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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5 中断的道路

夜晚的纱幕覆盖著大地,月儿被被稀薄的云层遮掩,在天上朦胧地发光。大部分的星星都躲在云层后方,安静地沉眠。

地面的一隅,为数不少的营火驱除了黑暗,人类的喧嚣逼走寂静。这儿是巴谢拉军的营地。与雷格那斯战斗后,他们在离战场索洛涅西北方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的场所扎营。

诸侯与士兵们都很浮躁。因为巴谢拉分了不少食物与葡萄酒给他们。

「下一战,一定要拿下雷格那斯的头颅。要以那种心态应战。」

士兵们以欢呼回应巴谢拉的话。下次战斗一定要立下功勋,士兵们摩拳擦掌,笑声融化在夜晚的空气之中。

虽然因为突然出现新的敌人,所以不得不撤退,可是把号称骁勇善战的纳瓦拉骑士团与拉尼永骑士团打到即将溃败,使诸侯与士兵们默默地对自己产生信心。

但是在喧嚣中,没有总司令巴谢拉的身影。他正在自己的营帐中,难掩焦躁地喝葡萄酒。

自己的军队确实把雷格那斯军压著打,打到即将溃败。

可是,没能杀死雷格那斯。

──下一战,绝对不能让雷格那斯逃走。一定要除掉她的性命。

巴谢拉思忖著。

──棘手的,是飞龙与吉斯塔特。

虽然他知道泰纳帝公爵那儿有一头飞龙,可是听说那飞龙在遥远的阿尼亚斯牵制墨吉涅,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飞龙居然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

至于吉斯塔特,嘉奴隆原本说过,已经做好安排,确定他们不会介入布琉努内战了,结果却是这样。光是战姬的存在,就已经很麻烦了,如果整个王国直接站到雷格那斯那边,下一战不知会变得多艰难。

索洛涅之役结束后,巴谢拉立刻派遣使者前往首都,要嘉奴隆在飞龙和吉斯塔特中选一个处理,依他的回应,再决定军队要怎么行动。

说起来,其实不该依靠嘉奴隆,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才对。

──以我的奥特克莱尔,是能斩杀飞龙,但……

巴谢拉对屠龙的事有信心。他刚成为王子不久时,嘉奴隆曾经弄来一头地龙,要巴谢拉与龙战斗。

可是,自己与飞龙战斗的话,谁来压制罗兰与战姬们呢?就算想以人海战术打倒他们,也必须有能力够强的指挥官才行。

──问题在于吉斯塔特。想封住他们的行动的话……

就必须尽快杀死雷格那斯,让吉斯塔特失去介入的藉口。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吗?巴谢拉正在思考,营帐外传来塔拉多的声音。走进营帐的副官见到巴谢拉,放心似地笑了起来。

「还没醉啊?」

「区区葡萄酒,怎么可能让我喝醉。至少要准备吉斯塔特的伏特加或库勒涅的啤酒才行。」

「酒力强的你有客人来访。可别对人家失礼哦。」

塔拉多开著玩笑,让等在营帐外的人进来。

那人身上的斗篷满是尘土,似乎是远道而来的。几绺黑发从拉得很低的帽兜下透出。对方来到巴谢拉面前,取下帽兜。

一名肤色浅黑的女性出现在巴谢拉面前。她年纪约二十岁左右一脸上挂著久别重逢的含蓄笑容。

巴谢拉瞪大眼睛,「碧儿……」忍不住以昵称呼唤对方。

塔拉多离开营帐后,被称为碧儿的女性微微低头。

「好久不见了,巴谢拉大人。」

女性的名字叫碧翠丝,是巴谢拉小时候的邻居,也是童年玩伴。目前是卡特马格斯的莫西亚神殿的巫女。

「笨蛋。你根本不必叫我大人。」

巴谢拉说完,露出困扰之色。与碧翠丝重逢的欣喜与想回避她的心情,正复杂地混在一起。

他在心中咒骂塔拉多,深深叹了口气。

巴谢拉能敞开心胸的对象,除了死去的母亲外,就只有塔拉多与碧翠丝了。所以,他必须尽快把碧翠丝赶回去,否则自己会失去战意。尽管明白这点,可是巴谢拉却没有那么做。

他让碧翠丝坐下,在自己的银杯中倒入葡萄酒,交给她。

「你不是住在卡特马格斯?怎么特地跑来了?」

巴谢拉语气粗鲁地这么问,碧翠丝望著他的双眼,点点头道:

「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也有事想问你。」

碧翠丝把米拉与露蒂造访她居住的莫西亚神殿的事告诉巴谢拉,也把米拉她们问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打探我身边的事,又能怎样?」

真无聊。巴谢拉笑道。与其说是装傻,不如说是暗示自己想结束这个话题。假如是碧翠丝,肯定明白自己的话中之意。

可是碧翠丝却摇了摇头。大波浪的黑发因此晃动起来。

「你真的是巴谢拉吗?」

巴谢拉脸上失去笑容。他无意识地用力握紧右手。

「这是什么问题?碧儿,我看起来像假的吗?」

巴谢拉自知自己的表情因紧张而僵住,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拜托你别再问了。他心想。假如被碧翠丝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就必须连她也处理才行了。

可惜的是,巴谢拉的心愿落空了。只见碧翠丝点了点头。

不习惯长途跋涉的她,是为了与巴谢拉深谈,才会来到这里的。假如就这么被打发回去,她千里迢迢地从卡特马格斯来到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回卡庞特拉时,有半张脸包著绷带,而且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也没了。后来看到你很有精神,身上没有严重的伤,我本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是和梦境搞混了吧。我回来后,你不是因为生病,在床上躺了七天吗?你看,我的右手好端端的,眼睛也是,虽然有伤疤,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

巴谢拉摸著右眼的淡淡疤痕,装傻地道。

「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我说的是实话。不然,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没看错吗?」

巴谢拉开玩笑地说著,碧翠丝低下头。那模样使巴谢拉暗自松了口气。可是,话题仍然没有因此结束。

碧翠丝抬起头,将摆在腿上的双手握紧,就像是在激励自己。

「告诉我一件事。阿姨──你母亲临终时,有对你说什么吗?」

巴谢拉皱眉。为什么要在意那种事?也许是觉得母亲也想对她说什么吧。毕竟碧翠丝是从小到大的邻居,而且自从去年春天,母亲卧病在床后,照顾母亲的一直是碧翠丝。

「她对我说,要幸福哦。」

听到这话,碧翠丝以怜悯的眼神看著巴谢拉。

巴谢拉困惑了。为什么她要以那种眼神看著自己?难道母亲的话中,有自己不明白的含意?

「还记得吗?我和阿姨一直反对你当佣兵。」

「……是啊。」

每次回卡庞特拉时,母亲和碧翠丝都会劝他别再当佣兵。碧翠丝继续道:

「去年春天,我开始照顾阿姨时,阿姨要我做一件事。她决定依你下次回来时的情况,改变对你说的话。如果到时候阿姨已经病到说不出话,就由我代替她说。」

巴谢拉错愕地看著碧翠丝。虽然很想说她在骗人,但她不是会说这种谎的人。巴谢拉比谁都清楚。

而且,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母亲才会拜托她那么做。

碧翠丝为了压抑悲伤似地,将双手按在胸前。

「阿姨是对我这么说的。如果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就对你说『要幸福哦』;假如你四肢完好,非常健康,就对你说『愿你成为与父亲一样有勇气的人』。」

双重的冲击,使巴谢拉说不出话。没想到居然因为母亲的遗言,使碧翠丝知道了自己当时的状态。

母亲的另一句话,也同样使巴谢拉动摇不已。从小到大,每当听到父亲的事时,巴谢拉明明都笑著不当一回事。

伫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似乎出现了龟裂之声。

那是支持巴谢拉野心的重要支柱之一。

塔拉多再次出现于总司令的营帐,是巴谢拉与碧翠丝见面的约一个小时后。碧翠丝已不见人影,巴谢拉无言地把空了的银杯朝副官扔去。塔拉多连忙闪开。

「心情这么不好,被甩了?」

「开什么玩笑。」巴谢拉以前所未有的凶狠表情瞪著塔拉多。

「今后有非常重要的战斗,你为什么把她带来这里?」

「因为我认为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塔拉多正色回答。他把手扠在腰上,傲然说道:

「你忘了我去帕尼亚时,你拜托我的事了吗?可能的话,把她带到你这里。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巴谢拉无话可说,只好闭嘴。塔拉多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下来。

「我是舍弃故乡的人。但你不是。要好好珍惜。」

两人以眼神交锋了一阵子,最后叹气认输的,是巴谢拉。

「是我不对。」他对自己迁怒的事道歉。

「话说回来,她人呢?让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夜路离开,太可怜了吧?」

「我派了可以信任的人,把她送到附近的城镇了。等战争结束后再去接她。」

巴谢拉没把碧翠丝掌握了自己当初身负重伤的证据的事说出来。说的话,就必须解释现在的身体是怎么来的了。

借用了魔物的力量的事,连塔拉多都不知道。

前年冬天,巴谢拉在战场上犯了错。

因此失去了右眼与右手,没办法继续当佣兵。

就佣兵来说,这种事并不稀奇。因此失去部分身体的人,巴谢拉看太多了。但是,他对自己很失望。

总之,为了休养身体,巴谢拉回到卡庞特拉。由于不想被人见到自己那副模样,所以是等到深夜,才悄悄进城。

许久不见的母亲,正卧病在床。她握著巴谢拉的手,告诉他从来不曾提过的,父亲的真实身分。隔天早上,母亲永远离去了。

失望,变成了绝望。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为了母亲而活的。如今他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

那晚,巴谢拉安静地投湖自尽。他的人生应该在那时就结束了。

可是他却获救了。

被名为多勒卡伐克的老人与芭芭雅加的少女救了。

「想要力量吗?」少女发问。

「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我们就让你的右眼与右手复元。」老人说道。

「有本事的话就做做看。」巴谢拉回答。

他并非真心那么希望。巴谢拉以为自己是在临死之前做了梦。那两人身上散发的可怕氛围,使他那么想。

完全没想到,自己被不是人的什么救了一命。

隔天,巴谢拉在家里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全好了。而且右眼与右手也变回原状,感觉很正常。

当天晚上,多勒卡伐克与芭芭雅加出现在巴谢拉面前,如此要求:

以王子的身分潜入布琉努王宫。

他们知道巴谢拉是法隆王之子的事,并且想利用这件事达成某种企图。

巴谢拉假装听话,私下寻找摆脱他们的机会。没想到那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几天后,一名男人出现在巴谢拉眼前。是嘉奴隆公爵。

嘉奴隆也对巴谢拉做了同样的要求,要他公布自己的王子身分。

但嘉奴隆有更好的条件。他说会以监护人的身分支援自己,而且会帮忙压制多勒卡伐克他们。

巴谢拉接受了嘉奴隆的提议。

他透过嘉奴隆的仲介,见到了法隆王,被承认为庶出的王子,立下许多功勋,对雷格那斯发难,与罗兰及堤格尔战斗,直到今天。

一定要赢。巴谢拉在心中告诉自己。到今天为止,自己一直是胜利过来的。下一战也会获胜,杀死雷格那斯与罗兰,消灭嘉奴隆与魔物。

那样一来,支持自己野心的支柱就能恢复原状。总有一天,自己能笑著把这些事告诉塔拉多与碧翠丝。总有一天,自己也一定能对母亲报告这些事。

巴谢拉下定决心,握紧右手时,觉得有点异常,因此看向右手。

从手肘到指尖,有点麻痹。

索洛涅之役的两天后,雷格那斯军公布了两件惊人的消息。

「我的真正名字是蕾琪,过去一直以王子的身分被抚养长大。」

在布琉努,公主没有王位继承权。这宣言等于把下任王位让给敌人巴谢拉。虽然巴谢拉没有王位继承权,但他毫无疑问是法隆王的儿子,就这点来说,比蕾琪有利。

但蕾琪又宣布了一件事,表示她没有那种打算。

「吉斯塔特王国尊重身为公主的我,答应给予协助。证据就是我军有吉斯塔特的战姬。」

蕾琪与泰纳帝分别派出使者,在附近城市村镇大肆宣传这两件事。

之后,改名为蕾琪军的四千人军队开始北上。泰纳帝军也跟在公主军后方行军。

蕾琪的宣言,在那天的中午前传到巴谢拉军这儿。

大部分士兵们都困惑了。不知该如何反应。有人因为长年受骗而生气,有人因为情势对我军有利而高兴。也有人因与吉斯塔特为敌而担心。

机灵一点的诸侯们开始抱著警戒心。之所以敢公布那种不管怎么想都对自己不利的事实,代表蕾琪与吉斯塔特非常有胜算吧。

他们来到总司令的营帐,建议道: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慎重地进军才对。」

「雷格那斯……不,蕾琪公主可能还有什么我们无法想像的算计。」

巴谢拉笑著打发他们的要求。

「在这种时候怯步不前,反而正中他们的下怀。对他们来说,时间拖得愈久,愈是有利。」

首先是吉斯塔特。假如他们真的支持蕾琪,应该会派遣军队到布琉努。巴谢拉军按兵不动的话,反而是平白看著蕾琪军强化战力。

再来是食物的问题。与只要喂饱四千名士兵的蕾琪军不同,巴谢拉必须养超过两万名士兵。没有余裕悠然观察事态发展。

巴谢拉对接受了自己说法的诸侯们露出充满霸气的笑容。

「追击他们。现在立刻拔营。」

应该能在行军中接到来自首都的嘉奴隆的回答吧。不论如何,现在不能跟丢蕾琪军。

诸侯们敬礼,离开营帐后,巴谢拉找来塔拉多。

「你觉得会在哪开战?」

巴谢拉摊开地图,开门见山地问,塔拉多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们北上的目的是与游击队会合,所以应该会在诺伊维尔以南的地方开战。」

「我们也与卢堤迪亚军会合好了?」

「这样比较好。话说回来,泰纳帝该怎么办?」

直到如今,泰纳帝军仍然不与蕾琪军会合。但巴谢拉已经看出原因了,因为泰纳帝自愿担任诱饵。当然,假如遇到什么好机会,他也会毫不客气地追求自己的利益。

「不能放著他们不管,不过……你觉得五千人足以阻止他们吗?」

就巴谢拉而言,他不想分太多兵力去对付泰纳帝军。这是他的真心话。

「派五千人就绊住两万大军的行动,太不给泰纳帝面子了。那样一来他应该会不惜一切打垮我们吧。一般来说,还是派一万人好了。」

虽然塔拉多这么说,不过他的心情与巴谢拉相同。

两人看著地图,讨论起来。

蕾琪公主发表震撼宣言的三天后。

两万三千的泰纳帝军,正在距离蕾琪军约二十贝鲁斯塔(约二十公里)的后方行军。列队整齐,与公主军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主要干道前进。目前的时刻,称为早晨嫌太晚,称为中午又嫌太早。

士兵之间弥漫著紧张的气氛。因为开始行军时,指挥全军的骑士斯堤德已经警告过全军,今天可能会被敌人攻击。

也因此,当泰纳帝军翻过小山丘,在前方发现大约五千名敌兵时,并不慌乱,而是立刻做出警戒。

「巴谢拉应该不会认为以五千人就能阻止我们。」

斯堤德停止行军,派出数个侦察部队。中午时分,侦察兵回报,敌军后方与右侧的森林中都潜伏著相当多士兵。

听完报告的泰纳帝公爵无趣地哼了一声。

假如泰纳帝军自认有优势,攻击五千敌军,对方就会巧妙地把他们引诱到森林旁,与森林中的分遣队合作,从好几个方向夹攻吧。

「用不著焦急。先确实掌握敌方兵力再说。」

泰纳帝下令。虽然被挡住去路令人光火,但假如草率行军,使部队受到打击,更是令人无法忍受。看样子,也只好与蕾琪军拉开距离了。

最后,侦察队回报,森林中的敌兵大约五千人,总数一万。轻举妄动的话,应该会被对方迎头痛击吧。

「巴谢拉应该打算把我们钉在这里,趁机与公主决战吧。」

斯堤德淡然分析,泰纳帝露出嘲弄的笑容。

「要是就那么死了,表示她气数已尽。但那公主好几次与巴谢拉军对战,并活到今天。不会那么简单被打倒的。而且那里还有黑骑士与战姬阁下,以及萨安。」

所以还是专心思考该怎么对付眼前的敌人吧。

泰纳帝想了几个对策,与斯堤德讨论起来。

蕾琪发表宣言的五天后的清晨,蕾琪军在名为奥舒欧尔的草原,与贝杰拉克游击队会合。起初,蕾琪军在笔直的干道另一头发现朝这边前进的部队,紧张了起来,但是在见到蓝底白色天马的贝杰拉克家旗帜后,明白对方是友军。

堤格尔与米拉、露蒂因两军总算会合而感到欣喜,可是在见到艾莲与宓莉莎后,又露出惊讶与困惑之色。

「艾蕾欧诺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米拉横眉竖目地质问,艾莲挺胸道:

「那是我要说的话。听苏菲说,你在这国家待很久了?」

假如没有堤格尔与苏菲的立刻介入,两人应该会从互瞪变成扭打吧。奥尔嘉与宓莉莎傻眼地看著她们。

见到露蒂,莉莎充满活力地举手:

「幸运有来临吗?」

「这个嘛……有啊,因为顺利与殿下会合了呢。」

露蒂笑著回答,但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堤格尔等人为蕾琪与罗兰介绍新出现的战姬,迅速交换起情报。

得知攻击亚尔萨斯的卢堤迪亚军被莱德梅里兹军击退后,堤格尔握住艾莲与宓莉莎的手,深深低头道谢:

「谢谢你们帮我守住亚尔萨斯。谢谢。」

两人让堤格尔明白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假如没有她们出现……堤格尔不禁毛骨悚然。

「没什么。你父亲已经对我道谢过很多次了。话虽这么说,既然你想道谢,和你客气反而是失礼呢。」

艾莲挑衅米拉似地笑道。就米拉而言,现在的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在一旁看著两人。没想到这时有其他人上前,是露蒂。

她握住艾莲的手,笑容满面地道谢:

「我也要感谢你帮我保护了我重要的朋友堤格尔的故乡,以及对布琉努而言很重要的亚尔萨斯。对我来说,亚尔萨斯是充满许多回忆的地方呢。」

有那么一瞬,艾莲差点被露蒂的气势压倒。

后来,她对米拉这么说:

「你应该没让堤格尔被其他女人抢走吧?」

「为、为什么我要被你担这种心啊?」

「那当然。因为堤格尔喜欢的人是你,我才退让承认你们的。如果堤格尔会被其他女人抢走,还不如我自己来。」

米拉无可反驳。

但是这种热闹的时光,也只维持了一个小时。收到巴谢拉军正朝这边前进的报告后,士兵们脸现紧张之色。指挥官们紧急地重新编队,把游击队分成几个小部队,加入蕾琪军。

贝杰拉克游击队的任务就此结束。

出现在奥舒欧尔草原上的巴谢拉军,大约两万六千人。他们吸收了攻打诺伊维尔失利的卢堤迪亚军,成为现在这么庞大的部队。

顺带一提,巴谢拉派去阻挡泰纳帝军的,是由北部诸侯兵组成的七千人部队。他们在森林中做各种伪装,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万人那么多。

另一方面,蕾琪军的总数大约九千。只看数字的话,蕾琪军根本没有胜算。而且战场还是适合大军战斗的草原。

可是,总司令的营帐里,被蕾琪徵询意见的罗兰与堤格尔都主张该在这里战斗。

「就我们所知,国内已经没有特别大的独立势力了。就算继续行军召集同伴,也只是浪费体力与时间。」

「再说,我们有能驾御飞龙的萨安阁下以及吉斯塔特的战姬阁下。更重要的是,艾蕾欧诺拉阁下的宣战布告,只有现在有效。」

他们已经确认卢堤迪亚军与巴谢拉军会合的事了。艾莲的宣战布告应该会令身在敌军的北部诸侯们大为动摇吧。

可是谎言早晚会被揭穿,必须在那之前打倒对方才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很信任战姬阁下呢。」

蕾琪的碧眼中带著不满之色,但是没有反对两人的意见。

「我明白了。就我来说,我也不希望战争拖太久。就在这里决战吧。我会在大本营待到最后,指挥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垂头致意,堤格尔又立刻抬起头。

「恕我失礼,有件事想请求殿下……」

尽管被公主盯著,感觉很紧张,堤格尔还是继续说道:

「希望殿下能向巴谢拉招降。」

「……虽然他不可能投降,但假如他真的投降了,你认为可以饶过他吗?」

蕾琪美丽的脸庞浮现激动之色。自从去年冬天,巴谢拉攻击纳瓦拉要塞开始到今天,有许多人为了保护她而丧命。饶过巴谢拉的话,等于轻贱了那些人的生命。她必须强忍怒气,才能不直接发作。

「对不起,是我说明不足。」

堤格尔深深垂头道歉。但他并不撤回刚才的要求。

「我不是说该无条件饶了巴谢拉。光是他勾结嘉奴隆公爵,攻击殿下,幽禁国王陛下,就绝对是死罪难免。可是,跟随他的士兵,和我们一样都是布琉努人。」

蕾琪瞪大眼睛。堤格尔明白她即将爆发的激动已经开始平息了。二十秒后,「好。」公主安静地道。

可是,招降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堤格尔在罗兰的陪同下,前往巴谢拉军的营地,却吃了闭门羹,连巴谢拉的脸都没见到。

「没办法,等到在战场上见面时,我再对他招降吧。」

罗兰拍了拍堤格尔。堤格尔感谢地苦笑。

「说的也是。罗兰阁下说的话,比较有效果呢。」

堤格尔一脸惋惜地离开巴谢拉军的营地。

想招降是真的。不过除此之外,堤格尔还有事想问巴谢拉。

为什么要与嘉奴隆联手呢?

堤格尔不知道巴谢拉有什么样的野心。

可是,与嘉奴隆联手的话,他应该无法达成心愿,因为魔物就是那样的存在。还是说,巴谢拉自认为能打倒嘉奴隆呢?

假如能面对面谈谈,说不定能回避战斗,一起对抗嘉奴隆。但现在,那个可能性已经消失了。

堤格尔觉得很不甘心。

开战的早晨,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站在王宫的王座厅中。

他沉默地站在王位旁,彷佛那里原本就是他专属的位置。

四具尸体躺在嘉奴隆脚下。每人身上都穿著皮甲,拿著短剑。其中两人半个头颅粉碎,另外两人的五官被抓得面目全非。尸体周围的地面被染成红色,内脏的碎块散落其中。

「招赘阁下也真可怜。来救他的人,只有这种程度。」

这四人是贝杰拉克公爵夫人为了救出夫婿拉斯洛而派来的救兵。尽管他们全都身手不凡,但还是敌不过嘉奴隆。

嘉奴隆对尸体失去兴趣,看著远方自言自语。

「──时间差不多了。这边也该行动了。」

虽然他人在王宫,但还是能掌握巴谢拉等人的动向。这就是他一直待在王宫的原因。

对嘉奴隆来说,吉斯塔特军与战姬们的介入,出乎他的意料。虽然参战似乎是战姬们的独断专行,又或者,吉斯塔特是选了会独断专行的战姬前来参战。

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几乎都在嘉奴隆的意料之内。他已经把对付飞龙与战姬的秘密武器送给巴谢拉了,假如巴谢拉不能善用,就是他的命了。

嘉奴隆忽然皱眉。王座厅的空气不自然地摇晃起来。

三道身穿黑袍,以帽兜遮脸的人影凭空出现。嘉奴隆并不惊讶,但是以厌烦的眼神看著他们。

「库勒涅的各位,有何贵干?」

那些人影对嘉奴隆脚边的尸体不屑一顾,其中一人开口:

「容器还没完成吗?」

「急不得。」嘉奴隆以安抚年轻人的老者语气回答。

「对你们来说,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仪式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不过,这次只是『实验』。别花太多时间。」

对方说道。嘉奴隆夸张地叹气。

「活过悠久时光的你们,还真性急呢。这就是你们之所以直到今天都没有成功的原因哦。还是安静地等著吧。」

「知道了。就这么办。」

人影乾脆地退让,使嘉奴隆颇为意外。另一道人影开口:

「请问可以让我们观战吗?」

虽然语气有礼,但是透著傲慢。嘉奴隆以眼神询问为什么。

「我有点在意黑龙的妻子们。」

是指战姬。那人影似乎对她们感兴趣。嘉奴隆有点讶异,「随你们高兴。」但还是如此回答。那人影以夸张的动作行了一礼,摘下帽兜。

带著锐利轮廓的黑色犬头出现在嘉奴隆眼前。犬头人的眼中带著白光,从嘴间缝细可以见到又细又长,和血一样红的舌头。牙齿细小,但是很尖锐。

犬头人发出不输魔物的危险瘴气。假如王座厅中有普通人类,生命力应该已经被抽乾,气绝身亡了吧。

可是,嘉奴隆之所以皱眉,并非因为瘴气。

那怪物一露出犬头,王座厅内立刻充满足以盖过血腥味的强烈香油味。对于不习惯香油的嘉奴隆来说,那是非常令人不快的气味。

──听说在库勒涅,香油是神赐给人们的物品。

没格调的神。嘉奴隆心想。

三道人影与出现时相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嘉奴隆扭了扭脖子,转换心情。

这是规模极大的战斗。应该会制造出惊人的尸山血海吧。必须报答制造那种状况的巴谢拉才行。

奥舒欧尔是起伏平缓的广大草原。从北到西有宽且浅的河流经过,南方有数座小山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徵。

但正是因此,才会被选为敌我共三万名的士兵决战的地点。

蕾琪军的兵力虽少,但有好几名特别强的战士,士气也很高。

巴谢拉军的兵力远胜蕾琪军,可是士气低落。占了巴谢拉军三成的诸侯兵与塔拉多从帕尼亚带来的士兵,全都因为担心吉斯塔特军攻打北部而失去斗志。

卢堤迪亚兵的话,也许因为信任主人嘉奴隆吧,所以不显畏惧,可是会把巴谢拉与塔拉多视为主人的部下,颇为看不起两人。

能用的,只有奴隶与佣兵,以及南部诸侯兵而已。

「我方是混合部队,敌人里有一堆妖魔鬼怪。这种战斗要开始了。」

巴谢拉骑在马上,来到巴谢拉军最前端。他把全军的指挥交给塔拉多,打算带头冲锋。

蕾琪军的总司令也有差不多的感想。

「实际指挥的人很辛苦呢。」

蕾琪待在设置在能见到整个战场的小丘上的大本营里,同情地自语著。顺带一提,指挥全军的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奥利维,但他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只不过是分遣队特别多而已。」他是这么说的。

蕾琪军的战姬们是个别行动,没有带领部队。因为不能把部队交给外国人指挥。至于萨安•泰纳帝,奥利维也同样让他自由行动。因为没有任何部队能与飞龙合作。

堤格尔与罗兰也是个别行动,必须由他们压制塔拉多和巴谢拉才行。

剩下的就是纳瓦拉与拉尼永骑士团、南部诸侯兵以及游击队了。这些部队原本就有自己的指挥官,所以没什么问题。

布阵在平原东侧的蕾琪军,中央有三千人,左右翼各两千人,后方有一队骑兵,更后方有备用兵力。备用兵力全是骑兵。

堤格尔与罗兰位在中央部队。萨安被配置在右翼边缘,以图冲溃敌军左翼。战姬们全都待在中央后方。

至于巴谢拉军,中央与右翼各有七千人,左翼约有一万名步兵。中央后方的两千名骑兵则是以备用兵力的身分待机。

中央的七千人由奴隶与佣兵组成,右翼是卢堤迪亚军。左翼的人数最多,但因为是由北部与南部诸侯兵,以及帕尼亚兵混合而成的,所以巴谢拉对他们不抱期待。

两军分别高举红马旗,在夏天的朝阳之下对峙。

罗兰与巴谢拉分别站在部队的最前方,以充满战意的眼神互瞪。

巴谢拉策马上前,勾起嘴角笑问:

「蕾琪公主殿下在哪?我以战士与王族的身分站在军队的最前方,如果她躲起来,像话吗?」

罗兰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回道:

「公主殿下不承认你这种人是王族。你怎么不回顾一下自己做过的恶事,再摸摸良心,反省刚才说过的话?」

「嗯?我可没有做过任何问心有愧的事哦?」

巴谢拉装傻。

「不知羞耻,就是指你这种人。不需要劳烦殿下出手,我的剑来斩杀你就够了。」

「很好。就由本王子来亲自指导你吧。很会上逃下窜的罗兰阁下啊,你想表演在纳瓦拉要塞展现过的脚底抹油的技俩吗?」

「如果你想看,我也不吝表演。前提是你赢得过我的话。」

两军大将的唇枪舌战,使双方士兵也跟著斗志高昂,开始大声吶喊。号角响起,旗手摇晃著军旗,两军同时发动攻击。

罗兰翻身上马,向前直冲。蕾琪兵见状,也跟著黑骑士冲了上去。

正因为人数不如对方,所以不能处于守势,必须积极进攻。

巴谢拉军的士兵纷纷朝冲来的罗兰拋掷石头或长枪,但全都被罗兰以杜兰达尔扫掉了。只见他迫不及待地朝巴谢拉挥动大剑。

高亢的金属碰撞声震撼了战场的一隅,宣告战斗正式开始。

「很有精神嘛,黑骑士。」

「只动嘴不动手,不合我的脾性。」

巴谢拉也挥动奥特克莱尔迎击罗兰。两名战士周围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士兵们连忙后退。离他们太近的话,就算穿著铠甲,一样会被波及受伤。

两军的中央与左右翼剧烈碰撞。虽然才刚开战,可是已经有不少人武器断折,盾牌破裂了。殷红的血水浇淋在原本就被血染红的地面,双方的攻防已经到达最激烈的时刻。

巴谢拉军的左翼出现混乱。萨安驾御著飞龙,从空中向下急速俯冲,突击他们。尽管准头偏了,没有成功闯进敌阵中央,只是擦过部队边缘而已,但效果还是很惊人。

一部分士兵因此混乱,陷入恐慌。甚至有人丢下武器,转身就逃。毕竟是被超过三十切特(约三公尺)以上的巨大生物攻击,会这样也是当然的。

就在这时,蕾琪军的骑兵从南方出现。那是原本在后方待机的部队之一,总数大约一千。指挥官是露蒂。

「突击!」

随著响彻战场的号令声,骑兵冲入敌阵。

由北部诸侯兵与其他势力组成的巴谢拉军左翼,士气原本就特别低落,再加上被萨安攻击,队伍陷入混乱。在此时见到骑兵,就算想迎击,动作也迅速不起来,而且缺乏统一性。

露蒂骑在马上,接连斩杀巴谢拉兵。巴谢拉军左翼出现缺口,蕾琪军的右翼不放过这机会,开始突击。

枪剑交错,血流成渠。人们在初夏上午阳光的照射下,怒吼著以武器攻击敌人。就算倒地时还有呼吸,也会因敌我军的践踏而断气。士兵们沐浴在敌人的杀意中,增幅自己的杀意。战场上的杀意愈来愈浓厚。

过了一阵子,蕾琪军的右翼开始后退,巴谢拉军的左翼被吸引住似地前进,原本就混乱的队伍变得更混乱了。

蕾琪军的右翼与露蒂率领的分遣队,分别从正面与侧面包夹巴谢拉军的左翼。巴谢拉军的左翼来不及防御,只能被压著打。

就在这时,蕾琪军的左翼与巴谢拉军右翼的战况也变了。这一侧则是巴谢拉军的右翼占优势,单方面地把蕾琪军的左翼压著打。

因为指挥巴谢拉军全军的塔拉多,把备用的骑兵投入右翼。

不是单纯的加入战斗,而是把两千名骑兵分成十个两百人的小队,依序发动突击。

假如只有一次突击,还能勉强撑过去。可是被连绵不绝地突击的话,就没办法撑下去了。这就是塔拉多的风格。

指挥蕾琪军全军的奥利维,派传令兵前往战姬那儿。

从开战起,米拉等六名战姬就一直在中央部队的后方待机。

虽然奥利维说她们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她们自知不该在战场上太出风头,因此低调地待在原地。在得知左翼陷入苦战后,她们总算开始行动了。

「要上了哦。」

米拉重新握紧拉斐亚斯,为自己打气似地说著。苏菲在一旁取笑。

「这么拚,都是为了堤格尔呢。」

米拉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地挺胸承认。

「是啊。堤格尔一定要立下功勋才行。再说,事情变成这样,我们也要做出相应的战斗,才能维护自己的名誉。」

「在不抢走布琉努士兵功勋的情况下出力。虽然我也想和巴谢拉交手看看,不过……」

艾莲说道。她在听说米拉一个人赢不了巴谢拉后,开始对他产生好奇。

「我才不想接近那么可怕的敌人。」

宓莉莎回道。奥尔嘉以鄙视的眼神看著她。

「不想战斗的话就退到后方。明明连这么小的莉莎都能战斗。」

「我不小哦?」

莉莎讶异地反驳。米拉傻眼地看著三人道:

「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吵架。宓莉莎,你不必勉强自己。不是所有的战姬都必须骁勇善战才行。」

「不,这是我体验战场的好机会。」

也许是不高兴被奥尔嘉那么说吧,宓莉莎赌气回答。

米拉与苏菲、艾莲默默互看一眼,苏菲小声说:

「莉莎由我看著吧。」

「我会看著宓莉莎的。因为是我带她来的。」艾莲道。

「拜托你们了。某个程度上让她们见识过战姬的战斗后,就后退吧。」

米拉说著,蓝色的眸子中燃烧著晶亮的斗志。

──我必须待在堤格尔身边才行。

自从来到布琉努后,米拉一直在思考。正因为自己一直在堤格尔身边,一直看著他成长,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总有一天,堤格尔射中苍冰星时,自己会是配得上他的人吗?

米拉一行人绕过战场赶往左翼,却在途中停步。

她们看著自己的龙具。龙具彷佛睡著了似地,失去反应。

「怎么搞的……?」

艾莲困惑地看著艾利菲尔。米拉与苏菲对望一眼。在场的人中,只有她们体验过类似的事。

「附近可能有魔物。」

米拉对其余四人做说明。过去两人在亚斯瓦尔与托尔巴兰战斗时,魔物使用了能封印龙具力量的锁链,使米拉与苏菲陷入危机。

「现在的龙具和那时一样。敌人肯定在这个战场设置了封印龙具的装置。」

听完米拉的话,艾莲哼了一声。

「虽然我本来就不打算对敌兵使用龙技……但如果有列许那样的家伙躲在战场的哪里,就麻烦了。该怎么办?去找出装置吗?」

「也只能这样了,虽然对不起堤格尔他们……」

说到这里,周围的空气突然浑浊了起来,米拉不再说下去。

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纷纷握紧龙具,以视线搜索四周。

一团黑雾般的什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米拉等人面前。黑雾发出的危险气息,使米拉等人倒抽一口气。米拉与艾莲、苏菲保护另外三人似地来到她们前方。

「是魔物吗?」艾莲问。

「虽然很像……」

黑雾安静地飘浮著,形成长袍。长袍中央出现带著锐利轮阔的黑色犬头。眼睛是全白的,从嘴间缝细可以见到血红色的舌头。

「全部聚在一起,这样我也轻松多了。」

犬头人开口,说出人类的语言。他的颈部以下全被黑袍罩住。

米拉等人以直觉理解,她们的龙具之所以失去反应,就是这怪物害的。这怪物是必须打倒的敌人。

奥尔嘉突然皱眉。其他战姬也接连皱眉。由于风向改变,犬头怪物身上的强烈香油味飘到她们那边。

战姬们的反应,使犬头人摇晃著舌头笑了。

「那男人也是这样。人类似乎没办法理解这种味道呢。」

米拉与艾莲不多废话,策马分别从左右两方夹攻。可是,几乎同时招呼在犬头人身上的刺击与劈击,都被黑袍弹开了。

两名战姬策马后退,脸上难掩错愕之色。就算失去力量,龙具仍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但刚才的攻击,就像以木棍或木剑劈砍岩石似的,完全不管用。对方确实是非比寻常的存在。

「你是什么东西?」

米拉发问。怪物歪著头。

「在人类的世界,像这种时候,该说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是吗?」

「你很看不起人类呢。」

艾莲啐道。如果是她的剑管用的敌人,她会勇敢地上前挑战;但既然完全不管用,就必须思考其他的战斗方式。

犬头朝旁转动。比起从地面跳跃,更像以看不见的翅膀飞升到空中。怪物在眨眼之间来到苏菲正上方,朝她扑去。

苏菲反射动作地以锡杖迎击,但是被犬头人的袍子弹开,并因此落马。

奥尔嘉、莉莎与宓莉莎包围怪物,同时挥动龙具。但也像米拉她们一样,被黑袍弹开了。

黑袍飘扬,犬头人以身体撞击战姬。先是撞飞奥尔嘉,接著改变方向,把莉莎与宓莉莎撞到地上。

「不借用黑龙的力量的话,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那句话与其说是嘲笑,更像在确认事实。但已经足以深刻打击米拉等人的自尊心了。

怪物的袍子中发出沉重的金属声,某种物体掉落在地面。是一串漆黑的锁链。米拉等人正感到错愕,那锁链已经开始腐坏,最后消失了。

同时,米拉等人发现力量回到龙具之中。镶在龙具中的宝石们正回应著使用者的意志,发出淡淡的光芒。

「是你封住我们的龙具的力量?」

「不。」怪物对质问的米拉摇头。

「这是被人事先设置在战场上的东西。为了让你们变成普通人。我只是借来用用。」

米拉等人理解了怪物的意图。怪物之所以破坏锁链,是要她们以龙技对付自己。

米拉与艾莲、奥尔嘉围绕著怪物,苏菲举起锡杖,保护莉莎与宓莉莎。米拉身边冒出白色的寒气,艾莲的白银长发在风中飞扬,奥尔嘉脚下的地面开始隆起。

三人大喝,同时发动龙技。

「──穿过天空,冻结吧!」

「──横扫大气!」

「──破坏之伍!」

尖锐的冰柱从怪物脚下窜出,暴风之刃从怪物头上劈斩,带著力量的大地打横击向怪物。

怪物不躲也不逃,安静地立于原地,承受龙技。

三种龙技以怪物为中心,缠绕在一起,形成漩涡,化为刚猛激烈的力量团块,卷起足以使战姬后退的暴风,制造冲天的白色光柱,将怪物完全吞没。

米拉等人气喘吁吁地看著光柱,十几秒后,光柱消失,犬头怪物毫发无伤地立于原地。

怪物无视惊骇的战姬们,低头看著自己的袍子,接著抬起头,看向苏菲、莉莎与宓莉莎。

「可以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力量吗?」

犬头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

萨安•泰纳帝坐在飞龙背上,陷入焦虑与恐怖之中。

在那之后,萨安再次朝敌军俯冲。这次仍然没能冲入敌军中央而是在敌军左翼的侧面著地。尽管如此,还是足以使巴谢拉军陷入混乱,人仰马翻了。

可是,第三次俯冲时,敌兵朝飞龙的鼻子丢了什么,飞龙突然开始失去控制。

「怎么了?喂!这什么状况?你振作一点啊!」

萨安用力拍打飞龙的背部,但飞龙就像醉了似的,飞得摇摇晃晃,完全听不进萨安的话。和平常心情突然变差,或是捉弄萨安的样子很不一样。

萨安正感到焦躁,突然想起某件事。

以前,自己曾经给养在涅梅塔库的家里的马儿吃过马醉木。他听说吃了马醉木的马会陷入昏醉状态,所以想实验看看。顺带一提,虽然父亲答应让他试,可是父亲的心腹斯堤德却把他臭骂一顿。

那时候的马的模样,和现在的飞龙很像。

「是丢了什么会让龙昏醉的东西吗……!」

没错。这正是嘉奴隆告诉巴谢拉的,对付飞龙的方法。虽然只来得及准备给一小部分的士兵使用,但是效果绝佳。

落地的萨安与飞龙,被巴谢拉兵团团包围。萨安没时间把固定自己与骑垫的皮带解开,而且因为嫌碍事,所以他也没带剑或长枪,只能反射性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应敌。但是面对大量的敌兵,使他手中的短剑看起来十分无力。

就在这时,一群骑士闯入萨安与巴谢拉兵之间。萨安正感到讶异,一名骑士回头看他,是戴夫洛特。

「泰纳帝家的公子哥儿!虽然我很讨厌你,不过身为骑士,我来还你人情了!」

被称为公子哥儿,萨安本能地想发火,但被戴夫洛特救了一命,也是事实。他连忙解开腰间与腿部的皮带,从飞龙背上下来。此时飞龙已经变得非常温驯了。

「混帐!给我过来!」

萨安在骑士们的保护下,赶著飞龙离开战场。并非就此逃走,是朝战场北方的河流前进。为了帮飞龙洗去让它昏醉的物质。

堤格尔在中央军内,带著百人左右的士兵奋战。他以弓箭射杀进攻的敌军小队长,试图使敌兵陷入混乱。但位在中央部队的敌兵比想像中更勇猛善战,就算失去队长,也没有陷入混乱。

他们是被巴谢拉解放的奴隶。对巴谢拉的忠诚,胜过对从远方飞来的暗箭的恐惧。而且他们早就习惯单打独斗或以小团体战斗了。

「每个人都是很优秀的战士呢。」

堤格尔佩服著敌兵的强悍,迷惘著接下来该怎么做。该改去攻击右翼或左翼吗?再说刚才南方似乎出现光柱。那时候,敌我双方的士兵都因此停顿了一下。

──米拉她们没事吧?

焦虑在心中扩散。虽然不认为有什么人能胜过六名战姬,但假如嘉奴隆或类似的存在出现,她们应该会陷入苦战吧。

──不对,现在要专心战斗才行。

我军已经快到极限了。虽然说士气高昂,但人数远少于敌军。只要发生什么会导致战意崩溃的事,我军就不堪一击了。

就在这时,传令兵来到堤格尔面前,要求他去支援左翼。

「战姬们不是去左翼了吗?」

堤格尔发问,传令兵说战姬们到现在还没来,左翼仍然处于劣势。

「知道了。」堤格尔简洁地回答完,带著部下们前往左翼。

没想到才刚抵达左翼,一支飞箭就朝堤格尔激射而来。堤格尔惊险地避开那箭,朝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在大约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的敌阵中,见到塔拉多的身影。

──不妙。

堤格尔察觉危机。他的箭还很充足,也有赢过塔拉多的自信。

可是塔拉多应该也明白这些吧。既然如此,他的目的,就是把自己钉在这里。

果不其然,塔拉多保持距离,持续射击。就算堤格尔前进,他也会巧妙地推开友军后退。最重要的是,由于蕾琪军的左翼正被巴谢拉军的右翼压著打,所以堤格尔没办法顺利前进,缩短与塔拉多的距离。

如今,堤格尔身边的蕾琪兵正因体力透支,行动变得迟钝,被敌兵斩杀或推倒刺死。

──这样一来,就算稍微冒险,也该瞄准敌军的部队长进行攻击……

正当堤格尔这么想,战场的一隅传来嘈杂的喊叫。似乎有什么人击溃了巴谢拉军右翼的一角。是分遣队绕过来了吗?只见那人接连斩杀巴谢拉兵,开辟由鲜血与尸体铺成的道路,朝这边前进。

看清对方面目后,堤格尔忍不住瞪大眼睛。

被乌黑亮丽的长发衬托得更醒目的白色发饰,与战场极不相衬的白色礼服,尽管身边血雾飘扬,仍不因此失去高雅。对方手中握著漆黑与黄金的剑身,护手部分挂著黄金锁链的奇妙长剑。剑刃部分已经染满鲜血。

堤格尔知道那把剑。那是亚斯瓦尔的王国宝剑卡里博恩。

「桂妮薇亚殿下……!?」

堤格尔忘了这里是战场,忍不住呼唤对方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桂妮薇亚以优雅的微笑作为回应。仔细一看,她身后跟著曾与自己一起在亚斯瓦尔并肩作战过的壮汉,长弓手汉米许。两人后方还有十名左右的士兵。

「我接到你的随从的求援,所以赶过来了。话说回来,罗兰阁下呢?」

堤格尔忍不住移开视线,看向汉米许。汉米许无言地点头,像是在说「你懂的」似的。

桂妮薇亚与汉米许,是在将近二十天前踏上布琉努王国的土地的。那时候,就连边境的小海港都知道嘉奴隆占领了首都的事。

汉米许的第一个建议,是召集士兵。

「就算是佣兵也无所谓,只要有十人左右就够了。」

汉米许心里有计较。亚斯瓦尔内战是在去年秋天结束的,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当地应该还有不少为了躲避内乱而来到布琉努,或是在内战中落败而逃到布琉努的士兵。

如汉米许所料,他在短短几天里,找到了十名士兵。

桂妮薇亚与汉米许带著那些人,首先前往马斯哈•罗达特治理的奥德。之所以选择奥德,是因为桂妮薇亚过去曾与马斯哈交谈过,认为马斯哈值得信任之故。

同时,这也是一种筛选。假如这些佣兵跟不上,就在途中拋弃他们。但是十个人全都跟上了。

抵达奥德后,桂妮薇亚才对他们表明自己的身分。

桂妮薇亚从守在奥德的莉莉安那儿听说大致的情况后,先是朝首都前进,在途中得知游击队的消息,改而前往诺伊维尔,最后来到这个奥舒欧尔。

但是在战场上,没时间说明这么多。

「感谢您。」总之,堤格尔只能先低头道谢。

至于塔拉多,他正在三百阿尔昔之外,对这光景感到错愕。为什么桂妮薇亚会出现在这里?

桂妮薇亚看向塔拉多,朝他前进。尽管两人距离三百阿尔昔远,但所有挡在桂妮薇亚面前的巴谢拉兵,全都没有反击的机会,接连丧命在宝剑之下。桂妮薇亚的强大与凌厉,足以与战姬匹敌。

塔拉多将箭搭在弓弦上,犹豫著该不该攻击桂妮薇亚。朝她射箭的话,自己可能因此被堤格尔逮到破绽,被他射杀。话虽这么说,可是塔拉多也没办法逃走。

最后,桂妮薇亚在巴谢拉兵的包围下,站在塔拉多面前。

「塔拉多,好久不见了。」

既然对方都说话了,塔拉多只能呻吟著回应。

「没想到殿下居然记得一介小小敌将的名字……」

「因为有不少人对你有很高的评价呢──成为我的臣下吧。」

过于直白的劝降,使塔拉多兴致索然。

「我已经决定,此生再也不回亚斯瓦尔了。」

「那么你就受死吧。」

塔拉多不多话,直接调转马头离去。虽然他对自己的剑术有自信,可是在见过桂妮薇亚的身手之后,明白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桂妮薇亚当然想追上,可是被塔拉多的部下们从左右扑上阻挠。桂妮薇亚以宝剑打倒那些人后,塔拉多已经逃到远处了。

「算了。这样也好。不能让外人抢走太多功劳,而且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有许多可靠的同伴。」

因这话而松了口气的,应该是汉米许他们吧。

「那么,我去向雷格那斯殿下……蕾琪殿下是吗?我去向那位殿下致个意吧。不对,还是先去找罗兰阁下好了。」

这时,堤格尔正在吩咐周围的士兵大喊「亚斯瓦尔的援军到了!」事实上,巴谢拉军的右翼确实因亚斯瓦尔的势力而大受打击,所以这么说也不算有错。

蕾琪军的左翼因这些话而再次维持住战线。

──如果有什么动力,能再推一把的话。

堤格尔射杀著敌兵,咬牙心想。尽管敌兵仍然在死撑,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崩溃了。不过,蕾琪军这边也一样。虽然觉得桂妮薇亚那么爽快地离开战线很可惜,可是一国公主本来就不该在战场上乱晃。

堤格尔正想呼唤传令兵调动备用兵力,又接到了南方出现新部队的报告。

──是敌军吗……?

堤格尔头冒冷汗。我军应该没有多余的兵力编成分遣队。

不过,堤格尔猜错了。从南方出现的约五百左右的步兵大声吶喊著,朝巴谢拉军右翼的侧面冲去。巴谢拉军被攻得措手不及。

「是友军……?」

比起开心,堤格尔更感困惑。但不论如何,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堤格尔鼓励著蕾琪兵,与突然出现的部队合作,夹击巴谢拉军。

虽然巴谢拉军的右翼很厚,不至于直接崩溃,但还是被逼得不断后退。堤格尔等人趁机与奇妙的援军会合。

「佣兵……?」

见到援军参差不齐的武器与装备,堤格尔不禁这么想。

有人穿著皮甲,有人穿著铠甲。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剑、长枪、斧头、棍棒,甚至还有带著锁键的铁球。肯定不是正规军。

「少爷!」就在这时,堤格尔听到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拉菲纳克正与加雷宁一起朝这边奔来。

「拉菲纳克!加雷宁阁下!」

堤格尔受到的冲击非比寻常。他与两人一别数月,一直不知道两人的情况,总是与米拉一起向诸神祈祷两人的平安。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们有没有事?有受伤吗?」

「如少爷所见,我好得很。耐操是我唯一的优点。」

拉菲纳克露出门牙笑道。加雷宁以柔软的身段回答:

「我们稍微绕了点路,所以才会这么晚抵达。」

「绕路?」

堤格尔讶异地发问,拉菲纳克看著援军道:

「因为亚斯瓦尔给了我们软钉子,所以我们绕到萨克斯坦求援。亚特里斯殿下与瓦尔特洛缇阁下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五百名佣兵。」

「殿下居然……」

堤格尔说不出话。虽然不清楚亚特里斯与瓦尔特洛缇对布琉努的情况掌握到什么程度,但随意介入的话,说不定会造成严重的国际问题,亚特里斯不可能不明白这些。

他是在做好觉悟之下,派遣佣兵的。

同时,堤格尔也理解了。桂妮薇亚是因为知道这些佣兵的存在,才会放心地离开战线的。

「一定要赢,否则就太对不起亚特里斯殿下了。」

在体力充沛的佣兵的猛烈攻击下,巴谢拉军的右翼节节败退。

「──堤格尔!」

就在这时,堤格尔听到心上人的呼唤声。只见米拉跑在最前面,其他战姬们也跟了过来。每个人看起来都没事,堤格尔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白光是什么?」

「有奇怪的家伙出现我们面前。虽然很像魔物,但是又不太一样……」

米拉简单地说明了犬头怪物的事。那怪物挨了苏菲等人的龙技,也依旧毫发无伤,最后满意似地消失了。

「感觉就像来测试我们的力量似的。」

虽然米拉等人觉得很不愉快,但是又立刻转换心情,过来救援。

──是嘉奴隆的手下吗?

堤格尔原本这么想,又立刻打消这想法。就像米拉等人赶过来一样,现在最重要的,是专心战斗。假如暂时没有危害,就等回去之后再想怪物的事。

战姬们参战后,巴谢拉军右翼的瓦解速度更快了,士兵们纷纷扔下武器,转身逃跑。

中央部队,罗兰与巴谢拉正在单挑。

两人的座骑都已经被对方劈倒,如今各自站在地上,缠斗在一起。

虽然巴谢拉很早就把罗兰逼到只能防守,但如今罗兰又渐渐地反守为攻。劈砍、突刺、横扫、直叩,两人以各种角度挥动大剑,战得难舍难分。

巴谢拉脸上出现焦躁之色。自己不但没能压制住罗兰,罗兰的剑还逐渐划到自己身体。相反的,自己的剑被闪过或带开的次数都增加了。

不只如此,从前阵子起,右手的麻痹不断恶化,愈来愈使不上力,彷佛在强调这不是巴谢拉的手似的。

如今,战场上到处都是对自军不利的吶喊。亚斯瓦尔军出现了、萨克斯坦军出现了、他们都加入了蕾琪军……不只一、两人,许多士兵都如此喊叫。

──吉斯塔特、亚斯瓦尔、萨克斯坦……

蕾琪公主有什么魅力,能让周围诸国站在她那边呢?不对,不一定是蕾琪,敌军阵营中有能让诸国如此卖面子的人物吗?

数十招后,异音响起,奥特克莱尔的剑身出现裂痕。

巴谢拉倒抽一口气。那龟裂,彷佛在暗示巴谢拉自己与部队的崩坏似的。

你在软弱什么!巴谢拉痛斥自己,对罗兰笑道:

「在索洛涅时,你也没赢过我,现在倒是变强了呢。你用了什么方法啊?」

之所以问这种问题,是因为对使不出力量的右手感到心里有鬼吗?总之,他并不期待得到正经的回答,但罗兰还是一本正经地道:

「我之所以能与你平分秋色,是因为我已经大致上掌握住你的动作了。经历了纳瓦拉要塞、索洛涅的战斗,以及这一战,我总算能预测你的动作了。」

巴谢拉的表情僵住了。他头冒冷汗。

「那种事……」

「这是经验的差距。你不是从小开始练剑的对吧?」

罗兰在十三岁成为骑士,在那之后的十六年来,都毫不懈怠地锻炼自己,从许多骑士那儿学习各种技术。除了剑术,也学到了观察对方动作的技术。

当然,就佣兵而言,巴谢拉也有学过那样的技术。假如对手是普通人,不管对战多少次,都不会被对方掌握动作吧。

可是,他的对手是黑骑士。

我会输。这想法闪过巴谢拉脑中,化为恐惧,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判断力。

巴谢拉大喝一声,朝罗兰挥剑。但那是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曾见过的,充满破绽的攻击。罗兰接下那招,挥动杜兰达尔反击。

剧烈碰撞的金属声撼动大气,奥特克莱尔厚重的剑身断折了。那是直到今日为止,与杜兰达尔激烈交锋的结果。

只剩护手与剑柄的奥特克莱尔掉落在地上,巴谢拉的右手空虚地摇晃著。

罗兰手一翻,在半空中制造血色的彩虹。半截右臂飞到空中。

巴谢拉发出悲鸣。是对什么的悲鸣呢?

罗兰看了掉落在地面的右臂一眼,瞪大眼睛。那手臂细瘦到不像男人应有,而且被切断的部位没有流下任何鲜血。不只如此,还喷出如黑色火焰般的瘴气。

──这是什么?

巴谢拉会使妖术吗?

罗兰将目光移向庶出的王子,更惊讶了。只见巴谢拉的右眼周围突然变成红色。

仔细一看,巴谢拉右眼原本淡到看不太出来的伤痕,如今变得愈来愈深,而且开始冒出血水。但是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只有巴谢拉而已。而且他的右眼还突然碎裂了。

「右眼……?」

罗兰自语著,想起行军时听堤格尔说过这样的事。

巴谢拉回故乡时,失去了右手与右眼。

就在这时,战场的一隅又响起新的吶喊。是泰纳帝军的分遣队来了。被七千名巴谢拉兵绊住的泰纳帝,不动声色地编出分遣队过来支援蕾琪军。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但巴谢拉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那些事。

只见他发出类似哀号的喊叫,蜷缩在地上。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变。皮肤变得又白又乾,并浮起类似鳞片的东西。左右耳的上方生出扭曲的角,翅膀撑破军服,从背部窜出。

「巴谢拉……你……」

罗兰眼睁睁地看著巴谢拉变成怪物。尽管黑骑士艺高人胆大,可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说不出话。周围的蕾琪兵与巴谢拉兵,也全都惊呆了。

巴谢拉仰天大吼。

罗兰举起杜兰达尔,警戒著巴谢拉。他上一次与魔物对峙,是在亚斯瓦尔对抗托尔巴兰时。而从现在的巴谢拉身上感受的压力,比面对托尔巴兰时更沉重。

巴谢拉朝罗兰扑了过去。但并非经过计算的攻击,而是宣泄感情般的行动。也感受不到战意。

罗兰以杜兰达尔带开巴谢拉的爪子。假如使用的不是这把宝剑,罗兰应该已经连著武器一起被打飞了吧。

尽管如此,从刚才起就激战到现在的罗兰,还是因为强烈的一击而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他还来不及起身,巴谢拉的第二记攻击已经迫到眼前了。

金色的闪光与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后,巴谢拉的爪子被弹开。一名女性保护罗兰似地站在他前方。

「幸好能最后一刻赶上呢。罗兰阁下。」

黑色长发随风飞扬,那女性回头,对罗兰嫣然笑道。是亚斯瓦尔的桂妮薇亚公主。

「虽然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罗兰迅速起身,站在桂妮薇亚身边。

「感谢殿下的相救。但是要请您别过度逞强。」

「与您一起时,我总是全力以赴哦。」

但巴谢拉已经没有战意了。就连刚才的那一击,也是出于被人看到那怪物般的模样,出于冲击、绝望、愤怒而产生的攻击。

绝大多数的士兵,都以充满恐惧的眼神看著巴谢拉。呻吟声从巴谢拉口中泄露。前进到一半的路,就此中断,从此失去一切。

巴谢拉拍动翅膀,扬起一阵风,双腿离开地面。

他左右摇晃著,开始飞行,彷佛想逃走似的。

就在这时,一名骑著飞龙的人类出现,是萨安。他在河边努力清洗飞龙脸上的粉末后,回到战场。

萨安发出不成声的喊叫。虽然他不是因为发现巴谢拉才飞过来的,可是一见到这怪物,恐惧与厌恶感立刻转变成敌意,涌起非打倒这家伙不可的冲动。

被飞龙的钩爪扎扎实实地抓了一把,巴谢拉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尽管只有皮肉伤,可是在地面举起黑弓的堤格尔,映入他眼中。

堤格尔没有发现怪物是巴谢拉。但即使站在地面也能感受到的惊人瘴气,使他无法坐视怪物的存在。黑镞凝聚了米拉的寒气,形成冰箭。

直到这时,堤格尔总算惊觉怪物是从中央部队飞升的。

难道说,那怪物是巴谢拉吗?

没时间思考,带著力量的箭已经朝空中的怪物激射而出了。

箭镞穿过巴谢拉的胸口,炸碎了右边的翅膀。

尽管如此,巴谢拉仍然以单边的翅膀飞往北方。

战争在转眼之间结束。

见到自军的总司令变成魔物,使巴谢拉兵陷入混乱,完全失去战意。不是逃走,就是跪在地上发呆。

一部分的士兵原本就士气低落,奴隶们也因为主人是怪物,大受打击。佣兵们见状,停止战斗,开始后退。就连蕾琪军的士兵,也只能一脸茫然地接受巴谢拉兵的投降。

露蒂赶到罗兰与巴谢拉单挑的场所。在这之前,她一直带著分遣队在战场奔波。

尽管明白那是自己赢不了的对象,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很重要,露蒂仍然觉得很不甘心,想以自己的力量挑战巴谢拉。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地面的物体。

是断折的奥特克莱尔的剑身。

巴谢拉原本站立的地点,有一截手臂。是被罗兰斩断的。

苏菲迷惘了一下,将光华放在地上,以双手慎重地捧起那截手臂,接著露出惊讶之色。因为那手臂不但柔软,而且带著温度,不像被斩下的断肢。

──这手臂,很有可能是莉莎的……

手臂的切断之处覆盖著黑色火焰般的瘴气。也许是魔物施展的诅咒吧。

──从莉莎与艾莲的话听来,芭芭雅加会一直要求他人祈求力量呢……

芭芭雅加是民间传说中经常登场的老妇人之名。对吉斯塔特人来说,也是耳熟能详的存在。依故事不同,有时是会使妖术的魔女,有时是会抓小孩吃的怪物,有时是给予有困难的人力量与智慧的妖精。

其中有个故事,是给独眼孩子眼睛。邪恶的芭芭雅加把怪物的眼睛移植到孩子身上。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很开心,但是逐渐被芭芭雅加透过怪物之眼控制,最后变成怪物。

──如果芭芭雅加取走了莉莎的手,接在巴谢拉身上的话……

民间传说终究只是民间传说。但拥有超常力量的魔物,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无法断然说绝不可能。

身后有人呼唤自己。苏菲回头,见到莉莎走来。莉莎一见到苏菲手中之物,立刻皱眉。

「那是什么?是手吗……?」

「是啊。可以帮我拿一下它吗?我想做个实验。」

虽然莉莎一脸厌恶,但既然是苏菲拜托的,还是照做了。

苏菲把手臂交给莉莎后,拿起放在地上的光华,站直身子。龙具回应苏菲的意志,从锡杖前端洒出黄金之光。

「──洒落的碎片啊,净化吾土。」

数不清的黄金粒子无声地落在莉莎与她怀中的手臂上。莉莎呆呆地看著那场面,突然痛得大叫。

只见莉莎右手的切断之处,与断臂的切断之处同时冒出白烟。莉莎五官扭曲,痛苦地呻吟著,蜷缩在地上。

最后,两个切断之处分别发出淡淡的光芒。莉莎抬起头,惊讶地交互看著断臂与自己的手。之所以冷静下来,是因为疼痛消失了。

「这是我的手吗……?」

莉莎战战兢兢地把断臂接在自己手上,剧痛再次发生。两者的接合部位冒出比刚才多一倍的白烟,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她左手抱头,倒在地上。

「莉莎……!」

苏菲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她脸上浮起汗水,浏海黏在额头,表情充满疲惫之色。这龙技原本就比其他龙技更消耗体力,更何况这次是为了解开魔物的诅咒,更是耗力。

尽管如此,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情况,而是抱起莉莎。

虽然莉莎失去意识,可是表情很安宁,呼吸也很平稳。

苏菲低头看向她的右臂,接合部位完全没有痕迹,彷佛不曾被切断过似的。

「你做得很好哦。」

苏菲抱紧莉莎。

巴谢拉倒在离战场约五贝鲁斯塔的小山丘上。虽然变回人类的模样了,但是缺少右眼与右手,而且胸口出现一个大洞,上半身被血染红。

塔拉多找到这儿时,战场已经分出胜负了。见巴谢拉兵接连投降,他决定舍弃这支军队。

他脸色苍白地奔到巴谢拉身边时,巴谢拉已经濒死了。

巴谢拉脸上带著自嘲般的笑容,抬眼看向副官。

「生气了……?」

「是啊。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塔拉多努力以平静的口吻回答。巴谢拉看著上空,把去年春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他。

说完时,巴谢拉的身体已经黑得像木炭,而且开始崩解了。塔拉多震惊地看著那模样,但是巴谢拉笑道:

「这就是借用了不知名力量的报应。我本来就有不得好死的觉悟了。」

塔拉多不知该说什么。现在想想,半年的时间其实很短,但是与值得信任的男人一起挖空心思,为了得到国家而努力的时光,比在亚斯瓦尔的杰梅因底下做事时充实多了。

「有什么希望我帮你做的事吗?」

除此之外,塔拉多想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

忽然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塔拉多回头。

是碧翠丝。开战前,巴谢拉明明把她送到附近的城镇了。

她朝这边跑来,在塔拉多身边跪下。

巴谢拉转动眼睛,对她微笑。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笑,可是又像肌肉收缩。

他的目光已经散涣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塔拉多刚才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几个单字从他口中掉出。

「母亲……伊夫,里奇亚…………王……」

说到王字的那一瞬间,巴谢拉的眼睛恢复光芒,似乎在看塔拉多。最惊人的是,他转动了失去手肘以下的部分,黑到像木炭的右臂,指了指塔拉多腰间的短剑。

那就是巴谢拉最后的行动。接著,巴谢拉如风化的煤炭似的,无声地崩垮了。假如战姬在场,说不定会联想到魔物死亡时的样子吧。

碧翠丝凝视著地上的黑灰,颤抖著以双手将其掬起,抱在怀里。其余的黑灰则随风消失了。

──路只到一半,就中断了吗?

想到这里,塔拉多摇了摇头。

对活著的人来说,路还长得很,必须继续前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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