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的下午,石上望着天空呢喃道。
石上在钟塔的最上层。那里是比宅邸腹地的任何地方都还要高的场所,由于靠近太阳而令人感受到身体微微冒汗的热气,但相对地可以清楚瞭望清澈的蓝天。
之所以会隐隐然地想要爬到高的地方,是由于石上感到空虚。
(会长……你为什么不见了啊,太狡滑了。)
白银不在,令石上的心灵开了个大洞。
石上并非对于得到财富与爱情的奖赏没有任何兴趣,但对他而言,与白银一决高下更为重要。
(难得来了趟最后的旅行,也很少能有机会与会长认真较量,而更重要的是——)
石上回忆昨晚的【推倒】。施展全力陷害对手,并反过来使尽浑身解数避开对手设下的、无法预测的陷阱。
他很开心,认为是一场很棒的较量。
即使现在已经是透过网路便能与全世界的高手对战的时代,但像那样令人直流冷汗的游戏是很少能碰到的。
(可是居然以这种半调子的方式告终了。唉~啊。)
这就是燃烧殆尽症候群吧,石上心想。在失去强大劲敌的现下,石上完全没了想要继续进行游戏的冲劲。
「嗯?那是……」
靠在钟塔栏栅上呆呆眺望景色的石上,在视野边角瞄到有人影到处走动。
是伊井野。
就像是她平时在学校的样子,伊井野似乎于宅邸的各处之间移动。她一下窥视画框背面,一下把壶上下颠倒地翻过来,为了解谜而努力行动。
「…………」
石上看了伊井野的模样后,想起昨天她对自己说的话。
伊井野说希望石上能教她游戏室里的怀旧游戏的玩法。当时石上优先于解谜而只随便听过,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
(就是啊。桌上型足球这种东西,我只在电影里看过呢。如果不好好享受这里才有的娱乐,就亏大了。)
石上站起身,接着以彷佛要摔下楼似的轻快步伐跑下长长的螺旋阶梯。
石上马上就喘不过气,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冲进宅邸里。
很幸运地,他马上就找到了伊井野。
伊井野站在柱钟前。
「咦,石上?怎么了?」
看似在调查机关盒的伊井野,察觉到石上而将脸朝向他。
「你也是来调查这个盒子的吗?」
「啊,嗯,哎……」
「?」
伊井野因石上暧昧不清的回答而皱起眉头,但不久后就将拳头击在手掌上。
「莫非我会碍到你吗?如果你不希望有别人在场的话,我就到别的地方去吧,反正我也不是因为找到线索而调查的。」
「啊!不,不是这样的!」
石上慌忙叫住毫不犹豫地准备离开的伊井野。
「不是这样啦。呐,伊井野,你昨天说过的事还算数吗?」
「我昨天说过的事?」
石上看伊井野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觉得她像是只小动物。
在以前,石上对于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前来狂吠的伊井野就是这么比喻的,但最近情况变得有些不同。
(伊井野果然很可爱呢。)
石上在近距离看过伊井野后,重新有了这样的体认。伊井野对于悄悄看她看得入迷的石上,似乎无法立即理解他的话中之意。
「是什么事啊?」
「所以说……就是邀我一起玩游戏的事。我不是说鬼灭洄游,而是游戏室里的桌上型足球之类的。」
石上在邀伊井野时,尽可能表现得不害臊。
应该不会有问题。几天前石上邀伊井野参加法国姊妹校交流会里举办的舞会时,也得到了OK的回覆。何况这次是伊井野主动提出的提议,十分有胜算——石上如此思考。然而——
「当然是不行啰。」
「为什么!?」
伊井野冷淡的回绝令石上不禁叫了出来。
伊井野以一副「受够你了」的态度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正在玩鬼灭洄游这个游戏耶?如果有木牌的指示之类的必要性,是可以考虑玩一下;可是在玩游戏的途中毫无意义地想去玩别种游戏,不就像在脚踏两条船吗?」
「……这是我昨天说过的话。」
伊井野转身背对目瞪口呆的石上。
「也罢,你不认真也是老样子了,我就当作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拜啰,石上。」
伊井野留下这句话,当场离开了。
石上在目送伊井野背影的同时,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
接着他以彷佛幽灵似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前进,走进游戏室。
当然了,里面谁也不在。
石上看着桌上型足球的台子,背靠墙壁,身体就这样慢慢滑下去,坐倒于地。他实在没有站起来的精力。
「…………」
然后,石上优闭上了眼睛。
♂♂♂
「佛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银口中喃喃念经,同时以叉子挖墙壁。
他念的是般若心经。
自从以前伊井野教过白银这段经文后,白银在精神变得不正常时便仰赖它度过难关,受用无穷。
「呵呵呵,不愧是\真言(Mantra),心灵开始变得平静。所以我没事的,没事的……」
从萌叶端饭过来后,不晓得经过了多久。
白银已经被关了半天以上的时间,不过拜般若心经所赐,使他勉强保持精神正常。
以叉子挖墙壁的行为也十分美妙,这令白银感觉自己彷佛是企图逃狱的囚犯,情绪上变得非常积极进取。事实上到了明天中午白银就会被释放了,所以他其实一点都没有真的要挖穿墙壁逃狱的想法,不过他相信比起只是单纯被关着,有事情做会健全得多。
「唔……这是……」
白银停下右手,注视墙壁的一处。仔细一看,上面刻着文字。不是白银刻的,是年代非常久远的字迹。
「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我的前辈留下来的吧。我来看看……」
写在墙上的文章如下:
『昭和八年八月十八日。
——被摆了一道,仅此言矣。
小生之所以失败而成为阶下囚,乃肇因于F小姐之谋略。
实在受不了F小姐,半夜里将小生叫出去还以为发生何事,结果她如同某少女歌剧部之桃色争议般,以排山倒海之势连珠炮地发泄对于亲生父母之不满。就在小生同情其处境而潸然泪下之际,机关于转眼间发动,忍法屋舍地洞陷阱。待小生发觉已经太迟,成后日祭矣。
不,祭典依旧进行,然而小生在祭典第二日便已成为瓮中之鳖。
F小姐之目的,想必为引导M迈向胜利。那厮是个让全关东的撞球场都贴上其肖像画的登徒子,想必是如斯特质夺得了F小姐之欢心。小生与F小姐往来已久,从前她视小生如兄长般仰慕,但如今却弃小生如敝屣。
话虽如此,令人深感不可思议者乃F小姐双亲之企图。根据报纸报导,长崎海上禁止男女混浴。在如斯时世,即使身处杳无人烟之别墅,却聚集八名妙龄男女行此骚乱,究竟有何居心?
呜呼,话说回来,落入地洞乃小生生涯之过。若无此事,从那柱钟里滚落而出、灿烂光耀之宝石现在想必已落入小生之手。
小生从商,见过许多种不同的石头。鱼目混珠、互相欺瞒乃为世间常理,然而小生从未见过那般逸品。
若无落入地洞之事,小生现在已将宝石从那机关盒解放,执其于手,受众人赞扬,无庸置疑也。因为小生已确切解开盒子与鬼灭洄游之谜。
抑或已随心所欲地对可憎之F小姐行使财宝之权利矣。
不,此举亦不合时代。若是如此,不如遵照游戏指示,审视自我心灵较有意义……』
之后的内容就只写了对于F小姐滔滔不绝的恨意,以及像是时而想起般穿插对于M的诽谤中伤。
而最后则以「S」这样的署名作结。
(F小姐是藤原的祖先吗?也是,有F小姐的双亲在这栋别墅「聚集八名妙龄男女」的记述,应该不会有错。这样看的话,就是这个S被有如妹妹的藤原小姐设计掉进洞里……)
被妹妹的朋友设计掉进洞里的白银,对于S有了份亲近感。
(不过,有几个地方令人在意。)
更为重要的,是关于S已解开谜题的记述。透过「祭典的第二日」这样的叙述,可以得知S与白银几乎在同样的时机掉入洞里。
(而「机关盒」是……想起来了,#我确实有看到它#。)
白银回忆掉进牢里前的事。
白银为了遵守与伊井野的密约而走到柱钟前面,接着遇到了萌叶。
此时萌叶让白银看了柱钟的机关。萌叶对人偶进行某种操作后就响起咔叩一声,柱钟的上方出现了盒子。
当白银为了观看盒子而挺出身子时,被萌叶推了一把。然后就掉进了不知何时之间开启的、地板上的洞。
(对了,我记得一开始走到柱钟旁时,是没有洞的。既然如此,就是那个声音了……我本来以为那是盒子从柱钟出现时的声音,而地洞也同时开启的话,就说得通了。不过这样一来,S的记述就有了问题。)
如果S与白银在相同的时机掉进洞里的话,应该只有一瞬间,或是极为短暂的时间能看到盒子,然而S自豪地说解开了盒子的谜题。
(从文章来看,感觉S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像是「若无此事」、「受众人赞扬」,虽然也可以解释为只是透过假设来自我安慰,不过——)
白银确认周围的墙壁,试着寻找是否有其他S的文章。不过,再怎么找都找不到。
白银注视着S的署名。
(S说自己解开谜题并非逞强的依据,就是这个署名。也就是说,S明白写下这篇文章便已足够。如果是我的话,会因为之后说不定还会有许多事情想写而不署名。S明明是个会滔滔不绝地将怨恨与后悔写下来的人,却决定只写下这些文章,实际上也真的没有留下其他文章。这些事实导出的结论是——)
S真的解开了谜题。
而且S大概也知道从这座牢房出去的方法。
(这样一想,就发现还有些奇怪的地方。原来如此,这是给后辈的小礼物是吧……)
幸好时间多得是。
白银不断地重复阅读S留下的文章。
♀♀♀
辉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看到影印纸贴满了整面墙壁。
就像是好莱坞电影里常看到的那样,这些影印纸上写着资讯,以及将这些资讯连结起来的箭头。什么人在何处做什么都整理得一目瞭然。
「如何?有什么收获吗?」
辉夜一进来后,本来在进行工作的早坂便抬起脸问候,这种一板一眼的地方从她还是侍女时就没有变过。
辉夜举起她发现的木牌说道:
「是的,我找到财宝了。」
早坂扬起了眉头。
「然而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呢。不是有人游戏过关,会长就会被释放了吗?」
「因为这个,一定是诱饵。这样是否真的能被判定游戏过关也得打个问号。」
辉夜找到的木牌上写着【获得此牌者,可得到××县××市××馆之权利。若冀望此奖赏,便将此牌悬挂于柱钟内部。从悬挂的那一刻起获得奖赏之权利,游戏就此结束】。
早坂以手机搜寻该住址后,似乎是确实存在的住址。也有照片,是栋很大的宅邸,门牌上写着藤原。
「看来是实际存在的地名,而你说这是诱饵又是?」
「【世界上最为尊贵的奖赏】会是已存宅邸的权利?而且这块木牌是混在舞厅的唱片里哦,任何人都能轻易找到。如果这是陷阱的话,所谓游戏结束说不定只适用于我。也就是说,有可能其他人还能继续进行鬼灭洄游,却只有我被视为失去资格。」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早坂点了点头后,递出一本书。
「另外,我从图书室的书里找到了关于恶鬼的记述。大概是恶鬼拥有的优势与过关条件。」
辉夜先前委托早坂调查图书室的文献。她们分工合作,由辉夜将看似可疑的书带回来,早坂再于房间里阅读。这样一来,不能从房间里出来的早坂也能有效运用时间。
「【恶鬼会设置地洞,吞食人类。被吃掉的人类若不在期限之前从恶鬼的胃袋逃脱出去,灵魂就会被一并吞食。注意时钟,现代人总是会受到时间的束缚,恶鬼会利用人类这样的习惯来设置地洞。另外不限于地洞,任何方法皆可,减少人类便为恶鬼之目的。人类的人数减少至一半时,便为恶鬼之胜利。从这一刻起,所有人结束游戏,恶鬼可得到喜欢的奖赏】……原来如此,看来这的确是关于鬼灭洄游的记述。」
辉夜看向书的封面,书名写着【藤花与恶鬼的传承】。卷末记载的日期为一九三五年。若仅有如此,看起来倒也煞有其事,然而这本书是被放在图书室的【语言】柜上。辉夜大致确认过,这本书以外的书都根据十进分类法确实地整理过。
这本书之所以不是放在传承与神话柜而是语言柜,一般而言,都会认为这是培养出许多外交官的藤原家特有的提示。
「藤花……应该是出自于藤原这个姓氏,不过书上没有写着藤花是恶鬼的弱点之类的事,真是太好了。」
「早坂,你在说什么?」
早坂感触良多地发出低语,尽管不明其真意,不过她会说出辉夜无法理解的事并不稀奇。
总而言之,透过至今为止的探索,已得知鬼灭洄游有三种过关方法:
1、 拥有参加权利之人发现写着奖赏的牌子,将牌子挂在柱钟上。
奖赏将会成为该参加者的所有物(但有可能是陷阱)。
2、 参加者之半数失去参加权利时,为恶鬼之胜利。
恶鬼可得到任何喜欢的奖赏。
3、 开启盒盖。开启者可得到盒子里的内容物。
凭借勇气开盒可得到财富,凭借智慧开盒可得到爱情。
当辉夜细心思索时,早坂担心地问道:
「不过辉夜,这样好吗?你花太多工夫在探索上,没有与其他参加者交流不是吗?至少得让别人知道你何时在何处做什么,否则今晚的推倒你就会被第一个盯上哦。」
「……说得也是。」
其实,辉夜认为就算这样也无所谓。辉夜的目的是以救出白银为最优先,其次是对把白银关起来的人进行复雠。
纵使在第二天晚上失去参加资格,她也不痛不痒。与其将时间用在保护自己,不如使尽全力四处行动以求过关,或是以寻找白银为优先,效率都还比较好。
就算失去游戏的参加资格,辉夜依旧能继续寻找白银,复雠亦同。
「这样的话,遵从犯人的要求不是比较好吗?」
「就算没有对方会遵守约定的保证?」
辉夜对早坂的疑问嗤之以鼻。
「若是为了会长,我不惜失去游戏的参加资格;但在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我也会被关进牢里,而会长也没有获得释放,结果就只是让犯人开心而已。那根本算不上是交换条件。」
抑或是——如果白银真的如此冀望,辉夜遵从要求也无所谓。
「就如会长所言,他受到犯人的监视,应该没有机会打暗号吧。不过,那么热衷于解谜的会长会表示游戏不重要本身就是件怪事了。也就是说,会长这样的态度肯定就是留给我的讯息。会长在暗中对我这么说——『不要管我,去找出犯人,让他后悔』。」
「是吗?御行同学的人设是这样吗?」
早坂表示疑惑,但辉夜自信满满地回答她:
「当然了。对于会长,我是最为理解的。毕竟我是他的女朋友呢。」
「你也差不多该发觉这种『对方应该会这么想』的想法,大多只是你自己的愿望罢了。不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在一年以上的时间里做着毫无进展的互动吗?」
辉夜不理会早坂这几句话而拿起羽毛笔。
「……哼。不过,说得也是。无论是在游戏上还是救出会长这件事上,都差不多该认真地行动了。」
接着她开始在便条纸上这样写:
『给石上同学。』
辉夜书写后续的文字,同时想著作战的成败。
(问题在于,得要看石上同学的状况。今天几乎没看到他,莫非他已经失去对游戏的冲劲了?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毕竟辉夜的作战很着重于石上的推理。
(如果石上同学能恢复为像昨晚那样精明的话,作战应该就会成功吧。不过,若非如此的话——)
辉夜也开始悄悄寻思次佳的对策。
♂♂♂
就如同辉夜所担心的,石上依然坐着不动。
他背靠游戏室的墙壁,直接坐在地板上。
石上呆呆地眺望窗外。
他这个样子已经经过多久了呢?
望向时钟,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点心时间已过,但石上没有去餐厅,他的份应该被别人吃掉了吧。
(我会就这样坐到旅行结束吗……要是有带游戏来就好了。)
无事可做,令石上回忆起以前的事。
以前有个人将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生活的石上救了出来。
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比石上更早一步脱离了鬼灭洄游。
在现实中,白银也会早一步离开学校。所以石上才鼓足了干劲,要在最后与他认真地一较高下。
一开始是受到萌叶的唆使,但那不过是契机罢了。在石上投入游戏的过程中,他真的产生了想要胜过白银的想法。所以白银不在一事才会成为石上心灵中的大洞,使他难受不已。
寻觅不着援手,石上的心灵即将再度沉入黑暗的水底——
「……唔?」
有某种东西在屁股上爬来爬去的触感。石上心想该不会是虫子爬进屋内而慌忙起身,于是石上本来坐着的部分地毯凸了起来。
「唔、唔哇!是怎样!?」
上下起伏的地毯令石上的本能感到恐惧。彷佛某种不明所以的东西即将诞生,与恐怖片里的场景如出一辙。
石上本来打算逃跑,但在下个瞬间,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
「在那里的是石上吗?不好意思帮个忙,让我从这里出去!」
「这声音……是伊井野吗!?」
声音隔着地毯而显得模糊,但的确是伊井野的声音。
石上拉起地毯边缘,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将地毯卷过去。像瑞士卷般卷起来的地毯滚过上下起伏的部分后,伊井野的脸就从下方露了出来。
「咳咳!……呜哇~都是灰尘。谢啦,石上,你帮了我大忙。」
「呃,这是无所谓啦,可是伊井野,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伊井野边拍灰尘边爬起身。无数灰尘在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反射之下,如同雪花纷飞。
「做什么?那还用问吗?我还在解谜,正在寻找答案。」
「可是你,把自己弄得那么脏……」
石上说的话让伊井野脸红了一瞬间。
接着,她转而以锐利的目光瞪向石上……
「因为,你不是说过了吗?」
「说过什么?」
「你说『这种事情要认真投入比较尽兴』。」
「…………」
晴天霹雳。
彷佛胸口被刺了一下,或是后脑勺被殴打般的冲击。
(没错,我昨天的确对伊井野这么说过。)
石上看着伊井野像在谴责他的眼神,同时想到现在的讽刺状况。
「感觉很怪耶。」
「真抱歉啊,给你看到脏兮兮的样子。」
伊井野忙着以手帕擦脸或是拍掉沾到衣服上的灰尘,石上则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明明老是被你骂『不可以玩游戏』,现在被你骂的却是『给我好好玩游戏』。」
「——哦。」
伊井野露出有所察觉的神色……
「真的耶,好怪哦。」
像孩童般笑道。
「————」
石上不知为何无法直视伊井野的脸,将目光别过去。
他看向伊井野爬出来的洞,发现那个洞就像地下通道那样通往某处。伊井野一定是用爬的移动至此。
石上昨天也体验过一样的事,所以他能明白。
「你也走过密道了呢。」
「嗯。我试着从厨房利用这个通道来到这间游戏室。如果只是将别人的话照单全收,就算被骗了也不会知道。」
很难想像个性认真又是风纪委员的伊井野会做出这样的行动,但这种不知变通的地方同时也是伊井野的特质。
「哈哈,这样啊。很难走对不对?」
石上不禁笑了出来。伊井野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嘲笑而稍微感到不悦,但似乎是想到石上昨天也做过同样的事后,便立刻笑着回答:
「嗯,又黑又窄,挺可怕的。早知如此,一开始请你帮忙就好了。」
伊并野看着卷起来的地毯如此说道。
石上很自然地吐露出言语:
「那么,就帮你吧。」
「咦?」
「我来帮忙,帮你解谜。」
失去白银这名劲敌后,石上当侦探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不过,或许还能当别人的助手。
石上如此思考而将手伸向伊井野。
伊井野没有立刻握住石上的手,以讶异的神情说道:
「为什么?你没有和我合作的理由吧?因为我说不定是恶鬼呢。」
「哎,你的立场确实是满微妙的。」
在伊井野昨天的行动中,有几个怪异之处。
在昨晚举行推倒时,根据石上的推理,伊井野是第三可疑的人物。
从今天几乎没有得到新情报来想,与伊井野合作会过于危险。
所以石上在一时之间想不到与她合作的合理理由。
「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毕竟你的个性很正经,如果你是恶鬼的话,应该不会变成这么复杂的状况。」
「…………」
伊井野让视线四处游移。游移了一会儿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
「————————啥?」
石上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接着慌张地……
「为、为什么!?刚刚完全就是成为同伴的发展吧!你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固执什么啦!?」
「因为你一点都没有在认真思考嘛。」
伊井野用力以指头指着石上。
「我觉得这个游戏需要的心态,是不以平时的人际关系或是花言巧语来决定是否要相信对方。得仔细思考过后再决定是否要信任对方才行啊。所以我认为在这游戏里,愈是随口说出『相信我』的人就愈不能相信,没有什么理由就决定『相信』别人的人也同样不能信任。因此我不能信任现在的你,不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如何?我的想法有错吗?」
「…………」
完全无法反驳。
伊井野道出了人狼类游戏的本质。
像是对方的行动明明很怪异,却因为还想一起与对方进行游戏而刻意不投票给对方;或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很帅气而信任对方等等,这样的感情在人狼类游戏里是最为碍事的。
「不,你说得对。」
石上对着伊井野的视线明确说道。
「你是对的,我错了。」
石上老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接着,他直直回视伊井野的眼睛并宣告:
「我不相信你。你昨天的行动有太多怪异之处了。」
「对,这样就好了,石上。」
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间,石上的心里恢复了热情。
像是小时候打开新玩具外盒时的心痒难耐感,以及被父母带去游乐园时在车子或电车中曾产生过的兴奋感,盈满于石上的心灵。
(好奇怪哦,明明知道已经不能和会长较劲了说。)
自己的心灵动向实在不可思议,令石上感到莫名害臊。
「那么,石上,我要走啰。」
「啊,等一下啦。」
石上叫住准备离开的伊井野。
「什么事?」
面对转过身的伊井野,石上有些困惑。他虽然脱口叫住伊井野,却连自己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到头来,从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的话:
「呐,我说你,刚才是不是有乱摸我的屁股?怎么说,有种硬是纠缠不放的触感。」
「并没有!我才不可能做那种事!你是不是白痴啊!?」
伊井野满脸通红地骂道。
她张腿大步走回来,指向石上的脚下。
「这个!这个盖子,不旋转就打不开啦!我又不知道你坐在上面!不要讲些奇怪的话啦!」
「哦,是这种构造啊。」
终于解开方才奇怪触感的谜题,使石上恍然大悟。
伊井野气呼呼地走出游戏室。石上目送她离去后,重新将视线拉回盖子。
「旋转型的盖子啊。我昨天也有想过,如果构造再单纯一些,就比较能掩饰与地板间的隙缝,变得更不起眼的说。」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石上不知为何在意起来。他移开盖子钜细靡遗地观看,然后再将盖子盖上,试着从远处望过去。但盖子与其他部分浑然一体,看不出异样感了。
「哎呀,是我多心了吧,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人偶然打开盖子的机率还比较高,所以这是若不事先知道那里有盖子并以旋转方式开启的话,就打不开的构造。算是合乎道理。」
石上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盖子有玄机,不过似乎只是他多心了。
「白费工夫了,就只是把手弄脏而已。」
密道的盖子想必长久以来无人使用,光是举起侧面就让手沾黑了。石上本来想着要去哪里洗手,但他的脑中闪现了新的想法。
「旋转……变黑……」
『另外如果有人想在半夜里动什么手脚,最好小心一点。我有方法可以看穿谁在半夜里四处走动。』
石上想起昨晚白银说过的话。
「对了,莫非——」
他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会长说的话并非虚张声势,那一定就是在那个地方!)
石上奔跑出去。那个地方离游戏室的距离很短,但他无法悠哉地漫步。
石上感觉像是受到某种事物的催促,来到了柱钟前。
古老的柱钟,以及七具阴森的人偶。
石上仔细地调查它们。
「果然如此。」
一会儿过后,石上发现了如自己所想像的东西。
「会长没有说谎呢。」
现在已得知在昨晚时,白银的眼光肯定比石上放得更远。
比挫败感更为激烈的感情从石上的胸口涌起。
石上不禁笑了。
(还没结束。我终于追上会长了。)
石上同时产生了不甘心与快乐的感受。
在慢了对手几圈的情况下终于站上了同个起跑线,对手却被关了起来,从比赛中退出了。实在滑稽至极。
但就算如此,石上的斗志仍未衰颓。
「侦探的角色可不会让给你哦,会长。」
石上自言自语,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原处。接着,他发现柱钟上方面版的隙缝里夹了纸片。
「唔?」
石上取下纸片。是设置于房间里的便条纸。
『给石上同学。』
便条纸的开头是由这句话开始的。这过于美观的字迹是出自于谁的手笔,石上不可能会看错。
「这是四宫学姊的字。」
辉夜曾数度教导石上功课以及代行学生会的工作,石上在这些时候已经看过好几次辉夜的字迹。
「…………」
就在石上准备细心阅读写在便条纸上的内容时……
『喂喂,石上同学。』
「咦?四宫学姊?」
辉夜的声音透过传声管传来。
『现在在柱钟前面的是石上同学对吧?』
「嗯,是的,是我。」
石上心想辉夜为何会知道是他而环视周围。中央走廊没有人在,看来并非是有人从别处监视他。
石上更加慎重地环视,便看到有条线从传声管的盖子延伸出来。沿着线看去,则发现线延伸至石上脚下。
看来是有人设下机关,只要拉动这条线,传声管的盖子就会被扯动而发出声响。只要听到这个声响,即使处于远处,也能知道有人站在柱钟前方。
『这样啊,太好了。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恢复精神了。』
辉夜的口气很开朗。
石上回想起成绩分数进步,以及运动会后被她称赞的时候。
平时辉夜甚至会带给石上冷酷的印象,不过偶尔也会展露温柔的一面。辉夜现在的声音就很接近那种时候。
然而,她接着说下去的话绝不温柔。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做好觉悟吧。』
「咦?」
『我命令石上同学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准动。』
并非怒吼,也绝非大声说话,但辉夜的这句话带着绝不容许反驳的魄力。
「四、四宫学姊?你、你在说——」
『闭上嘴巴,不许顶嘴。』
接着,辉夜说道:
『我就是恶鬼。这并非某种比喻,在这个游戏——鬼灭洄游里,#我#,#四宫辉夜#,#在此宣告我就是恶鬼#。』
「啥?」
完全是出其不意。
石上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在他的理解力尚未跟上现况时,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石、石上!」
「伊井野?」
刚刚才分开的伊井野不知为何慌张地在走廊上奔跑,朝石上跑去。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应该说,显然就是被追赶着。
伊井野的身后有个不常见的物体。
掺杂红色与绿色的高大身体,晃着长角的头奔跑而来的那身影是——
「救救我,石上!舞、舞狮驯鹿!舞狮驯鹿在追我!」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啊!……呃,我不行了!」
伊井野本来就不算是体力很好的人,她似乎是非常拼命地逃过来,满头大汗又吁吁喘气。伊井野在要进入中央走廊的地方软倒于地,抱着头缩起身躯。
舞狮驯鹿像是看准机会般拉近距离……
「咦?」
「咦?」
舞狮驯鹿从伊井野身上跳过去,继续奔跑。
石上望向那张愈看愈接近的大脸时,终于发觉了。那只沉默猛兽的真正目标是——
「是、是我吗!?」
「石上!」
被表情不变的炯炯大眼直直注视,令石上感到胆怯。
伊井野拼命将手伸过去,但想当然耳,这样是触及不着的。
就算要逃,石上的双脚却动也不动。是由于恐惧?抑或是受限于方才辉夜的言语?石上自己也不晓得。
总之,舞狮驯鹿已经逼近至石上眼前。
「——唔!!」
舞狮驯鹿张开大口。
石上不禁闭上眼睛。
♀♀♀
「我,四宫辉夜,在此宣告我就是恶鬼。」
向传声管喊完这句话后,辉夜便转过头去。
辉夜身处于讲堂。从她在柱钟里放纸条算起,只经过了短短三十分钟。不知道要等多久,石上才会发现那张纸条,再加上也有可能白费工夫,所以辉夜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过结果是杞人忧天了。
石上比辉夜想像的还要优秀,而且坚强。
「……呃,这是怎么回事呢,小辉夜?」
笑咪咪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萌叶。
她不久前就若无其事地在辉夜周围走来走去。是辉夜诱导她这么做的。
辉夜在写给石上的纸条时,也写了给萌叶的纸条。
不过要将纸条交给萌叶时,辉夜采用了比放在柱钟里更为直接的方法。
辉夜将放有纸条的小包包置于萌叶的房间里。纵使规则允许侵入别人的房间,但要偷窥别人留在房间里的私物,还是会有所抗拒。
不过对身为房客的萌叶而言,若有个陌生的小包包放在房间里,应该还是会确认里面的东西。
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我知道恶鬼的秘密。如果不想被拆穿地洞的事,就表白自己是恶鬼。否则所有人都将会知道柱钟的秘密。』
辉夜留下这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后,萌叶就开始窥探她的动向。辉夜刻意不隐瞒笔迹,所以萌叶立刻就看出是辉夜写的字。事实上,她就拿出纸条给辉夜看,问了她好几次话。
「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恶鬼哦」,萌叶说了好多次这样的话,但辉夜一概装作不知道,没有理会萌叶。
「小辉夜你是恶鬼吗?那为什么会写这种纸条给我呢~?」
萌叶虽然像平时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但其话语之中隐约少了些元气。
她似乎有更为在意的事,明显表现得坐立不安。
辉夜看了萌叶这副模样后,又向传声管发话:
「石上同学,听好啰?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柱钟前方,这是胁迫。我只差一步就能过关了。如果你不想满足恶鬼的胜利条件,就请遵从我的指示。」
萌叶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接着,她慢慢往后退。
「……小辉夜好可怕。还说自己是恶鬼,感觉快点逃走比较好呢~」
「我不会让你逃的哦,萌叶学妹。如果你敢踏出讲堂一步,我就会向所有人泄漏你是恶鬼。不,用不着我泄漏,自然而然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辉夜盖上传声管的盖子后如此说道。
萌叶的脚停在原地。
「你在说什么呀,小辉夜?刚才你不是自己宣告你就是恶鬼了吗?」
「那是圈套。只要事后说明,我相信其他人也能接受。更重要的是,你听好啰,萌叶学妹?你如果走出讲堂,就等同表白自己就是恶鬼哦。如果你不希望这样,就乖乖待在这里吧。」
辉夜说完后,以游刃有余的举止转过身。
她以完全不将萌叶放在眼里的态度打开传声管的盖子唤道:
「石上同学,你还在那里吗?」
『……是的,我还在,四宫学姊。』
「这样啊。就保持这样,绝对不可以动哦。至少还要再十秒。」
辉夜满足地说完后,转过头去。
「哎呀,你还在这里啊?」
辉夜露出彷佛在路上撞见意想不到的人物般的惊讶神情,注视着萌叶。
「我已经没事要找你了,占用到你的时间了呢,萌叶学妹。」
「……小辉夜,你是怎么了?你这么做的话,会被选为御柱爷的哦?」
萌叶以像是看到鬼的表情说道。
辉夜以气定神闲的笑容回答:
「是啊,是有这个可能性。推倒的结果真令人期待呢。」
「…………」
萌叶不发一语地走出讲堂。
辉夜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向传声管说道:
「结束啰,石上同学。那么,今晚见。」
在辉夜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六点的钟声响起。是晚饭的时间。
同时,也是第二日探索结束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