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在青铜杯中倒入葡萄酒,交给马斯哈。马斯哈一口饮尽杯中酒,开始为众人做说明。
肖代洛•查巴农是嘉奴隆公爵手下的诸侯之一。
「他为了取悦嘉奴隆,甚至献出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说贵族将儿女送到熟识的贵族家中当实习生的事并不稀奇,但……」
听到这里,堤格尔想起嘉奴隆的种种残暴传闻。听说嘉奴隆会从缴不出税金的领民家中掳走年轻女孩,将其折磨至死。
查巴农是为了得到嘉奴隆的庇护,把自己女儿当成活祭品了吗?
「三千名士兵不是小数字……查巴农子爵的领地很丰饶吗?」
苏菲发问。就连马斯哈,平常也能动员的士兵也才三百人左右。即使倾全领土之力,也只能凑到五百人。她会有这种疑问,也是当然的。
「那家伙能动员的士兵,不到一百五十。」
马斯哈摇头道:
「其他士兵应该都是嘉奴隆底下的诸侯军的士兵吧。听说嘉奴隆的心腹葛雷亚斯特侯爵把士兵交给他,要他巡逻北部与东部的主要干道。」
堤格尔忍不住寒著脸。葛雷亚斯特就是向法隆王诬告自己与吉斯塔特私通的男人。对堤格尔来说,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家伙。堤格尔并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点,葛雷亚斯特已经成为亡者了。
「查巴农的领地弗桀就在奥德的东北边,所以我一直很注意他的动向……没想到还是被反将了一军。」
马斯哈愤愤地啐道。
「对不起,伯爵,我们才刚逃到这里,就给您添了麻烦……」
露蒂起身向马斯哈低头道歉,左右异色的眸子中充满懊悔与自责。马斯哈双手抱胸,佯怒地说:
「露蒂安妮阁下,您认为我在决定收留游击队时,没有预料过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事到如今才觉得后悔吗?如果是的话,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我在派遣洛伊克他们加入游击队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露蒂惊醒,挺直背脊,再次向马斯哈低头致意。
「再次感谢您收留我们。」
等露蒂坐回椅子后,米拉开口:
「为什么查巴农不先与巴谢拉军会合呢?不管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也无所谓吧?」
「因为他们没有参加蒂耶尔塞之役,所以打算先讨伐我们,取得战功后再去与巴谢拉军会合吧。那家伙追求的不是功勋或名声,而是为了向嘉奴隆表现忠诚……」
马斯哈的声音中微带怜悯之色,但是眼中闪灿著强烈的意志之光。发现这事的堤格尔,下定决心,轻轻点头,看向露蒂。
「我们战斗吧。」
不只露蒂,米拉与苏菲也面露惊讶之色。
「对方有三千人哦,就算夸大过数字,至少也有两千人。而我们这边,就算加上伤兵,也只有一千人。你有胜算吗?」
「虽然没有胜算,但是有必须战斗的理由。」
堤格尔承受著碧蓝与鲜红的眸子投来的视线,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是要前往首都吗?既然如此,就该先清除身后的威胁。而且从马斯哈阁下的说法听来,对方不是能坐下来沟通后就会退兵的人。」
堤格尔的声音自然地多了些热度。
「再说,我们必须扭转败战的情绪才行。否则的话,能不能顺利前往首都,还是个问题。」
「先不管如何胜利,总之先战斗再说?」
米拉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发问。
「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哦。」
堤格尔看著众人,露出无畏的笑容:
「米拉、露蒂、苏菲,还有马斯哈阁下和我。有这么多人的话,可以与三千士兵平分秋色,甚至胜过对方。」
「还有我!」莉莎用力举手。「对不起,还有你呢。」堤格尔苦笑著追加。
「只要我和米拉当两千名士兵使用,实质上就有三千人了呢。」
「别那样说。会被当真哦。」
苏菲嘻嘻开著玩笑,米拉轻撞她的手臂。
露蒂面露迷惘与烦恼之色,低头不语,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抬头,向马斯哈发问。
「对了,查巴农子爵的使者已经回去了吗?」
马斯哈露骨地把头转到一旁,摩娑著络腮胡。
「我让他在客房休息──脱光了衣服,把手脚绑起来。」
「您根本很想开战嘛!」
露蒂忍不住大叫。那样对待使者,等于直接向对方宣战。
「对方想找碴,就必须奉陪。不论胜败,一定要让对方感到后悔。这才是领主贵族的品德。」
马斯哈大言不惭地道。露蒂按著额头。
「一个人烦恼的我,就像笨蛋似的。我从来没听过……」
说到这里,露蒂噗哧一笑。
「不对。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呢。比起打了胜仗却被轻视,不如打一场让对方再也不想与自己战斗的败仗,更有价值。」
露蒂轻轻吁了口气,摇了摇头,转换情绪后,环视堤格尔等人。她的表情很坚定,充满身为总司令的斗志。
「我要与查巴农子爵开战。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堤格尔等人笑著点头。
「要开始忙了呢。首先,必须正确掌握敌军的位置与规模才行。」
米拉说完,马斯哈苦著脸。
「来餐厅之前,我已经派出三十名骑兵往东北进行侦察了。但是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回来。除此之外,就只能期待领地内的村镇能主动派人通知我们消息了……」
「而且还得提升游击队的士气才行。」
苏菲说道。来奥德休息后,士兵们原本紧绷的神经应该松懈下来了。再说许多人的伤都还没痊愈,要他们马上战斗,肯定会很不情愿。
必须使他们重拾战士的心才行。
「我来做吧。」
「由我来吧。」
堤格尔与露蒂同时开口。两人对望一眼。
「那就一起做吧。」
露蒂微笑著伸出手,堤格尔点头,回握她的手。
一千名士兵在露蒂的命令之下,集合在镇外,但是士气明显低落。
武器装备不统一,是没办法的事。可是队伍排得歪七扭八,有人大声聊天说笑,有人明明只受了轻伤,却大剌剌地坐在地上。
而且大多数人都以责怪的眼神看著露蒂。「事到如今,败军之将还想对我们说什么?」他们彷佛在这么说似的。至于堤格尔与马斯哈,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不过,走上木制台子的,并非露蒂。
暗红色头发的年轻人,以可说是狂傲的态度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
「我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在这个游击队里,是露蒂安妮阁下的辅佐官。最擅长的武器是弓箭。应该说,我不会用剑也不会用枪。」
士兵们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接著纷纷嗤笑起来。
只会使弓的懦夫,到底想对他们说什么?
「游击队在蒂耶尔塞打了败仗──都是因为你们争先恐后地从战场逃走的关系。」
堤格尔冷冷地道,士兵们发出愤怒的抗议声。他们的视线有如肉眼不可见的无数长枪,刺在堤格尔身上。但是堤格尔不为所动。
「为什么是我站在这里?因为露蒂安妮阁下说,她不屑与懦夫说话。直到胜败已定为止,我军的总司令露蒂安妮阁下都一个人与巴谢拉缠斗,拖住那名可怕到令人发寒的战士。」
这些与事实略有不同。与巴谢拉缠斗到胜败已定为止的部分是真的。但并非露蒂单独应战,而是与米拉一起挑战巴谢拉。尽管是二对一,仍然赢不过巴谢拉。
「至于我和五十名奥德士兵,也一直留在战场上,直到全军撤退为止。你们呢?你们之中应该有人努力在战场上留到最后吧,但是你们之中,有谁敢去挑战那个巴谢拉吗?」
堤格尔尖锐地问著,在场士兵们脸上出现羞愧之色。许多士兵都目睹了露蒂与巴谢拉缠斗的场面,而奥德兵一直留在战场的事也无可否认。假如无视事实,硬要否认,还会因此得罪马斯哈。
「世界上确实有全力以赴,仍然力有未逮,最后落败的情况。也有只靠自己一个人无力回天,只能硬吞败仗的时候。可是,蒂耶尔塞之役真的是那样吗?」
不少人开始直视堤格尔。堤格尔继续说下去。
「就算战败,只要曾经全力以赴过,还是能以自己的奋战为荣。我在蒂耶尔塞之役中,射光了所有的箭,尽可能地拯救了友军。你们呢?」
堤格尔注意著不让自己的声音过于激动。他用力握紧拳头,以压抑自己的感情。训斥士兵时,不能以私人感情责骂。
就像马斯哈说的,蒂耶尔塞的败因在于将领之间的整合性不足。堤格尔也如此认为。尽管如此,假如说出真相,就无法激起士气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士兵恢复斗志。
「我们得到消息,查巴农子爵正率领三千名士兵朝这儿前进。而且子爵还要求罗达特伯爵,必须把你们全交出去。」
士兵们惊惶了起来。堤格尔无视他们,继续说著。
「露蒂安妮阁下与罗达特伯爵已经决定迎战子爵了。虽然我们需要士兵,但是不需要一看到敌人就转身逃走的懦夫。你们还是趁著子爵还没来抓人之前,快点逃命吧。」
「等一下!」
堤格尔话刚说完,一名站在最前列的男人走上前。他右手被布块吊著,似乎骨折了。
「我也要战斗。这次我一定要打一场可以让自己感到骄傲的战争!」
堤格尔拒绝了他。
「你受伤了。不能上战场。」
「我可以拿著盾牌前进!至少可以保护一名友军!」
男人还没说完,其他士兵就接连出声。我也要战斗!这次一定要给巴谢拉的手下一个好看!士兵们的斗志与激情爆发,如烈焰似地震撼大气。
反应比预期的更好。堤格尔拚命假装冷静,举起手,等士兵们安静下来后,他开始发问。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还没拋弃骄傲与灵魂呢。那么,你们愿意听从露蒂安妮阁下的指挥吗?你们愿意发誓不违抗露蒂安妮阁下的命令吗?」
「愿意!」士兵们齐声吶喊。
──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堤格尔在心中激动地感谢士兵,走下木台。
露蒂轻巧地跳到台上,俯视士兵。
「有件事,我要先告诉各位。」
士兵们认真地聆听露蒂接下来的话。
「请你们不要怀著骄傲赴死。」
士兵们不懂露蒂的意思,露出困惑之色。露蒂以恳求的心情开口:
「我们不是为了赴死而战斗的,是为了活下去。而且直到真正的和平到来为止,我们都必须不断地战斗。虽然说抛弃骄傲会令我困扰,但是抱著骄傲,只战斗一、两次就死去,我也会非常困扰。」
不少士兵苦笑起来。露蒂的说法其实很无情,意思就是要士兵们跟随著她,直到战争完全平息为止。
「我会思考获胜的方法。我会准备武器与军粮。战场也会由我选择。各位只要战斗,获胜,活下去就好。最后还有一件事──」
露蒂的声音中微带紧张之色。她挤出勇气似地,大声宣布:
「今天早上,我们得到雷格那斯殿下平安无事的消息!」
士兵们一阵哗然。露蒂收敛表情继续道:
「虽然殿下为人宽宏大量,但是非常厌恶残暴无道的行为。就算是战争期间,也不会认同随意攻击村镇的恶行。所以各位绝对不能骚扰村镇平民。此外,我还打算在向殿下报告游击队的事时,为各位申请辉星章。」
士兵们发出惊叹。因为辉星章是只有战功彪炳的骑士或战士才能得到的勋章。既然露蒂敢那么说,就表示王子一定没事。游击队的斗志变得更高了。
其实,露蒂等人根本不确定雷格那斯是否平安无事。
但是根据苏菲与莉莎在旅行时听说的各种消息,众人在讨论之后,认为雷格那斯所在的拉尼永要塞应该没有受到攻击。
至于辉星章,当然也是露蒂独断独行的决定。既然祭出了雷格那斯的名字,不说到这种程度的话,就缺乏说服力。
露蒂抽出腰间的佩剑,朝天高举。剑身反射著阳光,耀眼生辉。
「以贝杰拉克之名起誓,我一定会带领大家,得到胜利!」
士兵们也高举拳头,大声吶喊。
他们的脸,已经恢复成战士的面容了。
†
肖代洛•查巴农今年三十五岁,是个身材中等,外表不怎么起眼,但是眼神昏暗的男人。虽然大部分的事都能做得得心应手,但是没有什么可以称为才能的特殊能力。
查巴农对嘉奴隆非常忠诚,曾经有诸侯私底下如此评论他:「在那个家伙眼中,嘉奴隆公爵才是头上戴著王冠的人吧。」但是查巴农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
对嘉奴隆非常忠诚的查巴农,正率领大约两千名士兵,从弗桀攻入奥德。露蒂的推测没错,三千其实是夸大后的数字。
弗桀军由两百名骑士与一千八百名步兵构成。其中直属于查巴农的,只有不到一百五十名步兵,其他都是诸侯联军。
为什么其他诸侯会听从查巴农的指挥呢?是因为嘉奴隆的心腹葛雷亚斯特侯爵如此要求。对葛雷亚斯特而言,忠实遵守命令的查巴农,远比其他诸侯容易使唤。
话说回来,葛雷亚斯特已经死了。
虽然这消息还没有公布,但是与葛雷亚斯特走得很近的查巴农,很幸运地先得知了这件事。
尽管因这消息而动摇,不过查巴农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呢。」
假如在这种时候立下战功,就能爬到更高的位子。说不定还能得到过去被葛雷亚斯特独占的心腹之位。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能好整以暇地慢慢来。假如被诸侯们知道葛雷亚斯特已死的事,他们肯定不会继续听从自己的命令。查巴农之所以把讨伐游击队放在与巴谢拉军会合之前,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与嘉奴隆公爵敌对的贝杰拉克家的千金、从以前就不肯服从嘉奴隆公爵的罗达特伯爵。而且贝杰拉克家的千金刚在蒂耶尔塞被巴谢拉王子打败,是非常理想的敌人。」
查巴农露出充满战意与欲望的昏暗笑容。
「杀了那两人的话,嘉奴隆公爵应该会更加赏识我吧。」
说出嘉奴隆的名字时,查巴农的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他出生的弗桀离卢堤迪亚不远,因此从小就听说过各种嘉奴隆的残暴行径。对年幼的查巴农来说,嘉奴隆与童话故事里的邪恶妖怪没什么两样。
但也许是因为身为领主的父亲很有交际手腕吧,嘉奴隆的魔手一直没有伸向弗桀。查巴农以领主继承人的身分锻炼枪术,学习处理政务,普通地长大。
查巴农二十岁时,弗桀与卢堤迪亚出现纷争。嘉奴隆以「还是该由双方领主坐下来谈」为由,把父亲叫去宅邸。
十天后,换查巴农被嘉奴隆叫去宅邸。由于父亲前往宅邸后就音讯不通,担心不已的查巴农很快地抵达嘉奴隆的宅邸。
嘉奴隆笑著欢迎查巴农。
见不到父亲的身影,使查巴农感到疑惑,但因为嘉奴隆说纷争已经解决了,也就不便加以追问,只能顺著嘉奴隆的话,在餐桌前坐下。
用餐到一半时,查巴农若无其事地问起父亲的事。
「唔,我本来想吃过饭后再让你看的,不过现在也无所谓吧。」
嘉奴隆说著,命令仆人运来一只成年人双手环抱大小的木箱,放在查巴农身旁。箱子外头有精美的黄金雕饰,看起来相当豪华。
「快打开吧。」由于嘉奴隆这么说,查巴农依言打开箱盖。
闯入眼中的景象,使查巴农忘了怎么说话。
箱子里的,是他的父亲。脖子以下的骨头全被打断,以不自然的方式弯折后,被强行塞进箱子里。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知道,人类的身体可以缩小到什么程度呢。」
嘉奴隆以闲话家常的语气,笑意不绝地说:
「不过还真费力啊。因为不能打碎头部,也必须尽可能地不伤及心脏和各种内脏。折断手臂,打断腿骨,敲碎肩膀,破坏脊椎,挖掉肋骨……大部分的人都在做到一半时就死了,你父亲被装进箱子后还活了半天哦,真是太了不起了。」
就算听了嘉奴隆的说明,查巴农仍然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
尽管大脑追不上,身体还是出现了反应。刚才吃下去的食物一口气涌上咽喉。查巴农拚命忍耐,把那些东西再次吞进胃里。就算想调整呼吸,还是只能大口喘气。
查巴农浑身发抖,冷汗直流,牙齿格格发颤地低头看著完全变了模样的父亲。父亲空虚的双眼,正从箱子中望著自己。
从此之后,查巴农成为了嘉奴隆忠实的狗。
对查巴农而言,嘉奴隆的想法比王家的命令更重要。他深信除了在嘉奴隆底下做事,自己没有其他生存之道。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所以他对奥德的领民毫不留情。
进入奥德后,弗桀军一路洗劫没有城墙保护的村落。抢钱抢粮,杀人放火。士兵们兽性大发,强奸妇女,折磨老人小孩后杀死他们。
查巴农并不制止士兵那么做。嘉奴隆平常就要求诸侯们攻击敌对势力的城市聚落,对查巴农来说,这些暴行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有逃入有城墙保护的城镇的人,才能幸免于难。因为查巴农不愿浪费时间攻打这些市镇。
弗桀军一面散布灾难,一面朝著位在奥德中央的拉泽斯镇前进。
弗桀军攻入奥德的第三天下午,使者从马斯哈那儿回来了。再过两天,弗桀军就能抵达拉泽斯镇。
使者回来时,弗桀军正在营地休息。使者立刻被带到查巴农面前。
查巴农一见到使者就皱起眉头。只见使者的右眼被打成青紫色,左脸有明显的红肿。尽管如此,使者脸上却挂著笑容。
「我为阁下带回好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
「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是很想知道能有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吧。」
查巴农喝著盈满银杯的葡萄酒,要使者快点说明。
「罗达特伯爵愿意全面听从阁下的要求。」
「哦,他肯交出游击队了?」
「关于这点,罗达特伯爵有个请求……」
马斯哈说,只靠自己手中的兵力,无法压制游击队,所以希望能由弗桀军讨伐他们。
「阁下也知道,罗达特伯爵能动用的士兵只有三百名,可是游击队大约一千人。就算其中不乏伤兵,人数差距还是太大了。」
「所以希望由我讨伐他们?」
查巴农把玩著爱枪,思考起来。对追求功勋的自己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还是有几个令他在意的部分。
「没想到罗达特伯爵居然会那么乾脆地背叛游击队。」
「他说对游击队非常失望。士兵们缺乏斗志,将领平庸无能。虽然总司令大声呼吁士兵反击,但是很可悲的,他完全没发现根本没有士兵想理他。」
「士兵的情况如何?」
「我和伯爵一起躲在暗处观察过了。士兵们在伯爵设置于镇外的营地中以各种污言秽语痛骂将领,时不时地要求城门的守卫给他们酒和女人,或是和其他士兵吵架。有些人甚至公然讨论起该怎么潜入镇里偷东西或逃走。镇上居民全都很怕他们。」
本来以为会是更像样点的军队呢,该说大失所望吗?查巴农思考著,假如游击队是那副德性,也难怪马斯哈会改变心意。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是被伯爵打的。」
使者苦笑著回答。查巴农皱眉。
「虽然我被剥下衣服,被绑住手脚丢在房间里,但是事后伯爵亲自来对我道歉。他说想骗过游击队的话,只能那么做。他还给了我这些,作为谢罪的证明。」
使者从腰间解下一只皮袋,交给查巴农。查巴农打开一看,是沉甸甸的金币,大约有三十枚。
他把皮袋扔回给使者,又问:
「罗达特有说要怎么讨伐游击队吗?」
「从这儿往南大约步行一天路程之处,有一片名为戈里的草原。伯爵会告诉游击队。说他把收集来的武器藏在那儿,叫游击队过去拿。由于游击队缺乏武器与装备,所以应该会不疑有他地过去。」
使者拿出画有戈里附近地形的地图,这也是马斯哈给他的。查巴农看了半晌,翻过地图。地图背面盖有罗达特家的印章,确实是罗达特家的物品。
──不,既然是罗达特准备的,想造假并不困难。
查巴农端详著印章,向使者发问:
「人质呢?」
「我也有要求,但是……」使者摇头:
「伯爵说,如果能作为人质的人突然消失,会被游击队怀疑的。」
查巴农不满地皱眉,使者压低声音:
「还有就是,他非常在意人质可能被杀的事……」
大约有两拍的时间,查巴农脸上失去表情。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想起了被自己送到嘉奴隆宅邸当实习生的女儿。女儿在嘉奴隆的宅邸工作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当时她才十二岁。
查巴农曾向嘉奴隆问女儿的死因,「想知道吗?」嘉奴隆只是笑咪咪地回问。查巴农除了默默垂头之外,别无他法。
由于使者也知道查巴农的女儿死在嘉奴隆家的事,所以无法强硬地要求马斯哈。除此之外,假如态度太过强硬,马斯哈说不定会再次改变心意。使者应该也是顾虑到这点吧。
查巴农慰劳使者,让他退下后,疲惫地看著天花板。
──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歼灭游击队,人质可以等之后再要求。
他之所以这么快做出决定,是基于某件事。
今天早上,嘉奴隆的使者出现在查巴农的营帐里。查巴农吓出一身冷汗,攻打奥德的事,他还没报告嘉奴隆,嘉奴隆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使者还这么说:
「主人很高兴阁下的战意如此高昂,所以特地送来援军。他们应该会在最近几天与阁下的部队会合。」
嘉奴隆送援军,绝不可能是出于好心。查巴农敢如此肯定。
──该不会是来观察我指挥部队的模样,假如认为我太花时间,就从旁夺走战功吧?
而且那样一来,查巴农将会被按上无能的烙印。不论如何,一定要以自己的力量拿下奥德才行。
我方的士兵有两千人。游击队一千人,马斯哈的手下三百人。就算马斯哈别有用心,自己也能轻易地击溃他。
──而且,事情还能这么看。
虽然嘉奴隆的使者没有告诉查巴农援军的人数、指挥官的名字、现在进军到哪儿,但肯定有一定以上的规模。应该能利用援军逼马斯哈屈服。
查巴农召来主要将领,简洁地把必要部分告诉他们。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前往戈里。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派人侦察,确认地图是否正确。假如地图有误,就表示罗达特另怀鬼胎,如果是那样,我们就先歼灭游击队,再去拿下拉泽斯。」
最后,查巴农追加道:
「嘉奴隆公爵派了援军过来,应该很快就会与我们会合。虽然我确信我军一定能获胜,不过我希望尽可能以自己的力量打倒敌人。」
假如援军来了,在场者的战功有可能被援军抢走。他如此煽动众将。
休息结束后,弗桀军拔营,转而朝南方进军。
†
隔天早上,两千名弗桀军抵达戈里。离天亮才刚过三小时,天空清澈到没有一片云朵。虽然阳光略强,但是不造成妨碍。
查巴农把军队分成中央部队、左翼与右翼。在中央配置六百五十名步兵,在左右两翼各配置五百步兵。至于查巴农自己则在中央后方指挥全军,并把直属的一百五十名步兵与两百名骑兵配置在身边。
弗桀军悠然南下。
侦察部队早已发现贝杰拉克游击队的所在之处,弗桀军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马斯哈给的地图也是正确的。
「没想到那个罗达特伯爵真的会出卖他们。」
老实说,直到侦察队回来报告为止,查巴农都怀疑著马斯哈。但是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确定马斯哈是真的变心了。
弗桀军的士气很高。毕竟敌军人数只有自己的一半,而且查巴农还说,捉到露蒂的人可以得到一千枚金币。
「敌人就在前方!」
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过来报告。贝杰拉克游击队出现在大约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的前方,正由西向东前进,准备横跨草原。游击队的队伍细长,列队也不整齐。
查巴农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人下令:
「上。」
弗桀军高揭白底黑牧羊犬的旗帜,是查巴农家的军旗。号角声吹散寒气似地划破草原,士兵们举起长枪吶喊,加快速度。由于戈里是极为平坦的草原,士兵的速度只会快不会慢。
游击队当然也立刻发现弗桀军的存在,试图排出阵形抵抗。可是队伍拉得太长,命令无法传开,因此陷入混乱。
而且游击队的武器与装备也不精良。大多数士兵穿的是皮甲,几乎看不到穿铠甲的人。手中只有剑或长枪,没有盾牌。而且不少人身上缠著绷带。
至于弗桀军,有超过一半的人戴著铁制头盔,身上穿著锁子甲,手中拿著剑或长枪、短斧与盾牌。其余的士兵穿的是以铁片补强过的皮甲,手中拿著柴刀或棍棒。
敌寡我众,而且武装也比对手完整,肯定能辗压对方。弗桀军一口气逼近游击队。
双方距离只剩五十阿尔昔(约五十公尺)时,游击队总算整理好队型,开始对弗桀军扔石头。在布琉努,只有罪人才会使用弓箭,因此在两军冲突前,最前线的士兵彼此扔石头,是最常见的方法。
弗桀军举起盾牌,挡下攻击。弗桀兵的嘲笑声混在石头被弹开的声音里,有些士兵甚至捡起石头,反击回去。
弗桀军继续逼近,游击队慌乱地开始后退,扔石头的攻击也变得零零落落。弗桀兵势不可挡,发出震天的咆哮。游击队的阵形出现明显的崩溃,一步、两步,愈是后退,队伍愈见混乱。
弗桀兵举起长枪,勇猛地向前冲刺。「哇啊!」最前方的游击队士兵们发出惨叫,以此为信号似地,所有人扔下武器盾牌,转过身,争先恐后地逃走。
那丑态使弗桀军哄然大笑。
胜负已定。接著就是追击战了。
「女人!找骑在马上的女人!」
「抓到贝杰拉克家的女人可以拿到一千枚金币哦!」
各部队的队长煽动著士兵的欲望,弗桀兵更加奋起,朝游击队冲撞而去。
怒吼与惨叫此起彼落,人血开出鲜红的花朵。被血染红的花草被倒下的尸体压溃,尸体又被其他人践踏,与沙土混合在一起,成为难以直视的肉块。
一名游击队士兵摔倒,被三名弗桀兵包围。三柄剑一齐刺向游击队的士兵,但是剑刃还没碰到那士兵,其中一名弗桀兵就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另外两名弗桀兵惊讶地转头,见到一名拿著染血的单刃剑的女孩。那女孩将白银的头发绑成马尾,身上穿著由白与黑组成,装饰著金线的军服。最特别的是那双在娇美的脸庞上闪烁著晶亮光芒,碧蓝与鲜红的异色眸子。见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
她就是游击队的总司令,露蒂安妮•贝杰拉克。
虽然弗桀兵发愣的时间不到一秒,不过对露蒂来说,已经够充分了。只见她大步一跨,欺到对方身边,手起剑落之后,两名敌兵的头部与咽喉洒出鲜血,双双倒下。
「快走吧。」
露蒂对总算能站起来的士兵说完,瞪著朝这边接近的弗桀兵。她已经斩杀了超过二十名敌兵了。
她轻轻擦去剑身上的血,不满地皱眉。
「虽然不知道查巴农觉得我值多少……不过一千枚金币还是太少了吧。」
游击队溃逃时,露蒂刚好在队伍中央。她奔驰于战场左右两方,帮助士兵撤离。虽然有些士兵希望与她一起战斗,但露蒂要他们专心逃走就好。
敌兵不断地挥动剑与长枪,朝露蒂招呼过来,但全都被她斩倒在地。每挥出一剑,就改变位置,有如在虚空滑翔似地挥剑,绝不在同一个地点停留。
──要更快。
必须尽可能保持视野的宽敞,预测两步、三步之后的行动。为了阻止敌人前进,同时帮助更多友军撤离。
──要更锐利!
不能无谓地挥剑,必须狙击似地一击退开。
──堤格尔鼓励我向前看。米拉熬夜帮我编队。
苏菲和莉莎、罗达特伯爵也大力相助。
士兵们也愿意再给不中用的自己一次机会。
必须打赢这一战,回报他们才行。
──不是以贝杰拉克之名,而是以我……以露蒂安妮之名!
露蒂以剑身带开敌兵刺出的长枪,翻手划开对方的喉咙。呼吸带著热度,露蒂全神贯注地战斗著,五感敏锐到连血水滴落在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也该逃跑了。不然会被包围呢。」
露蒂调整呼吸,背对敌军,混在游击队的士兵中,跑了起来。
†
为了追击向南逃的游击队,弗桀军不断前进。
尽管才刚开战不久,他们的队伍已经变得细长又凌乱了。必须经过好一段时间,查巴农的命令才能传达到最前线。
数百阿尔昔之外,一群人正观察著弗桀军的情况。
那是以堤格尔为指挥官的游击队分遣队。总数两百人,全由骑兵构成。成员有米拉、苏菲、会骑马的奥德兵,以及游击队的骑士。
「露蒂那边似乎挺顺利的。」
堤格尔笑著对骑在马上,伫立在自己身边的米拉与苏菲说。
到目前为止,一切全按照游击队的剧本进行。
虽然我方有两名战姬,但没人真的以为光靠她们俩就能正面阻止人数多达两千、三千的敌军。露蒂与众人商量后讨论出了对策。
第一步,马斯哈佯装背叛游击队,引诱弗桀军前往这片戈里草原。
第二步,由露蒂率领的游击队佯装败逃,拉长敌军的队伍。
最后,由堤格尔率领分遣队攻击敌军侧面,从中穿过,把敌军队伍一分为二。
「收不到指挥官的命令,无法与周围的部队合作的军队,就算人数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可以简单地击溃。」
米拉将拉斐亚斯扛在肩上,露出充满战意的笑容。这些话由身为战姬,有时会指挥超过万人的军队作战的她口中说出,确实很有份量。
「可以的话,最好把敌军分裂成三到四段,如此一来,我们的士兵们战斗起来也比较轻松呢。」
苏菲也将自己的龙具──外号『光华』的萨德抱在胸前,冷静地观察敌军。虽然她不像米拉一样会在站在军队最前方战斗,但有必要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挥动龙具,保护友军,打倒敌人。
「可以的。如果是你们两个一起突击,就算是我,也会全力逃命呢。」
堤格尔开著两名战姬的玩笑,拉斐亚斯对他的后脑勺放出寒气。
就在这时,堤格尔等人收到侦察部队回来的通知。敌军说不定也有分遣队,为了保险起见,堤格尔派侦察部队查探周围的情况。
侦察队队长来到堤格尔等人面前,他的模样使众人相当惊讶。仅管队长努力保持冷静,但脸色还是因恐惧而变得铁青。
「我们、在西南、方的山丘、的另一头、发现可怕的、东西……!」
队长断断续续地说著,堤格尔与米拉、苏菲皱眉。侦察队发现的似乎不是敌方的军队,既然如此,可怕的东西又是指什么呢?
堤格尔把装了水的皮袋交给队长,队长一口气喝完后,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先向众人道歉,接著急促地说:
「那是一群很大,非常巨大的怪物。远远看著像有斑点的蜥蜴,近看的话不只比熊大,甚至有猎人小屋那么大。而且总共有四、五十……总之数量非常多,最要命的是,它们正朝著这边过来。」
堤格尔与米拉、苏菲忍不住交换视线。堤格尔向队长发问:
「你不是有靠近看吗?你觉得怪物的哪些部分像蜥蜴?」
虽然堤格尔不认为队长看错了,可是龙群应该不会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这一带,所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从拉泽斯镇出发后到今天为止,堤格尔他们做过多次侦察,从来没收到发现龙群的报告。
队长说,怪物的头和身上的鳞片看起来像蜥蜴。你见过龙吗?堤格尔又问队长,得到没有的回答。而且刚才队长也确实是以怪物称呼那生物。
「那是龙吗……?」
「不确定。但是我曾经见过龙,你的描述听起来很像──辛苦了。你先到后方休息吧。」
慰劳完队长,让他离开后,堤格尔回头看向米拉与苏菲。两名战姬脸上浮现刚才没有的紧张之色。
「现在没空讨论,我直接过去看看。」
堤格尔还来不及开口,米拉已经扛著拉斐亚斯发话了。堤格尔惊讶地看著她,战姬眨了眨眼,笑道:
「就算真的是龙群,也不是战姬的对手。我会尽快收拾它们回来的。你不必担心那边,专心对付弗桀军就好。别让这大好机会溜掉。」
米拉的话很正确。堤格尔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分遣队。尽管明白这点,堤格尔脸上还是出现迷惘之色。他不想让心上人独自冒险。
「我也会一起去的。」
苏菲看穿堤格尔想法似地开口。
「不管那些怪物是什么,两个人一起上,就能更快解决。这样你也比较放心吧?」
苏菲以一贯的稳重微笑说著,堤格尔努力地挤出笑容说:
「谢谢──你们两个都要小心哦。」
米拉与苏菲笑著点头,潇洒地纵马离去。蓝发与金发在空中飞扬,龙具反射著阳光,灿然生辉。
「我也得好好努力才行。」
堤格尔拿起插在马鞍上的黑弓,对自己打气似地用力握紧搭档。
为了让米拉与苏菲专心对付怪物,堤格尔和分遣队也必须确实地完成任务才行。只因为她们不在就失败,未免太过丢脸。
话虽这么说,两名战姬不在,使得分遣队的攻击力大减,也是不争的事实。必须想办法弥补战力的落差。
就在堤格尔把视线放回敌军时,一阵马蹄声响起。管理奥德兵的洛伊克朝这边过来。他身上穿著以铁片补强过的皮甲,肩膀搁著一把长柄斧头。
「我已经从琉德米拉大人那儿听说发生的事了,我会在敌阵中保护您的。」
射箭时需要同时使用双手,因此会变得毫无防备。原本的计画是由米拉或苏菲待在堤格尔身边保护他,现在似乎是由洛伊克接下这个任务了。顺带一提,堤格尔已经在要求不能说出去的前提下,把米拉是战姬的事告诉洛伊克了。
「没想到在蒂耶尔塞之后,还能有与您一起战斗的机会,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就拜托你了。话说回来,一旦战斗开始,你可以骑在我旁边,而不是骑在我前面吗?──我想试试某种战斗方法。」
堤格尔看向挂在马鞍上的箭袋。这些是洛伊克努力收集来的七十二支箭,分别装在两只箭袋里。每支箭的箭身都被涂成红色。
「虽然我是照著您的吩咐做的……为什么要把箭身涂成红色呢?」
洛伊克疑问。
「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目前是这样啦。」
堤格尔耸肩说完,敛起表情,看向远方的敌军。洛伊克也不再多问,瞪著弗桀军,眼中流露愤怒之色。弗桀军在奥德境内烧杀掳掠的事,早已传到游击队耳中了。
堤格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其呼出。接著高举黑弓。
「突击!」
骑兵们大声吶喊,八百只马蹄一齐震动大地,扬起烟尘,有如朝著猎物疾飞的猛禽,向前奔驰。
来到离敌兵只剩三百阿尔昔的距离时,洛伊克以不解的表情看向堤格尔。虽然堤格尔左手握著黑弓,但是右手并不拿箭。
「你先看我怎么做就好。」
堤格尔只简短地对洛伊克这么说。
虽然弗桀军已经发现分遣队,可是能及时做出迎击态势的不到两百人。话是这么说,但也是与分遣队相同的人数,不全力应战的话,应该会反过来被击退吧。
分遣队继续前进,来到离敌军不到五十阿尔昔的距离时,堤格尔总算从箭袋抽出三支箭。但他是只把箭搭在弓上,并不拉紧弓弦。
洛伊克紧张地看著堤格尔,正想问堤格尔究竟打算做什么时,发现年轻的指挥官额头冒出汗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分遣队与弗桀军之间的距离,不到十阿尔昔了。
下一剎那,以长枪指著分遣队的三名弗桀兵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来。他们的咽喉各插著一支红色的箭。
见到那场面的人,除了某个人之外,肯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也没人有时间对此感到疑问。
分遣队与弗桀军剧烈冲突,战意与杀气、咆哮与怒吼、人与马,全都交错在一起。
洛伊克挥动长斧,砍下一名弗桀兵的人头。旁边三名弗桀兵的人中与额头中箭,惨呼著倒地。
堤格尔无视那些敌兵,又抽出三支箭搭在黑弓上,站在他附近的弗桀兵接二连三地倒下。
洛伊克停下挥动斧头的手,看向堤格尔:
「可以问个问题吗?您是什么时候拉弓的?」
「等突破这里再告诉你。」
堤格尔一面说著,一面终结两名弗桀兵的生命。
──一个箭镞,一根手指。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就能致人于死了。
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就够了。
即使把拉动弓弦的动作压抑到最小,只要距离够近,而且能正确地命中目标,就能杀死敌人。
为什么自己会忘了这句话呢?不,堤格尔已经知道原因了。
因为想射中苍冰星。
为此,堤格尔拚命练习箭术,思考如何让箭飞得更快,更远,更强劲。这想法不算有错,而且以这想法锻炼而成的箭术,也确实救了自己好几次,使自己活到今天。
可是,自己的箭术不只那样。应该说不能只有那样。
堤格尔又搭上三支箭,下一秒,三名弗桀兵们的颈部中箭。
弗桀军嘈杂了起来。他们只看到堤格尔把箭搭在弓上,身边的同抱就中箭了。而且中箭的伤口看起来明明不深,可是被射中的人,全都再也站不起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名弗桀兵瞪著骑在马上的堤格尔,尖声发问。
「被你们当成懦夫的弓箭手。」
堤格尔抽出新的箭,冷冷地回答。
「我没有被其他人保护,也没有躲在暗处。你们只要再上前几步,就可以用剑或长枪砍中我了。可是你们却没人敢上前杀我。到底谁才是懦夫?」
有比这更刻薄的挑衅吗?但是身为弓箭手,闯入敌阵是严重消耗精神的行为,因为必须一直暴露在随时可能被白刃攻击的紧张之中。假如能以话语动摇敌人,当然没有不那么做的道理。
「你们看到了没!这个人就是我们的队长!」
堤格尔身旁的洛伊克,一面挥动长斧,一面朝分遣队的士兵大叫。
「我们的队长是弓箭手!但他不是懦夫!你们怎么能不回应他的勇敢呢!」
分遣队的士兵们高声吶喊,拿起武器迎战围攻上来的弗桀兵。以剑与长枪击倒敌人,不停前进。弗桀军承受不住他们的猛攻,开始后退。
分遣队有如剪开柔软的绢布的剪刀似的,突破了弗桀军的右翼,转而闯入中央部队,也一下子就推进到一半之处。
「你们在干嘛!」
一名高头大马的骑士从弗桀兵中走出,来到堤格尔等人面前。他戴著包覆整颗头颅,只在眼部与嘴部露出细缝的头盔,身上穿著锁子甲,右手拿著长枪,左手拿著足以遮住他全身的巨大盾牌。
弗桀骑士仰望著骑在马上的堤格尔,嗤笑著说:
「还以为出现什么三头六臂,居然是个使弓的?这里的士兵都是废物吗?」
「是吗?那你就杀死我看看啊。」
堤格尔傲慢地放话。弗桀骑士也不回嘴,以盾牌护身前进。
正当他准备朝堤格尔刺出长枪时,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只见一支箭刺在他没被锁子甲覆盖到的右大腿上。
堤格尔不是朝骑士,而是朝地面射箭,使其反弹,射中目标。
骑士以长枪作为支撑,勉强站起。可是已经无法走路了。他的气焰不再像先前嚣张,从头盔后方颤声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说完后,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说道:
「也有人称我为红狼。」
那是洛伊森要塞的骑士们对堤格尔的称赞之词。
一箭使骑士失去战斗力。弗桀军大受震撼,陷入动摇。分遣队趁机以长枪突刺,或是以马蹄踢飞弗桀兵前进,在惨叫与哀号中突破了中央部队。
接下来,又势如破竹地突破了左翼部队。
为了进行下一波攻击,堤格尔命令士兵前往远离弗桀军与游击队的场所,以重新整队。
就在这时,洛伊克看向北方,笑了起来。
「看来,想休息还早呢。」
只见一群骑兵朝这边过来。人数与分遣队差不多,应该是查巴农派来对付堤格尔他们的吧。
堤格尔检查两只箭袋,一只已经全空了,另一只还有十几支箭。他回头看向洛伊克:
「你带著部队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我去躲在比较远的地方。这一带的草长得很高,趴下来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洛伊克马上就明白堤格尔想做什么。
「为了预防万一,还是留下几个人陪您吧。」
「陪我的只要有花草就够了。还有,要在我的箭用完前来接我哦。」
堤格尔扬起嘴角,洛伊克耸肩。
†
离开分遣队后,米拉与苏菲策马疾奔,很快地抵达侦察队说的地点附近。
「米拉,你冷静点。」
苏菲稳重地安抚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米拉。
「我知道不能与堤格尔并肩战斗,让你很不甘心,但是你的表情太可怕了。」
「我才没有不甘心。」
米拉难掩焦躁之色地回道。虽然很高兴苏菲顾虑到自己的心情,但是希望她能稍微修饰一下说法。为了不被苏菲进一步取笑,米拉先发制人地提出疑问:
「你觉得怪物和查巴农子爵有关吗?」
「很难说呢。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是很希望没有关系啦……」
不论如何,都看不出查巴农与怪物之间有什么连结。很难想像这是查巴农料到游击队的战术后做的对策。
山丘映入眼中。依照侦察队的说法,山丘的另一头有许多怪物。两人一口气来到山丘顶端后,龙具分别发出淡淡的光芒,警告著她们。
米拉与苏菲紧张地绷著脸,环视周围。
眼前的冲击性光景,使她们倒抽了一口气。
一群巨大的怪物,几乎淹没山脚。
怪物的总数大约四、五十头。身体比大象还大,全身被土黄色的鳞片包覆,而且有黑色的斑点,看起来确实有点像蜥蜴。
「那些真的是龙吗……?」
「是啊。话是这么说──」
说到一半,苏菲的表情变得很严峻。
「不管怎么看,它们都不像活著的生物。」
由于身上有许多黑色的脏污,所以难以辨识,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龙的头部有许多凹陷,有些龙甚至失去半张脸。就算龙的生命力再强,也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活著。
「可是,尸体怎么可能会……」
米拉正想反驳,又想起二十多天前的事。
那时,堤格尔与米拉、露蒂一起穿过名为夏立尔的捷径的幽暗山谷,在其中碰上一群被什么人操纵的死者,陷入苦战。
──再说,我也知道能操纵尸体的魔物。
茨魅。附身在米拉的祖母维多莉亚的遗体上的魔物。
虽然这些龙的尸体不一定是魔物操纵的,但能确定的是,在这个布琉努,有能够操纵尸体的人物。
死去的龙──尸龙们的呻吟声,乘著风传了过来。米拉轻拍害怕的马儿的颈子作为安抚后,扛著拉斐亚斯下马。假如与龙战斗时,马儿因为恐惧而暴动,就难以控制了。
一开始的冲击过去后,强烈的愤怒与不快涌上心头。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样随意使用亡骸,是天理不容的事。
「苏菲,我去收拾它们。你回去通知──」
「不行啦。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面对堤格尔呢?」
苏菲也抱著龙具下马。她早已恢复成平时的态度了。米拉叹了口气。不过考虑到尸龙的数目,两人一起战斗确实比较有效率。就战士而言,苏菲也是个中高手。
「那我后方就交给你了。」
拉斐亚斯的枪头迸出寒气,冻结山坡。不一会儿,就出现一条通往山脚的细长冰道。
「我也是。」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滑下冰道。直到这时,米拉才发现尸龙身上的黑色斑点,其实是乾掉的血迹。
米拉大喝一声,跳入尸龙群中,与怪物们正面交战。她先削下一头尸龙的下巴,尸龙的身体因此摇晃,但仍然举起右前脚,想踩烂米拉。尸龙的动作虽慢,但是没有任何停顿。
米拉以闯入对方身体下方的方式躲开右前脚,横扫拉斐亚斯,劈开尸龙的左前脚。尸龙发出轰然巨响倒下,但是又缓缓起身。如果是活著的龙,一定会痛到站不起来。
「真麻烦……!」
米拉啐道。这些怪物没有痛觉,除非把四条腿全部砍断,否则一定无法阻止它们活动。毕竟它们早就死了。
苏菲站在米拉后方,挥动萨德迎击尸龙。但她并不积极进攻,只是接连击退袭来的尸龙。
尸龙逐渐聚集在苏菲身边,想以牙齿咬碎她,或是以爪子扯烂她,但是全都无法碰到苏菲一根毫毛。她手中的黄金锡杖一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一面毫不留情地打碎尸龙的下巴或前脚。
「幸好没让这些怪物前往战场。」
苏菲额头冒汗,呼吸愈来愈炽热。光是一头龙,就足以使士兵陷入恐慌。再说,虽然它们是尸龙,可是鳞片的硬度也与活著的龙相同,米拉与苏菲之所以能与它们战斗,全是仗著龙具的缘故。
「──寂静的世界啊!」
米拉使出龙技,镶在拉斐亚斯枪头的红色宝石晶光灿然,迸发强大的寒气,将这一带的地表与尸龙的腿全部冻结。乍看之下,就像阻止了怪物的动作似的。
可是尸龙毫不在意地扯裂皮肤与鳞片,若无其事地抬起腿。甩著腐烂的肉片,继续攻击米拉与苏菲。
米拉皱眉,但不惊讶。她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了。再说,这龙技的目的还有一个。
「苏菲,你暂时一个人撑一下。」
米拉压低身子,朝前方一跃,在冰冻的地面轻快地滑行,经过某头尸龙身边时,长枪一闪,制造出钝重的声音,斩断只剩腐肉的前脚。
她无视倒下的尸龙,在冰面画出弧线,溜冰似地逼到其他尸龙旁。有如一流杂技师似地轻巧躲开怪物的咬合,以长枪击碎其鼻尖。
米拉绝不在同一个地点停留,纵横穿梭于冻结的地表,耍弄怪物们。围绕在她身边的寒气因移动而拉长,宛如白色的翅膀,看起来就像冰之妖精一样。如果是堤格尔,说不定会这么说吧。
尸龙们反射性地想追杀米拉,反而因此撞成一团。就算没有痛觉,巨大的身体摔倒后,想重新站起,并不是容易的事。
绝大多数的尸龙倒地后,米拉伸长拉斐亚斯的枪柄,高高跃起,以寒冰般的眼神傲视它们。
「──穿过天空,冻结吧!」
拉斐亚斯发出的寒气成为白光,在米拉面前画出六角形的结晶模样。
地面窜出好几支巨大的冰枪,穿透尸龙的身体,从体内瞬间冻结尸龙后破碎。数不清的碎冰在空中飞舞,反射著阳光,闪闪发亮。
米拉在苏菲身边身旁落地,叹了口气,露出厌烦的表情。
「它们似乎没有逃命的想法呢。」
刚才的龙技,只歼灭了十头左右的尸龙。还有大约三十头朝她们接近。那些尸龙没有任何惧意,毫不犹豫地袭向两名战姬。
苏菲以萨德打飞了一头张开大嘴袭来的尸龙。怪物的头颅在地面滚动不已。光华的耀姬重新拿好黄金锡杖,看向下一个对手。
就在这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刚才的尸龙头藉著滚动的余势,弹起来咬向苏菲。苏菲来不及闪避,上半身被龙嘴一口咬住。米拉瞪大双眼,呆立原地。
不过米拉受到的打击很快就就消失了。苏菲从内侧击溃龙头,毫发无伤地再次现身。
「衣服被咬破了……」
只见苏菲烦闷地剥下沾在头发与衣服上的腐肉,说出脱线的感想。米拉赶紧跑到她身边:
「还好吗?」
「运气不错。那只尸龙的嘴有很大的裂伤,牙齿几乎没了。剩下的牙齿只咬到我的衣服。」
米拉松了口气,隔了一拍后,露出恶作剧的笑容道:
「你可要小心点啊。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面对堤格尔呢?」
「既然你这么说,等平安回去之后,我可以向堤格尔讨人情吗?」
出乎意料的反击使米拉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头尸龙朝两人袭来。战姬们同时拿起龙具,准备迎战。
可是那尸龙并没有进入两人的攻击范围。远远飞来的某物,击碎了怪物的头。看起来像斧头的那物体在空中旋转著,飞往某处去了。失去头颅的尸龙身体一歪,倒了下来。
「刚才那是……?」
米拉正讶异地蹙眉,又受到新的冲击。因为拉斐亚斯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苏菲的萨德也一样。龙具说,有同伴出现。
──既然龙具有反应,是战姬吗?但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究竟是谁……
米拉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因为某头尸龙的背上,出现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少女年纪约十五、十六岁,有一头淡红色的头发,身上罩著使用许了多羊毛的披风,手中握著一把有精巧装饰的双刃斧。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碧空如洗的眸子晶亮无比。
(插图011)
「奥尔嘉!?」
米拉怔住了。站在尸龙背上的,是外号『罗轰的月姬』的战姬奥尔嘉•塔姆。那身游牧民族特有的服装,以及手中的龙具姆玛,全都证明了刚才击碎龙头的人就是她。
奥尔嘉与米拉等人分手,前往首都尼斯,是露蒂从纳瓦拉要塞救出被巴谢拉捉住的堤格尔的隔天。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天了。
理应待在首都尼斯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不过,在说明这些事之前,奥尔嘉还有该做的事。
两头尸龙从左右张嘴,想咬住她。奥尔嘉不闪不躲地站在原处,挥动龙具。镶在斧面与斧柄的接合部分的绿柱石发出强光,斧柄倏地变成两倍长,斧刃甚至比原本的大上两轮。
奥尔嘉举重若轻地挥动变形后的龙具,砍断两颗龙头。
其他尸龙以失去头颅的尸龙为踏板,袭向奥尔嘉。奥尔嘉并不应战,而是直接跳到地上。尸龙们撞在一起,双双倒下,晃动大地。
落地的奥尔嘉并不前往米拉等人身边,而是冲向其他尸龙。
近到离某头尸龙只有眉睫的距离时,那尸龙抬起前脚,想踩扁奥尔嘉。奥尔嘉闪身躲过攻击,踏著龙腿向上跑,同时挥动斧头,砍断尸龙的头。
抵达尸龙的背部后,奥尔嘉调整呼吸,张望左右。等其他尸龙朝自己袭来时高高跃起,挥动龙具,弹开龙爪后,从背部跃下。
虽然不如在冰上滑行的米拉般抢眼,但是奥尔嘉的行动大胆又洒脱。她为了吸引尸龙的注意,挑衅似地接连跳到不同的尸龙背上,使尸龙们相撞相杀。而且还不忘趁机攻击怪物的头颅或前脚。
眼前的景象使米拉与苏菲怔住了。不过她们很快地回神,开始援护奥尔嘉。以长枪与锡杖攻击尸龙,引诱它们朝特定方向前进,使它们撞在一起,无法动弹。
拿著拉斐亚斯的米拉身边被白色的寒气包围,握著萨德的苏菲身边有金色的光华旋绕。
奥尔嘉立刻发现两名战姬想做什么。她的龙具变得比她自己还巨大,由淡红与黄金、漆黑三色组成的斧刃开始发出黄宝石般的光辉。
三人的龙具,在眩目的光芒中解放力量。
「──寂静的世界啊!」
「──疾走于吾之前方的光辉飞沫啊!」
「──破坏之五!」
尸龙们先是被拉斐亚斯发出的压倒性寒气形成的毁灭性暴风雪所冻结,接著被萨德前端的庞大光团碰触,无声地消失。姆玛发出的巨大力量,将尸龙们如字面意义地化为粉碎,并在大地刻下又大又深的龟裂。
三种龙技混合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光流,卷动空气、掀起狂风、大气咆哮、地表陷落。在场的所有物体全被毫不留情地压溃。
数秒后,光芒消失,震动也停止了。米拉与苏菲看著尸龙们原本的所在之处,忘了呼吸。只见地面凹陷成钵状,其中空无一物。怪物们没有留下一片腐肉,完全消失无踪了。
「集合三名战姬之力的话,就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苏菲的声音中带著深深的的恐惧。假如她们只是分别使用龙技的话,应该不会有这种程度的破坏力吧。
「反正也没多少机会集合三名战姬的力量。」
米拉耸肩,移动视线,发现缓缓朝这边走来的奥尔嘉,朝她轻轻挥手。虽然奥尔嘉的头发凌乱,脸上带著疲劳之色,但是似乎没受什么伤。
等奥尔嘉来到面前,米拉笑著朝她伸手。
「好久不见了,很高兴你没事。谢谢你帮了我们。」
奥尔嘉握住米拉的手,苏菲也笑著走上前。
「还记得我吗?我是苏菲亚•欧贝达斯。我也要谢谢你的出手相助。」
没想到奥尔嘉摇头道:
「该道谢的是我。下次我送你们羊。」
米拉露出讶异的表情。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朝这边接近的,是一名旅人打扮的男子。那人的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暗红色的头发凌乱一下巴杂乱地长出胡渣,衣服也充满脏污。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男人,但是很不可思议的,米拉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自己曾在哪见过他吗?米拉正如此想著,奥尔嘉已经若无其事地说了:
「那个人是乌鲁斯阁下。堤格尔的父亲。」
「欸!」米拉忍不住怪叫,「哦!」苏菲则是掩住嘴角。
乌鲁斯来到三人面前,翻身下马,向米拉与苏菲行礼。
「感谢两位在危急时救了我。我是乌鲁斯•冯伦,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父亲。奥尔嘉阁下建议我这么介绍自己。」
米拉忍不住盯著乌鲁斯打量起来。如此近看,两人确实有几分相似,身上的氛围也很像。
「呃,那个……我是琉德米拉•露利叶。」
米拉红著脸报上姓名,乌鲁斯先是露出讶异之色,接著微笑起来。
「您就是……很荣幸见到战姬阁下,小犬受您照顾了。」
「呃,不会。我从堤格尔……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那儿听说许多您的事,原本就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您见面,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相遇。」
差点以昵称称呼堤格尔,米拉连忙改口。如果是平常的米拉,绝对不会犯下这种失误。乌鲁斯似乎打算装成没听见,笑著向米拉致意。
苏菲对乌鲁斯报上自己的姓名后,提出疑问:
「话说回来,乌鲁斯阁下,您刚才说的危急是什么意思呢?」
「三位打倒的那些怪物……」
乌鲁斯表情严肃了起来,回头看著凹陷的地面。
「是我把那些怪物带到这里的。」
「『我们』。」
奥尔嘉不高兴地订正,「说得也是,对不起。」乌鲁斯向她道歉。
看著比小自己三十岁以上的少女低头道歉的乌鲁斯,米拉觉得很佩服。他不是因为奥尔嘉的战姬身分才对她卑躬屈膝,而是极为自然,对等地与奥尔嘉对话。
乌鲁斯再次看向米拉等人,开始说明起来:
「我与奥尔嘉阁下从首都尼斯逃出来后,在两天前遇上这些怪物。我本来想与它们战斗……」
可是,乌鲁斯的剑无法伤害龙的鳞片,反而断折碎裂了。
「不能让奥尔嘉阁下独自战斗,所以我们骑马著马,一路奔逃。但不论我们逃往哪儿,那些怪物都一定会追上。」
乌鲁斯他们拚命地逃。就速度而言,是骑马的两人比较快。问题是尸龙不需要休息,两人好几次都差点被追上。
而且他们也无法逃入市镇,应该说还必须特地绕开城镇村落,以免人们被卷入灾祸,被尸龙攻击。
如此这般,在三十分钟前,两人真的被追上了。
奥尔嘉叫乌鲁斯躲著,打算自己一个人与尸龙群战斗。
就在这时,米拉与苏菲刚好现身。
乌鲁斯的说明简单扼要,米拉与苏菲都很满意。虽然想知道更详细的部分,不过可以等之后再问。
「既然琉德米拉阁下在这里,小犬是否也在这附近呢?」
「是。」米拉点头,回头看向身后的山丘。从丘顶往东北方眺望的话,应该能眺望战场。
「乌鲁斯阁下,您知道这里是奥德的戈里吗?」
乌鲁斯眼中出现理解之色。
「戈里草原吗?虽然我知道自己进入奥德了……」
他与马斯哈交往多年,奥德的地名大致上都有听过。
这次换米拉简单说明游击队的现况。游击队被巴谢拉打败,逃到奥德请求马斯哈收留,就在这时,查巴农子爵带著士兵进攻,只好在戈里迎战对方。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现在正在战场战斗。」
「这么说来,贝杰拉克家的露蒂安妮阁下也是了?」
这问题出乎冻涟的雪姬的意料。她一头雾水地点头,乌鲁斯露出安抚似的笑容,说明原因:
「贝杰拉克公爵请我把家书转交给她。」
「原来如此。露蒂安妮阁下正以游击队总司令的身分在战场上战斗。」
米拉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您要见她,我们一起过去吧?」
乌鲁斯并不直接回答米拉,而是仰头看向山丘。
「我还是在一旁观战吧……手中无剑的我,无法成为小犬的助力。」
乌鲁斯说的是真心话,但同时也是顾虑到与尸龙们战斗,消耗了许多体力的米拉等人。「我明白了。」米拉答应,四人一起前往丘顶。
──我们战斗了多久呢?
在这段期间,战场又有什么变化呢?
前进时,乌鲁斯脸上微现紧张与不安之色。
发现他的表情,米拉忍不住开口:
「堤格尔没问题的。他一定不会输的。」
乌鲁斯讶异地看著米拉。又不小心以昵称称呼堤格尔了,米拉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倒流。要是被乌鲁斯认为自己是没礼貌的女人,该怎么办?
但乌鲁斯只是沉稳地笑著,向米拉道谢:
「谢谢──小犬真是幸运儿啊。」
看来乌鲁斯并没有因此否定米拉。米拉松了口气。走在她身后的苏菲与奥尔嘉则是对望一眼,苦笑起来。
†
米拉等人与尸龙群战斗时,露蒂率领的游击队主力部队抵达了预定的地点。那儿有许多剑与长枪、盾牌。马斯哈正躲在草丛里等待露蒂他们。
「露蒂安妮阁下,您做得太好了。我也必须全力以赴才行呢。」
老伯爵与露蒂碰头后,发出与战场不相衬的悠然笑声。但是他眼中充满怒意,这场战斗,这原本是他的战斗。
「罗达特伯爵,队伍后方就交给您指挥了。」
露蒂粗鲁地擦汗,左右异色的眸子晶亮无比。
游击队的士兵来到两人身边,拿起武器后开始列队。
假如弗桀军有秩序地追击,游击队应该找不到反击的时机,因而处于劣势吧。
可是堤格尔的分遣队突破了弗桀军,严重钝化了他们的速度,使查巴农的命令无法传到队伍最前方,部队因此愈来愈混乱。
露蒂拨开人群向前,来到准备反击的游击队的最前方。
「让我们反击吧!」
露蒂高举长剑,带头向前冲。士兵们也大声怒吼。
尽管是装出来的,但是背对敌人逃走的耻辱,刺激著这些士兵的尊严,使他们战意愈发高昂。虽然刚才一路败逃,但由于士兵们都是轻装,所以不像敌人消耗那么多体力。就连受伤的人,也都还有余力与眼前的敌人战斗。
「分遣队已经完成他们的任务了!接下来换我们了!」
再加上总司令如此大喊,比谁都率先冲进敌阵,使士气变得更高了。至于奥德兵,则全都和洛伊克相同,因为自己领地内的村镇被攻击而怒不可遏。
基于这些原因,游击队团结一心地冲向弗桀军。
率先勇闯敌阵的露蒂快狠准地挥动长剑,使弗桀兵来不及闪避或防御。咽喉被划开,手臂被砍,腿部被刺。喷出的鲜血染红草地,染黑大地。
露蒂大胆地到与对手极近之处,专挑没有头盔和铠甲保护的部分攻击。
──不能陷入与对方比拚力气的状态。
比力气的话,会暂时无法动弹。比赢力气的话就算了,输的话,身体会失去平衡,无法立刻活动。
自己的体力应该用在能不停活动的战斗方式才对。这样才能让敌军无法休息。
露蒂惊险地躲过弗桀兵刺来的长枪,从对方腰侧钻过,顺手划开对手颈部。
总司令奋战的身影,激励了游击队的士气。士兵们或是以全身冲撞敌兵,或是以短斧连著铠甲劈砍对手,或是数人齐上地攻击同一个敌兵。那凶猛的攻势,使弗桀军开始动摇。
可是弗杰兵无法如愿后退。因为查巴农命令后方部队要站稳原地,支持前方的同袍。
就查巴农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就算自军被敌军的分遣队突破过,可是没有出现严重的伤亡。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改变以人数取胜的大方向。目前先硬吃敌军的攻击,只要我军从混乱中恢复阵形,就开始能反击了。
他的想法没错。但假如敌军的攻势远比预料中的更猛烈,就必须想办法鼓舞前方部队的士气。可是查巴农完全没有想到要那么做。
一路上,露蒂都是一剑劈翻挡在自己面前的敌兵,立刻继续向前奔跑。游击队的士兵们则一口气涌入她杀出的血路里。
再差一点,就能突破弗杰军的前方部队了。
正当露蒂如此心想时,一名骑士推开弗桀兵,走了出来。他身上穿著能够保护全身的铁灰色铠甲,手中拿著巨大的铁锤与表面有许多尖刺的盾牌。
骑士散发出的凶恶压力,让游击队的士兵不禁停下脚步。
「你就是值一千枚金币的小妞吗?」
骑士的话使露蒂柳眉倒竖,俏脸出现怒气。
「不是。」
「不是吗?可是你的脸──」
「是一万枚。」
露蒂打断对方的话,傲然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其他敌兵也听得到的音量大声宣布:
「如果我被抓住,贝杰拉克家应该会出一万枚金币把我赎回吧!你们之中有人觉得自己拿得到那笔钱的话,就上来吧!」
大多数敌兵惊奇到说不出话,大多数游击队的士兵则是傻眼到说不出话。那骑士哈哈大笑,举起铁锤与盾牌:
「好啊。一万枚金币,我要定了!」
话一说完,他立刻冲向露蒂。从他的动作看来,他应该会先以盾牌殴打对手,使对手动弹不得后,再以铁锤做致命攻击吧。露蒂如此猜测。假如随意接招,整个人会被打飞。就算带开盾牌的攻击,也会被随之而来的铁锤击中。
露蒂瞪著骑士,佯装想绕到对方左侧。骑士不让露蒂得逞似地以挥动盾牌,但这么做反而正中露蒂下怀。
只见露蒂向上一跳,朝盾牌边缘一按,以惊人的身手跃过骑士头顶,同时挥剑。鲜血从骑士头盔与铠甲间的缝隙喷出。
露蒂著地的同时,骑士也倒地不起了。
极为短暂的单挑,但是有戏剧性的效果。游击队的战意更加高昂,弗桀兵则开始感到畏惧。
弗桀军是由好几个诸侯的部队组成的,他们并不忠于查巴农,单纯是因为害怕嘉奴隆与葛雷亚斯特,所以才会服从查巴农的命令。因此只要一转为守势,士气就会急遽低落。
认为无法挡下游击队的猛攻后,处在军队最前方的弗桀兵开始左右散开。一人逃走,两人逃走……前方部队有如被强风吹过的沙堡,转眼间崩塌了。
弗桀军,崩溃了一半。
在后方指挥弗桀军的查巴农脸上难掩焦躁之色。
「前面的诸侯和士兵到底在做什么?」
「因为才刚被敌军的分遣队攻击,各部队都还在混乱中……」
部下战战兢兢地回答,查巴农以昏暗的眼神看著他。
「敌人是缺乏武装的残兵败将,人数也只有我军的一半。就算被他们把我军分成前后两半,我们也没有陷入苦战的理由吧?」
部下惶恐地缩著脖子。
就总人数来说,目前仍然是弗桀军占优势。可是就现状而言,有许多士兵被分散成两百、三百的小集团。而且得不到查巴农命令的部队,都会改为以小队长的个人判断行动,无法流畅地与身边的部队合作。
查巴农与他的部下,都不明白这点。
不久之后,查巴农就收到前方部队被突破的消息了。查巴农让传令兵退下,深深叹气。
──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我军单方面摧残只有残兵败将的敌军,高唱胜利的凯歌才对。而且敌军的总司令露蒂安妮•贝杰拉克应该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拖到自己面前了才对。
──不对。其实是敌军在发狠做困兽之斗,使我军有点棘手而已。
正当查巴农如此自我安慰时,又收到新的消息。
被派去攻击敌军分遣队的我军骑兵部队,被击退了。原本有两百名骑士的部队,现在只剩不到六十人了。
出现在查巴农面前的,是骑兵队的副队长。因为队长已经战死了。
「阁下,请您快逃。」副队长劈头就这么说。
「敌军的分遣队已经朝这边来了。」
「先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查巴农气到握紧插在马鞍上的爱枪,想一枪捅死他似地催副队长做说明。
副队长说,敌军的分遣队佯装从战场逃走,骑兵部队理所当然地上前追击。可是队长很谨慎,不让队伍散开,也不允许骑兵们过度追击。
但是,骑兵队因此变得很醒目。
一支箭忽然飞来,射中队长的头,使队长落马身亡。除了队长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先落马还是先断气。
正当骑兵队因失去队长而陷入混乱时,敌军的分遣队也掉头反攻。在那之后,又有好几名小队长被暗箭射中,骑兵队更显混乱,一下子就被分遣队打得大败。
听完原委,查巴农脸色铁青,总算感受到危机。
──嘉奴隆公爵派出的援军在哪里?
发现自己想找根本没主动打探过对方所在之处的援军求救,查巴农摇了摇头。不该找,也不能找嘉奴隆的援军求救。
就如副队长说的,应该先逃再说。
──可是……
想到必须拋弃从自己领地带来的一百五十名步兵,查巴农犹豫了。
──再说,嘉奴隆公爵应该不会轻饶打了败仗的人吧。
嘉奴隆说不定会追究败战的责任,趁机把魔掌伸入弗桀。所以这一仗非赢不可。
查巴农祈祷似地把额头抵在爱枪的枪柄上。这是他亡父使用过的长枪,父亲愉快地描述自己如何一枪杀死熊的身影,浮现在查巴农脑中。
「──由我带头进攻,迎击敌军吧。」
查巴农不再迷惘,断然说道。虽然部下听得眼神发亮,但副队长只是以怜悯的眼神看著他,以为病入膏肓的病人看诊的医生般口吻说:
「已经太迟了,阁下。」
目前的优势在贝杰拉克游击队那儿,就算总司令亲自出马,情势也不会因此翻转。尽管副队长如此劝告,可是查巴农不听。
「朝这边过来的分遣队才是敌军的关键部队。只要打败分遣队,就能改变情势。」
查巴农昏暗的眼中亮起烛火般的战意。虽然只是直觉,但查巴农确实捉住了某个真相。至于副队长则以为查巴农疯了,但是他不能不服从总司令的决定。
「来了!」简洁的通知传入耳中。只见东南方扬起阵阵沙尘,一群骑兵朝这儿前进。是敌军的分遣队。带头的是一名拿著黑弓的年轻人。
──我不能输。
查巴农高举长枪,驰马向前。骑兵队也发出隆隆的马蹄声,跟了上去。
可是,查巴农的枪无法杀伤敌人。
双方距离小于五十阿尔昔时,使弓的年轻人朝这边射箭,正中查巴农坐骑的头部。
马儿嘶鸣一声后翻倒,把查巴农摔在地上。
露蒂与游击队一起在弗桀军的后方部队厮杀。
虽然她的斗志仍然高昂,可是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
白银的头发与由白黑两色组成的军服上沾满尘土与血污,脸上有无数条汗水滑落的痕迹。手臂开始发麻,用惯了的长剑也开始变重。
尽管如此,露蒂仍然不肯后退。
自己与士兵同在。她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才在这里的。
她的决心,有了回报。
一支火箭从弗桀军主力部队的所在之处窜升到天上。是堤格尔射的箭。露蒂立刻明白查巴农被捉住了。
──虽然他只说希望能做到,不过真的做到了……
露蒂心中涌起欢喜之情,身体似乎也变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高举长剑高声叫道:
「查巴农已经被我军俘虏了!是游击队的胜利!」
一秒的沉默之后,出现两种喧嚣。露蒂的话以惊人的速度传开,游击队的士兵大声欢呼,弗桀兵则发出哀号般的呻吟。
「开始进行追击战!」
露蒂看著正前方的敌兵,大声道:
「恶有恶报。对残暴的敌人,不必手下留情!」
胜者的战意成为肉眼不可见的巨浪,冲垮了败者的勇气。
弗桀兵因恐惧而溃散,有人扔下武器投降,有少数人想继续抵抗,但是被游击队的士兵包围,斩杀。
指挥追击战的是马斯哈。他彻底追杀溃逃的弗桀军。
自己的领民受到不正当的伤害,却默不作声的人,不配担任领主。必须杀到让弗桀军再也不敢踏入奥德一步才行。
弗桀军总崩溃后,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露蒂过来与马斯哈会合。既然胜负已定,就该把立战功的机会让给士兵,不需要继续挥剑。
「您的战斗真是太精彩了。」
马斯哈赞美,可是露蒂摇头。
「该称赞的是士兵。再说,捉到查巴农的是堤格尔哦。」
「不,正因为您带头战斗到最后,士兵才会如此奋起哦。谦虚是好事,但是不可妄自菲薄。我想堤格尔应该也会这么说──哎呀,说人人到。」
马斯哈转动视线,笑了起来。只见堤格尔骑著马,带著十名骑兵朝这边前进。一名骑兵身后载著被俘的查巴农。
「做得好。你没受伤吧?」
堤格尔下马后,先对马斯哈行了一礼后微笑道:
「托了洛伊克的福,我没事。假如没有他的奋战……光靠我一个人,是捉不到这个人的。」
查巴农一落马,堤格尔率领的分遣队立刻与弗桀军的骑兵队正面冲突。刀剑的铮鏦声与人马的怒吼嘶鸣声回荡在战场上。但是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弗桀军的骑兵队没多久就投降了。
在战斗中,分遣队的人数减少到一百八十人。尽管如此,还是比弗桀军的骑兵队多了三倍。再加上对骑兵队来说,查巴农并非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们不打算拚上生命保护总司令。
至于直属于查巴农的一百五十名步兵,在知道主人被俘,骑兵队投降的事后,全都落荒而逃。不难想像在奥德烧杀掳掠的自己,在战败后会有什么下场。
堤格尔把追击步兵与处理投降骑兵的事交给洛伊克,自己率领十名骑兵,带著查巴农过来与马斯哈会合。
堤格尔以眼神做指示,骑兵粗鲁地把查巴农扯下马鞍。
马斯哈冷冷地看著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子爵。
「查巴农啊,不论就领主的身分,或是身为人类,我都饶不了你。」
「你想杀我吗……?」
查巴农头冒冷汗,但还是虚张声势。
「你知道那么做会有什么下场吗?事情可不会简单善了哦?」
马斯哈深深叹气,露出疲劳一口气涌上的神情。
「如果我毫发无伤地释放你,你一定会逃到嘉奴隆那里去吧?到时候,嘉奴隆就会以我们不合理地欺凌你为藉口,攻打奥德了。不是吗?」
查巴农说不出话。马斯哈继续道:
「我不打算攻打你的领地弗桀,但是我会向你的家人要求赔偿。而且就算你的领地出事,我也不会出手相救。例如嘉奴隆派兵攻打弗桀。」
那是很有可能的事。对嘉奴隆来说,带著一倍兵力攻打敌人却战败的查巴农,已经是没用的弃子了。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把弗桀转送给其他诸侯吧。
「不过,就算要处死你,方法也不只有一种。查巴农啊,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嘉奴隆的事说出来吧。」
马斯哈的话化为寒风,拍打在查巴农脸上。
「不行。我怎么能说……」
查巴农浑身发抖,摇头拒绝。不是出于对嘉奴隆的忠心,而是因为恐惧。马斯哈似乎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命令身后的随从运来某种物品。
一见到那物品,噫!查巴农就发出惨叫。
那是一只成年人双手环抱大小,有黄金雕饰的木箱。
「你是在父亲死后,才开始服从嘉奴隆的,对吧?」
马斯哈的表情与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其实以相同手法被杀的,不只你父亲而已。这是我听其他被杀的人的家属描述,制造出来的仿制品。就像刚才说的,我饶不了伤害我领民的你,不过我可以让你选择死法。是要把你和你的士兵交给领民呢,还是──」
马斯哈的声音平淡,可是令人发寒。
查巴农盯著木箱,开始呜咽。
最后,奥德兵带走查巴农。马斯哈目送他远去后,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堤格尔。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丑陋的场面了。」
「不,如果我是您,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领主的首要之务,就是保护领民。而且不能只是默默保护,还必须做些事,让领民理解他们受到保护的事实。
「对了,堤格尔,米拉和苏菲呢?」
露蒂发问。应该是为了改变气氛吧。
堤格尔正想回答,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转过头。
四道骑马的身影从草原的另一头出现。见到是米拉与苏菲,堤格尔展眉而笑,但是在看清楚另外两人是谁后,他又瞪大眼睛。
其中一人,是奥尔嘉。
另一人,则是父亲。
假如自己手上握著黑弓,肯定会因怔住而掉落吧。
「父亲……?」
过于出乎意料的情况,使堤格尔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确实是冯伦伯爵呢……」
露蒂也很惊讶。她曾远远见过乌鲁斯一次。
来到堤格尔等人面前后,四人下马。米拉朝堤格尔走来,把他向前推。堤格尔慢吞吞地上前,看著父亲。
「一年不见了呢。」
堤格尔努力让自己点头。乌鲁斯抱住儿子,拍著他的后背。
「你长大了。」
堤格尔腼腆地笑了。
自从听巴谢拉说乌鲁斯在王宫后,只要一想起父亲,堤格尔就会担心他的安危。
因此,在见到父亲平安无事的身影时,堤格尔就不由得眼眶发热。就算想装出能独当一面的样子,仍然无法抑制欣喜之情。
尽管如此,还是该把必须做的事情完成。堤格尔回头看著米拉。
「喏!」米拉被苏菲轻推,小跑步地来到堤格尔身边。
「虽然父亲大人应该已经知道这位是谁了,但还是请您让我再介绍一次。这位是我在奥尔米兹时一直很照顾我的琉德米拉•露利叶阁下。我一直很想让两位见面……」
很照顾我。这句话有千万种含意。虽然想做更详细的说明,可是堤格尔说不出来。因为周围的人太多了。
庆祝完父子重逢后,乌鲁斯向马斯哈道谢:
「大致上的事,我已经从琉德米拉阁下与苏菲亚阁下那儿听说了。我儿子受你照顾了。谢谢。」
「受到照顾的是我们才对。我也想让儿子们出国修行修行呢。」
两人互相握手拍肩。对他们来说,这样就很够了。
接著堤格尔向父亲介绍露蒂。重新调整过心情的露蒂,露出贵族千金的笑容,以完美的贵族礼仪向马斯哈致意。
「──四年不见了呢。露蒂安妮阁下。您变得更美了。」
没想到乌鲁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以严肃的表情回礼。那态度令其他人感到不解,可是露蒂更在意他说的话。
「四、四年不见……?」
虽然露蒂曾经远远见过乌鲁斯,但乌鲁斯应该没有见到她才对。而且乌鲁斯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多次造访亚尔萨斯的事。
堤格尔也很惊讶,插嘴发问:
「父亲大人认识露蒂安妮阁下……认识露蒂?」
乌鲁斯尴尬地搔著暗红色的头发。
「虽然我不打算主动说,但也不能装傻呢……露蒂安妮阁下来亚尔萨斯的事,我当年就知道了。」
露蒂发出打嗝般的呻吟声。乌鲁斯继续说:
「您的双亲──公爵阁下与夫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七年前,您第二次造访亚尔萨斯时,我收到公爵阁下寄来的信。信上说假如您在亚尔萨斯有什么事,他们会负责处理,希望我能让你自由活动。」
也许这些话太具有冲击性了吧,只见露蒂的嘴无意义地张合著。乌鲁斯安静地追加道:
「宝贝女儿每年前往没有什么交流的土地,做家长的人当然不可能不在意。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故意装成不知情。」
「父亲大人,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堤格尔不高兴地抗议,乌鲁斯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也没把事情告诉我啊。」
堤格尔哑口无言。他确实只告诉父亲自己遇见了旅人而已。因为露蒂不想揭露自己身分,所以堤格尔是以朋友的身分帮她隐瞒。
「我自己也有那种经验,知道小孩子也是有秘密的。再说那是难得的经验,只要不惹出大事,我就不打算介入。」
三名战姬以佩服与理解的表情看著乌鲁斯。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有办法做出把十四岁的儿子送到其他国家的决定吧。
「比起那个──」
乌鲁斯严峻地看著露蒂,从怀中拿出一封以高级羊皮纸折成的信。上面盖有生著翅膀的马的封蜡。那是贝杰拉克家的印章。
「这是您的父亲要我交给您的。」
露蒂惊讶地接过信,不安地发问:
「我父亲在哪呢……?」
「在首都尼斯的王宫里。」乌鲁斯严肃地继续道:
「七天前,公爵阁下对我说,嘉奴隆公爵迟早会攻击王宫,要我尽快离开。他会让所有能离开的人逃走,但是自己会留下来,待在陛下身边。」
一阵特别强的劲风,吹乱了在场者的头发。
是冷得不像春季中旬该有的寒风。
左右异色的眸子茫然地看著被强风吹起,在空中飞舞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