大贵族们角力。
「但是你也知道,除了箭术之外,我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假如我成为殿下的部下,反而会造成殿下的困扰吧?」
「没有那回事!」
露蒂探出身子叫道。左右异色的眸子中充满热情。
「你已经对附近的国家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了。我也亲眼见证过好几次你的能力。布琉努必须改变才行。殿下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是……」
堤格尔被她的热情压倒,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被如此直接地称赞,当然觉得开心,但他不能因此说「好」。
「可是,殿下说不定有其他想法。」
「我会说服殿下的。就算使用公爵家之名。」
堤格尔连连眨眼,说不出话。露蒂安静地继续道:
「当然,想让你的箭术能在这个国家得到正当的评价,必须花上相当的时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但不论是你,或是我,还有殿下,都不满二十岁。有本钱花上好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去努力。」
这句话,是这一天,最能打动堤格尔的一句话。
不觉得在布琉努得到勋章的话,更了不起吗?
一年前,堤格尔曾对罗兰这么说过。那句话不是开玩笑的。
假如做不到那样的事,就没办法站在米拉身边。当时的堤格尔,是那么想的。
必须以箭术得到所有人都认同的功勋才行。
因为,除了那么做之外,无法在布琉努得到众人的认同。当时的堤格尔,是那么想的。
但就像露蒂说的,也有从国家内部进行改变的方法。虽然还是必须建立功勋,但总比堤格尔一个人孤军奋斗来得容易。
再说,假如露蒂说的情况实现了,那么今后像自己一样,只擅长箭术的人,也能因此出人头地。
当然,就算试了,也不一定能成功。说不定到最后还是无法改变轻视箭术的观念。
可是不该在尝试前就放弃。
堤格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捏紧拳头。
答应露蒂的话吧。创造自己的未来吧。心中有个声音如此诉求。
「──让我考虑一下。」
但,从堤格尔口中说出的,并不是肯定的回答。
尽管如此,露蒂却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笑著点头。
「好。我也不认为能马上得到回答。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你听而已。」
露蒂起身,与堤格尔道别后离开房间。
阖上房门的三秒后,堤格尔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放在一旁的黑弓。
米拉站在昏暗的走廊上,恍神地仰望著天花板。位置在离堤格尔的房间约十步远的场所。
──为什么要偷听呢?
她的心中充满后悔与不安。
不久之前,米拉前往堤格尔的房间,想久违地与他单独相处,顺便谈谈心。可是在来到堤格尔房间附近时,目击到露蒂走进房间的场面。
米拉不是不相信堤格尔,可是对两人的对话感到很好奇。假如他们讨论的是布琉努的政治,就立刻离开,当成没听过。米拉下定决心,把耳朵凑在门上。
没想到听见的,是对米拉来说,极具冲击性的对话。
希望堤格尔成为雷格那斯王子的部下,这要求本身并不意外。现在的堤格尔,与附近三个国家都有相当的交流,是非常珍贵的人才。
除此之外,堤格尔不但善战,就领主而言,也已经学到不少东西。不论在战场或治理领地方面,都能有杰出的表现。米拉如此深信。
露蒂想挖角堤格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令米拉惊讶的,是露蒂说想改变布琉努的那句话。
虽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可是露蒂精准地击中了堤格尔的弱点。
──被那么说,就很难拒绝了呢。
自己的能力,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国家得到认同,并因此飞黄腾达,当然是最好的。而且堤格尔的父亲与亚尔萨斯的领民,也一定会很开心。
不论米拉的想法如何,就奥尔米兹而言,这样也比较好。假如堤格尔成为布琉努国王的近臣,米拉就能与布琉努的政治中枢建立人脉。
假如堤格尔成为雷格那斯的部下,他能得到的,都是米拉与奥尔米兹不能给他的东西。照理来说,米拉应该开心地推他一把才对。
仅管如此,米拉却希望堤格尔能断然拒绝。
希望堤格尔说,想把箭射到苍冰星上。
露蒂说完话,走出房间时,米拉连忙从门旁离开,躲在这里。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那些话一直在脑中打转。米拉长叹了一口气。
忽地,远方传来喧闹声。应该是布雷索说的附近骑士团或诸侯军到了吧。
米拉闭上眼睛。笑容。笑容。她喃喃地说著,有意识地扬起两边嘴角。维持这模样五秒后,米拉睁开眼睛,走到堤格尔房间前,敲门唤道:
「援军好像来了。我们走吧。」
房门立刻打开,堤格尔与米拉一起踏上走廊。
当天的晚餐,是在要塞一楼的大厅举行的。
布雷索大方地打开粮仓,款待抵达的骑士团与诸侯军。羊肉与烤全鸡不停地送上,葡萄酒桶与啤酒桶放置在大厅角落,只要空了,就会换上新的酒桶。腌鱼汤与加了乳酪的炖马铃薯相当受到好评。
堤格尔吃得不多。因为他跟著布雷索与露蒂,一起向主要将领们寒暄。
由于堤格尔没什么名气,一开始,大家听到他的名字都没什么反应,但是当布雷索以平常那种略为搞笑的语气介绍完堤格尔驱除三处野兽的事后,有好几人露出佩服的表情。
「下一战,让大家看看你的实力吧。」
露蒂对堤格尔笑道。她身上穿著由白黑两色组合成的军服。
「你不穿礼服吗?现在相当于宴会吧?」
堤格尔亏她,露蒂佯装生气地扬起单边眉毛。
「你也成长到会开这种玩笑了呢。不过,要等胜利再说。到时候视你的努力程度,说不定可以让你帮我挑礼服哦。」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男子朝这边走来。那人大约三十出头,长相严肃,身材很壮硕。
「哦,果然是堤格尔大人呢。」
那人以亲密的态度开口。见到那人的脸,堤格尔也漾开笑容,握住对方的手。
「这不是洛伊克吗?好久不见了。马斯哈阁下还好吗?」
「是的。他好到很有精神地拜访附近诸侯,帮忙拉拢支持者呢。」
洛伊克是马斯哈•罗达特的部下,和堤格尔从以前就认识了。
十多天前,拉菲纳克与加雷宁造访马斯哈的宅邸。听到两人平安无事,堤格尔松了一口气。
听完事情原委,马斯哈二话不说,立刻任命洛伊克为指挥官,带著五十名步兵前往洛伊森。自己则拜访其他诸侯,寻找更多支援。
「拉菲纳克他们休息了两天后,前往亚斯瓦尔了。」
「谢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而且很高兴你能告诉我拉菲纳克他们的事。」
「我就知道堤格尔大人会这么说。如此一来我能也卸下肩上的担子了。等这一战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德玩,马斯哈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当然。我一定会去的。」
虽然堤格尔想和洛伊克说更多话,可是被布雷索和露蒂呼唤,不得不离开。他与洛伊克互相拍了拍肩膀,约好「下次一起喝酒吧」后离开该处。
堤格尔忽然想起奥尔嘉,在心中向众神祈祷她的平安。既然拉菲纳克他们已经抵达奥德,奥尔嘉一定也抵达首都了。
米拉靠在墙边,一面喝著葡萄酒,一面茫然地看著忙碌地在人群中兜转的堤格尔。由于不能公布自己是战姬的事,所以她穿著不起眼的服装出席。不与其他人说话,也没人来找她说话。
身为布琉努人的堤格尔,被布琉努人包围,与布琉努人交流。
理所当然的场面,可是那儿没有自己的位置。米拉无法不产生自觉。
假如不必隐瞒自己的战姬身分,就可以站在堤格尔身边了吗?可以和他相视而笑,吃同样的东西,和他手牵著手,或者挽著他手臂吗?
从客观的角度看来,那样太亲密了。
米拉发出不知第几次的叹息,离开大厅。
当晚,米拉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看著黑暗的天花板,翻来覆去。在心中呢喃「伤脑筋啊」。
──因为喝了太多葡萄酒吗?还是因为几天后就要战斗的缘故呢?
米拉随便找了些理由,又加以否定。心里知道不是那些原因。
蟠踞在心中深处的,是模糊的不满与不安。
最后,米拉大大叹了口气,坐起身子,把斗篷披在睡衣外,走出房间。关门时,立在墙边的拉斐亚斯映入眼中。反正有事的话再呼唤它就行了。米拉心想,没有带著龙具就出门了。
春天的晚风不至于太冷,走廊也不是一片黑暗,因为墙上等距离地燃著火把。米拉与守夜的士兵寒暄后,在走廊上信步而行。
她从窗口向下看,中庭燃著许多营火。洛伊森要塞的规模不大,无法让所有援军住在要塞中。因此有数千名士兵是露宿在中庭或要塞外。
米拉把视线从中庭移回走廊,继续前进。走到转角处时,发现一道人影。她正想打招呼,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已经认出对方的模样。米拉忍不住出声:
「露蒂……?」
「是米拉吗?」
人影困惑地回道,朝这边走近。从窗户射入的月光照亮对方的身影,果然是露蒂。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没睡?」
「我有点睡不著。你呢?」
「我也是。」露蒂苦笑著回答。
「好久没有紧张到睡不著了。」
「因为快要开战了?」
米拉问。「是啊。」露蒂答著,看向窗口。
「不过,我不觉得可怕。只要想到堤格尔在我身后,我就可以放心地只看著前方战斗。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不过就是有这种感觉。」
直率的心情告白成为极小的尖刺,刺激著米拉心中的某个点。她微微握紧斗篷下的右手,靠在墙上,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对于堤格尔……你是怎么想的呢?」
露蒂整个人朝米拉的方向转过来,把手放在胸口,微微低著头。
「我觉得,他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那回答,使米拉心烦意乱。米拉正想调整呼吸,露蒂继续道:
「在纳瓦拉要塞与堤格尔重逢时,我觉得非保护他不可。虽然堤格尔做事很慎重,但是常常不顾自己的安全。从密道逃出要塞后,他说要去找同伴时,我在心里想,他一点都没有变呢。」
米拉敏感地察觉,露蒂的声音中微带热度。
「把堤格尔算进游击队里,也是想以我的名字保护他。可是,我错了。堤格尔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就算被诬陷,被追捕,他还是堂堂正正地前进。他成长了非常多。」
从窗口吹入的晚风,摇晃著银白的发丝。
「自从离开夏立尔的捷径后……只要看到堤格尔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觉得很有精神。觉得如果和他在一起,不管哪里都能去,而且还能帮助殿下。居然会这么想,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米拉用力握紧斗篷下的右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为什么会这么焦虑呢?不知道。因为夜深了,所以情绪亢奋吗?
「我能给堤格尔的东西不多,不过,如果他能接受,我愿意嫁给他。」
米拉差点叫出来。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惊讶过度的缘故。她双眼圆睁,表情紧绷地凝视著露蒂。
虽然周围昏暗,无法看清楚米拉的表情,但露蒂似乎察觉米拉的反应。她腼腆地以双手捧颊。
「对、对不起。我也知道现在谈这些言之过早了。可是,如果我嫁给堤格尔,就算冯伦家与好几名战姬有交流,也能降低他人的疑惑才对。再说──我想站在堤格尔身边。」
米拉说不出话。原因与刚不同。
这是米拉绝对不会冒出的,只有公爵之女才有的想法。对诸侯贵族来说,结婚是为了政治策略而进行的。露蒂的想法完全符合贵族的原则。
露蒂和堤格尔结婚,对布琉努与吉斯塔特来说,都是美事一桩。布琉努可以把与战姬们交好的堤格尔收为臣下,吉斯塔特则得到与被布琉努王家及公爵家信任的人物进行深厚交流的机会。
对冯伦家来说,也是相当有面子的事。没有比公爵之女更风光的媳妇了。
最重要的是,想站在堤格尔身边的那句话,对米拉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她有种脚边地面崩塌的感觉。
──射中苍冰星,了吗?
米拉的立场,只能一直等著堤格尔来到自己身边。就算现在也是。
她从来没有主动走到堤格尔身边过。没动过乾脆地舍弃一切,成为亚尔萨斯下任领主的妻子的念头。
当然,米拉也知道自己和露蒂的立场差太多了。
假如米拉想与堤格尔结合,必须跨越非常多,非常巨大的障碍;但是露蒂想嫁给堤格尔的话,则简单很多。
相对地,米拉能给堤格尔的东西未免太少。而露蒂肯定能给他非常多东西。
就算爱堤格尔的心不输露蒂,可是那又如何呢?
「很像贵族会有的思考方式呢。」
米拉以能解释成傻眼,也能解释成佩服的暧昧态度,以及非常压抑的声音,努力让自己只说出这句话。
她对堤格尔的感情,绝对不能泄漏出来,否则不但会加深堤格尔的嫌疑,最坏的情况,两人可能会被布琉努与吉斯塔特拆散。
最重要的是,米拉完全不想让露蒂知道这件事。
「是啊。我也这么想。」
露蒂笑著回答,对米拉说道:
「对不起,拉著你讲这么久的话。不过托了你的福,我总算整理好自己的想法了,而且也能把想法有条理地说出来了。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露蒂愈讲愈快,简短地道过晚安后,摇晃著银发离开。米拉茫然地望著她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直到完全看不见露蒂的背影后,又过了三十秒,米拉在黑暗中深深叹气。明明没有聊多久,感觉却如此疲惫。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都快开战了,在想什么啊。心中一角,有个冷静的自己如此笑道。
明天找堤格尔谈谈吧。另一个自己则这么说。
又有一个自己说,先下手为强。不管身体或什么都好,使出所有手段──
各种画面闪过脑中。赤身裸体地被堤格尔抱在怀里的自己、骑在睡著的堤格尔身上的自己……
米拉的脸红了起来。她连忙摇头,打消这些想法。可是又冒出新的想法。
假如露蒂做出同样的事,堤格尔会怎么反应呢?
米拉想起不知何时曾经梦过的场面。堤格尔被艾莲与苏菲,以及许多女性包围的场面。在梦里,堤格尔与所有女性都很亲密。
深情凝望著对方的堤格尔与露蒂。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想抱住对方。自己只能沉默地在一旁看著他们。
「──米拉?」
一道带著讶异的声音,把米拉拉回现实。
活生生的堤格尔就在眼前。米拉张口想说话,但是要等一拍之后,才发得出声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醒了。想说走一走再回去睡。你呢?」
「我,唔,因为一直睡不著,所以。」
听米拉这么说,堤格尔把手放在她肩上: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比起关心自己,能普通地与堤格尔说话,令米拉放心下来。她轻轻地把手覆在堤格尔手上。
「我很好。谢谢。」
「那就好……从抵达纳瓦拉要塞到今天为止,发生了太多事,害你这么辛苦。」
「才不辛苦。」
米拉反射性地否定。
「从以前到现在,你也帮过我很多次忙,你认为做那些事算辛苦吗?」
堤格尔听了,陷入思考似地歪头道:
「要说完全不觉得,就是在说谎。但我是自愿做的。再说,回报也相当大。」
「回报……?」
米拉不解地蹙起秀眉。堤格尔向前踏出一步,夜晚的空气略为浮动,米拉被他结实的臂膀抱个满怀。
脸颊与脸颊相碰,手臂绕到身后。全身都能感受到堤格尔的体温。
「第一次见到你时,根本不能做这种事呢。」
声音,缓缓融入心中。体温,使身体变得暖和。
「是啊。」
米拉放松下来,将重心放在堤格尔身上。
原本紧绷的表情柔和下来,僵硬的心也逐渐舒缓。想永远被这幸福的暖意包围。
「回到刚才的话。」米拉伸手抱紧堤格尔。
「我不想认为那是辛苦。当然,我也是自愿做的,但正因为是自愿做的,所以不能觉得辛苦。」
「很像你的想法呢。」
苦笑的气息刮搔著耳畔,绕到身后的手,温柔地顺著背部。
「这是教我打猎的人们说的。明明很喜欢,但是在很多时候,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又辛苦的事呢?就算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虽然觉得麻烦又辛苦,不过因为喜欢,所以觉得没办法。做出这种结论才是最好的。」
米拉点头。虽然无法立刻把想法转变成那样,但刚才那些话,她会深深刻在心中。
一直蟠踞在内心深处的话,也不小心溜到夜晚的空气中。
「我一直很烦恼,你被怀疑通敌叛国的事。」
环绕在堤格尔身上的手,自然地增加了力道。米拉继续说著:
「烦恼说,我和你在一起,对你来说真的好吗?」
米拉没把刚才与露蒂聊天的事告诉堤格尔。这才是她该对堤格尔说的话。
「什么啊。那种事。」
堤格尔笑了起来。米拉不高兴地问道:
「很好笑吗?和我在一起的话,今后你会一直被怀疑下去哦?」
米拉直接地表示不满。堤格尔安抚似地轻拍她背部。
「其实我也有想过这件事。但是我又想起亚特里斯殿下的话。」
米拉露出不解的表情。萨克斯坦的王子,对堤格尔说了什么呢?
「那是和殿下道别的前一天吧。我们聊了很多,我也把自己喜欢你的事告诉他。殿下听得很认真,也表示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亚特里斯与萨克斯坦的有力土豪,瑞沃伦斯家的当家瓦尔特洛缇两情相悦。可是直到最近,王家与土豪的关系都非常糟。就算想结婚,可以想见,今后应该仍然有许多困难等著他们。
「然后,殿下教了我一招。就是被『祝福』。」
「祝福……?」
米拉不解。所谓的祝福,不是结婚时,周围的人们说的话吗?
「也就是说,让许多有强大发言权的人说『我祝福你们两人的亲事』,从外围开始清除障碍的意思。顺带一提,亚特里斯殿下还说,如果我有需要,只要写信给他,他会立刻祝福我们。」
米拉呆住了,出不了声。
她也懂这个道理。一对相爱的平民男女,但是双方父母强烈反对两人在一起。这时候找亲近的朋友、同事、镇上的名士或有影响力的人帮两人背书的话,就有可能软化父母的态度。
「依殿下的说法,这么做比说服特定的某人简单多了。而且能接受的人也会增加。」
米拉在心里感到佩服。堤格尔应该想不到这种政治手段。亚特里斯果然是一国王子,是能撑起未来的萨克斯坦的人物之一。
而且,这种方法确实有效。到目前为止,堤格尔在各国认识许多要人,立下不少功勋,很得他们信任。
「但是殿下也说,这种做法有缺点。」
堤格尔以开玩笑的语气追加道:
「假如我们感情生变,会让所有祝福过我们的人没面子。所以一定要好好维持感情……这样。」
「那还真辛苦呢。」
米拉以冷淡的声音说著,放开堤格尔,直视著他。
「被众人祝福的感情。被这么说,有点丢脸呢。」
「不过,我觉得这是好方法。」
堤格尔笑了起来。
「以前,我一直认为非靠自己的力量射中苍冰星不可。不过,如果大家的声音,可以把我推到更高的地方……」
米拉点头。
射中苍冰星,必须由堤格尔自己做到不可。但是,从各处聚集帮助堤格尔的声音,这种事自己也能做到。如此一来,就不必一直处于只能等待的被动状态了。
两人视线相交,嘴唇缓缓重叠。
月光也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良久,良久。
隔天早晨,露蒂与布雷索将所有士兵集合在洛伊森要塞前。
以红马旗为首,数不清的旗帜在风中飞扬。露蒂站在木制的台子上,傲视所有士兵与骑士。
「贝杰拉克家的露蒂安妮,有话想对各位说。」
巴谢拉诬陷雷格那斯与罗兰,攻击纳瓦拉要塞的事。杀死凡唐伯爵家中的所有人,放火烧屋的事。露蒂以冷静但清澄的声音,把这些事告诉众人。士兵一片哗然,有些人愤怒地咒骂起来。
「坐视不管的话,总有一天,巴谢拉的魔手肯定会伸向我们,以及我们的家人与友人吧。必须在变成那样之前讨伐巴谢拉,让正义与和平回到布琉努才行!」
露蒂拔剑,朝天高举。士兵们也将拳头朝天举起,大声咆哮。
堤格尔与米拉站在离部队们有点距离之处,眺望著他们。
「士气很高呢。虽然这样很好,但是……」
堤格尔的声音中,微微带著对骑士与士兵的不安。
「掩不住仓促成军的感觉呢。」
米拉以只有堤格尔听得到的音量,毫不客气地批评。指挥过万人大军的她,一眼就看出列队中的骑士与士兵们排列得相当不整齐。
「不过,就这点来说,对方也是一样的。关键果然是我和露蒂能把巴谢拉缠到什么时候呢。」
「拜托你们了。我也会尽可能地做我做得到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堤格尔没什么信心。
──要是能再多点时间就好了。
让他得到更多人的信任,能够带领一个小队战斗的时间。
「有时也会有这种情况呢。」
米拉轻撞堤格尔的侧腰,鼓励般地笑道:
「别焦急。」
堤格尔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接著,总数五千,以露蒂为总司令的贝杰拉克游击队,从洛伊森要塞出发。
前往南方的蒂耶尔塞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