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我看到走出血斗场的豹人。
我看了看怀表。
──正如情报所述,豹人现身了。
上午去搜集情报。
我靠自己取得了和瑟拉丝不一样的情报。
伊芙•史毕德在这个时间出没的频率颇高。
这是从血斗场卫兵那里听来的消息。
不过,还有一点令人在意。
在重要的血斗前一天能外出吗?又或者,伊芙自己会想要外出吗?
我在意的正是这点──但那不过是我自寻烦恼。
或许是最强血斗士有的特权。不然就是拜过往累积的信赖所赐。
她似乎经常外出走动。而且她本人好像也很想到外面走走。
伊芙并没有走向大马路那边。反而朝看似治安不佳的地区走去。
伊芙走入昏暗巷弄。
走到半路,她停下脚步,将手放到腰间配戴的剑上。
豹人头也不回,向后方询问:
「找我有何贵干?」
果不其然,被她发现我在跟踪了。
昏暗的巷弄。周围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算了,在这里也好。
伊芙慢慢回头。
「……是你啊。」
「我有话跟伊芙小姐说,所以才来这里。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禁忌魔女的事是被人乱传的谣言,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才对。」
「那件事是……骗人的吧?」
「……没礼貌的男人。」
「禁忌魔女对你有恩?」
「没有。」
我身后的瑟拉丝往前走出一步。
「你刚刚那句话是骗人的吧?」
我们停止演戏。
「原来如此──你欠了禁忌魔女的恩情啊。」
伊芙的眼神转为锐利。一看就知道,她提高了警戒心。
「你们是什么人?」
「彼此彼此──」
我们表情也回复原状。
「伊芙•史毕德,我们就停止互相欺瞒吧。」
「……我没有对你们撒过谎。」
「刚才那句也是谎言。」
伊芙的视线直直盯著瑟拉丝。
「你有什么证据,认定我在撒谎?」
「有凭有据。不管怎么样,我应该说对了。这点你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伊芙泄出如野兽般的低鸣声,手中紧紧握住剑柄。
「……说出你们的目的。」
「我想帮忙。」
伊芙身上覆盖无法理解我们目的的氛围。
「……想帮我?」,
「明天就是最后的血斗了吧?」
「……对。」
「负责营运的公爵正著手布下阴险的陷阱。为了让伊芙•史毕德输。」
「你说什么?」
我告诉她瑟拉丝得手的情报。听完后,伊芙疑惑地询问:
「……先不论这件事的真假,你们为何要帮我?」
「理由很简单。要是让知道禁忌魔女相关消息的你死掉,我们会很麻烦。嗯……不过要是在明天血斗前,你先把魔女的情报告诉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伊芙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
她也明白想靠假消息从这里脱身是不可能的。
「你们有证据证明公爵设了陷阱吗?」
「没有明确的证据。」
「嗯……」
伊芙陷入沉思。
「怎么了?」
「虽然我属于子安公爵所有……不过,那男人相当有可能会那样做。」
看来她跟公爵的信赖关系挺薄弱的。这真是加分的材料。
稍微思考过后,我又问:
「你没打算今晚带著跟你一起来到蒙洛伊的少女,直接逃走吗?」
伊芙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重的吼声。
「你这家伙……要是你胆敢对那孩子出手──」
「你放心。我没打算动她。」
「…………」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状况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存到替自己赎身的钱之后,还花了两年拚命赚钱,就为了帮那少女赎身。」
伊芙的怒气逐渐平息。
「谢谢你告诉我公爵动手脚的事。可是──」
伊芙坚定地宣告:
「明天的血斗,我不能逃避。」
她的眼神坚定不移。
「就算有人动了手脚要对我不利……我明天都必须靠自己在血斗中获胜、赢得自由。」
「你为什么不考虑带著少女逃走?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魔女的住处,我们可以协助你逃亡喔?」
「要逃去哪里?」
伊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死了心。
「若不利用制度正式成为自由之身,我跟那孩子就只能不停地被公爵追缉。万一连血斗场的营运者──也就是佣兵公会也参与其中,那么整座大陆的佣兵都会为了赏金追杀我们。不管逃到哪里,我们都只能不断被追缉。」
伊芙的双眼满是哀戚。
「如果只有我倒无所谓……可是,我不能够让那孩子过著那样严酷的逃亡生活。我们已经受够只能逃亡的日子了。」
可是,就算这样去参加血斗,有很高的机率只是送死。
「如果我说有不错的藏身处呢?」
「……如果只是让我听听,你就说吧。」
「说不定你比我们更清楚就是了。」
「?」
「就是禁忌魔女的住处啊。」
「…………」
「你知道魔女住在哪里对吧?只要躲在那里就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带你们去魔女那里?」
「嗯,就是这样没错。」
「哼。」
伊芙如苦笑般嗤之以鼻。
「就算我知道魔女住哪好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到达那里。」
「为什么?」
「任谁都无法到达魔群带的深处。我应该讲过了,那里不是人类踏得进去的地方。」
……刚刚,伊芙说了「深处」。如果不是知晓确切地点的人,是不会这样讲的。
「要是有我们同行,或许就能够到达。我向你承诺,我们会尽全力保护那名少女。如何?你不想赌赌看吗?」
伊芙眯起双眼,瞥了一眼瑟拉丝。
「你身旁那位剑士似乎颇有两下子,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武功高强的人。万一我答应你的提议……最后该不会是要靠我和那个剑士,保护那孩子和你两人进入魔群带?太鲁莽了。带著两个无法战斗的人进入魔群带,根本是自杀行为。」
瑟拉丝像是还有话要说,但我伸出手阻止她说下去。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会一些魔法。起码我拥有可以轻松打倒骸骨之王的力量。」
我尝试举出强大且有名的魔物之名。
「骸骨之王啊……的确是凶狠的魔物,但是跟魔群带里的魔物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这下可以确定魔群带的魔物,是比骸骨之王还厉害的怪物了吗?
「既然如此──」
我心怀觉悟,即使知道多少会有风险,仍亮出了底牌。
「如果我说,解决掉黑龙骑士团五龙士的人──是我,你又怎么想?」
「什么?你是说你杀了五龙士?」
「我没有四处张扬的意思就是了。亚信特那群家伙到处宣传是自己用咒术杀死了五龙士,倒是成了不错的掩护。」
「鬼扯。」
伊芙打断我的话。
「不可能。」
我伸出手。
「虽然不知道这能不能当成证据──」
伊芙惊讶地摆出备战姿势。
──哒──
瑟拉丝瞬间介入我们两人之间。
「!」
伊芙因她这举动而有所反应,我则瞄准她因瑟拉丝而分心时的空隙──
「──【PARALYZE(麻痹性赋予)】──」
我使用了状态异常技能。
「──唔、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
「不要勉强移动比较好。你要是随便用力,身体会出血。」
「怎么、会……这、就是……状态异常系统……术式……吗?」
「应该说是超乎常规的赋予状态异常的力量吧……顺带一提,这招的成功率,比人气王在最后血斗中死亡的机率还高。」
「怎么……可能。」
「没错。拜这种不可能的力量所赐,像我这种弱者也能杀死尸人•加德兰。」
「呜、唔!」
「我应该给过你忠告了。别乱动比较好。这可不是威胁。」
我靠近伊芙。
「我现在就让你能轻松点说话。」
我只解除了头部的部分麻痹。就这样,伊芙得以正常地说话。
「──唔?可以轻松说话了……?」
「我也能操控其他几种强力的状态异常赋予的能力。我靠这种力量杀了五龙士。要不然,我把所有五龙士的死状都告诉你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没有恶意,伊芙早已卸下了战意。
「真的……是你把五龙士……?」
「再给你看一个证据吧。」
嗯?瑟拉丝?
瑟拉丝将手放在胸前如此说道。
「五龙士追杀的瑟拉丝•亚休连,就是我。」
伊芙的耳朵一抖。
「你是瑟拉丝•亚休连?」
「我的主人就是靠这份力量,从五龙士手里救了我。」
「……演戏对我没用。我听前圣骑士说是精灵族──」
伊芙睁大了眼睛。
「!」
她的反应让我明白。在我背后的瑟拉丝,似乎一瞬间解除了变化之力。
「这样你明白了吗?我现在借助精灵之力改变了外貌。」
「……呜、唔。」
伊芙低声呢喃。我也在心里喃喃自语。
瑟拉丝刚才的行动在我意料之外。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表明正身。
她大概相当同情伊芙吧?
瑟拉丝说不定其实很想拯救她。
「我的主人解决了五龙士。实际上,我亲眼在场见证了所有经过。不……正确来说,我见证死亡的只有四个人。」
像是要将发言权让给我那样,瑟拉丝往后退了一步。于是我开口说:
「如果魔群带的魔物比尸人•加德兰还厉害,那我或许也束手无策。」
「……看来你的力量的确很强。」
「要不要相信是我杀了五龙士,交给你自己决定。除非亲眼目睹,否则也会有很多人不信。不过为了证明我的实力,我先让你见识一下这份力量。」
伊芙鼻子轻哼一声。
「你已经证明了。不过──这是无用之证。不管怎样,我明天都会上场挑战血斗,而且我不会去魔群带。这点不会改变。」
「就算你赢了血斗,子安公爵真的会信守承诺吗?」
「什么?」
「他可是只因为跟自己想要的面貌不同,就杀死娼妓的公爵大人喔?就我所听到的传闻,我实在不认为那个男人可靠。」
我在搜集伊芙的情报时,顺便稍微调查了一下人们对公爵的评价。
起码从那个人身上嗅不到善心人士的气息。反之,根本可以视为「那些家伙」的同类。
我一路上遇见那些混帐人渣的同类。
「我很瞭解人渣的想法。」
因为我也是其中一份子。
「就算打赢了明天的血斗……不管怎样想,我都不觉得那个公爵会乖乖地放你自由。」
伊芙沉默,看起来若有所思。我尝试稍微改变话题。
「──对了,我听到了某个血斗士的故事。那男的似乎跟你一样,过去是被人们奉为最强王者的血斗士。」
伊芙默默地聆听。
「男人在最后的血斗中获胜了。但是获胜的隔天,被人发现变成了死尸。一大早,尸体漂浮在流经王都的河川上。」
「取得自由后立刻丧命的血斗士吗……虽然我不清楚当时的细节,但我也听说过。那男的在举杯庆祝胜利时,跟酒馆的佣兵们发生了冲突。据说,那男的因为喝得太醉加上身上没带武器,就被下手不知轻重的佣兵们揍死了。」
「表面上是那样啦。」
「表面上?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个死掉的男人,有个爱慕的女孩吗?」
「……头一次听到。」
「好像是个在又小又脏的酒馆工作的奴隶女孩。男人就跟在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一样,想帮那女孩赎身。不过……事情却很玄啊?」
「怎么了?」
「那女孩没被人赎走。而且那男人喝酒庆祝的地点,也不是那女孩工作的酒馆。一般来说,应该会先到心上人所在的地方帮她赎身,不是吗?」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想法……不过难道不是先去喝酒庆祝,再去替她赎身吗?」
「或许吧。不过,让人在意的是那女孩后来发生的事。」
「后来?那女孩……后来怎样了?」
「有纪录显示,男人死掉后,那女孩被子安公爵收为己有,在公爵家工作了大概两年。」
「!」
「之后她好像就被转卖到妓院了。你听懂这故事了吗?」
「…………」
「而且,打死了男人的佣兵团其中一个人,后来以杀死最强血斗士的身分成了血斗士──还是佣兵公会强力推荐的。我记得他的名字应该叫做──基鲁穆得吧。」
「基鲁穆得?我知道那个名字。我们来这里时,他已经死了……但是你怎么会掌握这些?」
「我只能回答你『阴暗处』三个字。要怎样解释,就随你。」
「嗯……」
伊芙的反应看起来像是知道『阴暗处』的存在。
「嗯,不过我也不是从子安公爵那边直接听到真相。我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当然,就算逼问子安公爵,他也会抵死不认帐吧。」
「男人的死,是子安公爵跟佣兵公会联手造成的?」
「我是这样理解。」
「然后──我也会走上同样的末路?」
「也许吧……所以,你想怎么办?要留下来挑战最后的血斗?还是带著那个女孩,跟我们一起去魔群带?」
伊芙闭上双眼。
「就交给你自行判断了。」
「我──」
伊芙闭著眼回答。
「我要靠我的双手抓住自由。」
伊芙•史毕德选择挑战明天血斗的未来。
……其实,我之前就有感觉她会如此了。
「胜利非我莫属。我一路以来透过血斗胜利,得到了许多事物。血斗为我开启了康庄大道。」
伊芙目不转睛看著我们。
「而且,我无法相信你们。所以也不能给你们禁忌魔女的情报。」
瑟拉丝忍不住开口说:
「我的主人是想要救你──」
「换做是你们,能完全相信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所说的话吗?反倒是血斗的世界与我之间,有长久以来打造的连系。」
……也罢,她的话也有道理。
「我明白你的想法跟理由了。但是,你信得过子安公爵吗?」
「那家伙确实不是值得称赞的男人。但一直以来,只要我拿出成果就能收到相应的报酬,也是事实。」
因为伊芙•史毕德往后还有用处的关系。
「为了让最后的血斗能盛大热闹地演出,所以他也有可能准备了对我不利的状况。虽说如此,公爵同样是人类,也跟我有很久的交情,不像你说的那样毫无慈悲。」
太天真了。
「到现在为止,我跟血斗世界所建立的交情,和你们相比之下,该相信谁,一目瞭然。」
长久以来建立的交情,是吗?但实际上──那比人们想像的更容易瓦解。
「比起你们,我宁愿相信自己所打造的血斗世界。」
伊芙斩钉截铁。我勾起嘴角。
「为什么?伊芙•史毕德。」
「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一直对我们重复说你相信血斗的世界?」
「什么──」
「你说出口的话,难道不是讲给你自己听的吗?」
「…………」
「我已经证明我的力量了。」
我解除了【PARALYZE(麻痹性赋予)】。
「虽然说了许多失礼的话……但我们会祈祷你明天的血斗能够胜利。」
我转身迈开步伐。
「走吧。」
「是、是的。」
瑟拉丝跟著我。
「等等。」
伊芙叫住我们。
「为什么要放了我?你有绝对的优势,应该也还有其他方法让我交出禁忌魔女的情报吧?而且明明我也知道了你们的秘密,为什么无条件地放我走?」
我停下脚步。
「我只跟你说能说的事。我们预定明天天亮前从蒙洛伊出发。」
我没回答伊芙的问题,其实也没回答的必要。
「今天结束前,我们会在大门前那座桥附近等你。如果你改变心意了,就来吧。」
我没看伊芙,头也不回地跟瑟拉丝就此离去。
返回旅馆途中,瑟拉丝开口:
「真的非常抱歉。」
「嗯?你指的是什么?」
「我随便说出了我的真实身分……」
「喔,刚刚那件事啊。」
「没有你的允许就自作主张……当然,我会接受处罚。」
瑟拉丝的脸上黯淡无光……话说回来,处罚?
「虽然原本没有预定要表明身分,但就结果而言,你还是让我说的话多了说服力。所以我没放在心上。」
我回想伊芙的反应。伊芙几乎已经相信她就是瑟拉丝本人。
也许是因为她看过悬赏告示画像,知道本尊的长相吧。
「可是,从结果来看才是如此。一想到要是主人的策略可能因此泡汤,我就──」
「这是不是一步坏棋,我自会判断。」
我打断瑟拉丝的话。
「要是有好结果,我就不会怪你;若我认为是因为你下了坏棋,当然会追究。而这次的结果就是往好的方向走。对于这样的方针,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明白了。就照主人说的做。」
……也许是因为原本在圣骑士团服务的影响。她似乎是很重视规矩的人。
既然我们形式上已结为主仆关系,或许就必须有适度的规范。
话虽如此,在「佣兵团」里,我就是准则,要不要追究也是我说了算。
紧张从瑟拉丝的脸上褪去。她停下脚步,恭敬地对我鞠躬。
「感谢您宽宏大量的处置。」
她最近给人的感觉完全变成了仆人。
我再次迈开步伐,对退到我后方谨慎地跟随的瑟拉丝说:
「你还有其他在意的事吗?」
「啊,不……」
「就说说看吧。你刚刚已经知道我很宽宏大量了,不是吗?」
瑟拉丝观察我的脸色,同时开口说:
「那个──刚刚讲的血斗士的故事,是假的吧?」
果然被发现了啊。没错,瑟拉丝看得出那是谎言。
「没错。刚刚说的事,是我随便编的。」
获得自由的男人,在隔天被人发现成为一具尸体的故事。
实际存在的血斗士,基鲁穆得这个名字。
其实我不过是用他的名字加油添醋而已。故事里只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做法,但就算不惜造假,也要在伊芙•史毕德心中埋下……对子安公爵跟佣兵公会『不信任的种子』。」
还有伊芙所相信的血斗的世界。
我从怀里掏出怀表。
「剩下的……就看埋下的种子会在哪个时机点发芽了。」
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这是漫画或动画中经常出现的手段。
利用谎言编织成似是而非的故事,藉以产生不信任感,让人背叛同伴。
相反地,持续向对方展示我们诚实正直的态度,藉此动摇对方的心。
「种子……吗?」
「对。」
印象中,这种手法通常都用在要扯断正义主角和伙伴之间的羁绊时。
也就是说──
「说起来,这算是坏人角色常使用的伎俩。」
我们就这样走回大马路上。
此时,好几个灯笼映入眼帘。有其他行人出现了。
瑟拉丝停下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去看看。」
我低调混入人群中,小心不被人发现,穿越人群缝隙往前走。然后,「那个」窜入了我的视野。
众人聚集在一间民宅前。跟隔壁邻居相较之下,就只有那一户显得不同。
异样的外墙。上头画著奇怪的图样。
黑色花纹?
「出了什么事吗?」
我询问了身旁的女人。她一副按捺不住、亟欲说话的样子。
女人像是终于等到我发问一样,开始说了起来:
「这是亚信特干的勾当!」
「啊,就是那个咒术师集团……」
「听说昨晚有个男人跟亚信特那帮人在酒馆起争执。因为那帮人在酒馆乱闹,男人看不下去,所以警告了他们。」
「这里就是那个男人的住家吗?」
「对啊。」
「他在家吗?」
「被亚信特那帮人痛殴一顿,正在治疗院啦。」
治疗院。像医院一样的地方吗?
女人摇头。
「与他同住的父亲,刚刚也被人送去治疗院了。」
「连父亲也被打了?」
「不是,父亲好像被下了诅咒。听说是因为对咒神恶言相向的惩罚,父亲也被下了恐怖的诅咒。」
女人望著马路的另一端。
「就在刚刚,亚信特还在这边趾高气昂地演讲呢!」
所以才会聚集了这么多人啊。
「墙上的图腾便是违抗咒神跟亚信特的罪证。男人待在家中的父亲,据说就是因为图腾的诅咒才会倒下的。」
「诅咒是真的吗?」
「他抓著脖子从屋子夺门而出,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可是,看起来不像是被人施暴的样子……一定是因为诅咒的关系。啊啊!好恐怖喔!」
诅咒……是吗?
「杀掉五龙士的事情或许也是真的吧?就算再厉害的人,也赢不过诅咒……难怪公爵大人会看上他们……」
「你说的公爵,是指子安公爵吗?」
「传闻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也有人说,实际上想招募他们过去的该不会是魔战王吧。」
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男人突然插了进来。
男人听著我们讲话,露出按捺不住的模样。
女人有些不悦。大概是因为在对话中被插嘴,所以感到火大吧?
对我而言,提供消息的人多反而帮了大忙。
「黑龙骑士团毁灭,对我们乌尔萨人可说是一大佳音!虽然有人说是因为女神的力量获得了庇佑,但乌尔萨人还是很害怕侵略涅亚的巴库欧斯。据说就算是魔战骑士团或飞龙杀手,也不可能打赢以『人类最强』为中心的五龙士。」
「所以对乌尔萨而言,『黑龙杀手』也是个大英雄啊。」
男人用力点头。
我想起亚信特说的话。他们说自己是乌尔萨的救世主。
就算这样……亚信特自称「黑龙杀手」。
或许冠上传说中的飞龙杀手之名,是那帮人所采取的宣示手段。
解决掉黑龙骑士团的我们,才是实力更加高强的「飞龙杀手」──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我们国王大概是想要将那些英雄收编到自己麾下,好用来当作对抗其他国家的战力。」
都这个时候了,各国还在想办法互相牵制吗?
大魔帝军队都蠢蠢欲动、准备出击了。
不过这真是个有趣的消息。
也可以解读成──女神无法完全控制各国。
……魔战王并未亲自召见,而是拉了公爵做中间人。
这应该是顾虑到其他国家的关系吧,一旦出了什么状况才有藉口脱身。
可以推说子安公爵自己招兵买马。
王室也没掌握到这方面的消息。
只要编这种理由就成立了。
想要将之收编到自己手下,想避免因为被其他国家抢走而后悔。
乌尔萨国王是这样想的吧。
女人发出叹息。
「杀掉五龙士的诅咒之力看来是真的……如果这户人家父子的消息,跟亚信特被那个子安公爵点召的谣传都属实……以后不管是人类还是王都,都没人敢违抗亚信特了吧。」
男人发著牢骚。
「要是刚刚那群人能快点离开王都就好了。」
「嘘!要是亚信特的人在这附近,连你也会被下咒喔!」
「哎呀。这可不得了。」
男人环顾四周,一脸惊惧。
「亚信特真是可、可怕的集团啊……」
男人将手搭上我的肩膀。
「哈哈哈,小兄弟也要小心,别被人下咒了!也罢,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以卵击石、自找死路的人,应该不用担心吧!」
我向大笑的男人道谢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跟站在人群外围的瑟拉丝会合,再次往旅馆走。
我将听到的消息转告给瑟拉丝。
「何时才能够知道亚信特说的是真是假呢?」
「只要能在进入魔群带之前弄清楚即可。」
瑟拉丝回过头来。
「即便如此,他们目中无人的嚣张行径,真令人火大。」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那群人真的相信自己解决掉了五龙士……」
前几天,我从瑟拉丝那里听说了她头一天在酒馆遇到亚信特时发生的事。
当时在场的成员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他们打从心底认定是自己杀死五龙士的。
恐怕──是某个人让他们这样相信的。
让他们完全地相信那就是「事实」。
在那样的状况下,瑟拉丝的力量无法判定他们撒谎。
我听闻亚信特的头头名叫慕亚齐。
这件事也是他故意让那帮人误信的吗?
……这么说起来,他可是手段相当高明的诈欺师啊。
「算了,我们现在没空去管亚信特要干嘛。回旅馆收拾行李,赶紧在今天夜里出发,这才是最优先的。」
「是啊……虽然有点遗憾。」
接著,在我们来到旅馆附近时──
「住、住手!」
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的集团。站在集团前头的男人抓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是一般老百姓。
「跟我们走!这是你的光荣。你是我们选中的人,这是荣誉。好了,乖乖跟我们走。」
亚信特。
那些人喝了酒……
我很清楚酒醉的人会是什么模样,这全拜我那成天喝酒的亲生老爸所赐。
「求、求求你们……放开我……」
「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的女人!」
带头的男人赏了女人一巴掌。
「啊!?」
「这可不行啊!等等带你到慕亚齐大人那里去,祈求他祝福你,让你洗心革面吧!」
「呜、呜呜……」
居然藉酒意纠缠女人……真是一群混帐家伙。
被捉住的女人泪眼汪汪。
可以看到有市民透过窗户看著外头,但看起来没有要出手救助的意思。
应该是害怕亚信特吧?其他亚信特成员也不怀好意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瑟拉丝将手放在剑上,但并没有拔剑出鞘。她不甘心地咬著嘴唇。
「可恶……」
我可以理解她的选择,要是在这里引发骚动就糟了。
如今我们不能造成任何麻烦。
在这里轻率地引人注目,风险太高了。
最糟的状况是,说不定会因此无法在今晚从王都离开。那可不行。
「话说,『五龙士之死』也是因为某个地方的某个人才会发生……要追究助长他们气势的原因,我也有责任吧。」
「请、请问……?」
「你可别出手啊。」
「是、是的。」
我稍稍缩短与亚信特的距离,躲到暗处隐藏身形。
然后从遮蔽处伸出手。
目标是待在集团最后头的男人。
射程距离──没有问题。
「【BERSERK(暴性赋予)】。」
瞬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待在最后头的一名亚信特成员暴动起来。纵身跳到附近的同伴身上。
「呜哇!?怎么了!?你、你干嘛──」
陷入暴性状态的男人,紧咬著同伴的手。
「呀啊啊啊啊!」
「放开我!你、你干嘛突然这样?」
其同伴狼狈挣扎地想要挣脱。
可是被赋予暴性的男人,痛殴那名同伴的脸。
「唔啊啊!?」
「【DARK(暗性赋予)】。」
我赋予被殴打的男人暗性。
「唔……咦、怎么了?看不见……?一片黑……我的眼睛,看不见!一、一定是因为被你打到的关系啊!哇啊啊啊啊────!」
我确认被缠上的女人已经慌张地逃走。
我看准女人逃走的时机──
「【BERSERK】。」
对别的亚信特成员也赋予了暴性。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你、你怎么搞的啊!?哇啊啊啊!」
「呜!他是酒喝太多了吗?可能是醉过头,才失去了理智吧!喂!来把他押住!」
「啊啊啊啊啊!」
「呜!冷静下来!你这……!」
……再多加一个人吧。
「【BERSERK】。」
「呜啊啊啊啊啊!」
「呜哇──!?连这边也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不久之后──
「喂!?发生什么事!?你们在做什么!?」
好几名士兵赶了过来。应该是巡逻中的卫兵吧。
经过的人稍稍引起了骚动,不过那与我们「无关」。
几个亚信特成员突然发生暴动。
──在别人看起来,只会看到这样的事实。
所以「我们」不会因此受到注意。
「反正大家都看那帮人不顺眼也是事实。」
也正好趁机试试我的技能。可以毫无顾忌使用的实验品是很宝贵的。
亚信特仍在一片混乱状态之中。
我脸上不禁浮现凶狠的笑容。
「哈哈哈,舞跳得可真好──『黑龙杀手(亚信特)』。」
不过现在杀掉他们太过火了。
我还需要靠那帮人当掩护才行……
「现在杀掉他们没有意义。」
我往旅馆的方向走。
「走啰。」
「好、好的。」
小跑步跟上我的瑟拉丝,回答声听起来有点开心。
回到旅馆的我们,决定先换好衣服。
我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是容易混在一般民众中的装扮。
趁现在可以更换时,先换一下贴身衣物和内衣裤比较好吧。
「要不要我先出去?」
「啊──不,没关系。」
「我知道了。」
我们背对著背,开始更衣。
发出两种衣物摩擦声……但种类不同,我的听起来比较粗糙。
或许在这种地方也会显示出人的性格吧……
我比瑟拉丝更快换好衣服。
「那来整理行李吧。」
瑟拉丝绑好了腰带。
「好的。」
接下来是整理行李,我将负责看家的哔叽丸绑进长袍里。
「哔啾~♪」
瑟拉丝露出微笑的表情。
「哔叽丸真的很喜欢登河大人呢。」
「哔啾!」
「我也喜欢哔叽丸喔。」
「哔!哔啾~♪」
我扛起背包。
行李也增加了不少。我差不多该考虑买个专用的行李袋了吧。
「好……准备好了。接著,就是照预定到大门前的桥上等那家伙。」
我们完成手续,走出旅馆。这个时间带还是有许多人熙来攘往。
夜风虽有几分凉意,还算得上舒爽沁凉。
咕噜咕噜~……
「──呜!」
刚才的声音是瑟拉丝肚子在叫吗?
瑟拉丝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
「这是……那个……真是丢脸!」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吃晚餐啊。」
我们走到大马路,在路边摊买了简单的晚餐。
大都市就是这点方便,即使是晚上也有路边摊。
不过还是比不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我们买了成串的烤肉……有点像肉丸子。
大口咬下。
……嗯,调味还满清淡的。不过,现在能填饱肚子就好。
我们边吃边往桥那边走。
「啊呣、啊呣……刚刚在买肉串时,我也在想一件事。」
慢慢吃著肉串的瑟拉丝向我说:
「你在演戏的时候,会让人陷入错觉,觉得你变成了不认识的人。一下子就融入情境之中,该说是变得不起眼吗……」
我想起了叔叔和婶婶。
「因为我演不出会被人看穿的演技。」
我过去扮演著「温柔的三森灯河」。没错──为了不让叔叔婶婶看出来。
我知道他们要是发现了,会很担心我。
要是叔叔婶婶察觉到我勉强自己扮演「好孩子」,应该会在意得不得了吧。
他们会认为我是因为顾虑他们。
所以,我甚至得演出「没有勉强自己的自己」。
「你是迫于需要才学会的吧?」
「……嗯。」
我看著嘴角沾著肉渣的瑟拉丝。
「相反地,你太过显眼了。」
「果、果然是这样的吗?但是我已经尽力融入环境中,努力消除气息了呢……」
光之精灵所造出的变化,跟自己本身原来的样貌并不会差太多。
就算外表改变,也无法完全掩盖她原有的美貌。
结果就变得惹人注目了。
除了美貌,瑟拉丝还充满了其他会引起路上男人目光的要素。
据说她搜集情报时,也被街上的男人们搭讪过好几次。
嗯,该怎么说呢──瑟拉丝身上没有背景人物的要素。
「也是有当事人怎样努力也没办法克服的领域,不需要事事尽求完美。比方说,这点也一样。」
我将手指放在嘴角向她示意──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嘴边沾了肉渣。
瑟拉丝倒抽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
然后往我这边靠过来。
「真是抱歉,我没注意到……我可以帮您擦这边吗?」
瑟拉丝手朝我伸过来,想帮我擦嘴。我抓住她的手。
「?啊、请问……」
「不是我。」
「……咦?啊──」
看来她终于发现了。
「借我一下。」
我抢走布块,擦掉瑟拉丝嘴角的肉渣。
「唔……真是抱歉!」
该怎么说呢……
「你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真的很迟钝呢。」
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大门前的桥了。附近没什么人。
我跟瑟拉丝走近桥边,姑且占住了从大门看来是死角的位置。
这是为了防止被卫兵看到。我先放下行李,看了看怀表。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啊。
「就算是怀有信念且正直过头的善人,也很难这么做。」
虽然也有因为过于正直,反倒能轻松办到的事就是了。重要的是伊芙她……
「你想让她跟我们一起到魔群带去吗?」
「她是最强的血斗士。但是,从其他方面考量,让伊芙成为我们的同伴,想必会是很大的优势……没错,要是为了今后考量的话。」
「我会遵从你的决定。」
瑟拉丝露出毫不犹豫的微笑。我则朝向血斗场看去。
「……为了求生,不管怎么样,都必须让伊芙•史毕德做出从蒙洛伊逃出的决定。」
问题是「何时」。
会是在血斗前、血斗中,还是血斗后──
「在哪个时间点,那家伙才会看清现实。」
但要是等到明天就完了──不管是明天的哪个时机皆是如此。
到了明天,我们便难以介入了。
或许还救得出伊芙。
但是照我看来,明天就没办法离开王都。
因为明天就是万众注目的血斗当日,伊芙周遭必然会有一堆关系人士。
要是变成那样的话──最糟的情况,可能会演变成我跟瑟拉丝必须在血斗场出手。
也就是说会在王都内引发大骚动。
如此一来,那个混帐女神知道我们存在的危险性也会变高。
我还不想发生这种事。
知晓禁忌魔女的住处,以及被混帐女神获悉我还活著的风险。
将两者放在天秤上衡量,我选择避开后者。
所以要是过了午夜十二点,我就要忘掉伊芙,离开蒙洛伊,直接前往魔群带。
期限就到指定的时间为止。这是我最后的妥协。
剩下的就由伊芙决定。
瑟拉丝低头。
「她以血斗士的身分获得自由,跟那个女孩和平生活,这样的未来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不存在。」
我如此断言。
「就我们听到的事实来看,伊芙的所有者子安公爵就是个人渣。她根本不可能会有光明的未来。真正的人渣对善人而言,除了毒什么也不是。」
我很清楚人渣的毒性。
「真正的人渣会把善人吃得死死的,连骨头都啃个精光,不留残骸……一直到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为止。」
所以叔叔跟自己的兄长──也就是我的父亲断绝了关系。
即便如此,父亲还是把我推给了已经绝交的叔叔。
因为他知道以叔叔的个性,不可能弃可怜孩子于不顾。
瑟拉丝脸上出现一丝不安。
「难道不会有幸福的结局吗?」
「不会。」
我无法相信我视为人渣的对象,我也不会抱著希望去观望这件事。
「只要伊芙•史毕德是耿直的善人,就不会有幸福的结局。没错──」
只要某个带著毒的人,毫无节制地以毒侵蚀现在的伊芙,她就不会得到幸福。
随著时间经过,来往的人也逐渐变少了。
「──她会来吧?」
「谁知道……我也没把握。」
伊芙的人性、把她卷进风波的那些人、伊芙身处的环境。
以及,我们的态度……
「我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剩下的就看谁最先胜出。
我一路走来,都在下赌注。
不管是在废弃遗迹跟噬魂魔的对战,还是面对尸人时亦然。
既不是绝对,也没有把握。
所以这回一样是场赌注。
是输还是赢?天秤会往哪边倒?
「不过──」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
「如果没有胜算,我就不会特地在这里等了。」
我们望著点点灯光逐渐灭去的街道,等待那个时刻到来。
◇【伊芙•史毕德】◇
伊芙•史毕德回到血斗场。
门前停著曾经看过的马车──是佣兵公会分部长的所有物。
还有子安公爵的马车。
明天的血斗对营运负责人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一战。他们是来事前开会吗?
「…………」
她穿过门,进入血斗场。
血斗场旁边设有居住区。原则上,血斗士们就住在这里。
既不用花钱,还提供餐食。跟奴隶的待遇有所区别。
但是另一方面,他们面对的是不知道明天会如何的命运。血斗士用性命搏取衣食住宿。
伊芙穿越走廊回到自己房间,进到房间后,躺在寝具上。
(……我内心的激昂无法平息。)
不是因为明天将是最后的一场血斗。
原因她很清楚。都是因为那个自称哈提的男人所说的话。
那个恢复自由身,却在翌日被杀死的血斗士故事。
那个为了赎回心上人而战的男人。
(跟我好像……死掉的血斗士,爱慕的人……)
这全部都是子安公爵为了抢走那个女人才设下的局吗?
小小的疑惑一经点燃,便燃烧得愈来愈猛烈。
(那家伙不时会谈到她。)
『我也很期待那孩子的成长喔!』『哎呀,未来会如何真教人期待!』『可是,那孩子只跟你亲近,这件事还真让人介意。』『现在还没事。不过,那孩子总有一天会独立然后离开你的。』『为了加强对我的信任,就由你帮忙开口说说好吗?』
以前她并没特别多想。
(不过……)
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什么卡在心底。伊芙闭上眼,想将疑惑拋诸脑后。
(不要被迷惑了……这肯定是那个男的为了打听魔女情报所设下的骗术……)
那个自称哈提的男人,是不可思议的人。
他的言谈举止称不上恭敬有礼,言行也是公爵比较有礼貌。
(明明是这样,不知为何,那个自称哈提的男人却感觉比较诚恳……)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真蠢。)
公爵从以前到现在,不是一直信守著承诺吗?
更何况自己对公爵做出莫多贡献,让他获得了庞大的利益。
(我对我的拥有者充分地尽足了义务。他应该也相当满意才对。不用说,看在我一直以来的贡献,他也会有相对的慈悲心……)
『你说出口的话,难道不是讲给你自己听的吗?』
哈提的问题。
在对话之中,自己说出口的话起了一点变化。而伊芙也察觉了。
子安公爵跟佣兵公会。
自己在一开始将那两者挂在嘴边,认定他们是自己信任的对象。
可是,她在途中用了别的话语替代。
(对……等我发现时,已经用了「血斗的世界」来替代他们。我不再用子安公爵跟佣兵公会……)
伊芙转身侧躺。
(在内心深处,我并不相信公爵或者佣兵公会──是这样的吗?)
她无法抑制内心澎湃的情绪。而且随著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那样的情绪逐渐扩大。
(我想跟那孩子过安稳的生活……这难道是奢侈的愿望吗?)
梦里出现的幸福未来。
(两个人宁静祥和的生活……我已经不想继续进行血斗了……)
为了讨观众欢心的战斗,供人观看的战斗。
愈是残忍的虐杀,观众愈是兴奋。
虽然相较之下能得到许多赏金,但战士的骄傲在那里荡然无存。
(我之所以能够坚持战斗到现在,全因为有那孩子的存在。)
若非如此,她早在以前就自杀了吧?
身为一名豹人战士的骄傲已经消失殆尽。
就算变成丑角战士也无妨。怀著这样的觉悟,然后持续奋战。
(但若公爵的目标是那孩子──)
身体开始觉得不舒服,毫无睡意。
原因是什么,她自己很清楚。
(……我想要消除心中的疑问。)
伊芙从床上起身,走出房间。
伊芙站在血斗场二楼走廊。
二楼有子安公爵的私人房间。
房间前站了个男人。
他是私人军队队长科斯特洛,子安公爵的心腹,是个给人钢铁般印象的男人。
据闻他已经杀掉许多违抗公爵的人。
同时也是市民希望,作为最后一个跟伊芙血斗的对象之一。
也就是说,他是一名身手不凡的战士。
感觉不到周遭有其他人,但伊芙因为科斯特洛驻守而无法靠近房门。
伊芙隐身躲在走廊的角落,如果待在这里,科斯特洛看不到。
虽然离公爵的房间有点距离,但要听到房内的对话不成问题。
豹人的听力比人类优异。即使有些距离,只要专注,就能听到房间内的对话。
拜这对耳朵所赐,她更容易感知到人类的存在。
被哈提尾随也是因为听力灵敏而察觉的。
(不过,对方好像也知道自己被我发现了。)
伊芙自问。
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因为她想确认是否真的可以相信公爵跟公会。
一开始,她是想进入公爵房间直接确认。
我明天赢了就能成为自由之身吗?
虽然想这样询问──可是她没这样做,因为感觉自己不会听到真话。
(也就是说……我已经对他跟佣兵公会起疑了……)
伊芙惊讶于自己的心理状态,将专注力集中在耳朵上。
可以听到室内的对话了。
伊芙暂时听著对话。
没有特别奇怪的内容,听起来几乎全是明天的最终确认事项。
明天的对手似乎很强,但那也不成问题。
营运方理所当然会准备强力的对战敌手。
(呼……)
感觉就像是堵在心中的郁闷一解而空,他们并不存在卑劣的企图。
正当伊芙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的时候。
「话说回来──伊芙•史毕德会照预定死掉,对吧?」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当然。按照惯例,我们会在她上场血斗前,让她喝下预定的麻药。」
面对分部长的提问,公爵如此回答。
「呵呵呵,举行『祭祀之酒』作为最终血斗前的仪式……真是个好提案。」
祭祀之酒。
只有在最后血斗之前才会飮用的仪式之酒。
喝酒后一旦剧烈运动,思考就会迟钝。
最后的血斗容易丢失性命,也有人说原因是出于酒力的影响。
可是举行的仪式是固定的,她无法拒绝。
如果只是那点酒并不成问题。
伊芙原本有这样的自信──但,那并不只是酒。
(原来里面混了药。)
她全身寒毛竖起。
「微量的麻药是重点所在。因为太强效的麻药,会让观众发现异状。」
「观众想看的是没有加工、纯粹的互相厮杀……要是被发现我们动了手脚,大把钞票就进不了口袋了。哎呀呀,有点小钱的市民也很麻烦啊。」
「伊芙不想继续当血斗士了吗?」
「虽然我劝过她……但她想金盆洗手而拒绝我了。说自己不想继续这样打斗,讲了一堆让人听不下去的烂理由。开什么玩笑!」
「太可惜了。能够让观众那样亢奋的血斗士,也没几个人。」
「她不光是很强,还能用不把对手看在眼里的战法轻松地完成战斗。不过我可能太宠她了。唉……好不容易准备了让她那种骯脏的假人类可以发光发热的舞台,我哪知道她会如此忘恩负义……」
「说到底,野兽就是野兽。」
「不过,正因为是野兽,就有适合野兽的利用方法。」
「喔喔?你有什么妙计吗?」
「剥下上半身的兽皮,然后让明天血斗的胜利者披上身,当作装饰品。」
「喔喔,太棒了!用『杀豹人』宣传那家伙对吧!?」
「然后在下一场血斗前,提供伊芙的肉让他食用,当作大会宣传活动。绝对可以炒热气氛。」
「吃下最强者的肉,然后成为下一个最强者是吧!哎呀,这点子实在太棒了!观众一定会很爱这种演出!真不愧是公爵大人!令人由衷敬佩!」
「这么一来,就能拱出下一个人气巨星。所以就算伊芙不在,血斗场也能安泰稳当。」
「不过……要是伊芙在明天的血斗中获胜了呢?」
「嗯?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杀掉她喔?那东西要是活著在王都或是其他地方乱晃,大家看到了会怎么想?只要看到伊芙,就会想著『最强的血斗士明明还在啊』,而产生遗憾的感觉吧?」
「嗯……会觉得『没有伊芙•史毕德的血斗场好像少了什么』。」
「正是如此。但要是她死了,客人心里便会觉得舒坦了吧,然后就能将焦点集中在其他巨星身上。要是那东西还活著,就会阻碍我们的生意。」
「还是您有远见。但是,要杀死那东西有那么容易吗?」
「不用担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真不愧是子安公爵。可是,我想您也知道的……伊芙想为那个原本是奴隶的女孩赎身一事──」
伊芙竖起了耳朵。
「你是说白足亭的黑暗精灵?」
分部长话还没说完,公爵就先发了话。
「没错。多亏了那个少女,伊芙才比我们预计中当了更久的血斗士。如何啊?您是否心怀慈悲地让那少女恢复自由之身?」
「哈哈哈,事实上那女孩将会由我接收。」
「喔?您果然连同情心也──」
「虽然她现在只是个还没长大的臭丫头,不过以后会变成美人。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得到美丽的黑暗精灵了。呵呵呵……到手后,我打算亲自用心好好调教。」
「之、之前因为一直有伊芙在的关系,所以您没有办法出手,是吗?」
「是有所顾忌。话虽如此,比起活得不像一个人,让我这样的贵族驯养,应该才是那丫头真正的愿望吧!等玩腻了再把她卖给妓院就行了……虽然比不上精灵,不过黑暗精灵也很珍贵。一定会吸引不少客人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可、可是您跟伊芙也一起共度了这些时间,难道心里就没有任何的情分吗?」
「唉呀?分部长说这什么奇怪的话呀?」
「?」
「面对不如人类的野兽,我哪会抱有什么情分啊?」
「────」
伊芙很想现在立刻冲入房间把他杀了。
同时,她对于自己一直以来愚昧地未能看清公爵的真面目而感到耻辱。
(原来他竟邪恶至此。)
伊芙拚命忍住心中的怒气。
门前有科斯特洛守著。他的强大程度是未知数。要是一不留意,一切就玩完了。
要是花费太多时间,其他的私人士兵就会出现,自己说不定寡不敌众,就会被杀掉。
「…………」
如果只是自己的性命倒无所谓。
(但如果我现在死掉,那孩子会变得如何……?)
白足亭的女主人感觉并不喜欢丽兹。
不能一直放她一个人在那里。
(如果我不救她出来,那孩子没有未来。)
伊芙忍住杀意,离开现场。
她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回到一楼。在回自己房间途中──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伊芙•史毕德大人吗?」
叫住自己的是一名罩著风衣的男人。细长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这个男的是何时……?他是谁?)
自己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出现。
「明天的血斗,真令人期待。」
「……是啊。」
伊芙仅如此简单回答。就在她正要离开现场时──
「原来您在这里啊,慕亚齐大人。」
一名穿著披风的男人赶了过来。
伊芙转过头看去,被叫住的就是细长双眼的男人。
「出了点事。」
「什么事呢?」
「刚刚有一群喝过头的醉汉,趁著酒疯袭击我们的同伴──」
(慕亚齐?所以,那个男人是带领著亚信特的人吗……)
可是她现在没有闲工夫跟亚信特扯在一起。
(我得快点才行。)
回到自己的房间,伊芙开始收拾起行李。
(结果……)
『我很瞭解人渣的想法。』
(──果然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吗?)
伊芙安静地穿越血斗场。
她为了不被人注意,低调隐身地移动。
没办法带走大部分自己所赚的金钱。
绝大多数的钱,都要在她恢复自由之身时才能拿到。
(没办法。)
她避开大马路进入小巷子。
伊芙回避人多的地点,并走出了小巷子。
(或许是我自己摀住了耳朵……)
自己过去都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那个男人的话。
(我希望能够实现和平地静静生活的梦想。)
感觉只差一点点就能到手。
她心里相信,只差一步就能走到。
以为只要到了明天,就能结束一切,并抓住梦想。
这样的人生早让她精疲力尽。她只想快点解脱、变得轻松。
想要飞向轻松的未来。
(但我的内心深处早已知道……)
现实并不美好。而且──
(或许我是拿那孩子当藉口,我想救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想获得救赎的人,根本是自己才对。
(我──)
她挥去杂念。
(不……)
不管怎样,这样下去,那孩子会变得不幸。
首先要做的,就是从公爵的魔掌中救出那孩子。
「无聊的自怨自艾等那之后再说。」
她已经到达看得见大门的地方,目的地白足亭位于王都的角落。
那里是人们进城门前,中途暂时停靠的地点,伊芙观察著周围的状况。
(我想在去找那孩子前,先确认一下……)
没看到那两个人。
(他们已经走了吗?)
背后有脚步声。
(不……不对。)
有两个人的气息。
伊芙手握住剑,慢慢地向后转身。
「比料想的还早到啊。」
从漆黑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是那个男人──哈提。
「你会来这里,就表示──」
「啊,就像你说的那样。」
「嗯,没有比亲眼亲耳所得知的『现实』还要有说服力了……」
我相信伊芙会来。他用这种语气说。
她将手从剑柄上挪开。
「之前怀疑你,很抱歉。」
「没关系。就像你讲的,一般来说,要相信才刚见面的人说的话,是不太可能。」
「…………」
「那,你会把对你很重要的那个女孩带来吗?」
他的背后是那位女剑士。
伊芙看向白足亭的方位。
「……当然。我不可能放那孩子一个人在这里。」
「也就是说,你会直接跟我们一起去魔群带。对吗?」
「可以跟那孩子两人安稳过生活的地点……如今对我们而言,就只剩魔女居住地了……」
她已经没有任何将那女孩寄放在他处的想法。
(在这个世界……要那孩子独自活著,未免太残酷了……)
伊芙下定了决心。
她要带那孩子到魔群带的魔女那里去。
没错,就算是拿命来换。
「我会告诉你们魔女的住处,但是有附带条件。」
「呵呵,就这样决定了。那么就──」
哈提重新走向白足亭的方向,并露出邪恶的微笑。
「去带人,对吧?」
◇【白足亭的少女】◇
「喂,丽兹,你在干嘛!别呆站在那里不动,快点端走啊!」
丽兹贝德乖乖地点了点头,接著说出道歉的话。
「对、不起。」
她并没有呆站在原地不动。
而是正在收拾吃饱饭离开的客人桌上的餐具。
但是她不能反驳,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嘴会有什么下场。
「让您、久等了。」
「太慢了!算我半价!给我道歉!」
「造成、您的麻烦,真对不起。」
白足亭的客人很没水准──伊芙之前就这么说过。
「丽兹!你又在发呆了吗?别太过分喔!你以为你的床跟饭都是谁替你准备的!喂,不要闭嘴不说话!给我回答!」
「……是。」
「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给我道歉!」
「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不只客人,还有我!快点!」
「对不起,老板娘。」
「啊,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别再发呆了!接下来把这个端过去!」
「……是。」
老板娘指向客人的位子。
「快点端过去啦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她也在咒骂声中做著工作。
不要紧。等到明天,伊芙就会来接我走了。
伊芙这么告诉过我。
她说:你要忍耐到我来接你。
她说一定会救我离开这里。
伊芙不会撒谎。正因如此,她才能够努力撑到今天。
对丽兹贝德而言,伊芙的存在是她唯一的希望。
(姊姊……)
丽兹握紧伊芙给她的木雕首饰。
待在这里太痛苦了。但是,她不想给伊芙添麻烦。
她知道伊芙也很辛苦。
伊芙多年来一直以血斗士的身分赌上性命战斗──就只是为了这样的自己。
伊芙比她辛苦好几倍。
所以──自己也该挺身而战。
我必须变得更强。像伊芙一样,连丧气话都不说出口。
丽兹贝德洗完餐具,沥乾水分──
「你还在洗东西!?慢吞吞的!你们这些黑暗精灵真是没用耶~!开什么玩笑!」
因为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是个不成材的人。
她来到这里之后,便切身体会了。
不管做什么,都会被人嫌慢吞吞、被人骂笨拙。
她从没得到过称赞。但是──
(不可以气缓!)
她想起了伊芙的话。
『我们两个一起奋战,一起赢取自由。』
(我们正在一起奋战。我也不能输……不可以认输!)
男客人的心情转为愉悦,现在店里的客人只剩那名男子了。
「咕噜、咕噜……哇哈哈!真是的!不喝酒根本无法干活!」
「啧,你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店已经要打烊了。喝完那杯,你就回去吧。」
「我知道啦!」
眼神迷蒙的男客人看著丽兹贝德,以黏稠的视线紧盯著她。
「不过,这女孩跟刚来到这家店的时候比起来,多了几分姿色嘛?嘿嘿……比起在店里帮忙,应该还有更适合她的事情吧?我觉得会比在这种脏兮兮的小店当下人更容易赚钱喔……?」
「啊啊!?你开什么玩笑!」
老板娘朝男客怒吼:
「我已经跟某位大人约定好了,对方将来会把这女孩接回去。我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她交给那位大人才收留她的。所以你可不准对她出手喔?如果交给那位的时候,她不是处子之身,我会没命……她绝对不能有任何瑕疵。所以你看,她身上连一块瘀青也没有吧?」
老板娘绝对不会使用暴力,导致她身上留下伤痕或瘀青。
「嘿嘿,是哪里的贵族看上她了?真令人羡慕呢!嘻嘻,可惜啊、可惜!」
要带走丽兹贝德的对象。
(她一定是在说姊姊。)
「不过,让她变成一个男人专属的东西,实在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丽兹贝德心想──姊姊又不是男人。
此时,男客突然抓住她的手。丽兹贝德连忙甩开他。
丽兹贝德环抱著胸口逃离客人,手上冒出鸡皮疙瘩。
「喂,我不是跟你说不准对她出手吗!?真是的,我们店的客人很没水准耶。」
「嘿嘿嘿,抱歉抱歉。」
「你也一样,丽兹!?还是个黄毛丫头就勾引客人……仗著自己年轻又怎样!?你是故意找我麻烦吗!?你瞧不起我吗!?」
「对、不起。」
男客打了一个嗝。
「不过这丫头还真是死板,都不会对人撒娇呢……既不会笑也不会哭。她真的有七情六欲吗?她这样子,要替她赎身的大老爷也会觉得无聊吧?」
「啊哈哈哈!不过,我跟你说!别看这丫头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她只是在逞强罢了!不过她啊,是赢不过我的……不信你看~?」
老板娘激动地卷起袖子。
「看我的!」
啪!
她狠狠地朝丽兹贝德后脑勺打了一巴掌。
「喝啊!喝啊!喝啊!」
她不断狠击丽兹的后脑勺,动作非常熟稔。
「喝啊喝啊!喝啊喝啊!嘿!我看你可以忍到什么时候~!?」
老板娘不停拍打丽兹的头。
连续打了十几次之后──
「……呜呜。」
丽兹贝德眼角泛出泪水。接著是隐隐的呜咽。
丽兹贝德紧闭著嘴角想要忍耐。
但是呜咽却停不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
「嘿嘿……你看到了没?她看起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这样很~有效喔。嗯,这也是我管教她的一环啦。」
「呃……我知道了……但是你刚刚那样打她,她是不是有点太可怜了?」
男客的笑容变得僵硬。
丽兹贝德拭去泪水,调整呼吸。
(不能输!)
即使只有精神部分,我也必须变得更坚强──像伊芙一样。
「她可怜什么?哈!可怜的是我好吗!明明这么努力了,却从来没有碰上过一点好事!我对这丫头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情绪,有哪里不对!?──对了,你是怎样!?才哭个一两声马~上就停了!嘿嘿,不过我知道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喔!?」
老板娘将脸凑近丽兹贝德的耳朵,发出吸气的声音。
下个瞬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老板娘大声吼叫。
在耳边不断发出充满压迫感,且深具恫吓性的大叫。
丽兹非常惧怕吼叫。
她双脚一缩,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环抱著头,紧闭双眼。
丽兹想摀住双耳,老板娘却用力揪住她的耳朵,所以她无法摀住。
「呜……呜呜……」
眼角又渗出泪水。
(姊姊,对不起,我太脆弱了……)
「我、我先回去了……不过,该怎么说呢,你、你别太过分喔……?」
男客不自在地从位子上站起身来。
店门关上,男客已经离开了店内。
但老板娘的大吼大叫仍然未停止,这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姊、姊……)
「你要是敢太得意忘形,我就杀了你,臭丫头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呼呜……姊姊……」
砰!
店门传来了打开的声音。
老板娘停止大声吼叫。是刚刚的客人回来了吗?
「你、你是──」
脚步声逐渐接近。
「呜呀啊!?」
老板娘发出混浊的哀号。
接著传来人被用力殴打、撞击桌子的声音。
丽兹贝德睁开眼睛──
(咦?这股味道……)
「我没听过你会做到这种程度。」
并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她面前站著拥有豹脸的「姊姊」。
「姊、姊……?」
因为丽兹听说明天有一场重要的血斗,所以她以为姊姊今天不会来了。
伊芙快速地靠近老板娘。
「咿咿咿!」
老板娘跌坐在地,伸手制止她。
「你、你干嘛!?你明天不是要参加最后的血斗吗!?再不赶快回去──」
咚喀!
「呜呃啊!?」
伊芙踹飞了老板娘。
「小心我跟公爵大人告状喔!你做这种事,别想平安脱身──」
「全都结束了。」
这是伊芙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嗓音。
「我会直接带走这孩子。至于你──」
「呜咿啊啊啊!饶了我吧~!」
老板娘跪在地上,呈现祈祷的姿势。
「我只是奉子安公爵的命令,严格指导她而已~!还有,公爵还指示我要先挫挫她的自尊心,方便将来可以随便使唤她……我、我不是真心想这样对待她的!可是我也无可奈何啊!要是我拒绝,连我都会没命!」
老板娘全身颤抖,用额头抵住地板。
「我也有重要的人啊啊啊……就算我这条命再贱,一旦死了,也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所以,请你饶我一命吧~!」
「唔……」
「不管你消失去哪里,我都不会走漏风声!我发誓!我也会说她是不知何时不见的!我会想办法搪塞公爵大人!所以……求求你!饶我一命吧!呜呜呜~!」
「你真的会保守秘密吗?」
「当、当然!啊啊,当然!」
老板娘看向丽兹。那张刻满皱纹的脸,因为眼泪皱成一团。
「我也对不起你……我为以前做过的一切向你道歉。可以请你原谅我吗?我知道丽兹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对不对……啊啊,我竟然对这么善良的孩子做了那些事……」
伊芙将手伸向丽兹贝德。
并紧握不放。
温暖的手。令人安心的手。丽兹觉得胸口彷佛点燃了一团火焰。
「姊、姊。」
「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不能再留在王都了。抱歉……我似乎又得把你拖下水,让你踏上刻苦的旅程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跟著我走吗?丽兹?」
「好、的。」
丽兹眼中掉下一颗又一颗的泪水。
「只要能跟姊姊在一起,不管哪里我都要去。」
听见这句话,伊芙温柔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那道锐利的目光转向老板娘。
「你听好!你告诉公爵,伊芙•史毕德为了寻找突然消失的丽兹贝德,往南方去了。取而代之……我就接受你刚才的谢罪,饶你一命!」
老板娘不停点头。
「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照做!啊──谢谢你!你放我一条生路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丽兹……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喔?」
丽兹贝德低头鞠躬。
「谢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嗯、嗯!呜呜……你保重啊,丽兹!」
伊芙牵起丽兹的手。
「走啰,丽兹。」
丽兹贝德停下了脚步。
「……姊姊?那、那个──」
大门的地方,站著一只有著苍蝇头的魔物。
魔物穿著黑色长袍。
丽兹贝德见状,紧紧挨向伊芙。
「你放心。那男人是我们的伙伴。他救了我的命,你可以相信他。」
仔细一看,苍蝇头是戴上去的。里面似乎是个人。
「他是好人吗?」
「没错。」
就在此时──
咚!
苍蝇人用力敲击墙壁。
丽兹贝德惊讶地一抖,瞬间闭起眼睛。
她的肩膀紧缩。身体开始颤抖。
丽兹微微睁开眼睛,偷偷地张望四周。
苍蝇人愈走愈近,她则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苍蝇的脸孔。
接著,他伸出手来。
丽兹贝德仍缩著身体。
他的手──温柔地放在丽兹小小的头上。
「抱歉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过──」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但是有一种奇妙的威严。
丽兹觉得听起来就像国王一样。
「你的反应,让我明白那女人是怎么对待你的了。」
男人放开了手。
「伊芙,你带她先走吧。」
苍蝇人经过她们身边。
「我把杂事处理好了再过去。」
伊芙不发一语地点头。丽兹可以感受到姊姊对苍蝇人怀抱深刻的信赖。
伊芙带著丽兹贝德走向店外。
这时,店里传来声音。
「你以为逃过一劫了吗?不过,很遗憾……就算你那些鬼话骗得过生性善良的伊芙,但是你拙劣的演技瞒不过我。说到演技,我多少有些自信……即使没有那家伙判定真假的能力,我也闻得出来。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会告诉公爵,伊芙追著那孩子往南方去了是不是?咯咯,说什么傻话。」
苍蝇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陌生的人。
「像你这种人,根本不可能乖乖遵守约定不是吗?」
◇【三森灯河】◇
不久前,我和伊芙抵达了白足亭。
女主人正大声地恐吓那名少女。
伊芙一怒之下,动手揍了女主人,还顺便踹了她几脚。
然后伊芙带著少女走出店外,她们应该会直接去跟瑟拉丝会合吧。
顺利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在没有人知道是谁掳走少女的情况下,带著她离开。
但情绪激昂的伊芙闯进店里,揍了女主人。
……也罢,我也不是不懂她的心情。
再者──我自己也有问题。
「你、你说我不可能遵守约定……?」
现在,我眼前是跌坐在地的白足亭女主人。
我走到女主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公爵一问,你就会马上坦诚。以长远的目光来看,跟谁站在一起比较有利?是将自己痛殴一顿后消失踪影的豹人?还是以后会继续往来的『老客户』公爵大人?」
「唔。」
「还有,你并不是什么重义气的人。而是看见眼前那个有权有势的人,就会乖乖听话的类型……对不对?我说得没错吧?」
「唔唔、唔……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人?」
女主人设法寻找活路。
她想靠谈话争取时间,趁机寻找逃生之路──寻找那条不存在的路径。
「你问我是谁?当然是好人中的好人啰。我可是救出了受你长期虐待的少女喔?所以我是正义的伙伴啊。」
女主人冒出青筋。她似乎觉得我这个答案是在嘲笑她。
「啊──我说你啊!你以为做出这种事还可以平安脱身吗?那女孩已经预定要交给子安公爵了!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在违抗公爵大人!你们玩完了!还有那只骯脏的野兽也是!噗哈哈哈!活该!但是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放你们一马。你现在就把那孩子还给我,然后跟那只野兽离开王都,我就可以保持沉默,不说出你的存在!」
「看见那孩子的反应,我立刻就明白了。」
「啊啊……?你在说什么?」
「你对她大吼大叫,或是拍打身边的东西发出巨大声响,心情就会非常愉悦,对吧?」
「啊?」
「你一向没有任何预兆就会突然这么做,这都是为了让对方感到害怕。」
「…………」
「一次又一次下来,被你如此对待的人,就会变得对巨大声响非常敏感……每次一听见声响,就会想起被你大声责备时的记忆,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
首先会被声音吓到而退缩,接著会马上开始观察身边的人脸色。
我很清楚,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没错──这女人给我似曾相似的感觉。
她跟他们──我的亲生父母──很像。
「看她刚才的反应,我就知道你平常怎么对待那孩子。再对照一下你前后的态度跟反应,几乎就可以确定了。」
「吵──吵死了吵死了吵死啦啊啊啊啊!是又怎样!?关你屁事!」
「我看不惯啊。」
「什……么?」
「你对那孩子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我只要一想到你以后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毫无悔意地过生活……我实──在看不顺眼啊。」
「你说什么……!?」
「也罢,这同时也有封口的作用就是了……发现那孩子不见,公爵一定会推测是伊芙带著她逃跑了,不过只要杀了你这个唯一的目击者,就没有人可以确定这件事。」
确定与未经确定。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小觑。
因为只要是未经确定的情况下,就会留下「其他的可能性」。
「呜呜呜呜……!我、我说过你们完蛋了吧!正如我所说,能够从那个可怕的公爵手中救你们的,只有我而已!听到了没!?你想清楚要不要向我求饶喔!?」
我叹了口气。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啊?」
「再怎么想,完蛋的都是你吧。」
女主人左右张望环顾店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她。
女主人这时露出「必须呼救」的表情,大大张开嘴巴。
「呀啊啊啊啊啊──」
「【PARALYZE(麻痹性赋予)】。」
「──啊、唔……啊?」
我麻痹了想开口大叫的女主人。紧接著──
「【DARK(暗性赋予)】。」
「啊?怎……么、了……眼前变得……好、暗……?」
然后我又以非致死设定──
「【POISON(毒性赋予)】。」
让这三种技能可以重复使用。
「啊,唔……呜、啊……好、好痛……苦……」
没有客人,也没有其他人类的气息。
现在白足亭里只有女主人和我。
「很可惜,你已经无法大声呼救了。」
她或许是从发出声响的位置,知道我的脸位于什么地方吧?
其左右张望的眼睛狠狠地往上瞪著我,眼睛有时比话语更能表达感情。
女主人浑然一体的感情──困惑、焦躁、恐惧。
「你、你这个……怪、物……!」
「你也半斤八两吧。」
我回头看向店门。
「我很想好好折磨你一顿再杀了你,只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
我从腰间拔出短剑,那本来是作为素材使用的东西。
我将刀刃抵在女主人喉咙上。
女主人惊讶地有所反应。她明白有东西抵在她喉咙上了。
「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伪装,不过我决定弄成强盗入室行抢的状况。」
女主人开始不停颤抖。
在深沉黑暗中,丧命的危机逐步逼近……
我深知那样的恐惧,是我在那座废弃遗迹中得知的。
「很可怕吧……在看不清楚的状态下,连什么时候被杀也不知道……」
「呜、咿……咿咿……做出、这种事……你、会……被流放地下狱门……的、喔……?」
「…………」
「不过……只要你放我一马……就能、前往……天上救门……」
地下狱门,天上救门。
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所谓的天堂与地狱吧?
最后甚至搬出死后的世界来了。
看来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但是──
「你是笨蛋吗?」
随心所欲地胡作非为──
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将其他人卷入自己的复仇之中──
依一己判断随意践踏别人的存在。
这女人现在搬出来的交易毫无意义。
我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我不知道这里天堂与地狱的概念,是否和以前的世界一样,但是──
「想也知道会下地狱啊。」
没错──
「我是、你也是。」
结束一切之后的我,告别了白足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