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秀知院学园。
这是一所拥有悠久传统的名门学校,在过去是为了教育贵族和士族而创立的机构。
即使到了贵族制度已废止的现在,仍然有许多富豪名门出身、肩负著国家未来的人材来此就读。
因此统率著这群精英的人物,绝对不可能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啊!各位同学,大家快看,是学生会的那两位!」
一名少女发出兴奋的尖叫,并将热情的视线投向走来的两人,顿时让方才还一片宁静的走廊骚动了起来。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两名少年男女,泰然自若地迈著脚步前进。
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也不晓得是施了什么样的魔法,两人的脚步声反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眼神犀利的男学生和清丽脱俗的女学生并肩同行的模样,隐然有股龙行虎步的气势,也难怪众人的目光都被两人吸引过去。
将视线驻留在两人身上的某名少女,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之声。
「啊,辉夜大人……您实在是太美丽了。」
百合、牡丹、芍药……这名举手投足皆能以花来比喻的美丽少女──
正是秀知院学园学生会副会长•四宫辉夜。
总资产高达两百兆日圆,旗下坐拥上千家子公司的『四宫集团』,横跨了铁路、银行、汽车等各种产业领域,位列四大财团之一。
作为本家总帅•四宫雁庵的长女,这名少女生来便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
彷佛是要证实自身的优秀血统一样,她在才艺、音乐、武道等各种领域都创下了辉煌的成绩,是个无庸置疑的『天才』。四宫辉夜就是这样的人物。
而这位四宫辉夜所辅佐的男人就是──
「啊,会长的那个眼神……简直像是能看穿世间一切的真相……」
秀知院学园学生会长•白银御行。
质朴刚毅、聪明睿智。校内模拟考的绝对王者。
即使是放眼全国,也足以和竞逐顶点的其他天才一较长短,甚至是略胜一筹。
和多才多艺的辉夜正好相反,白银纯粹凭著勤学苦读赢得了全校师生的敬畏,以其堪称模范的行为获选为学生会长,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代代由学生会长传承下来的纯金饰绳,拥有秀知院学园两百年历史的重量。
光是在擦身而过时被白银瞥上一眼,就足以令女学生感受到冰冷彻骨的寒意。但这也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学生能从小学部一路直升至大学部的秀知院学园里,中途转学进来的『混院』学生就任学生会长,可谓相当罕见的情形。纵观学园的漫长历史,也只能找到三个案例。
而且白银还在今年秋天的选举之中,二度蝉联学生会长的宝座,堪称特例中的特例。
面对那双目光如电的眼睛,秀知院学园的普通学生几乎都产生了一种共识:那些敢和白银正眼相对的人,要么不是性格无比坚强,要么就是为人清廉洁白、从而丝毫无惧他人非议。
「大家快看啊,辉夜大人和会长谈得有说有笑的呢……」
「哎,辉夜大人难道一点都不会害怕会长吗?」
「辉夜大人当然不会害怕啊。毕竟她肯定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有资格和会长并肩站在一起的,也就只有像辉夜大人这样的淑女了。」
「他们两位是不是正在交往呢?」
「不晓得呢。不过这么说起来,在这次选举的不久之前,的确是有传闻指出会长向辉夜大人告白了呢──」
在学园这样的封闭环境里,这类八卦话题永远不会过时。
更何况这是君临于秀知院顶点的两名天才的恋爱故事,其他学生自然是对此感到兴致勃勃。
然而,这两人的实际关系是──
♂♂♂
「虽说选举才刚结束不久,但是大家对这个话题还真是聊不腻吶。」
在走向学生会办公室的路上,白银御行向身旁的少女如此搭话道。
可是,白银的视线却没有从手上移开。他手里拿著的是法文的单字本。要求自己一天读书十小时的白银,即使是零碎的移动时间也不打算白白浪费。
在这个走路玩手机会被师长警告的时代,走路读书的行为基本上早已绝迹,白银的这副用功模样,简直就是※二宫金次郎的现代化身。(译注:二宫金次郎是江户时代的思想家,以勤学苦读而著称于世,昭和时代的日本小学大量设置了他的铜像,造型为背柴苦读的童子。)
面对这样的白银,少女不禁苦笑了起来,但是并没有打算责备对方的不礼貌,因为她早就习已为常了。
「这种年纪会对恋爱话题感兴趣是当然的,一笑置之就好了吧。」
两人以沉著的语调进行著对话。那副好整以暇的态度,宛如是在嘲笑其他学生的愚蠢,丝毫藏不住内心的爱情烦恼。
「嗯?」
白银从单字本上抬起视线,发现四宫辉夜将手捂在嘴边,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辉夜方才所说的那番话,白银依稀记得自己也曾经说过。
虽然已经想不起来龙去脉,但是他记得两人之前有过同样的对话。对记忆力颇有自信的白银,很确定先前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样子啊?说得也是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八个月前的事情。
两人就像刚才那样,走在学园的走廊上,隐约听到了周围的交头接耳声。
「难道他们两人有在交往吗?」
听到这句话后,白银是这么想的:
(哼,说我跟四宫在交往?居然热烈地讨论这种无聊的恋爱话题,真是一群蠢蛋。)
没错,这正是合乎统率整座学园的学生会长的意见。
(……嗯,不过嘛。)
(如果四宫说无论如何都想跟我交往的话,那要我考虑一下也是可以的啦!)
非常遗憾的是,白银御行终究也是个高中男生。
他会下意识地对拥有恋人的朋友感到自卑;也会徜徉在学弟每周带来的漫画杂志的爱情喜剧之中;甚至还会顺便翻看那些有点色情的漫画。
但是,他在日常生活的言行举止里,会极力避免给人留下这种思春期少年的印象,白银御行就是这样的男人。
(毕竟她对我一定有意思,向我告白只是早晚的问题吧……)
白银摩挲著下巴笑了起来,彷佛猎人一样,露出将猎物逼至绝境的锐利眼神。
(呵呵,快点卸下你那完美大小姐的面具,羞红著脸跑来向我哀求吧。)
白银的脑海之中,浮现出颊染红晕的辉夜向自己告白的模样,忍不住暗自窃笑了起来。
♀♀♀
另一方面,完全不晓得白银在思索这些事情的辉夜,在摇摆著优雅的及膝长裙前行的同时,也在心中打著自己的小算盘。
(真是的……庸俗的愚民们。你们到底是把本小姐当成什么人啦?我可是身为国家核心的四宫家族的一员耶!居然异想天开地以为我会跟平民交往?)
她保持著脸上若无其事的微笑,对于周围人的误解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常言有云:「温柔稳重的女性,总是走在男人身后三步之处」,但是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和纯白无瑕的外表恰好相反,辉夜的内心是黑色……不对,应该说是宛如乾涸血迹般的铁黑色。
(哎呀,虽然会长的确是有著非常非常非常勉强过关的可能性啦!如果他愿意跪下来献上他的身心、甚至是故乡的话,要我来把他调教成一个配得上本小姐的男人也不是不行啦……)
辉夜的脑海之中,浮现出白银带著精悍锐利的眼神向自己诉说衷情的模样。忍不住就要苦笑起来的她,硬是把脸上的表情压了下去。
若是用一句话来概括表述的话。
──只要白银主动告白,她说不定就会答应交往。
(毕竟这个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不会迷上本小姐的男人啊!只是早晚的问题吧?)
只听辉夜发出一阵轻笑,嘴角漾起一抹她这个年龄的少女独有的恋爱笑容。
白银和辉夜之间的关系,说是两情相悦也不为过。
只要有其中一方做出爱的告白,这段恋情便会开花结果。幸福美满的结局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而且他们两人也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没错,对方肯定早晚会向自己告白。
自己无需著急,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结果他们这样想著想著,八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不,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两人同乘一辆脚踏车上学、共撑一把雨伞回家、和大家一起去看烟火、在第二次的学生会选举中获得连任、在美术课上互相画对方的肖像画,甚至还询问了内裤的颜色──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然而,就是没有人主动告白!
没错,问题就出在两人都是异性眼中的万人迷。
就算自己不主动出击,其他人也会自动喜欢上自己、自动跑来向自己告白──这就是白银和辉夜的恋爱观。
不管两人多么想要心意相通、多么渴求彼此的存在,如果他们都选择等待对方的主动告白,事情当然不会有任何进展。在最坏的情况下,两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其结果就是,等待对方告白的两人,在这件事上钻起了牛角尖,已经从『要交往也可以』,转变为『要怎么让对方主动告白』了。
最近这阵子,甚至演变到了『算我求你了,赶快向我告白吧!』的地步,但是戳破这一点未免也太不知趣了。
各怀鬼胎的两人,今天也一样在前往学生会办公室的路上,在心中盘算著如何让对方主动告白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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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和辉夜在踏进学生会办公室后,发现里头已经有人先到了。
「啊,会长,还有四宫学姊……你们来啦。」
浅坐在沙发上的这位男学生,名字是石上优。
他在学生会中是担任会计一职,是个处理资料的行家。
秀知院学园的制度规定,只有会长是透过选举进行选拔,其他成员则按照能力由会长进行任命。石上在前一届的学生会中,尽管只是刚入学不久的一年级学生,却是白银亲自邀请他加入学生会的优秀人材。他在本届的学生会中,当然也继续担任著会计一职。
石上遮住半边眼睛的长长前发,以及片刻不离身的头戴式耳机,给人一种极力避免和他人发生接触的印象。事实上,他在加入学生会之后,也的确有好一阵子的时间,都是把工作带回家中处理。
但即使是这样的石上,也开始出现了显著的成长。他最近已经会和其他成员一样,待在学生会室里处理作业;和白银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主动摘下耳机;甚至为了改变自己而加入了应援团。
相较于白银和辉夜停滞不前的关系,石上可说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咦?石上,只有你到了而已啊?」
白银和辉夜在过来之前,先去参加了社团联合会议,因此他一直以为其他成员早就已经到齐了。
撇除石上不说,学生会还有两名干部。因为这两人除了学生会以外,还参加了其他社团和委员会,所以白银想说她们是不是在忙另一边的事情。然而,石上却摇了摇头,否定了白银的猜想。
「不是,其实藤原学姊和伊井野都已经来过了,只是她们在看到这个东西之后,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石上说著说著,畏畏缩缩地把一个白色信封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给学生会的建议书吗?」
「……请你先读读里面的内容。」
在这个时间点上,白银已经有股不祥的预感。
是事件的味道。
石上是个优秀的人材。如果这封信是和工作相关的通知,他应该会简单扼要地说明内容,不会劳烦事务繁忙的白银亲自过目。石上既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请白银直接阅读信件的内容,就代表著他无法独自做出判断。
白银做好面对麻烦的心理准备,打开了装在信封里的信纸。
『你为什么不肯回覆我呢?我很清楚你是一个孤高的存在。我对你的理解就是如此透澈,甚至可以说只有我能够理解你的存在。你是如此的美丽。为了准备体育祭而在操场上奔跑的你,就连滴落的汗水都是那样地美丽。啊,我多么希望能将你的美丽永恒不变地保存下来。届时的我,也将伴随著你一起迈入永恒吧。我们两人将一起化为永恒,而你的美丽也会由此保留下来。这明明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的事情──但是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这份心意?难道你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吗?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始终不给我任何回覆,我将亲自动手将你化为永恒。虽然这样子做可能会违反你的意志,但是将你的美丽永远保存下来这件事情,肯定是连神明也会认可的正确行为吧。』
「……唔。」
阅读完信件内容的白银,慎重地将信纸折起放回信封。
因为辉夜恰好在此时端了红茶过来,所以白银在接过茶杯之后,顺手把信封递给了她。辉夜在交换红茶和信封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向白银询问道:
「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没什么,只是一封普通的恐吓信而已。」
白银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同时啜了一口红茶。
在旁人眼中看来,他的这副模样就像是不为小事所动摇的英雄豪杰。
任何时候都保持著冷静沉著。尽管白银脸上的镇定表情没有破功,然而……
(太恐怖了!欸……这是什么鬼啊……居然说「我将亲自动手将你化为永恒」,这已经是需要报警的程度了吧?不行不行,这已经超出学生会能够应对的范围了!这也太恐怖了吧,不要闹了啊!)
他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冷静,而是吓得心惊胆跳。
脸上顿失血色的白银,连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只能拚命掩饰自己颤抖的手。为了避免手上的红茶从杯子里泼洒出来,白银一口饮尽了整杯红茶,嘴里登时涌现一阵烧灼的疼痛感。
不过,这股刺痛的感觉,反而让险些屈服于恐惧的白银重新振作了起来。
白银先是轻咳了几下,确认喉咙没问题之后,开口向石上询问道:
「话说回来,以一封恐吓信来说,犯人做事也未免太过马虎了吧……这不是连收件人都忘记写上了吗?这封信里的『你』到底是在指谁啊?」
「嗯,因此在这个问题上,藤原学姊和伊井野她们……」
「啊,我想那个──」
就在石上及不知为何读起信来的辉夜正要开口答话时,两人的声音被一道猛烈的开门声给打断了。
「即使是医生也束手无策的恋爱病,同样可以保证药到病除的名侦探!恋爱侦探千花来也!」
气喘吁吁地冲进学生会办公室的人,正是担任学生会书记一职的藤原千花。
而她戴在头上的那顶猎鹿帽,是从演剧社借来的惯用行头。基于某种旁人无从知晓的坚持,每当提及恋爱的相关话题时,藤原几乎一定都会出动这顶猎鹿帽。
尽管学生会本身就已经人手不足,藤原和辉夜却偶尔还会被演剧社拉去帮忙。不过因为她们两人看起来都乐在其中,自己也能趁机欣赏到辉夜罕见的COSPLAY打扮,所以白银倒也没有太多怨言就是了。
毕竟藤原的行动实在有太多槽点,真要吐槽起来只会陷入没完没了的泥淖──然而,今天的白银终于忍不住将疑问宣之于口。
「哎?你为什么会换上这副打扮?这次的事情应该和恋爱无关吧?」
「啧啧啧~你看得太浅啦,※华行。」(译注: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的谐音。)
藤原一脸得意地摇著手指说道。谁是华行啊!不要随便把助手的角色安到别人头上!──面对准备如此出声抗议的白银,藤原倏地用食指指著他说道:
「在御子同学的眼中看来,这封信是一封恐吓信,但是恋爱侦探的法眼可没有那么容易糊弄!本侦探认为,这是一封在向某位女性倾吐苦恋之情的情书。虽然感觉有那么一点危险就是了。」
「不是吧?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封恐吓信吧?」
白银理所当然地吐槽了这么一句,可是石上有些顾虑地接著开口说道:
「哎,虽然乍看之下确实带有恐吓的味道,但是我也认为……这的确可以算是一封情书。因此尽管很不甘心,不过我也赞同藤原学姊的意见。可是伊井野坚持这是一封恐吓信,所以现在分成了两派意见。」
白银感到恍然大悟。石上刚才之所以未作任何说明,只是要求白银先读完内容再说,就是为了避免他的判断受到先入为主的资讯影响。
「原来如此,确实也是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解读。」
「嘿嘿!恋爱侦探永远都能看穿事件的真相!」
接受了这个论点的白银,撤回了自己的主张。虽然他根本没把藤原的意见放在心上,但是既然石上都这么说了,这封信是情书的可能性就相当高。石上的敏锐洞察力是白银自叹弗如的,因此他不会傲慢到毫无根据地否定石上的意见。
「啊?不过,藤原书记,你刚才是说『向某位女性倾吐苦恋之情的情书』对吧?你怎么知道是向某位女性?在这封信的内容里,完全没有提到『你』是什么人啊。」
「嘿嘿,这是因为啊……因为……………………咦?」
藤原突然歪起脑袋。
「这么说起来,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封男性写给女性的情书啊?虽然笔迹看起来的确像是出自男生之手,但是光只有这样子应该不足以成为铁证──咦?」
恋爱侦探以手抵额,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到她这副模样,辉夜微微举起了手来。
「藤原同学,关于这件事情──」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能来帮我开个门?」
因为离门最近的恋爱傻瓜完全沉浸在思索之中,所以白银只好无可奈何地起身走去开门,出现在门后的是伊井野御子。
只见身材娇小的她,抱著一个显然相当沉重的纸箱,连她额头都浮现出了汗珠。
白银感到相当纳闷,今天应该没有预定要搬运如此沉重的东西过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要用来做笔迹鉴定的资料。为了锁定恐吓信的寄件人,我从实行委员那里借来了体育祭的事前调查问卷。如此一来,就能和全校学生的笔迹进行比对了。」
「喂喂喂……那你先跟我或石上说一声不就好了吗?体育祭实行委员会离学生会办公室这么远,你搬这些东西过来也太辛苦了吧?」
「那可不行,毕竟只有我的意见不同于其他人──唉,真是的。石上也就算了,居然连藤原学姊都认为这是一封情书……明明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封恐吓信啊!」
伊井野以一本正经的语调,不容分说地如此宣布道,不过她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对于没有什么体力的伊井野来说,把全校学生的问卷调查结果搬来这里,是无庸置疑的重度体力劳动。
然而,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她可以无怨无悔地完成这些工作,伊井野御子就是这样的少女。先前曾经和白银共同竞逐会长宝座的她,如今在学生会中担任会计监查一职,成为和白银共事的同僚。
「你的意思是要比对所有问卷的笔迹来找出犯人?就算是学生会的所有人分工合作,这也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吧……」
「不,我会一个人完成这项工作。笔迹鉴定原本不是外行人应付得来的工作,但幸运的是,这封信的寄件人笔迹具有显著的特徵。就拿这个『跑』字来说,对方几乎是直接用一笔写完,只要和体育祭的调查问卷进行比对,应该就有很大的机率可以锁定犯人。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懈怠学生会或风纪委员的工作的。」
伊井野斩钉截铁地说道。在她充满决心的眼眸里,感受不到任何对于繁重作业的厌恶之情。伊井野是真的打算靠自己的力量揪出犯人。然而,彷佛是要对干劲十足的她泼冷水──
「那个──」
辉夜以相当稀奇的犹豫语调插嘴说道:
「这封信肯定是寄给我的;我也知道写下这封信的人是谁。」
「咦?」
「什么?」
看著目瞪口呆的白银和伊井野,辉夜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表情,但还是继续说明了下去:
「就是啊,我有一次收到情书之后,不是和会长及藤原同学商量过这件事情吗?这封信也是同一个人写的。」
「……啊,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呢。」
白银回想起当时的事情。这件事情发生在暑假之前,表示自己收到情书的辉夜,甚至扬言自己要去和对方约会。在一番折腾之后,最后是藤原的泪水攻势阻止了辉夜的赴约。
因为辉夜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所以白银原以为这件事情早就已经落幕了──
「哎──!」
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白银的思考。
「那笔迹鉴定的事呢?人家好不容易才搬过来的耶!!」
面对调查问卷堆成的小山,伊井野的叫苦声回荡在整间学生会办公室里。
♂♂♂
结果,最后是石上帮忙把调查问卷送了回去。
石上抓住心力交瘁的伊井野前往洗手间的空档,主动站起身来说要把调查问卷送回去。他甚至没给白银帮忙的机会,就这样快手快脚地独自离开现场。石上其实对伊井野很好。伊井野若是能够察觉到石上的善意,两人的关系或许也有可能出现改善。
在石上离席不久之后,伊井野回到了学生会办公室。这里说句题外话,伊井野御子很常跑洗手间。作为伊井野好友的大佛小钵,曾经如此评论道:「神明在把御子打造得身形娇小的同时,也细心地将她的膀胱尺寸做得很小」;石上则是下了这样的注解•「她早晚有一天会尿在裤子上」。
因为好不容易搬过来的调查问卷没能派上用场,所以伊井野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甚至没发现那堆问卷小山已经消失无踪。
白银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沮丧的伊井野,只能刻意地清了清喉咙,继续把话题说了下去:
「所以,把四宫的话综合起来说就是──暑假之前,收到情书的四宫在和我们商量之后,就已经直接向对方明确表示自己不会跟他交往。但是最近这一阵子又开始收到了情书。」
「嗯,对方先前都是把情书放到我的鞋柜里,可是我最近都没有拆阅就直接扔掉。所以他才会改变方针,直接投递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吧。」
这可真是令人困扰呢──四宫如此说道,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困扰的感觉。
「唔。」
的确是很令人困扰呢──白银点头说道,脸上完全没有露出感到困扰的表情。
但是他此刻的内心想法和表现出来的态度,根本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太恐怖了!光是这样频繁地投递情书过来,感觉就已经够不妙了,为什么四宫还能保持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啊?她是有信心在对方出手加害的时候,反过来制服住对方是吗!?)
曾经亲身被辉夜摔飞出去的白银,拚命地掩饰著自己内心的动摇。
辉夜一边帮这样的白银添上新的红茶,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不过,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可能得借助其他人的力量才能解决了。可是对方一样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去找老师或警察商量感觉又有那么一点不妥──」
「嗯……」
白银在辉夜的这番话里,察觉到了微妙的语气变化,不禁绷紧了神经。
惯例的头脑战来了──白银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人家已经向对方清楚表达了他的行为令我很困扰,但是他依旧不肯善罢甘休。若是要让这样的人改变心意,可能要有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才行。」
虽然辉夜的语气像是在徵询意见,但是她却露出一道令人发寒的笑容,斜眼瞥了白银一眼。
「有没有人能够直截了当地劝退对方呢?」
「唔。」
白银一边将盛著红茶的茶杯送往嘴边,一边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一圈。
石上目前不在房间里;伊井野仍处于消沉状态;藤原则是完全靠不住。
尽管辉夜用了「有没有人」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可是白银已经察觉到只有自己能胜任这项任务。
白银试著在脑海中想像自己劝退寄信人的光景。
♂♂♂
就假设寄信人的名字是「Mr. X」吧。
在寒风凛冽的屋顶上,白银和「Mr. X」相对而立。
白银举起白色的信封,向对方质问道:
「这封信是你写的没错吧?你这样子不断地写信给四宫,可是让她感到非常困扰啊。不好意思,麻烦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吧!」神色出现动摇的「Mr. X」如此大叫道。
「哼,『没关系』,是吗?但是,我是学生会长,而四宫是副会长。同为学生会的成员,我认为我有资格介入这件事情。」
「恋爱是个人的自由!」「Mr. X」怒吼出声,脸上露出随时都可能挥拳揍人的表情。
白银叹了口气。恋爱是个人的自由。身为学生会长的自己有义务帮助副会长──看来这样的理由完全无法劝退「Mr. X」。
既然如此,白银只能选择这么回答:
「你想要理由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白银一边用手拢起被风吹乱的浏海,一边霸气十足地宣布道,彷佛有玫瑰花瓣在他身后飞舞一般。
「四宫是我的女人。」
听到白银这句斩钉截铁的宣言,「Mr. X」只能绝望地瘫倒在地上。
事情就这样得到了解决。
辉夜从此摆脱了跟踪狂般的情书轰炸,并且和白银正式展开交往──
(不不不,这样子可不行啊!这样子很不妙啊!)
白银用力摇著脑袋,否定自己脑海中的想像。
──「我的女人」宣言(My Love.CO)!
在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里,这都是最经典的必杀台词。
从男方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向周围人宣示某位女性是自己恋人的行为;从女方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宣言不仅解决了纠缠不休的男性,同时还能和暧昧不明的男性正式确立关系,可说是一石二鸟的发言。
没错,「我的女人」宣言,明显是女性一方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在恋爱关系中,「先喜欢上对方的人是输家」,可说是绝对的铁则。也就是先告白的人会成为输家。对于自尊心甚高的白银和辉夜来说,要他们主动告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假如白银真的对辉夜做出了「我的女人」宣言──
『哎呀,会长也真是的,你就这么想要独占人家吗……这还真是可爱呢。』
辉夜肯定会向他这么说道。
「我的女人」宣言等同于主动告白──不对,若是把向周围人宣示这一点也考虑进去,这是比告白更加激进的行为。对白银来说,这是绝对必须避免的行动!
「咳咳咳──嗯!」
从想像世界中归来的白银,相当刻意地咳了好几声,试图藉此转换思绪。
虽说只是在想像的世界中,但宣称辉夜是「我的女人」一事,还是让白银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即使撇除女性一方能获得更大的收益不说,白银也重新认识到自己没胆子宣称辉夜是「我的女人」。
自己若是有勇气做出如此丢脸的行为,就不会拖到今天都还没有告白了。
「咳咳、咳咳!呃哎!」
「会长,你感冒了是吗?」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不好意思,你不用在意我。」
藤原一脸担心地窥探著白银的脸孔,白银见状把脸别了过去,同时伸手抚摩著喉咙。
白银只要想到那些丢脸的举动,或者回想起过去的失败经验,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在地上翻滚吼叫。
然而,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身为学生会长的白银,没有办法在校内做出这样的行为。
作为补偿行为,白银持续乾咳了好半晌的时间,直到心情彻底平复下来。
♀♀♀
另一方面,就在白银拚命隐藏那股折磨人的羞耻感的同时,辉夜其实也沉浸在同样的想像之中。
(会长的「我的女人」宣言(My Love.CO)──)
辉夜试著在脑海中描绘,白银为了自己和寄信人直接展开谈判的光景。而在白银做出「辉夜是我的女人」的宣言之后,两人就此正式确立恋人关系。
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辉夜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呵呵,会长也真是的,居然说什么「我的女人」,把人家说得像是他的所有物一样──真是的!这人怎么这么坏啊!真是太不像话了!)
当她把茶杯搁回茶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和先前截然不同,洋溢著藏也藏不住的喜悦。
辉夜完全没有意识到,当她在脑海中描绘自己和白银的关系进展时,整个人会酥软地摆动起身体。
若是从小就和辉夜一起生活的专属侍女──早坂爱也在现场的话,肯定会傻眼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吧。
早坂非常清楚辉夜绝对不在学生会成员面前展露的那张面孔,因此主人此刻这副茫酥酥的模样,在她眼中看来或许就像是头顶长出了一朵花。
如果说平常凛凛生威的辉夜,是一幅堪比照片的精细画作,那么此刻的辉夜就是小孩子用蜡笔画出来的涂鸦。两者的差异就是如此地判若两人。
拥有优秀洞察力的石上优,若是有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在看到辉夜的表情变化之后,很可能会推测红茶里头添加了某种违法药物。四宫学姊通过非法手段让自己「嗨」起来──做出如此猜想的石上,肯定会害怕得全身哆嗦不已。
然而,早坂和石上都不在现场。
藤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伊井野则是依旧一蹶不振,白银为了赶跑脑内的妄想,正在不停地假咳。因此辉夜很幸运地没被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丑态。
而将辉夜从脑海中的花田拉回现实的,是白银的一阵阵乾咳声。
「咳咳、咳咳!呃哎!」
「会长,你感冒了是吗?」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不好意思,你不用在意我。」
虽然白银用话语做出了否定,但是辉夜的脑海中浮现了某个画面。
那是几分钟前的事情。白银在把信封递给辉夜和将红茶凑到嘴边啜饮的时候,辉夜都有注意到他在全身发抖。
再加上白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不自然地咳嗽。
全身发抖加上咳嗽不已──能由此推导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
(绝对没错。会长肯定是感冒了!这可不行!我得赶紧带他去保健室才行。毕竟我之前感冒的时候,也有受到会长的照顾。)
辉夜回想起了暑假前的那件事情。白银在那一天首次造访了辉夜所居住的四宫家别墅。虽说那次的探病事件引发了些许风波,但是辉夜认为这是两码子事。
(在会长入睡以前,我得陪伴在他身旁才行呢。如果他迟迟无法入睡,我就来讲个故事给他听吧。呵呵,会长也真是的,简直像是个小朋友似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毕竟任何人在感冒的时候,都会出现些许心智年龄退化的现象嘛。)
辉夜在心中如此思忖道,也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在生病时会变得像小朋友一样。
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以报──就在下定决心的辉夜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等一下。刚才藤原同学询问会长是否感冒时,他直接做出了否认。换句话说,会长是想要隐瞒自己生病的事实?)
白银御行是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与其让别人分担自己的工作,他显然会选择强忍身体的不适继续工作下去。
即使辉夜表示要带白银去保健室,白银恐怕也会谢绝她的好意。
但是,辉夜必须带白银去保健室,并且在旁边照顾他才行。
没错,这是最基本的为人之道。
(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以报;若有患病之人,应于其旁照护。这可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就算是小学生也懂得这种道理!帮会长熬粥并且伺候他吃下去;用湿毛巾帮他擦拭身体;有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在旁边陪著他入睡……人家可没有在乱想这些事情!虽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是会选择这么做啦!)
然而,这里有一个需要克服的巨大难关。
照顾病人这件事情,必须取得双方当事人的同意。
假如辉夜强行拖著不愿意的白银前去保健室,并且无视他本人的意志开始照顾他的身体,那么这幅光景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简直像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老婆,不仅强行闯进男方家里,还擅自帮忙做起家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强行把男生带到保健室去,并且擅自照顾起对方身体的女人……)
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老婆,而是霸王硬上弓的老婆!
(……话说人家才不是他老婆!)
在甩开脑中的烦恼之后,辉夜总算意识到了其中的危机。
不同于先前充满粉红泡泡的幻想,辉夜的思路变得敏锐清晰了起来。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小心陷入了思维的迷宫。
(根据我先前学到的知识,「医生游戏」其实是一种带有性暗示的游戏。换句话说,拉著男生前往保健室的照顾病人行为,也很有可能被周围人理解为某种带有性暗示的行动──?)
在性的议题上疑神疑鬼──身为在深闺长大的千金小姐,辉夜的性知识还没有办法和现实世界顺利衔接在一起。她的性知识水平仅相当于小学高年级生。
辉夜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习到,自己的主动出击,有可能带给周围人超乎想像的巨大冲击。
即使只是微乎其微,自己也应当避免做出带有性暗示的发言。这就是辉夜推导出来的防御策略。
(可是,就算如此,人家还是──)
辉夜微微握紧了拳头,没让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动作。
(这次不是平常的那种尔虞我诈。人家……没错,人家只是希望会长不要勉强自己的身体。毕竟会长平日就已经睡眠不足──再加上会长之所以还坐在『会长』的位子上,也是因为配合了我的任性……也说不定。)
辉夜很罕见地站在为别人著想的立场。她先是轻轻地吸了口气,接著便下定决心地开口说道。
但是,辉夜还没来得及出声──
「啊,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啰。」
藤原已经笑容满面地抢先说出了这么一句。
♂♂♂
「假装交往?」
白银和辉夜忍不住异口同声地说道,同时看向了对方的脸。
「──唔。」
下一个瞬间,白银倏地把眼睛转到一旁。四宫那双莫名湿润的眼眸,让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仔细一看,四宫也和白银一样,害羞地低下了头去。
「如果对方是听不懂人话的家伙,我们就通过具体的事实来让他理解吧。辉夜同学若是已经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对方再怎么样都会懂得知难而退吧?」
而藤原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状,径自笑咪咪地继续说明她的主意。
「不正当的男女交往……」
虽然伊井野嘟囔了这么一句,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对伊井野来说,即使只是假装交往,恐怕也还是违反了她的道德标准。但是相比于男学生不断投递恐怖情书的行径,这样的权宜之计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因此伊井野也默许了藤原的这项提议。
(──咦?假装交往?和四宫?)
谁啊?我吗?
(在石上会计外出的此刻,办公室里就只有我一个男生……换句话说,由我来和四宫假装交往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其中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白银设想著各种情景,确认其中是否潜藏著什么陷阱。
他观察著辉夜的样子,谨慎地研判藤原的发言是否有受到辉夜的唆使。
白银甚至还测量了自己的脉搏,并且将自己的胳膊捏到红肿,确认自己不是在妄想或作梦。
结果一切正常。
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唔……」
「会长,你觉得这主意如何呢?」
看著白银以手抵颚、貌似陷入沉思的样子,藤原开口徵询他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要由我来和四宫演对手戏──也就是担任她的恋人角色?」
「没错。你们两人分别是学生会长和副会长,我觉得是最适合扮演情侣的组合了。」
藤原兴高采烈地说道。白银不禁在内心振臂高呼。
这下子就拿到免死金牌了。
宣称辉夜是「我的女人(My Love)」而引发的各种问题,全都能藉由这面金牌来化解。
(若是周围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只需要这么说就行了:「这只是身为学生会长的我,为了保护四宫所展现出来的演技而已。附带一提,这是藤原书记提出来的主意。」)
白银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
所谓的假装交往,该做哪些事情才会有说服力?
走在走廊上时牵著彼此的手,好向周围的人们做出宣示──不许对我的女人出手。
午休时间交换彼此的便当菜色,当然是以张嘴互喂的方式──要把人家也吃掉?
放学后只有两人的独处时间。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场所,做著各种秘密的事情──内容当然是秘密啦!
太完美了。
而且假装交往的真正美妙之处,其实是双方在追求真实性的过程中,将会逐渐分不清演技和现实的界线。
──史丹佛监狱实验。
这是在一九七〇年代的美国实际进行过的心理实验。这项实验召集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志愿者,让他们分别扮演「看守」和「囚犯」的角色。整场实验始于扮演囚犯的志愿者被逮捕上警车的场面,为的就是极力追求逼真的效果。囚犯被禁锢在模拟监狱之中,被迫过著屈辱的犯人生活。
随著时间的推进,扮演看守的志愿者,逐渐以高压强硬的态度来对待扮演囚犯的志愿者。不管这些看守的扮演者原本是什么性格,他们最后都彻底融入角色之中,展现出符合看守形象的人格特质。
最后,面对逐渐失控的暴力行为及精神崩溃的志愿者,这场实验不得不宣告中止。
整场实验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了六天的时间而已。
(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扮演恋人的角色,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萌生出恋人的情感。而且这次为了劝退那名偏执的男学生,必须追求逼真无比的演出效果。我和四宫必然会做出恋人般的互动。)
──「先喜欢上对方的人是输家」,可说是绝对的铁则。
然而,如果两人是在没有任何一方告白的情况下展开交往呢?
(据说在史丹佛监狱实验中,就连心理学家都被这种异常真实的场面所震慑,忘记出面阻止看守扮演者的过度虐待行为。我和四宫只要认真扮演恋人的角色,就算是知道内情的藤原书记和伊井野,也会逐渐认定我们是一对真正的恋人吧。到了最后,现实和虚构的界线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和四宫就……唔噢噢噢!这样子行得通!这场漫长的战争终于可以画下句点了!)
白银兴奋得双手微微颤抖。这就是所谓的※武者震吧。(译注:「武者震」是指武者面对即将到来的激战,全身紧张得颤抖不已的生理现象,其中夹杂著恐惧与激昂的情感。)
就在这个瞬间,白银注意到四宫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他没有特别多想什么。
(你等著吧,四宫。就由我来守护你的安全。没错,由我来守护你。)
白银叹了口气,刻意摆出兴趣缺缺的表情说道:
「……藤原书记说得很有道理。我平日受了四宫的许多照顾,为她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不必了,会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辉夜以寒冰般的话语,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白银的自告奋勇。
「我认为石上同学才是最适合和我演对手戏的人。」
将调查问卷归还给体育祭实行委员会的石上,恰好于此时回到了学生会办公室;辉夜一边看著走进房里的石上,一边如此说道。
♀♀♀
辉夜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银的变化。
(会长从刚才开始就脸颊发烫,呼吸也变得相当粗重,这些都是身体发烧的症状啊。)
再加上白银冷不防地猛然颤抖了起来,辉夜不禁如此寻思道。
(这是在畏寒发抖吧。我得赶快让会长躺下来休息才行。)
「……藤原书记说得很有道理。我平日受了四宫的许多照顾,为她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听到白银的这番发言,辉夜瞬间下定了决心。
(会长,我也是一样的心情──不对,应该说我才是平日受到你最多照顾的人。我如果不向你报答这份恩情,将是我们四宫家的奇耻大辱!)
「不必了,会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错,白银总是被学生会长的繁重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偶尔也该让他在罹患感冒的时候休息一下才对。
正好就在这个时候,能够代打的人选也回来了。
辉夜看著石上,嫣然一笑地说道:
「我认为石上同学才是最适合和我演对手戏的人。你说是吧?石上同学。」
「咦、欸?」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石上,只能惊慌失措地看著辉夜的脸孔。
♂♂♂
(怎么搞的?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白银努力试图掌握目前的局势。
藤原提出了「假装交往」的主意。白银和辉夜只要顺水推舟地附和这个提案,应该就能达成双赢的结果,获得以恋人身分交往这样的好处。
然而,辉夜却拒绝了这项提案。她这是什么意思?
白银立刻就察觉到了辉夜的意图。
(在挑选假装交往的对象时,当然是以本人的意志为最优先。我充其量只是可能的选项之一。如果四宫希望和石上会计组成搭档,旁人对此提出异议只会显得很不自然。而且我如果在这时候说出「我想要扮演四宫的恋人角色」,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和告白没两样。
也就是宣告了白银的败北。
(四宫这家伙,居然在这种地方设下了陷讲──她是想要取得完全的压倒性胜利吗?)
恋爱即战争。而四宫辉夜这名少女,并不打算通过和平协议来结束这场战争。
白银做了个深呼吸,瞬间下定了决心。
(行啊,既然你这么希望开战,那我就和你奉陪到底!)
此刻的白银必须迅速采取行动。正所谓兵贵神速。他得抢在藤原等人说出「那么就决定是石上同学啰」以前发动攻势。
「噢?那么我顺便问一句,目前在场的男生就只有我和石上会计而已,四宫,你是基于什么理由选择了他?在假装交往的作战中,最关键的环节就是真实感,而且要足以骗过这封恐吓信──不对,这封情书的寄信人。你是认为你和石上会计的搭配,能够达到如此逼真的演出效果?」
在双方意见发生分歧的时候,与其列举己方的优点,倒不如直接攻击对方的缺点会更有效果。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白银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攻击石上的缺点。因为这种会伤害到可爱学弟的行为,完全和白银奉行的理念背道而驰──他绝对不会牺牲他人来成就自己。
因此白银的基本战术,就是先询问辉夜为何选择石上来饰演恋人,接著再针对她的理由发动攻击。如此一来,石上本人就不会直接遭到攻击,从而也就避免了受伤的可能。
「说得是呢。真实感的确是最重要的环节。石上同学最近很努力地在改变自己,甚至还为此加入了应援团,而我很欣赏他的这份努力,这就成了我决定和他交往的理由,你们觉得这样子如何呢?毕竟一旦装出交往的样子,旁人就一定会问到交往的契机。」
辉夜从容不迫地说道。
听完辉夜的理由,白银立刻寻思著如何反驳。
「咦?我和四宫学姊?呃,欸?那我的意见呢?」好不容易稍微理解状况的石上,脸色苍白地如此嗫嚅道,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反应。
「嗯……虽然我也觉得石上会计的心境变化很了不起,但是看在其他人的眼中又是如何呢?如果有一个更值得欣赏的人就在你的身旁,这样的交往契机会不会显得不够真实呢?」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我可是秀知院学园史上唯三的混院学生会长,而且还是成功连任两届的学生会长喔」。
然而,辉夜完全不为所动。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值得尊敬的不是那些比别人更优秀的人,而是比过去的自己更优秀的人』。会长,你的确是一位卓越不凡的人物。不仅是学年首席,还兼任学生会长一职──但是,你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优秀。事到如今,我如果还以这些事情作为欣赏你的理由,会不会有些缺乏说服力呢?」
「唔……」
白银顿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是说得通呢。」
令人意外的是,伊井野居然出声赞同了辉夜的看法。
学生会的成员都很清楚,伊井野异常地厌恶石上。因此她的这句发言,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面露惊讶之色。
「四宫副会长的意见确实很有真实感。如果让我来把它编成一个简单明瞭的故事,大概会是这个样子。」
于是伊井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竖起一根食指娓娓道来。
♀♀♀
比如说,有这么一个故事──
某一天,又懒又废的石上走在走廊上。
因为他是个又蠢又笨又不守法的家伙,所以在走路的时候也还是玩著手上的掌机。再加上头上还戴著耳机,因此完全隔绝了周围的视野和声音。
大家也要谨记,走路的时候不要玩手机或戴耳机喔!
只要稍有不注意,就很有可能发生事故。
我想石上也迟早会尝到苦头,并且痛心疾首地如此忏悔道:「原来风纪委员平时对我耳提面命的那些事情,全都是正确的啊。唯有遵守规则才能够保护自己和心爱的人。我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的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啊。」
果不其然,愚蠢的石上在转角处撞到了擦肩而过的人。
「啊。」
「好痛。」
被忘恩负义且任性妄为的石上撞到的,是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学生。
石上唧唧咕咕地用他恶心的声音,向女学生嘟囔了一句道歉,随即就想要拍拍屁股走人,但是在看到对方的脸孔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好意思,是我走路太不小心──哎呀,原来是石上同学啊?……你那个游戏机和耳机是怎么回事?」
没错,石上撞到的那名女学生正是四宫副会长。
四宫副会长在意识到是石上不对之后,立刻换上了冷酷的眼神,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平常总是笑容满面的四宫副会长,用冰冷的视线贯穿了石上,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独有的眼神。
「……看来,你有必要重新接受教育。」
「咿──!?」
四宫副会长彻底整治了品行不端的石上。
首先,作为反省的起点,她把石上那头杂乱无章、看了就令人不愉快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外表的杂乱就是风纪的紊乱。因此如果要整顿风纪,首先该做的就是整理外表。
「呵呵,在阴郁的浏海消失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清爽起来了呢,石上同学,简直像是个小和尚似的。放心吧,你马上就能迎来脱胎换骨的变化。你只要专心念诵经文,就会潜移默化成一个更好的人啰。」
「咿──!?」
……于是原本品行不端的石上,在四宫副会长的手下得到了重生,两人也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情侣关系。
理了个大光头、就此洗心革面的石上,和从旁教育引导著他的四宫副会长,就这样成了秀知院学园公认的最理想情侣。
「不过啊,石上同学,虽说我们是一对情侣,但是你如果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会惩罚你的喔?毕竟我们作为秀知院学园的模范情侣,必须要保持正当纯洁的男女交往关系才行。」
「好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人是您──忠实的男朋友──」
尽管石上依旧又废又笨,但是在四宫副会长的指导之下,也逐渐变得不会做出过去的那些愚蠢行为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综上所述,四宫副会长在令石上重获新生之后,两人顺势展开交往的情节具有相当的真实感。因为石上那头糟糕到不行的长发会被剃成和尚头,所以其他人在看到如此明显的外表变化之后,也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他们两人是一对恋人的事实吧。」
「不,这很不自然吧?莫名其妙地理了个和尚头,只会让别人觉得这家伙在搞什么飞机而已。只因为被女生要求就剃成和尚头,说起来也非常奇怪吧?还有啊,伊井野,你对石上的恶意也太超过了。在刚才的故事里,你每次提到石上的时候,都会加上『愚蠢』或『傻瓜』之类的形容词,再怎么说这样都有点太过分了吧?」
看著伊井野一脸陶醉地讲出恶毒的话语,白银忍不住直接开口吐槽。
石上以仰望救世主般的眼神看向白银,点头如捣蒜地附和著他的话。
遭到白银反驳的伊井野,则是面若寒霜地用力指著石上说道:
「和尚头和秃头是不一样的。因为头发剃光之后还会再长回来,所以恰好可以用来象徵一个人的成长。为了重新长出没有染上奇怪颜色和造型的头发,从而痛下决心剌掉三千烦恼丝的行为,正是一种渴望重新做人的象徵!所以说和尚头很帅没错吧!」
「别在这里强迫推销你的性癖好啊!」
看著伊井野的狂热模样,白银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会长,你在表达反对意见的时候,能不能提出其他替代方案呢?你觉得什么样的交往契机,才能让其他人感受到真实性呢?」
「唔,我吗?」
白银以手抵颚,做出沉思片刻的模样。
「也就是说,要我来提出和四宫的交往契机是吗?那么,你们觉得这样的剧情如何──」
虽然辉夜一脸笑咪咪的样子,但她其实是以凝视猎物的眼神紧盯著白银。
明确地感受到这道视线的白银,就这样开始述说他的故事。
♂♂♂
比如说,有这么一个故事──
某一天,我和四宫两人单独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工作。
毕竟我们学生会的成员都相当优秀,除了学生会以外,还参加了其他社团和委员会,因此每个人都相当忙碌。只有我们两人待在办公室的情形并不罕见。
我和四宫针对学生会的工作发了几句牢骚。
当然,我们并不是真心在抱怨。
我也是因为喜欢这些工作,才会出马竞选学生会长的宝座。
处理著繁琐事务工作的我们,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聊到了下次放假真想去哪里走走的话题。
于是四宫表示,她身上刚好有某个地方的折价券或入场券。
这真的是纯粹的偶然。毕竟四宫家是那样的豪门世家,必然有许多机会得到这一类的优惠券。因此我也很清楚,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
我想想……就假设四宫这次带在身上的,是电影的优惠券好了──
不对,不能是电影。
不能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即使两人一起去了电影院,也不一定会坐在相邻的位子啊。
什么?不可能有这种事情?两人一起去电影院的话,没理由坐在不相邻的位子?
这种事情是存在的喔,大千世界可是无奇不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不知为何就坐在不相邻的位子上观赏电影,对我们两人来说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情形。
不说这个了。总之电影是行不通的。电影院不行的话,那就换成水族馆好了──
不对,也不能是水族馆。
因为对某人来说,我们现在身处的场所,可能就已经是水族馆了吧?
什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呃,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过去发生的真实故事吧。我的朋友曾经邀请某位女性前往水族馆,结果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水族馆。
换句话说,水族馆也是不可行的选项。
因此就是──
♀♀♀
「好了!卡卡卡!完全不行啊!根本没有半点真实感可言!会长的方案无条件否决!」
虽然白银还想要继续说下去,藤原却「哔哔」地吹著哨子打断了他的话。只见藤原的袖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经别著一个写有【心动裁判】的臂章。
「会长提出的理想邂逅及告白场景,只能拿到零分而已。请你下次继续努力。」
「喂,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游戏了啊?我可没听说啊。」
白银在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就此不发一语。
辉夜偷看著白银默默低头的表情,在心中如此思付道。
(会长果然是身体不舒服呢。居然说出如此不知所云的话来。而且如果是平常的他,面对藤原同学的蛮横态度,应该还会再多抱怨几句才对。他肯定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无法进行有条理的思考……藤原同学也真是的,好歹在这种时候体恤一下会长的身体啊。)
辉夜的这番愿望,当然不可能传达到藤原那里。只见藤原一脸兴致盎然地催促著继续游戏。
「好啦,那么接下来就轮到辉夜同学啰。」
「我也要参加?」
「当然啰。大家可是为了你才策划了这次的作战喔。那么,有请辉夜同学发表你心中的理想邂逅及告白场景。」
最喜欢恋爱话题的藤原,完全是两眼放光的狂热状态。
辉夜将手捂在嘴边,略微思索了一下。
(若是换做平常时候,这的确会是很有意思的游戏。只要巧妙利用这场游戏,应该能够对会长造成有效的攻击。但是,现在必须以会长的身体健康为优先。我得尽快结束这场游戏才行。毕竟会长的状况看起来已经相当糟糕了。那么,这场游戏的胜利条件是──)
辉夜用眼角瞥了一眼石上。就在那一瞬间,石上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股恶寒……」
「你如果感冒了,就把口罩戴上好吗?要是传染给了别人,可是会给别人添麻烦的。还有晚上睡觉时要做好保暖措施,别再继续通宵达旦地玩电动游戏啊。」
听到石上的喃喃自语,伊井野毫不留情地如此说道。
(这场游戏的胜利条件,是编出一个能够合理解释我和石上同学交往的故事。老实说,我完全没把石上同学当成恋爱对象看待,但是我随便都能想出好几个邂逅及告白场景,要说服藤原同学他们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辉夜只思考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娓娓道来地讲述了起来。
♀♀♀
比如说,有这么一个故事──
关于我和石上同学的邂逅,我想就不必重新赘述了吧?
然后,我为何会将石上同学当成恋爱对象的来龙去脉──我只需要讲述这部分就可以了吧?
那么,石上同学加入应援团这件事情,果然还是最自然的契机呢。
我和石上同学在此之前,就只是学生会中的学姊和学弟的关系。
石上同学在工作上非常能干,但是在课业上相当漫不经心,这点让我有些看不过去。这么说起来,我还曾经指导过他功课呢。
石上同学,我当时提醒过你之后也要认真复习,你有遵照我的吩咐去做吗?
请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哼,也罢,暂且不说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在石上同学加入应援团之后,我和他的接触机会其实多了不少。
像是把我的制服借给他、教他怎么化妆之类的──
♀♀♀
辉夜说到这里,忽然注意到了白银的异状。
只见白银的整个脸颊都鼓了起来。
(咦?会长?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辉夜纳闷地看著白银的那副表情,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会长是罹患了「猪头皮」啊!所以他的脸颊才会肿胀得如此严重!)
「猪头皮」是一般的俗称,正确的学名为「流行性腮腺炎」。
作为病毒性传染病的腮腺炎,是一种常见的儿童疾病,而在成年以后才染上腮腺炎的人,症状通常会比儿童来得严重。
由于相对应的疫苗早已研发出来,辉夜小时候也施打过该种疫苗,因此她罹患腮腺炎的机率可说是微乎其微。
可是,既然白银罹患腮腺炎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事态就变得急迫了起来。
原因在于,腮腺炎是会导致各种并发症的危险疾病,病情严重者甚至有可能因此失聪或不孕。
不孕症。这是辉夜绝对无法坐视不管的并发症。
(会长曾经说过,他想要多生一点孩子,多到能够组棒球队的地步……我可不能让他的梦想在这种地方破灭!)
辉夜的眼中燃起了决心的火焰。
只听她以更加热情洋溢的语调,继续述说著能够合理解释自己和石上交往的故事。
原本只被自己视作路边石头的石上,为何能够成为自己的恋爱对象?辉夜使出浑身解数,透过各式各样的插曲轶事,让整个故事变得无比立体丰满。
藤原和伊井野都忍不住为之叹息。
然而,辉夜心中的焦急却是愈演愈烈。
因为随著时间的推进,白银的脸颊愈肿愈大,看起来只要用针一戳就会直接爆炸开来的样子。
(唔──不妙啊。再这样下去,会长可是会绝子绝孙的啊!)
和内心的焦急相反,辉夜的讲述方式变得更加精妙,语气也充满了热情。
但是,负责讲述故事的辉夜愈是觉得自己说得精彩,白银脸颊的肿胀程度就变得愈是厉害。
纵使是精神坚强的白银,似乎也承受不了这样的轰炸,只见他的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动。
(已经到极限了,就用下一则插曲来决胜负!)
辉夜已下定决心。
「……然后,我和石上的关系,迎来了关键性的转折点。」
说完这么一句,辉夜刻意停顿了一下。因为这样子能够将听众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辉夜的企图果然成功了。藤原整个人都沉浸在辉夜的故事里,伊井野也一脸入迷地凑上前来。
只是石上不知为何缩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白银则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过,那也到此为止了。辉夜已经从各种角度验证过了,接下来的这则梦幻插曲足以说服任何人。
「究、究竟是什么样的转折点……?」
藤原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
「那是──」
只听到「咕嘟」一声,也不晓得是谁吞了一口唾液。
辉夜在卖足了关子之后,才开始讲述起这则插曲。
这则「令人瞬间坠入爱河」的插曲,不管是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
辉夜所构思出来的必杀插曲就是──
「在某个下雨的日子里,我看到石上同学撑伞庇护著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
「…………」
很感人对吧?──只见辉夜信心十足地等待藤原和伊井野的反应。
面对这太过罗曼蒂克的剧情,藤原和伊井野似乎都傻眼到说不出话来。
「好啦,你觉得如何呢?藤原同学,你的感想是?」
辉夜以自信满满的表情询问听众的意见。
然而,藤原却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噗──」
「……咦?」
辉夜一时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她甚至开始担心藤原是不是也得了腮腺炎,所以才会发出这种类似咳嗽的怪声。
但是,藤原紧接著发出的噗哧笑声,让辉夜明白了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没想到最后居然急转直下,出现了这种超级老掉牙的剧情呢。哎,我觉得这样也很不错啦。嗯,这年头已经很少听人提起雨中小狗之类的狗血场面了呢。或许反而能给人历久弥新的感觉?嗯,是个非常可爱的故事。」
「非常可爱的故事!?」
辉夜顿时感到哑口无言,紧接著心头蓦地涌起一股羞耻感。
(人家──没错,人家只是想要让会长尽快躺下休息,为什么非得在这里被藤原同学当成傻瓜看待啊?不对,真要说起来,我之所以被强迫参加这场愚蠢的游戏,还不都是因为藤原同学的关系!)
辉夜以恶狠狠的眼神瞪向藤原。
「咿──!?」
缩在房间角落的石上,发出了胆怯的惊叫声。
♂♂♂
白银有种身处风暴中心的感觉。
「所以说,我如果要找一个人假装交往,我会选择石上同学!既然身为当事人的我都这么推荐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了吧!」
「辉夜同学,这只是你的一己之见而已。其他人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人选,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所在。如果你挑选出来的对象骗不过其他人,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追求具有真实性的故事啊。」
辉夜和藤原两人,展开了激烈的言语交锋。
旁人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那我们就来问问其他人的看法吧……我说,伊井野同学,你对于我选择石上同学作为假装交往的对象,应该没有任何异议吧?」
「咦!??嗯、嗯……没错,我觉得这样子就可以了。」
伊井野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唯唯诺诺地同意了辉夜的说法。
「看吧,其他人也这么说了。我选择石上同学作为假装交往的对象,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既然我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会有错。」
「那个……我的意见呢……」
石上畏畏缩缩地举手说道,可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诉求。
(唔!不妙啊,再这样下去就无力回天了!)
尽管心急如焚,但是白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逆转的妙计。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辉夜的恋人角色很快就会敲定由石上来饰演。白银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他得设法找出几个理由,证明辉夜和石上交往会显得相当不自然──
不,其实白银能够想出无数的理由,但是这样子对石上实在太过残忍,因此他没有办法说出口。更准确来说,浮现在白银脑海之中的,全是针对石上个人的批评,甚至多到会妨碍思考的程度。
(石上──虽然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物,但是你身上那些有待改进的部分,能不能想个办法改善一下啊!)
白银心中的吶喊,当然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尽管场面一片混乱,不过学生会办公室内的局势开始趋于稳定──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吹皱一池春水的,果然还是那位奇女子。
「给我稍等一下!」
只见藤原脱下猎鹿帽高声叫道。
(……藤原书记?)
她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摘下恋爱侦探的正字标记?真要说起来,那顶帽子真的是有必要的东西吗?特地把蝴蝶结系到帽子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白银的心中满是困惑。
他完全没办法解读藤原的行动。白银的脑袋在秀知院学园中堪称顶级水平,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无法理解藤原的思考逻辑。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藤原的发言甚至具有摧毁辉夜论点的力量。
(拜托你了,藤原书记。全靠你力挽狂澜了……即使无法扭转局势,只要能搅乱目前的局面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白银在内心如此祈求,等待著藤原的下一句话。
「有人比石上同学更能胜任这个角色!」
(很好!就是这样。接下来就是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白银攥紧了拳头,等待著藤原的下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丝不安划过他的心头。白银都快记不清自己被藤原的奇葩言行折腾过多少回了──但是,这次不一样。
白银坚定不移地等待著藤原的发言。
「那个人──」
(哪个人?)
决定命运的瞬间。紧张到极点的白银,整个人几乎都快要昏厥过去了。
「就是会长!」
(是我啊──!很好!干得好啊!藤原书记!)
白银差点兴奋地喊出声来,急忙假装咳嗽掩饰了过去。
可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转机而失去冷静的白银,没能注意到藤原的表情其实有些不高兴。
「咳──咳──嗯,所以说,藤原书记,你推荐我的理由是?」
藤原有些闹别扭地嘟囔道:
「如果要比成长的话,会长才是成长更多的人。你们根本就不晓得会长是怎么呼来唤去地使唤人家……」
「喂、喂,藤原书记……」
藤原显然是在说每次帮白银做特训的事情。
白银本人当然没有任意驱使藤原的意思,但是他也很清楚每次的特训,都带给藤原很大的责任压力和身心负担。
「人家可是超级努力的耶!!」
然而,作为特训结果的成长若是遭到否定,将导致藤原先前付出的辛劳全都付诸东流。
她的怒火就是来自于此。
但是,藤原意外地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只要是对方希望保密的事情,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泄漏半个字出去。这也是藤原能和四宫辉夜保持长久友谊的主因之一。因此在触及白银特训的话题时,她当然会把内容说得有些模糊不清。
「人家可是教导会长各种技巧的人啊!」
「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方式啊!!」
模糊不清的表达方式往往会招致误解,此乃世间的常理。
「人家可是一步一步地教会了会长各式各样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再麻烦你了啦!」
「需要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求人家;不需要的时候就脚踢开人家!会长真是个过分的男人!请你负起责任!」
「你这家伙是脑子进水了吗!?」
尽管藤原本人毫无自觉,但是在旁人耳中听来,白银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白银连忙确认周围人的反应,只见伊井野的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羞红;石上则是嘴里嘟囔了一句「藤原学姊又发作了」,让白银多少感到有些宽慰。
那么,最重要的是四宫有什么反应……白银提心吊胆地将视线转往辉夜的方向。
♀♀♀
──人家可是一步一步地教会了会长各式各样的事情!
(藤原同学说的『各式各样的事情』,究竟是指哪些事情啊?)
在此还是要重申一下,四宫辉夜的性知识水平,仅相当于小学高年级生。
相对于此,「一步一步地教会了各式各样的事情」则是中学生水平的问题,因此这样的表达方式,并不会让辉夜联想到「那方面」的事情。
此刻的辉夜更担心的是白银的病情。
「这是什么情况啊……呃,哎,不是这样的,四宫……」
白银的嗓音嘶哑,几乎听不太到。平日说话铿锵有力的他,居然会发出如此有气无力的声音,显见事态已经相当危急。
而且打从藤原千花那样大吵大闹以来,白银的脸色似乎就变得更加苍白。辉夜真希望她别那样大声喧哗,害得会长也跟著兴奋激动起来。
现在不是继续废话的时候了。
辉夜已经决定不惜诉诸武力。
她用比平常强硬的语气开口说道:
「藤原同学!」
「咿。」
对辉夜的呼唤声做出反应的不是藤原,而是蜷缩得比平常更加小只、整个人哆嗦不已的伊井野,但是辉夜没有放在心上。
「喂喂,伊井野,光是这种程度就吓到发抖可不行喔?你这样子在面对认真起来的四宫学姊时,可是会连站都站不起来喔?」
石上嘲笑著浑身哆嗦的伊井野。将音量压得很低的他,显然没打算让辉夜听到这番话,但声音还是清楚地传了过去。
辉夜看著幸灾乐祸的石上说道:
「我决定和石上同学一起扮演恋人。不容许任何人的反驳。」
石上顿时瘫软了下去。
♂♂♂
白银抱著石上大喊道:
「石上啊────!」
对石上来说,辉夜方才的那句宣告,就像是在以为死里逃生的时候,被一支尖锐的冰柱猛然捅进解除警戒的心窝。
石上在痉挛地抽搐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石上和白银的共同心声。
(四宫该不会是真的觉得,我和藤原有什么奇怪的关系吧……?)
「……不是的,四宫……这完全只是你的误解……!」
就在白银想要开口辩解的时候,藤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哪里有什么误解啊……你明明就用各种方式玩弄人家,甚至还……还用海参来……!」
(海参是什么鬼啊!你这完全是在仙人跳吧!)
白银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辉夜就已经抢在他的前头,不由分说地向藤原说道:
「藤原同学,请你不要(大声喧哗)害会长兴奋激动起来好吗?」
「我没有兴奋激动起来啊……」
只见白银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辉夜自不必说,其他人看到白银的这副惨澹模样,大概也会认为他生病了吧。
辉夜的眼中流露出锐利的光芒,彷佛出鞘的武士刀一样锋利。
尽管畏惧于对方眼神的魄力,白银还是像在恳求辉夜似地伸出手去。
「听……听我说啊,四宫,拜托你相信我啊……我不是那样的渣男……」
「请你别再说话了。」
「咦……」
「会长,你可是有病在身的人。」
白银顿时瘫软了下去。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白银只有朦胧的记忆。
藤原声泪倶下地控诉著「人家明明那么努力地栽培了会长」;伊井野则是贼头贼脑地想要打探出何谓「各式各样的事情」。
而辉夜就这样拖著白银和动也不动的石上,三人一起不知道消失到了哪儿去。
♂♂♂
做梦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人类的大脑会在睡觉时整理白天得到的资讯,将它们分为「必要的记忆」和「不必要的记忆」。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原理,但是大脑会自动进行筛选,决定该把哪些记忆保留下来。
说来相当讽刺,当事人想要遗忘的记忆,基本上都会被保留下来。毕竟那些受到伤害或遭遇危险的经验,正是最能帮助人类有效地生存下去的智慧。
因此我做的梦几乎都是恶梦。
──喂,你找到了吗?
「唔哇,请问你是哪位?」
有一位少女正在荡著秋千。
挂著秋千的树木也不知道是否还存活,随著少女的摆荡动作嘎吱作响。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摇摇欲坠的树上荡秋千啊?这样子超级危险的耶。
「喂,你找到了吗?」
「你说的『找到』,是指什么东西啊?」
少女摆荡著身体说道:
「本小姐的心爱之物。」
我看不太清楚少女的表情。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在笑的样子。不过这种打禅机似的对话,我倒也不觉得讨厌就是了。
少女问我是否找到了她的心爱之物。嗯~视心爱之物的具体内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许多不同的可能。换句话说,这个问题的重点或许不在心爱之物本身。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她想说的是「寻找的方法」?
「心爱之物这种东西不靠自己寻找出来,岂不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少女依旧不停摆荡著身体。
感觉很奇怪。
「因为本小姐没办法自己找到那样东西。」
少女继续摆荡著身体。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或者该说,眼前的这一切都非常奇怪,导致我根本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哎……所以说……你要靠自己的双脚去寻找啊……」
说到这里,我才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少女其实只有双脚在摆荡而已。
那么,秋千的绳子……
又是绑在什么地方啊?
我抬起视线,冷不防地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她是……不对,那是──
已经化为尸体的四宫学姊。
「唔哇哇哇────────!!」
石上的心脏「噗通噗通」地激烈跳动。
从额头淌出的冷汗,滑过鼻尖滴落到了毛毯上。
──怎么了吗?
是梦。石上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了个恶梦。虽然他试著回想梦境的内容,但是脑海里只浮现出支离破碎的影像。不过最后的那个场景,果然还是深深地留在脑海之中。
「不好意思,我好像做了个不怎么愉快的梦。」
石上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保健室。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在刺眼的日光灯下,辉夜的身影清晰地投映在病床的帘子上。
──噢?是什么样的梦呢?
严格说来,这可能是不该说给当事人听的内容,但石上优这个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脖子上吊著绳子的辉夜,像是荡秋千一样在树下摇摆晃荡……他将自己记得的部分全都说了出来。
──这样子啊,我死了是吗?
石上原以为会被呵斥一顿,没想到四宫辉夜只是冷静地说了这么一句。因为隔著帘子无法看到表情的关系,石上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平常对辉夜避之唯恐不及的石上,此刻居然无比想要见到对方的脸孔,说起来也真是相当讽刺。
石上朝著帘子伸出手去。
──我在梦里的模样……
「是不是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呢?」
映入石上眼帘的,是辉夜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
石上就此暴毙而亡。
死因是休克致死。
♀♀♀
辉夜俯视著惨叫之后再次陷入昏迷的石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呀呀。」
捉弄石上是辉夜最近热衷的活动。
她一边反省自己有些做过头了,一边将骨骼标本摆回原位,随即拍了拍石上的脸颊。石上就这样复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