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想拜托我们开船去涟恩?」
「要钱我有,还有许可证。」
我出示透过教会拿到的路克斯王国发行的许可证。
看到盖在上头的印章,皮肤晒成浅黑的男子表情僵住了。
以路克斯王国中最大规模为傲的港都阿尼斯,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船坞一片冷清,聚集于酒吧(Bar)的旧日船夫们,一身姿态也散发出淡淡哀愁。
自海洋完全落入魔王手中以来已过了将近十年。不只路克斯,几乎所有海港城市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
追本溯源,原因在于魔王克拉诺斯的一名魔族干部──海魔赫亚尔。
这个约莫于十年前现身的魔族,操纵了以往不受任何力量束缚的巨大、强悍的海洋魔物,把出海的人类船只尽数弄沉。
人族虽也奋力抗战,但各国海军面对受到海魔的指挥,发挥十全力量来袭的强悍海洋巨魔无力招架,就这么吃下了历史性的大败仗。
也因为魔王恰好就在那段时期挥军进击,如今海洋已是魔物的天下。
尽管听说近海算是比较安全,但不可能有人愿意开船前往远在他方的涟恩。
直到十年前据说都还会出船前往涟恩的男性前船长,拿著许可证检查一番后,惊惧地失声说道:
「是真的。」
「情况紧急,我跟上头好说歹说讨来的。」
路克斯自从海军大败之后,就限制船只出港前往外国。先不论人民有没有严格遵守这项法规,出海的风险已经高到不管是多贪得无厌的商贾都会忌讳回避。
前船夫看著我,接著看看伫立于我背后,头戴厚厚帽兜的娇小身影,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
「要有护卫才行。不,就算有护卫还是很难。你不知道现在海上状况有多糟吗?」
「我知道。所以这是不情之请,我会付钱。」
我亚雷斯•克劳恩肩负的任务,是辅助藤堂一行人。
我必须暗中援助藤堂等人,有时为他们张罗道具,有时于事前排除障碍。
在巨魔像山谷,我于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铲除了现在的藤堂等人对付不了的凶恶魔族。但为了达成这类目的,我必须抢在藤堂等人之前抵达城镇。
而这次我如果想比拥有魔法马车的藤堂更早抵达涟恩,无论如何都得搭船。
听到我这番话,船夫们围绕到我们四周。大概是被魔王害得失去工作的那些人吧。
这些人几乎无法出海,却仍然梦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回海上。他们应该还是有定期上船,虽然一身酒味,但似乎并未疏于锻炼。
想必是想出海想得不得了吧。自从无法出船以来都过了将近十年,他们仍然待在这里就是这么回事。
据说曾为船长的男子瞪著我。凶巴巴的表情中浮现出迷惘。
「……既然有许可证,表示应该有请护卫吧?」
「我跟这家伙就是护卫。」
「……嗄?」
听我这么说,他的表情变成了错愕。
他目不转睛地来回看看我与站在后面的小个头身影。听到护卫只有两人,会惊讶也很合理。
「召集大规模的船队会被盯上。但如果只是一艘小船的话,应该能够安全地航行。」
虽然海魔无时无刻不在盯紧海洋,但并没有弄沉所有船舶。
纵然他能随意操纵海洋魔物,毕竟大海实在太广阔了。
「我有自信,我能像这样拿到许可证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以目前的时势,没有凑齐护卫就别想申请到许可。」
路克斯如今对海上交通发布了限制。我是请教会高层替我申请,所以并未经过正式审查,不过应该没差。
回头一看,新加入的成员也没多说什么,对我轻轻颔首。
前船长歪扭起他那精悍的面孔,板起脸来。
风险很高。但是能够公然开船,对他们来说应该有著无可取代的价值。
教会没神通广大到拥有能航行的船只。假如这些家伙不点头,我就得游泳游去涟恩了。与其用游的,我宁可追不上藤堂也要走陆路。
这可能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前船长迟迟没有交出答案。他双臂抱胸,一边低声沉吟一边目不转睛地看著我,以及我手里握著的黑刺矛锤。
我等回答等了一会,忽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是一种与这地方极不搭调的年轻女声。
我明明叫她保持沉默别说话,每个家伙都不听我的命令。
即使来自厚厚的帽兜底下,她的嗓音仍出奇地响亮。
「老大,这些家伙都没种。还不如我们两个划小船去算了。」
小船……喔喔……还有这个办法啊。
我内心正感到佩服时,现场聚集的船夫当中有个人吼道:
「你、你说什么?」
可能是知道这个长相、年龄与性别均不详的可疑人物原来是个年轻女孩,胆子就大起来了。
即使被人怒斥,少女的声调中仍没有半点惧色。她用好像把人当笨蛋的声调接著说:
「我哪里说错了?客人把钱跟护卫都准备好了,也有许可证,什么都准备得好好的。你们明明只需要开船就好,换作是我的话二话不说早就出船了。」
「喂……你少说两句。」
「……遵命,老大。」
我不是来跟船夫吵架的。被我这么一说,帽兜人安静下来。
作势要逼近过来的船员像是锐气受挫一样,放下了正要伸过来的手臂。
我叹一口气,转向前船长问道:
「我替我的同伴道歉。话说回来,你们如果不能出船也没关系,那么假如你们知道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去哪里可以买到小船?」
多方设法辅助勇者。这就是我的工作。
「老大你疯了。」
「你没资格说我吧。」
结果吵了半天,船长答应要为我们准备小型帆船了。
虽说是小型,那可是未曾沉没的坚固船舶。搭乘人数包括我们俩在内共十二人。所有人似乎都是本领了得的船员,甚至还能看到精灵魔导师的身影,有个万一时可以唤风加快船速。
想必是很久没有船只出航了,人群聚集于港口,看船只的眼神就好像它光彩四射。
我去向大声吆喝船员们准备出港的船长──罗莫洛船长打声招呼。
船长换了套衣服,戴著白帽子。
「抱歉了,委托你们这么危险的事。」
「哼……做都做了。」
听我这么说,船长鼻子喷气,目光炯炯地瞪向我的脸。
那是身经百战的船夫神态。
罗莫洛船长看看忙进忙出的船员们,边摸胡须边接著说:
「我总不能放任想自杀的秩序神僧侣去送死吧。」
「我没有想自杀啊……」
「跟自杀没两样。」
的确,我的主要敌人都栖身于陆上。我没厉害到有划小船出海的经验。
船长大大做个深呼吸,露出苦笑般的笑脸。
「也罢,我们早就有所觉悟死在海上了。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没差啦。」
「这样我反而很伤脑筋耶……总之,包在我们身上吧。我跟这家伙会把魔物杀光。」
「呃,那就好。」
我指著身旁的帽兜人说完,罗莫洛船长困惑地点了点头。
她是我几乎砸下在巨魔像山谷赚的所有钱雇用的两名佣兵之一。
尽管还年轻,但她们身为传说级佣兵的师傅拍胸脯保证她们有这能力。
职责是斥候(Scout)。她们是侦察魔物存在与调查工作的专家,也有与魔物战斗的经验。
我可得请她卖力卖到够本才行。
不过就算她万一很逊,魔物全部由我来干掉就行了。
我低头看著阴影深遂的厚重卡其色帽兜,问道:
「你喜欢吃鱼吗?」
「硬要说的话,应该比较喜欢吃肉吧。因为陆地上没有鱼……」
「那正好趁这个机会,可以吃个够。」
「我不是让老大请来捉鱼的耶……」
声音中虽然带有傻眼的语气,但找不到恐惧。看来胆量不小。
换作是一般佣兵的话听到要一起出海早就回绝了。这下值得期待。
「视你的表现而定,等一切都结束后我可以在你师傅面前讲点好话,你师傅好像锻炼你锻炼得很凶嘛。我也可以追加一些奖金。」
空头支票要开多少都行。只要能成功讨伐魔王,克雷欧想必也不会摇头。
帽兜人微微偏头,从隙缝中可以一窥闪亮的银色发丝。她可能发现到了,急忙抓住帽兜往下拉。
她的外貌很显眼,名字在路克斯似乎也出了名,还提醒我必须离开国内有一段距离后才能叫她的名字。修剪整齐的指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辉。高强佣兵的少女门徒仍然紧紧抓著帽兜,继续说道:
「……我怎么不记得僧侣是这种人……」
话说回来,不知道追踪藤堂等人的爱蜜莉亚她们要不要紧?
§ § §
褐色的骑乘蜥蜴(Runner Lizard)在绵延不绝的草原上奔跑。
鞍座上跨坐著两个人影。
握缰绳的是个身披红褐色长袍的娇小人影,深深压低的帽兜遮住了她的表情。坐在她背后的爱蜜莉亚以她那蓝色眼眸定睛注视著前进方向──能远望至地平线的开阔平原。强风吹动著她的蓝发。
自从和亚雷斯分头行动以来已经过了一星期。
亚雷斯他们负责先行造访涟恩,辅助藤堂等人。
爱蜜莉亚她们则负责追踪藤堂等人,一路上发生状况时可以伸出援手。
直到前一个城镇时两人都还常常一同行动,但既然加入了两位优秀佣兵,兵分二路才合乎效率。而在这种情况下,会用「神圣术(Holy Pray)」的爱蜜莉亚与亚雷斯也理当分开行动。但即使能够理解,心里仍然很难接受。
爱蜜莉亚是特地前来辅助亚雷斯,绝不是来「跑腿」的。只是这种事,她就算撕裂了嘴也不会对亚雷斯说。
与她一同行动的新进佣兵又是个神秘莫测的人,她摸不清这人的底细。
然而,不像爱蜜莉亚心情有点恶劣,坐在前面的佣兵跟她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高兴。
「师傅说了,一亿这点小钱……顶多只能雇用一个半吊子,而且只能短期派遣。」
呢喃般的沉稳声音,就嗓音听起来属于比爱蜜莉亚更年轻的女孩。
她的嗓音堪称楚楚可怜,但寻常少女不可能驾驭得了脾气火爆的骑乘蜥蜴。
「是喔。」
「于是你的上司说,如果是半吊子的话,两个人就能独当一面了。人家又不是在跟他说这个。」
爱蜜莉亚兴趣缺缺的声调,并未影响帽兜人继续说话的兴致。
爱蜜莉亚已经看过帽兜底下的真面目。
的确,她如果在和平的路克斯王国王都现出真面目一定很引人注目。爱蜜莉亚能理解她为何遮脸,但没想到即使出了王都还是照样遮著。
她体格堪称纤瘦,腰肢部分隆起成一大把武器的形状。
「然后师傅就说,那就掷硬币决定吧。正面的话……是我,反面的话──就是桑妮亚。事前全额付款,特别破例派遣到事情告一段落为止。师傅说这已经算让步了。」
骑乘蜥蜴属于下级龙种,低等魔物不会靠近它。她们畅行无阻地奔过无人原野,速度比驾马车的藤堂等人还快。爱蜜莉亚的探测魔法早已察知到藤堂等人的马车。
帽兜底下的人抖动了一下。骑乘蜥蜴身上摇晃得很激烈,但她的重心从握住缰绳以来就一直很稳。从长袍中伸出的手臂与纤纤玉指紧握缰绳,抽打了坐骑一下。
尽管只是轻轻抽打了一下,蜥蜴却加快了速度。帽兜人说:
「结果,爱蜜莉亚的上司这么说了:『那么,假如两者皆非的话──我就两个都要。』于是爱打赌的师傅输了赌局,可怜的我们就被折价了。真是亏大了。」
§ § §
买到好东西了。想执行困难任务需要有一流人才,我好运得到的两名佣兵,想必能百分之一百二十满足我的期许。
我在巨魔像山谷花了很多时间才看出有魔族潜伏。我虽然还算能打,但相对来说,追踪能力以及察知气息的能力不强。我要的新成员就是要弥补这一点。
必须是擅长追踪魔物,能战胜在巨魔像山谷遇见的实力高强的钢虎族兽人(War Beast),而且在有个万一时还能加入勇者队伍的珍贵人才。
帽兜人一边身手矫健地踏过栈桥,一边说:
「师傅说老大是既疯癫又有趣的男人,告诉我如果不希望上天弃我于不顾,就要忠实听命。师傅虽是个没资格说别人的疯子,又是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人,但看人眼光很准。所以我会认老大为老大忠实行动。」
聚集于「酒吧」的佣兵都是一流中的一流。但这家伙的师傅更是连对路克斯不太熟悉的我,都听过名字的传说级佣兵。
无奈没办法让本人加入阵营,但能请到他的两名直系门徒加入实在很幸运,甚至可以说人数多一点也比较好。一定是我平常有在做好事。
我检查一下港口有没有人在监视我们,因为不知道魔族那边会使出什么手段。
确定没什么特别异状后,我转向了前方。
「你是说,像家犬一样吗?」
「……没错,就像家犬一样。我会摇尾巴也会握手喔,汪!」
汪什么汪啊。
我对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帽兜人提出忠告:
「在这种时候,你应该说『像猎犬一样咬断敌人的咽喉』才对。」
「那是本来就该做的啊。身为佣兵,我想多提一点附加价值嘛。」
「所谓的附加价值就是摇尾巴跟握手?」
「师傅叫我要多跟对方谄媚。这样既能引诱对手大意,有时还能给报酬加码汪。可是我有自尊,所以总是做不到。」
真是,佣兵尽是些脑袋有毛病的家伙。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们一边毫无紧张感地闲聊,一边来到船上。
可能是海浪大的关系,甲板摇晃得比想像中厉害。我在甲板上随便走走,确认战斗时的位置。
海洋魔物大多都在水底活动。不过船底都做得很坚固,据说沉船经常是海洋特有的超大型魔物造成的。不过,沉船后的事情应该不用去考虑。全速游泳逃走就是了。
「你不用确认船上环境吗?」
「我在哪都能战斗,也有胆量应战。」
帽兜人用轻轻耸肩般的动作做回应。
在船长的号令下,船帆张开了。船帆受风之后,船舶便开始缓缓滑动。
吹的似乎是轻风,船舶缓缓离港。船员的视线小心谨慎地对准船只周围。
「船上有搭载大炮,但别太寄予期待,这艘船就靠你们保护了。虽然也有魔导师在,但必须节省魔力以防万一。」
一名水手解释道。这是个蓄著胡子,目光锐利的青年。体格细瘦,但暴露在外的臂膀晒过太阳,肌肉隆起。
「嗯,知道了,交给我们吧。」
闭上眼睛,无数魔物的气息就混杂在海风与浪涛声中飘来。不过,我想几乎都不需要去注意。海洋魔物大多无害,在海魔出现之前很少有船遇袭。只有会主动来袭的魔物才需要戒备。
「…………谢啦。」
水手沉默半晌后,忽然口气粗鲁地这么说,随即快步离去。
该道谢的是我。
长有巨大翅膀的鱼在远处的水面上噗通一声跳起。我对伫立于身旁的帽兜人命令道:
「麻烦你爬上桅杆戒备周遭状况。」
「好,知道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拿掉这个帽兜?很碍事耶。」
「现在不行。等离开陆地再远一点,不容易折返时就可以拿掉。」
最好能在进入战斗前先拿掉给大家看,否则会引发混乱。
「……遵命。」
帽兜人乖乖点头后,径自往主桅杆走去。她不用去抓四处拉起的绳索,直接攀住没多少地方可抓的桅杆,就轻快地爬了上去。
那种移动方式顺畅得如履平地。她的等级说是65,但斥候技术无可怀疑。监视工作应该可以放心交给她。
我低下头不再去看灿烂耀眼的太阳,进入船舱内想找船长讲话。
听说到涟恩需要一星期至十天的日程。若是走陆路的话再快也要一倍的时间。所以我们不用太急著赶路,但还是得尽量安全而迅速地移动。
为了保险起见,我请爱蜜莉亚跟另一名佣兵一同追踪藤堂,也考虑到视情况而定,可以让她们假装偶遇加入藤堂的行列。
我把雇用的两名佣兵之中看似比较认真的一个派给了爱蜜莉亚,爱蜜莉亚的话应该不会出差错。
天空晴朗无云。航海过程顺利到让人不敢相信海洋已落入魔王的支配。
海浪和缓,微风轻拂,也没有魔物要现身的迹象。
在船长室里,罗莫洛船长从窗户看著天空,被光线刺得眯起眼睛。
「竟然连一只魔物都没出现……好久没这么顺利了。」
「因为我有在威吓它们。看来海魔果然不在这附近。」
顺从本能行动的魔物与智力较低的魔物,不会靠近比自己强悍的存在。
而运用等级差距进行威吓,对于经常擅闯魔物栖息地的「魔物猎人(Hunter)」而言是必备的技能。我也是在参加猎魔队伍时学会了这招。
船长咕嘟一声倒抽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瞧。
「是这样啊……呃不,我是有听说过……但你明明是僧侣……没想到这么厉害。」
「魔物放心交给我。而且我已经请另一个人去桅杆上站岗了。」
「……知道了。都靠你们了。」
我离开船长室。
威吓魔物必须集中精神,我不可能持续这种状态整整一星期。
我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视线扫过遍布桅杆的船帆。
我发现有个人影坐在瞭望台的扶手上。负责看守的船员从稍远处瞪著她。
可能是察觉到视线了,帽兜人转向我这边,顺势让身子滑下扶手,将自己拋入半空中。
船员被她吓呆了。帽兜人于空中旋转几圈后,在我眼前用双脚著地。
她若无其事地用高亢的嗓音问道:
「老大,有事吗?没出什么问题啊。」
「少做出引人侧目的行为,要对船员表现得友善点。」
「可是,人家没有要对我友善啊。」
帽兜人微微往上指了指。
我们是外人。像我们这种人──而且是个看起来只像个小娃儿的小小人影,在瞭望台上摆出轻蔑的姿势,对方当然会有怨言了。
「我去跟船长讲一声。对了,你会用威吓吗?」
「喔,难怪海里的魔物都不靠近过来……当然会了。」
在桅杆上都能看到海里的魔物?我暗自感到佩服。
师傅虽说她是半吊子,看来只是评价给得太严了,以一般佣兵而论完全算是优秀水准。
「能维持几小时?」
「嗯──持续不中断的话三、四个小时吧。更久的话就会因为疲倦而影响战斗力了。中间中断休息个几小时的话可以重新再来。」
口气虽然轻松,但回答得很快。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证明了她是一流战士。
而且能持续集中精神三、四个小时也够厉害了。
「三、四个小时啊……那么,麻烦你现在就开始。快要中断的时候告诉我。」
「……遵命。」
这样做应该会很累,但帽兜人沉默了几秒后,没一句怨言就点头了。
我的专注力还维持得住,但必须趁白天还有多余精神时先确认新成员的能耐。我一解除威吓,帽兜中的存在感同时扩大。空气震得啪啪响,一阵强风吹过。
瞭望台上的船员往四周东张西望。
海鱼噗通一声跳起,游速惊人地远离船只。虽然威力有点太大,但效能没话说。应该说能维持这么强大的威吓长达三、四小时,实在了不起。
「其他时间我来就好,你回去站岗吧。」
「……好,老大,交给我吧。」
她充满自信地回话。我听到这话,由衷觉得把史蒂卖掉是个正确的选择。
做事不冒冒失失就是棒。
帽兜人再次用平平稳稳的轻快动作爬上桅杆。
史蒂……你的后任是个优秀人才。你也要加油啊。
我想著变成星星的冒失鬼修女,在心中祷告片刻。
涟恩是受到水之精灵祝福的城市。
建造得覆盖湾岸一带的这座城市以绝美景致与出产水属性精灵结晶闻名,过去曾是众多商人行经的城市。
由于水属性精灵会聚集于此地,当地对精灵魔导师而言是圣地之一,据说附近海底有著太古时代的人们打造的神殿,用以颂赞无限接近神祇的水之神性。
城里有运河流过,城市的知名度还算高,但不搭船就不容易前往。我不是精灵魔导师,对这座城市知道得实在不多。
「涟恩是受到水之精灵守护的城市,就连海洋魔物也不能轻易进犯。不过不让船只入港的话再安全也没意义啦。」
精灵是具有意志的大自然化身,纵然是魔王也无法轻易出手。我把船员告诉我的情报记在脑子里。
这次的目的纯粹只是让莉蜜丝与藤堂跟水之精灵缔结契约,提升等级摆第二。
「不过,海底神殿啊……那要怎么进去?」
既然叫做海底神殿,一定是位于海面下了。
就算我等级再高,也不会变得能在完全不呼吸的状态下长时间行动……
对于我单纯的疑问,皮肤晒得黝黑的船员仰望天空,表情扭曲起来。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涟恩一问就知道啦。」
「……所以你不知道?」
「因为海上才是我的工作领域嘛。」
的确,不是魔导师的话大概不会去什么海底神殿。
但是,应该会有某种确切的方法才对。看来,也只能等到了当地再调查了。
现在还是专心戒备周遭状况,平安抵达目的地要紧。
海上战斗与陆上战斗是两回事。船要是沉了,就算我能脱险,船员们的生命却有危险。
就在这时,某种破风声响起。在遥远的前方,海面喷起了水花。
在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一个人影身体大幅往外探,举著短弓。
原来方才的声响是射箭声。象牙色的弓装上的是银弦。
海面慢慢染上一片朱红。帽兜人俯视著我说道:
「好大一条鱼,比老大还大。不过,被我解决了。」
「……箭要省著用喔。」
「嗯,可惜不是在陆地上,不然就能确认打到的猎物了。」
「……别玩过头了。」
虽然应该有真本事……但我好像能理解这家伙为何被说是半吊子了。
呃……是没差啦。
『亚雷斯,史蒂……有话要我带给你。我直接转述她的说法……可可亚过得还好吗?有工作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喔。这是她说的。』
「……你转告她,我看不到精灵所以不知道她好不好。」
真要说起来,她真的有跟来吗?我连这都无法确定。
出海以来过了三天,我结束对克雷欧的定期报告,从船舱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天上乌云密布。
船长表情严峻地快步走进房里来,劈头就说了。冷汗沿著他的脸颊滑下。
「暴风雨要来了。」
「总不至于沉船吧?」
「暴风雨底下有魔物,是一种藏身于风雨中来袭的怪物。船夫之间──都称它为海洋恶神。那些家伙至今弄沉了无数船只,在海洋受到魔族支配之前,大伙儿怕的是那些家伙。」
「有办法避开吗?」
暴风雨离我们还很远。被我这么一问,船长额头挤出了皱纹。
「没办法,那些家伙速度很快,会追上来。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以求尽快脱离暴风雨。」
海洋真可怕……带著暴风雨来袭的魔物,是吧?看来威吓对它们也无效。
我握住矛锤,站起来。开船的工作交给船员们就好,我帮不上忙。
「船长,祈祷这档事就交给你了。麻烦你连我的份一起做。」
「……唉。祈祷不是你的专业领域吗?」
我留下叹气的船长往外走,发现船帆几乎都已经折成小小一块,大概表示逃跑也没用吧。船员们在甲板上忙进忙出,以备应对激烈的风雨。
掺杂水花的强风拍打著脸颊,乌云以惊人速度往这边飘来。
从云层隙缝间可以看到闪电光。照那速度来看,就算让魔导师使用风魔法恐怕也逃不掉。
帽兜人站到我旁边。
她按住差点被吹飞的外袍,但她的背后……某种毛茸茸的东西从外袍底下跑了出来,像在清扫甲板似的左右摇摆。
帽兜人自己好像没发现,眯著眼睛瞪视乌云说:
「老大,那不是普通的暴风雨。精灵都乱成一团了。」
「这种时候真希望有魔导师在。假如有强力的远距离范围法术,就能把那玩意炸飞了……」
这样想来,我以前隶属的猎魔队伍状况还真稳定。
「不是我自夸,我的弓箭本领挺不错的,也会使小刀。我正好想活动一下筋骨呢。」
帽兜人语气平静地回答,但没完全隐藏住兴奋。
大概是野兽基因至少比起人类,还是具有较强的「野性」吧。
「这样啊……你不是斥候吗?」
「但老大也是僧侣啊。老大,弱者就是弱,强者就是强。还是别太奢求了,谁教老大这么穷。」
竟然被雇用的人说我穷。
甲板激烈摇晃,狂涛巨浪高高低低上下起伏。吸了水的银色尾巴沉重地摇了摇。
正好经过的一名船员见状,像是大吃一惊般睁大眼睛,脚底打滑摔了一大跤。
看来是时候了……时机也不差。我对直眨眼睛的帽兜人说道:
「喂,桑妮亚,开战了。帽兜可以拿掉了。」
§ § §
「钢虎族打从骨子里就是战士。虽然人数少,但与生俱来的资质、长年钻研的武艺与天生的体魄都非比寻常。先生,钢虎族有种习俗,会在孩童长大之前杀掉武艺不满一定水准的人。所以──成年的钢虎族没有弱者。」
表示愿意破例借我佣兵的人影──以黑布遮掩全身的小个头人影,一边用掌心转动金色硬币一边说道。
这人嗓音中性,连性别都无法确定。但他在初次见面做自我介绍时报上的姓名,我却曾有耳闻。
布兰•夏托。此人拥有「疾风迅雷」的异名,在路克斯是最为知名的一位佣兵,也是个突如其来从世人眼前消失,下落不明的战士。
有人说他向魔王挑战落败,也有人说他尽力拯救城镇而丧命,众说纷纭,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在「酒吧」逗留。从他身上散发的慑人气势可知绝不是冒牌货。
嗓音虽然年轻,但从他过去活跃的年代来想,恐怕不会只有十或二十几岁。
他声音平静地接著说:
「一开始的层级就不一样。那些家伙之所以强悍……是没有原因的。你说要抗压性强,胆量大到面对魔族不会退缩,好相处又能立刻解除他人心防的可爱女生……这些条件都还好,但能赢过那帮人的人族没几个。」
「也就是说,你无法满足我的要求?」
我自己也知道这些要求太过分了。听我叹著气回问,布兰回答:
「不不不,我可没说我办不到喔,克劳恩先生。」
「意思是?」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的强悍……是天经地义的,跟我们不能相提并论。我一直对这种『不公平』有点意见……」
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让我蹙起眉头。看到我的表情,布兰似乎咧嘴笑了一下。
他丢出手里的硬币。我接住反射少许光线而发亮的它。
「总之,从结论来说──人族赢不了他们。既然如此,不只人族就行了。我之所以退出第一线……是为了催生出能到达我到不了的境界的存在。如果从一开始就处于不同的阶级,配合他们就是了。先生你举出的条件里并未包含『纯粹的人族』对吧?」
「……啧!真是个疯子。」
他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人……?
路克斯的九成居民都是纯粹的人族,像巨魔像山谷的伍鲁兹那样的存在其实很罕见。
直到几十年前都还有歧视问题。现在已经有改善了,但文化或生态不同仍然让不同种族难以共同生存。
我拿起接住的硬币对著灯光。可能是特制品,是个我从没看过的大金币。
「克劳恩先生,想杀兽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我们也派出兽人。先生你运气好,继承『疾风迅雷』之名的人手边正巧有空。虽然还是半吊子,但我可以算你便宜点。这是个好机会。」
接住的纯金硬币表面刻有「狼」的雕饰。
§ § §
在风雨中,白毛野兽吠吼了。
银毛从帽兜底下现形。剪短的银色头发被水滴弄湿,闪闪发光。雨点打湿了褐色脸颊。唇间发出撕裂雷鸣般的遥吠。
兽人的能力优秀程度与拥有的野兽基因成正比,也会因此受到强烈的本能所摇撼。
我雇用的佣兵桑妮亚•夏托虽是混血兽人,但不同于之前钢虎族的费尔瑟,人类基因较强且几乎没有体毛,外表几乎与人类无异。唯一只有长在头顶的兽耳以及从穿著短裤的臀部开洞外露的尾巴,显示她属于人类以外的存在。
但是,即使基因较少,其体能与感觉却远比纯血人类来得优秀。
暴露在外的褐色双腿双臂纤细而没有伤痕,但不难想像其中必定隐藏著兼具柔韧与爆发性的能量。对于主要职责为监视、调查或危机察知的斥候而言,身轻如燕──个头娇小是一大优点。尽管相对来说力量与体格经常成反比,但异于人类的野兽血统能避免力量低落。
布兰•夏托是曾以斥候身分建立功绩的佣兵。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总之这位佣兵选择兽人作为传授自身技术的对象也许是理所当然。
锐利缩窄的银色双眸正可谓猛兽之眼。浏海贴在她的额头上,但她显得毫不介意,瞪视著暴风雨的前方。炯炯有光的眼瞳简直像在享受这种状况。
桑妮亚脱掉外套,往我丢过来。紧缠她腰间的腰带上安装了小刀,以及细长黑棒般的「箭」。这是没有利爪的人必备的武器。
「老大,帮我拿一下。」
看到她显然异于人类的外表特徵,船员一瞬间忘了眼下状况,目瞪口呆。
桑妮亚当著他们的面跳上了船舷。狂浪打落在她身上,但她姿势依然平稳。
看到她这种不把老大当老大的行为,我忍不住问道:
「话说回来,你会游泳吗?」
「狗爬式的话。」
桑妮亚说出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一句话,就毫不犹豫地往船首跑去。
布兰•夏托似乎将自己拥有的技术传给了不只一人。换言之,就是身为斥候的追踪技术──成为疾风一名的由来,以及令他冠上迅雷之名的理由──身为暗杀者的战斗技术。
他似乎打算最后让一个人继承全部技术,所谓的半吊子……就是这个意思。
照这位老师的说法,我借来的两人就整体实力而论都比他差了两或三截,但若是只看一个领域的话则不在此限。布兰是个还蛮随兴的人物,说的话也让我心存不安;不过这下看来,她作为佣兵的技术确实值得我出那些钱。
她每一步都快得非比寻常,没有脚步声,气息也很细微。这都是暗杀者该有的资质。
只有银发向后飘飞的模样引人注目,那身手远远看去正如「迅雷」一般。
船身足足跳起了几公尺高。船员惨叫般的声音响起:
「是触手怪!会被折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黑黑的东西从海里被拋到了船只甲板上。
那是触手,有我的胴体这么粗,在甲板上用奇妙的动作到处乱爬。我看不到触手的源头。蠕动触手上成排的手掌大吸盘让人心生根源性的恐惧。
我在这段旅途中跟大型魔物交手过几次,但这条触手的主人恐怕大到绝非那些魔物所能比拟。
「……真的假的啊。」
我走到甲板,用矛锤扫荡蜿蜒伸来的触手。触手被打断,蓝黑血液弄脏了甲板,但转瞬间就被海浪冲刷乾净。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好几条触手伸到了甲板上。
触手很脆弱,每一记攻击都不强;但数量很多,动作没有规律性而且速度颇快。
伏地爬行的触手,缠住拚命抓住船身以免被巨浪吞没的船夫的脚。抓住船舷的成年壮汉轻易就被举到空中,引发阵阵惨叫。
我一个箭步拉近距离,打坏了那条触手。男人摔倒在甲板上,看起来应该没死。受伤的触手没有继续到处爬动,消失在海中。合理讨伐等级大约在60级吧。
「本体在海里啊……」
幸好我请船长开的是小船。船首到船尾约莫五十公尺长,这个大小的话,魔物无论从哪里出现都应付得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翻船。
「不要靠近海面!要是被拖进海里的话就实在救不了了!」
我集中精神,凝聚杀意威吓对手。然而拋在船上的腕足完全没有要撤退的迹象。不知是这魔物脾气火爆,抑或是感觉迟钝,总之都很棘手。
桑妮亚毫不犹豫地对这异形生物发动攻击。她在摇晃不定的船上,连对手高举的触手都当成立足处,纵横自如地到处奔行。她一与出现的触手错身而过就挥动大把匕首砍去。挨了一击的触手简直像仓促逃命般缩回海里。
她那模样看起来尚且游刃有余,让我稍微放心下来。
触手怪啊……虽然本身不算太强,但如果这么巨大的魔物都受到魔族操控,也难怪海军会落败了。
就算船上的人能应战,船被破坏就玩完了。人类天生无法在海里战斗。
可能是为了尽量远离魔物而转了舵,船身倾斜著转了个大弯。大浪当头拍下,弄得我整件法衣湿透。我一边留意脚下容易打滑的地面,一边挥动矛锤击退触手怪的魔手时,桑妮亚叫道:
「老大,它要现身了!」
几乎在这声警告发出的同时,船只摇晃到只差没翻船。前方出现一个高耸的黑影。
那东西大如灯塔,暗褐色皮肤满是湿滑黏液,连头跟身体都分不清楚。
虽然也看不出眼睛在哪,但那怪物肯定已把这艘船视为猎物。
一名船员拚命丢出鱼叉。尖锐锋利的刀刃的确命中了它的身体,但没刺进去就被挥开了。
「好大啊……不知道用矛锤打不打得死……」
话是这么说,但不干不行。不用等我们失手,对方就能轻易把这艘船掀翻。
特别粗壮的触手从前方左右两边高高举起。要是被那个砸中,这块甲板搞不好一下就会被打穿。我缩短距离,抱著落海的觉悟腾空一跃,朝著它的身躯用矛锤横著挥去。
彷佛殴打厚实橡胶的触感从矛锤传到手臂。触手怪发出震天骇地的惨叫,庞然巨躯弹飞出去,冲击力道造成咸水如喷水池般当头浇下。
我藉由殴打的反作用力降落在甲板上。虽然不硬但很强韧,冲击力都散掉了。
看来触手怪是打击武器难以生效的对手。我打中了它一击,但没能打倒它。
不过,有揍过这种软体动物的僧侣大概也就我一个了。
我厌烦地重整态势,等著怪物再次来袭时,桑妮亚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拉紧手中的短弓。
这把弓呈现象牙色,看起来就像某种艺术品。大小约莫桑妮亚的一半个头,属于一般所谓的短弓,但从弯曲的弓身与拉紧的弦能感觉出沉静的气魄。
搭上的箭不只箭镞,整枝皆以黑色金属制成,与弓相比之下显得更为凶险不祥。
风雨横刮而来。在雷光之中,她的姿势毫无一丝紊乱,银色双眸眯成细刃。
一般来说,兽人是不会用弓的。不过,或许这正证明了她是布兰的门徒。
从黑色巨物般的触手怪身上找不到要害。然而,我从桑妮亚眼中看见了自信。
「瞄准一点。」
「不用老大提醒!」
继而,箭矢离弦飞去。
漆黑的金属箭在狂风暴雨中,飞行轨道却毫无偏斜,就像被吸入体内般一直线地刺进触手怪的身体中心。其速度恰如迅雷,刺进对手体内的同时,天空闪出一道光辉。
(插图006)
打雷了。在惊人的雷声与强光之后,当我明白状况时,魔物的身影已然从海面消失。
拚命抓著船身旁观战况的船员一脸呆愣。
桑妮亚放下弓,微微勾起唇角看向了我。
「箭的费用可以跟老大申请吗?」
一枝要多少钱啊?我能肯定她的本领一流,但居然能射穿那种橡胶似的表皮一击杀死那头怪物,箭本身也绝非普通箭矢。不过打雷应该就只是巧合吧……
我一瞬间差点蹙起眉头,但想起她曾经说我是穷鬼,于是仅耸了耸肩。
反正申请书都会往上头送。
「别大意,暴风雨还没过去。」
「老大好勤劳喔,真想叫师傅多跟你看齐。」
桑妮亚叹一口气。看来她的没礼貌不是只针对我这老大。
这时,有种巨大的物体从弥漫的迷雾中缓缓靠近过来。那东西比触手怪更大,从轮廓看来不是生物。一名船员铁青著脸,在激烈摇晃的船上连滚带爬地前往船长室,大声喊叫。比刚才触手怪出现时的反应更剧烈。
「喂,是幽灵船(Ghost Ship)!憎恶所有活物的幽灵船出现啦!该死,绝对不能让它靠近!灵魂会被吸走的!」
「真庆幸藤堂没选择走海路……」
就连运气没有很差的我都这样了,照这个遇敌率来看,天晓得倒楣的藤堂会有什么下场。同时,我也很庆幸自己没划小船出海。
看到从暴风雨中现身的半毁船舶,桑妮亚满脸厌烦地站起来。
「……呜哇──我不是很喜欢不死系魔物耶……」
「这要算是我的专业了……」
那艘船有我们这艘的几倍大。船身有著好几道大裂痕,让人纳闷在这暴风雨中怎么还没沉船。不,也或许是──他们没发现船已经沉了。
据说葬身大海,无处可去的鬼魂会停滞原处化为魔性。
他们大概就是像这样抓同伴以壮大自己吧,真是可悲。
相遇就是有缘,至少由我来净化他们吧。
在瀑布般的风吹雨打之中,我将掌心对准了那艘彷佛受到吸引而靠过来的船。
§ § §
这个人──是怪物。
桑妮亚•夏托目睹那幕光景,才第一次强烈体会到师父派出自己的理由。
他那敢于横渡受到魔王支配的海洋的胆量。
以及手握矛锤,面对巨大魔物毫不退缩的身姿。
桑妮亚第一次觉得奇怪,是在告诉他威吓时间可维持多久的时候。桑妮亚说的三、四小时以佣兵来说算是相当久了。但亚雷斯听了却毫不惊讶,还说其他时间由他来做。这不是一般几乎不具战斗能力的僧侣该说的话。
当她听说要辅助讨伐魔王时,还以为是个有勇无谋的决定,但看到现在的光景就觉得不无可能。她自认为不是个普通的佣兵,但这次的老大远比她超乎常理。
桑妮亚提高了对他的评价,轻轻点头,心想:看来这个男人够资格当狼群的老大。
「喔喔……神啊……」
帮忙出船的罗莫洛船长眼角流下一道泪水。
幽灵船是海上最难对付的魔物。它出现于暴风雨中,会纠缠不休地追著船跑。尽管像是从海中发动奇袭,试著用触手将船身拖进海底的巨型触手怪,或是在海中超高速前进,看到什么咬什么的震地鲨鱼等等,值得特别戒备的海洋魔物不胜枚举,但幽灵船与这些魔物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是生物,因此普通攻击无效。
这艘一度沉没后在憎恶中复活的船舶无论在多么狂暴的风浪中都绝不会沉船,船上的无数不死船夫正殷殷企盼著新的猎物上门。
尽管也有谣言指出打倒船长就能毁掉船舶,但也不知有多少可信度。
因此船夫们都认为,遇见这种魔物就只有死路一条。万一这种对手出现就只能向神祈祷它盯上其他目标,然后赶快逃命。
船长一听到船员的声音就已有受死的觉悟了。也没多余精神去后悔,只是被从脚底慢慢侵蚀全身的死亡气息吓破了胆。
然而,现在,那艘船却船身冒烟,在暴风雨中逃也似的远去。
那是一道白光。是一道强烈到盖过雷光,瞬间扫除了黑暗的光。
才刚觉得刺眼,下个瞬间,一切已经结束了。在船长的身旁,同样被恶劣状况吓呆了的部下揉揉眼睛,凝视著渐渐远去的「绝命鬼船」。
「船长,这是……我在作梦吗?」
「不──」
护卫只有两名。一个是戴著帽兜的可疑小个子女,一个是手拿巨大矛锤的僧侣。要不是有国家开出的正式许可证,这种人他是不屑一顾的。
但是现在就像这样,一般认为会确实招来死亡的魔物竟束手无策地远去。
就在这个瞬间,船长理解到此时担任护卫的两名船客,是他至今讨海几十年遇见的人当中武艺最高超的存在。有几个船夫碰上幽灵船还能存活下来?
船长先是惊得僵在原处,但随即恢复理智。
船还在暴风圈内。最大的威胁离去了,但状况还不容大意。敌人可不是只有魔物。
就在船长正要斥责还恍神愣在那里的部下时,船长室的门打开了。
在狂风大雨与激烈声响中,亚雷斯进来了。雨水让头发黏在他脸上,整个人从靴子尖端到头顶成了落汤鸡,但表情与平时无异。
后面跟著个没见过的女人,把门关上。她有著经过日晒的褐色肌肤与银发,头顶与臀部露出兽人的证明──本来值得惊讶的特徵,船长却无动于衷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亚雷斯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看向船长后,简直好像闲话家常般说道:
「船长,我想请你去追那艘船。」
「…………嗄?」
他的指尖猛然指向渐渐远去的幽灵船。
「我不小心让它跑了,但它似乎拥有相当大的存在力,说不定能与高等魔族匹敌。海上常常出现那种东西吗?多久可以遇见一次?它似乎很怕退魔术(Exorcism),正适合让我来对付。没想到才受那么点伤就开溜了,该死!」
「…………绝对办不到……追不上的。」
看到僧侣忿忿地啧了一声,船长表情抽搐地回答。
随后跟上的兽人喘著热气说:
「……你看吧,我就说嘛……在暴风雨中这样乱来,要是船沉了怎么办?」
「狗爬式游过去啊。」
§ § §
「……你不吃吗?」
「我……不吃肉的。」
听著爱蜜莉亚的询问,帽兜人鼓著腮帮子嚼了嚼块状随身口粮。
火堆哔哔剥剥地作响。从蜥蜴背上下来后,爱蜜莉亚的旅伴还是同一个样子。
听到她毫无紧张感的放松声调,爱蜜莉亚面无表情地啃著肉乾,咸味够重使她的眼角露出一缕微笑。
爱蜜莉亚虽然属于内心动摇不表现出来的类型,但亚雷斯新派给爱蜜莉亚的成员更是让人摸不透心思。而且还戴著帽兜,想从表情揣摩都办不到。
爱蜜莉亚仅仅看过一次这个旅伴──菈比•夏托的脸。后来她就说什么也不肯把帽兜摘下。
可能是注意到爱蜜莉亚一直盯著自己瞧,菈比找藉口似的说:
「是因为我很胆小……并不是我不想让爱蜜莉亚看到我的脸。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把帽兜摘下来……」
「不用……没关系。」
听爱蜜莉亚这么说,菈比彷佛松了口气般放下手臂。帽兜底下有东西扭动了几下。
菈比似乎想换个话题,说道:
「目前藤堂他们似乎一路平安呢。」
「这么远也能知道?」
藤堂等人在将近三公里外扎营。虽然已经在探测魔法的范围内,但就算是亚雷斯恐怕也无法从这么远的位置察知藤堂等人的状况。
见爱蜜莉亚睁大双眼,菈比有教养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回答:
「我……耳朵比桑妮亚灵。一定是看中这点,老大才会把我派给爱蜜莉亚。因为无论有什么状况,我都能立刻察觉到。」
「……原来如此。」
爱蜜莉亚的探测魔法性能优秀而且范围很广,但无法经常使用。如果有个能随时掌握广范围的状况,善于危机察知能力的成员在,爱蜜莉亚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会更低。
「请放心,我的工作是保护爱蜜莉亚。别看我这样,我对我的技术很有自信的。」
菈比说道,彷佛想让陷入沉默的爱蜜莉亚放心。
但是,即使如此,就算这样做比较安全,分头行动还是让爱蜜莉亚感到心有缺憾。当然,她不会当著他的面抱怨。
「幸好前往涟恩的路上,应该不会出现太强悍的魔物。前线也远在北方。」
藤堂等人走的路还没受到魔王侵略,一望无际的平原只稀疏地生长著一些植物,既没有村庄,栖息的魔物也比动物强不到哪去。
正如菈比所说,一路上也没有魔物袭击两人。
「我反而比较担心桑妮亚。现在时局这么糟,渡海实在不是正常人会做的决定。」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著我?」
听到菈比用一点都不显得担心的口气这么说,她纯粹好奇地问道。
虽然这两人是亚雷斯带来的,但佣兵这种职业本来应该都不愿意接危险的任务。
更何况亚雷斯的旅程还不能避开灾厄,是必须正面破敌的危险之旅。
听爱蜜莉亚这么说,菈比似乎在帽兜底下露出了笑容。
「只有三流才会挑工作。师傅有说过,做好人人都能做到的工作不算英雄,要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才叫英雄。我反而不懂爱蜜莉亚你为什么愿意跟随老大……不过就不多问了,追问他人隐私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 § §
「虽然听到要渡海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不过我终于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派我来了。」
好不容易脱离暴风圈,船上再次恢复了安宁。
桑妮亚在分配到的船舱里,一边大大伸展筋骨一边说。弄湿的长袍被完全扔到一边,吸了水的尾巴也早已乾透。
「因为师傅爱整人,总是丢些离谱的工作给我们。」
「你有什么怨言我都听。无论有无战斗,粮食、备品以及薪水都会照给。而且我有回复魔法(Heal),视情况而定还可以发奖金。」
「我只听说要跟钢虎对打,可没想到会被盐水浇成落汤鸡,对付巨大章鱼或不死魔物耶。根本诈骗嘛。」
「不对,我没说要跟钢虎打,我只说想要能赢过钢虎的人才。『僧侣』是不会说谎的。真要说的话,你又没跟不死魔物战斗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上当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妮亚用力抓乱头发嚷嚷。可是,跟我订下契约的人是师傅不是她。
经验老到的布兰不可能会弄错我说话的意思,所以八成是故意的。
「你想走人吗?」
「开玩笑,要是被师傅发现我逃回去,天晓得会被怎样……」
她耸肩回答我的话。看来她没不负责任到中途放弃工作。
桑妮亚忿忿地摸摸吸过盐水后乾掉的尾巴,刻意叹气给我看。
「晚点我得好好洗一洗才行……」
「会影响战斗吗?」
「……老大你是不影响战斗就不洗澡吗?」
听说她是银狼族。
这种兽人性情勇猛,会形成有秩序的部落,比起钢虎别有一种性质。桑妮亚是这种兽人与人类的混血,除了耳朵、尾巴与发色之外与人类无异,不过听说他们本来都在森林或深山形成部落过著与世无争的生活,不会在人类村镇里出现。我也没跟他们打斗过。
拥有过人肉体的兽人常常不穿铠甲等防具。桑妮亚也一样,除了短裤与遮掩上半身的泳装般衬衫之外,健康的褐色肌肤都暴露在外。
我连要她穿上附帽兜的外套都费了番工夫。
我之所以把另一人──菈比派给爱蜜莉亚,也是因为我认为桑妮亚比较需要费心。
我没回答桑妮亚的话,换了个话题。
「船夫对你的兽人身分,有任何反应吗?」
没人知道哪里潜藏著兽人歧视观念。即使兽族血统较淡,有时还是会被人用有色眼镜检视。
桑妮亚放开尾巴,用她那银瞳直勾勾地看著我。
「别担心,大家都只顾著聊想追杀幽灵船的疯狂僧侣的事。」
「……」
「我真是败给老大了,真的。冲击性就是不一样。比起老大,我只是个长了漂亮耳朵与健美尾巴的,普通的……不,是非常帅气的可爱家伙。」
「我没在跟你比。」
我只不过是没什么机会可以升级,有点兴奋过度罢了。
桑妮亚吼了起来,就像在安抚自己。
「不过,下次我不会输的。我不是来变成落水狗跟章鱼打斗的。不管老大你是个多严重的战斗狂,麻烦你不要抢我的工作喔。」
你说谁是战斗狂了?才不是。不要把我跟葛瑞格里欧那种人混为一谈。
我跟挺起胸脯满怀自信地说话的桑妮亚讲清楚了:
「嗯,我知道。这不过是前菜罢了,好戏到了涟恩才上场。你不用这么兴奋,接下来我会让你吃魔族吃到饱。」
「……我是斥候,战斗不是我的本行耶?」
「我是僧侣。」
「少来了。」
「……」
「绝对是在骗我。」
「……」
我如果不是僧侣,不然是什么?我可不是自己爱用矛锤打怪好吗?
而且我雇用这两人就是为了负责战斗。我再也不要跟钢虎交手了。
我拍拍似乎急著给我下奇怪评价的桑妮亚的肩膀。
「你的弓箭本事实在了得,我对你寄予期待。」
「……嗯,我会尽我所能。」
可能是不习惯被称赞吧,对于我忽视整段对话说出的话,桑妮亚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过,虽然在暴风雨中看穿触手怪的要害一箭射穿的本领的确精湛,但光靠这个恐怕很难打倒钢虎族。她是混血兽人,因此体能应该比纯血兽人差,除了小刀与弓箭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武器。不知道她是否还藏了一手。
我犹豫著不知是否该问个清楚。对佣兵而言,自己的看家本领与性命同义,不该轻易泄密,也不适合追问。更何况桑妮亚不像史蒂,不是自家人。
我看著桑妮亚开始保养弓,就在这时,船舱外头忽然变得吵闹起来。
「喂,成群的大海蛇要靠近过来啦!该死,光是碰上幽灵船就已经够背够衰的了,在这么广阔的海上竟然会有一天两个都遇上!」
「快去叫护卫,快啊!」
忙乱的脚步声靠近过来。先是遇上暴风雨,接著又是成群魔物?看来海洋比陆地更危险。
桑妮亚轻叹一口气,站起来。
看著少女背起才刚保养好的弓开始做柔软操,我蹙起眉头做个确认:
「桑妮亚,有没有人说你运气不好?」
「咦?不要怪在我头上啦,应该是老大倒楣吧。」
「不不不,我对我的运气还算有自信。你才是死神。」
桑妮亚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抬头看我。
「看见涟恩了!」
听到看守人的声音,罗莫洛船长握拳呼了一小口气。
整趟航海一刻不得松懈。至今拚命开船的船夫们欢呼出声。
在开阔的窗户外,可以看见水平线附近有一小片街景。
离城镇这么近了,想必不会再有大型魔物来袭。
长达十一天的航海没有过到一天和平日子,每天总有某种大型魔物来袭。
首先是触手怪,然后是幽灵船、海蛇、有船舶好几倍大的巨大海龟、飞天鲨鱼,最后连大到能挡住太阳的巨鸟都来了,我甚至觉得有一半航程都是在暴风雨中度过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恐怕早就守不住这艘船了。
听到船员们的欢呼声,表情一天比一天僵硬的桑妮亚也放心地叹了口气。
时时刻刻摇晃的地面、冷风以及必须保护弱小船员们的压力,看来就连在布兰身边接受严格锻炼的桑妮亚也觉得不好受。
「……我没想到海上战斗会这么难熬,太多家伙不怕威吓了。」
在这危险的时代决意出海的勇猛船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的状况简直是恶梦一场。若不是我用回复魔法即刻救治他们,早就没人能开船了。
直到最后仍然小心谨慎地做出指示的罗莫洛船长听到我这么说,傻眼地说道:
「……不,是这次的航海太惨烈了,活像海上灾难的展览会。这是我开始讨海以来最糟最恶劣的一次,能平安抵达目的地都算奇迹了。」
「那就好……原来这就是最糟最恶劣的状况啊。不会更糟了吧?」
「……我唯一能想到的更糟的状况,大概就是碰上那个海魔吧。」
船长整张脸皱成一团。假如最恶劣不过如此,就表示我已经跨越了最恶劣的状况。虽然等级没提升,但学到了经验。海洋已经不足为惧。
还有桑妮亚居然会引来这么大的灾害,我就知道她的运气背到极点。
可能是猜出我心里的想法了,桑妮亚用一种不服气的目光看我。
带桑妮亚上船之际,我本来有心理准备面对她与船员之间发生的麻烦,结果成天从早战斗到晚,没人有多余心思惹事生非。只有这点或许堪称幸运。
「……我先声明,我觉得死神应该是老大。」
「还是别吵架了吧,现在应该为了平安抵达目的地高兴。」
「……我可能有一阵子都不想看到海了。」
「别担心,海上已经结束了。接著是潜入海底。」
因为听说神殿在海底。
听到我一本正经地这么说,桑妮亚变成了一副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
「……我去外面透透气。」
桑妮亚步履沉重地消失在船舱外。明明才刚来到涟恩而已,看来她是真的受够了。
看到少女垂著尾巴离去,罗莫洛船长语带同情地说道:
「你说她是佣兵?我看她还很年轻,你还是多关心她一下吧。」
「……我会的。」
忠告得有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人才,怎能轻易让她逃掉。
桑妮亚孤身站在船首。她那散发著淡淡哀愁的背影似乎让船夫们都不好意思去找她说话,大家只是在意地频频偷看她,没人敢凑上前去。
「真该让菈比来跟著老大的。」
「……」
「我真不该因为老大比较强就跟来,我错了。老大脑袋有病,而且就算说海洋很危险,但魔物未免也太多了,而且老大脑袋有病,又压榨劳工。我带了足足一百枝箭来,现在用到只剩十枝。」
看来精神疲劳已经到极限了。桑妮亚轻摇尾巴茫然伫立,我拍拍她的细瘦肩膀安慰她。
桑妮亚是佣兵,想开溜的话多得是办法开溜,我得设法挽留她才行。
「桑妮亚……就算箭射完了,还有小刀啊。」
「我说老大啊……你就没有其他话好说了吗?」
「箭可以报经费。」
「不对,我不是在说这个,老大。报经费是当然的,而且你这样一点温情都没有。」
我是自掏腰包雇用你们耶……
应该说,没想到她心灵这么脆弱。我以为她应该会更勇猛一点,这下有点不安了。
双眸低垂的桑妮亚整个人看不出半点高傲或坚强,看来当初见面时的臭屁态度完全被海水冲走了。海洋真可怕。
「桑妮亚,你听我说。你比你的前任优秀太多了。」
毕竟她不会犯傻,也不会摔倒。虽然精神方面可能是前任比较坚强。
桑妮亚眨眨眼睛抬头看我。色彩比头发更深的银眼闪著泪光。
「我会多给一点酬劳,也会跟你师傅说你表现得多好,所以请你再帮我一阵子忙吧。」
一阵子──没错,帮到藤堂成功讨伐魔王就好,所以大概再三年吧。
我实在不希望只靠我跟爱蜜莉亚两人辅助他。假如一起搭船的是爱蜜莉亚,体力早就撑不住了。见我表情严肃地低头拜托,桑妮亚困惑地说:
「……我真的,很优秀吗?比前任更优秀?」
「是啊。」
因为前任真的够劲爆的。相较之下,桑妮亚没有坏毛病,好用多了。
看来桑妮亚个性很单纯,眼睛里的感情色彩变得开朗许多。
「别担心,船长不是也说了?这次是最糟最恶劣的航海。」
「说、说得也是喔。」
「虽然多少有点辛苦──但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当然,我不会说是你运气不好害的。结果好就好。
但桑妮亚听了我的安慰话,却半睁著眼瞪我。
「『多少』?老大你现在是说『多少』吗?坦白讲,我没自信能继续跟老大混下去了喔。」
就是多少啊。虽然海洋魔物体型巨大,又得在船上这种不利于我方的场地战斗而有点棘手,但对手并不强。而且幸亏我们拚命击退它们,没有出人命。
多增加一名人员果然大有帮助。十一天不眠不休地工作实在太漫长了,光是不用这么做,雇用桑妮亚就有意义了。
我一边将视线拋向远方的涟恩街景,一边接著说:
「幸好有桑妮亚在,否则我就得划小船来涟恩了。」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换成当时那个轻视海洋魔物的我,就算真的奋不顾身也不奇怪。
不对……假如倒楣的桑妮亚不在,也许魔物就不会出现了?
桑妮亚给我一个白眼,我装出遗憾的表情说:
「虽然很可惜……虽然真的很可惜,但假如桑妮亚真的不愿意的话,现在解除契约也行。当然,那样就得请你退钱了……不过布兰那边我会去解释。」
我都说成这样了,她想必不会说不。
见我灰心丧志地低头致歉,桑妮亚倒抽一口气。然后,她准备要启唇说:
「没……没有──」
听到这句话,我马上抬起头来。
「这样啊,那太好了。那我们马上回船长那边吧,大家都在担心呢。」
「咦……?等──咦咦?」
我伸手到陷入混乱的桑妮亚背后,推她一把。桑妮亚是布兰的门徒,传说级佣兵的门徒才十天就放弃任务,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会影响我今后追加人员的难易度。
桑妮亚背后被我一推,踉踉跄跄地开始往前走,摆出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
「奇怪?……我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我才没有骗你。好啦──你放心。海上不是你的拿手场地吧?等跟爱蜜莉亚她们会合后会轻松很多的。」
听我这么说,桑妮亚的脸色好转了些。她握紧拳头,轻灵地摇著耳朵说:
「说、说得也是。就是说啊!只要有菈比在……就算是海底也没啥好怕的。」
「你的师傅告诉我,你们俩合力的话比他更厉害。」
不过其中应该包括不少夸大广告。虽说融合了兽人的血统,但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总不至于能超越名震王国上下的佣兵吧。
「嗯,就是啊。欸,老大,你之前说菈比她们还要多久才会来?」
听我这么说,桑妮亚完全恢复了活力,大概是真的太想念同伴了吧。这让我想起,曾听说银狼族都会成群生活。即使是混血兽人,或许也还保有类似习性的部分。
「她们那边似乎一路平安。昨天联络我的时候,说是再过不久就会抵达山间村庄。等越过山岭之后,一路直行就是涟恩了。大概再一星期到十天就会抵达了吧。」
幸好藤堂那边什么都没发生。
也是啦,如果他每次动不动都要遇到状况,那就伤脑筋了……
桑妮亚的眼神简直像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热情,低喃道:
「真希望菈比可以快点来……」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调查神殿的情报。」
「嗯,这种的我最拿手了。」
看著徐徐靠近的港口,银狼族少女露出了满面笑容。
§ § §
藤堂抵达的小村落,悄然存在于沿著狭窄山路往上爬的地方。
在王国赐与她的地图上,这个村落也只写著小小的名字。
藤堂等人一边击退不时出现的魔物一边沿著荒凉山路往上爬,好不容易才在太阳下山前抵达村落,迎接她们的却是一群表情苦涩的村民。
前往涟恩的路线不只一条,但如果想避开山岭前往就必须绕一大圈。藤堂等人之所以选择了最窄的路,是因为走这条路最快。
这个小村落想必少有商人造访,看起来像是靠自给自足过活。
她们在入口被问了几个问题,就顺利进入村子。只要出了村子顺著山路下山,再走个几天就到涟恩了。
「……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好像也不是因为我们是外人的关系呢。」
村民看著她们讲悄悄话,那些对话与视线让藤堂表情严肃起来。
朝向她们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在欢迎她们。
莉蜜丝感觉到有人粗鲁无礼地上下打量她们,狠狠地瞪那人一眼。
「我看还是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嗯──可是太阳就快下山了呢……」
听莉蜜丝这么说,藤堂仰望将要染成淡朱红色的天空。
虽然魔物不强,但她尽可能不想走几乎只是自然形成的山野小路下山。
「可是,这个村子……好像没有旅店之类的喔?」
莉蜜丝一边确认简朴房屋林立的景象一边说。
以前造访的尤提斯大坟墓附近的村庄──皮里夫虽也是个小村子,但没这个村子这么小。巨魔像山谷里的小镇虽然也很小,但那里是佣兵造访之地,富有活力。
这个寂寥的村子简直没有半点活力可言,甚至显得一副濒临衰败的景况。
「……看起来,连教会都没有呢……」
阿丽雅蹙起眉头,呢喃般的说道。
亚斯•葛利特神圣教会与人群的生活息息相关。她们本以为无论是多小的村落至少都会有一座教堂,却没找到哪栋建物高挂象徵教会的十字天秤(Cross Scale)。没有教会就不能升级,无法接受神圣术的治疗,也无法用结界远离黑暗。
「这村子里的人没有教会是怎么生活的……?」
「……谁晓得?……哎,毕竟是个小村子嘛……」
莉蜜丝找藉口般的小声补了一句。跟在队伍后头,一头闪亮深绿色头发的少女──古蕾莎无言地回看定睛注视自己的视线。视线对著她的村民好像承受不了这股无形的压力,调离了目光。
她们在村子里到处走走看看,发现尽是田地与简陋的住家,连商店都没有。
一行人成群结队绕了村子一圈,最后在村落中央,比其他住家要大的宅第前驻足。
「他们好像没多余能力收留旅人,也许我们该到外面露营?」
「毕竟也有很多村子排挤外人……可是就算是这样──视线给人的感觉好像……」
就在阿丽雅大伤脑筋地皱起眉头的瞬间,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哦……真是稀奇,是旅客吗?居然会在这么恶劣的时期到访……」
突然来自背后的声音,让阿丽雅反射性地握住腰际的佩剑。身处在村子里让她一时大意了。
出声与她们攀谈的人,是个初入老境的男性。这人弯腰驼背,皮肤显得疲惫乾燥。他双手拄著灰色拐杖,服装虽与村民同样简朴,但昏暗混浊的眼睛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强硬力量。
即使看到阿丽雅伸手握剑,老人仍没显出半点动摇。
看到藤堂等人毫不隐藏戒心,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失礼了,我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各位走山路远道而来却看到村子这样……想必吃了一惊吧。但这是──有原因的,请各位见谅。」
「原……因……?」
听到藤堂困惑地回问,村长歪扭著脸颊,脸上浮现犹疑的表情,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附近山上有个山神,会定期要求村子交出牲礼,导致整个村子失去活力。
「从满月之日开始算起,就在第三天的晚上。祂说我们若不交出妙龄少女当成牲礼,就要毁灭这个村子……」
村长的眼睛如野兽般炯炯有神。蕴藏其眼睛深处的幽深情感,让藤堂不寒而栗。
是绝望、愤怒、悲伤,还是欢喜?从他的眼中解读不出任何感情。
「从满月之日算起的第三天──就是明天呢。」
莉蜜丝皱起眉头,仰望暮色早已低垂的天空。
§ § §
「真是个可疑的村子。那种地方总是全村上下会一起打鬼主意。」
「……你说得对。」
不知是从何处,传来鸟禽的嘎嘎怪叫声。
靠得太近会提高被藤堂发现的可能性。由于菈比如此主张,于是爱蜜莉亚她们在离村子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找个水源就近露营。
走细窄山路如履平地的骑乘蜥蜴坐下后,开始威吓周围的魔物。
在明亮的月光下,爱蜜莉亚鼓著腮帮子咀嚼早已吃腻的肉乾,菈比找她说话。
聊的话题是关于藤堂等人路过的小村子。
「没有教会的村子,基本上都不是什么正派的村子。正常的村子都会有僧侣受派来驻留。」
菈比•夏托淡然地说出些刻薄的话。不过,爱蜜莉亚的看法也大同小异。
教会是心灵的支柱,同时也包含了实际利益问题。没有教会,自然有它的理由。
例如被秩序神的信徒知道,会把问题闹大等等。
菈比讲话的速度比平常快。在火堆的映照下,她的影子清晰浮现于地面。
「真要说起来,要求牲礼的神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种的应该称为邪神才对。」
「但我也听说有些聪明的魔物会假冒神祇之名强取猎物……」
「这附近似乎没有那么强悍的魔物。」
菈比把戴著薄绢手套的掌心贴在脸庞旁边,做出侧耳细听的动作。
她说得没错,爱蜜莉亚与她带著骑乘蜥蜴走山路时,不曾有魔物来袭。
「虽然也听说有山贼会假冒神祇,但那种的只有超级大笨蛋会上当。」
菈比的说法,让爱蜜莉亚停下手边动作陷入思考。
爱蜜莉亚她们走过的山路非常冷清,连旅行商人都不会经过。就算是山贼想偷拐抢骗,也犯不著选在这种地方。
菈比耸耸肩抬起视线。她几乎整张脸都用厚布蒙住,只露出红宝石般的殷红眼眸。
「就算真的是神明好了,除非真的是个大呆瓜,否则都不会去管这个闲事的。」
「……」
「所以,我真是败给了这些爱管闲事的护卫对象。因为老大是个眼神凶恶的可怕男生所以我才会选择这边,但早知道就丢给桑妮亚来做了。我就算耳朵再灵,也阻止不了自找死路的人。」
「……跟我这个护卫对象抱怨也没用啊。」
爱蜜莉亚叹一口气。亚雷斯说这个女生很老实,真不知是哪里老实了。
听到爱蜜莉亚这么说,菈比很乾脆地收回前言。
「抱歉,你说得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跟本人说。」
「要去村子吗?亚雷斯是说如果有个万一,要我们跟他们会合──」
总觉得藤堂都能接下这么可疑的村子的请求了,随便怎么掰都骗得过去。只要自己与菈比跟他们会合,想必能不动声色地把藤堂等人诱导到安全的方向。
潜入藤堂等人队伍的古蕾莎,以内应而论称不上太优秀。
听爱蜜莉亚这么说,菈比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比爱蜜莉亚娇小的身影要不是有可疑帽兜的话,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小孩。身高大概也只跟莉蜜丝差不多。
菈比拍拍大衣上的灰尘站起来后,说道:
「不行。身为护卫,我无法准许你自己闯进危险地带,我个人也不愿意。我很胆小,况且……还不到该焦急的时候。」
「……」
的确,她听说菈比的危机察知能力很出色,路上也看过几次类似的情形。
可是,这样似乎也有它的问题在。她一边感到傻眼,一边向背对火堆的菈比问道:
「……你要去哪里?」
「去摘摘花啊什么的。虽然周遭没有危险魔物,但还是请爱蜜莉亚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静谧的月光照亮著夜间山路。
在稀疏生长的树木间,菈比一边面露郁郁不乐的表情,一边奔跑。
她健步如飞,而且几乎没发出脚步声。
深深压低的帽兜微微地抽动。菈比的听觉水准远远比人类优秀。
纵然混杂了风声、潺潺溪水声或吵杂的鸟叫声等等,听出据说有山神坐镇的山顶情形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真的,接到麻烦的工作了……」
菈比跟目前与亚雷斯共同行动的桑妮亚是两人一组。她们总是两人一起完成师傅指派的任务,几乎没有分开工作过。其实她这次也很想两人一起行动,但老大的意图让她无法如愿。
菈比能敏感察觉对方的强弱。不像桑妮亚必须实际接触过才会知道,她能轻松分辨出不能违抗的存在。大多数的对象她都能引出某种程度的让步,但这次的委托人是少数不能违抗的对象之一。一旦对方说要分派不同工作,她也只能接受。
初次见面时望著自己的锐利眼神浮现脑海,菈比轻轻摇头将它消除。
现在该专心思考的,是如何完成接到的任务。
本来菈比这边的工作,应该比桑妮亚必须出海的工作轻松才对。
就只是护卫任务罢了。虽然不是很拿手,但遇到危险可以逃走的话就简单了。
尽管前往水都的路途确实遥远,但并不是特别危险的地带。就算是那个勇者应该也能快速穿越,而且也不太可能出现棘手的魔物。
「呜呜……没想到勇者大哥会自己去介入麻烦事……真是失算。」
她在山顶附近停步。忽地吹起的冷风让菈比裹紧外袍衣襟,浑身打了个冷颤。
不知不觉间声音停住了。简直好像万物都憋住了呼吸,鸟兽的鸣叫声一概听不见。
这表示此处有某种异状。是进了高等魔物的地盘,还是有人布下了结界?
村民的态度虽然可疑,但看来山上确实栖息著某种东西。
菈比是和平主义者,其实根本不想离开城镇。
但是,她必须做好工作。菈比接到的委托是护卫藤堂一行人与爱蜜莉亚。
她在事前已经获知了这些对象的情报;圣勇者一行人等级很低,爱蜜莉亚则是个僧侣。在他们当中生存能力最高的,就属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毕竟受过老师训练的自己。
要做好护卫工作,首先必须摸清对手的底。本来这也是斥候的一项重要职责。
菈比静静地摩擦戴著白色薄手套的双手,做个深呼吸调整气息。她颤声喃喃自语:
「……有某种……东西在。」
不是心理作用。菈比躲在树木后方屏气凝神。
某种冰冷的感觉溜过背脊,与生俱来的胆小性情──预测危机的感应能力在脑内敲响警钟。她硬是吞下心中涌升的危机意识,侧耳专注倾听。
菈比不像桑妮亚有著灵敏嗅觉,眼睛也不太好。菈比只对听力有自信。
在帽兜里,菈比让耳朵微微抽动著捕捉声音。她个头娇小,肌力没有桑妮亚强,体重比桑妮亚更轻。而且不像桑妮亚,她没有带弓箭之类的武器。想打倒一定程度以上的魔物只能靠偷袭。
忽然间,靴子的前端碰到了某种东西。
她皱起眉头,弯下腰去看看那是什么。
那是个坚硬的白色碎块。简直就像──某种生物的骨头。
菈比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时,她察觉到了。
──声音……都听不见了。
即使将全副意识放在听觉上,也无法探查到理应盘据于山顶的魔物气息。
她按著胸口控制住怦咚直跳的心跳声。黑暗突然笼罩了她的视野。
菈比把目光转向空中,瞠目而视。
刚刚还在柔和发光的月亮不见了。
──不对,不是不见了。
一块黑色巨物挡住了月亮。看到从正上方降落而来的那东西,菈比愣愣地睁大了双眼。
§ § §
在热辣闪耀的太阳下,一行人沿著崎岖山路往上爬。
藤堂一手持剑戒备著魔物的出现前进,莉蜜丝单手拄著魔杖随后跟上。
「欸,这样真的好吗?」
「……哎,反正路过嘛。」
藤堂一剑把发出难听声响飞来,大如小狗的蜂形魔物砍成两半,回答她的问题。
目标是栖身于山峰,要求村民献出年轻少女作为牲礼的山神。藤堂无法对这种事情坐视不管。
藤堂来到这世界之后受过许多人的照顾。虽然这个村子的人没有直接照顾过她,对她们也不怎么友善,但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想起村民面如死灰的模样,藤堂轻叹一口气说:
「真要说起来,要求活人献祭的神──才不是什么神。」
「唉,就算是神也是邪神吧。」
「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神啦。石榴石也一直很安静……」
莉蜜丝看看坐在她肩膀上的石榴石。神是与人层次完全不同的存在,会伴随著巨大的气息。假如那个要求活人献祭的东西真的是神,石榴石应该会躁动不安才对。
石榴石目前只是无所事事地频频吐出舌头又缩回。
古蕾莎一边拿捡来的树枝敲打路面,一边四处张望。
到山顶的道路比起她们走到村子的道路维护得更好,也许是因为多次献上牲礼的缘故。
越是接近峰顶,声音就跟著减少。原本听见的虫鸣或鸟兽鸣叫声都像是窃窃私语般消失,只响起骚动不安的风声。
阿丽雅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看来,这里的确有什么……」
沿著背脊往上窜的寒意,显示此处的确是某种强大存在的地盘。
莉蜜丝单手持杖,提高警戒以备随时使用魔术。
离山顶还有段距离。藤堂拔出圣剑仰望通往上方的道路,阿丽雅对她补充说道:
「我想应该不是神祇一类,若是神祇之类的话应该会对地形造成影响。在我看来,恐怕是某种奸狡的妖怪。虽然那些村民的神情有些可疑,但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妖怪……是吗……」
藤堂至今打倒的魔物几乎都不懂人类语言。
听到这番话,她拿出收纳在魔导具里的盾牌握紧。
藤堂所知道的有智慧的魔物,就只有在贝尔大森林里看到的那只魔族。
尽管此时的藤堂实力已经比当时变强许多,但仍不敢确定能打倒那时看到的魔族。
一行人来到峰顶附近时,藤堂眯起了眼睛。
「……有血腥味。」
「……是。」
听藤堂这么说,阿丽雅也轻轻点头,视线锐利地望向山顶。山路树木稀稀疏疏,没有地方可供躲藏。虽然没有地方能让她们藏身,但也减少了遭受奇袭的可能性。
三十三人。这是村长告诉她们的,至今──大约十年以来被迫献祭的牲礼人数。其间听说也有路过的佣兵前去除害,但没有一个人回来。
藤堂反刍听到的情报,同时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并非恐惧,而是临阵兴奋而发抖。
没有圣剑艾克斯砍不坏的东西。莉蜜丝的火焰精灵魔术(Elemental Spell)一路以来烧尽了所有魔物,阿丽雅也跨越了在巨魔像山谷的战斗。
不,就算没有胜算,藤堂想必也无法冷漠回绝那位村长的话。
只因藤堂直继是勇者。
山顶上有个给人朴拙印象的石造祭坛。以石头削切组合而成的祭坛东缺一块西缺一块,要不是事前知道这里有祭坛也许就忽略掉了。
虽然不是多高的山,但没有任何东西遮蔽视野,往下可以看到整片绝美景观。
一行人走近祭坛。祭坛表面到处染上了暗红色污渍,感觉不到一点神圣气息。
至今藤堂多次造访过教会,那里总是有种彷佛能涤净身上污秽的特别空气。
藤堂不再去看饱经风吹日晒的祭坛,环顾四周。阿丽雅站到她背后,替她守卫死角。莉蜜丝用魔杖抚过祭坛的表面,发出沙哑的声音:
「什么嘛……根本什么都没有。」
藤堂正要回话时,忽然发现有某种黑色物体闪过树木的隙缝间。
她正要出声说话时,看见同一个东西的阿丽雅表情变得严峻。
「是索德熊。它们怎么会出现在离人类村落这么近的地方──」
听到这番话,映入藤堂视野的黑块有了形体。
看起来像块状物的东西是背部。那东西有著近于黑暗的黑色毛皮,它慢慢站起身来。
彷佛嵌在黑色毛皮里,散发昏暗光辉的一对金眼确实捕捉到了藤堂的身影。
看到那个蠢动的形体,藤堂声音沙哑地说道:
「……熊?」
「是魔物。小直阁下,请小心。它们──很强。还有这股血腥味──」
阿丽雅急急地说明。在藤堂的眼前,索德熊用它的双脚站了起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看起来像是一整块东西,是因为它全身为暗色毛皮所覆盖。它的站姿十分酷似于藤堂所知道的熊,但与熊不同的是,它即使双脚站立仍能维持安定的姿势,以及──从双掌伸出的长长刀刃(blade)般的爪子。
索德熊开始急速奔跑,用两条腿跑步的方式简直像人类一样轻快。
仅仅数秒双方的距离就被归零,这种预料之外的举动正让藤堂来不及反应时,熊爪已经高举过头。连咆哮都没有就直挥而来的爪子,由阿丽雅从中介入,用剑挡了下来。
雷啸的雷形优美剑刃与漆黑爪子互撞,火花迸散,响起爪子滑过剑刃之上的刺耳声响。
这幕光景让藤堂一瞬间僵住,阿丽雅一边拚命推回爪子一边吼她:
「小直阁下,索德熊是高等魔物!提高戒备!」
野兽举起另一条手臂挥来。这声警告点醒了藤堂,她用盾挡住了高举挥来的爪子。
沉重的冲击力传导至手臂,思维这才终于追上战况。
它身高将近三公尺,看不见感情的金眼俯视著藤堂。
「『火焰长枪(Flame Lance)』。」
莉蜜丝的魔法从侧面袭向它的身躯。索德熊像踏著舞步般,躲开了射来的鲜红长枪。
火焰长枪就这样通过魔物原本所在的空间,贯穿它后方的树林,烧光树木。
「它躲掉了魔法!」
藤堂呼吸急促,惊愕得睁大双眼,但仍奋力迈步向前一剑斩去。
面对这斜著劈下的一击,索德熊用钩爪来挡。留下少许的手感,漆黑爪子被圣剑砍断。剑的尖端顺势在右臂上留下浅浅伤口,黑色怪物惊讶得发出惨叫。
索德熊用人类般的动作抱住右臂像要护著伤口,用力踢踹地面。
掉在地上的石头飞过来,藤堂反射性地用盾去挡。这时索德熊早已脱离了剑刃的攻击范围。它从将近十公尺外的地方,用漾满愤怒的眼睛窥探著藤堂等人的举动。
藤堂从中感觉到了智慧,心生战栗。光是能用双脚站立都超乎藤堂的想像了,一头平凡的巨熊身手居然有如老练佣兵,更是令她惊愕。
「它是……什么东西……」
「是栖息于路克斯北部的固有物种。它们具有刀剑般的钩爪与高度智力,会袭击闯进地盘的人,是一种极度近似魔族的魔物。」
「近似魔族的……魔物?」
阿丽雅以浓黑野兽为中心,绕圈般的改变站立位置。她那完全不苟言笑的表情让藤堂倒抽一口气,紧盯著敌人问道:
「就是这家伙……要求牲礼?」
「我不确定它有没有那种智慧……但是,不是没有这可能性。至少这个等级的魔物不是村民对付得来的。不,就算是一般佣兵恐怕也──」
阿丽雅是第一次实际上对付这种魔物,但它的名称在军中是广为人知的危险魔物。由于地盘位于山中,这种魔物几乎不会在平原现身,但军方只要一发现它们的存在就会即刻发出讨伐命令。就连等级有所提升的阿丽雅,本来也不能跟这种魔物单挑。
持有圣剑的藤堂可以出其不意地一击打倒它,但对方如今已有戒备。
不过,她们绝非没有胜算。她们可是有四个人在。
阿丽雅用自然的步法移动到莉蜜丝前面,以免有个差错让莉蜜丝受到攻击。
这类有智慧的魔物总是能察觉出敌我的实力差距。然而索德熊似乎情绪激动,只是粗重地喘息著,明明右掌爪子被砍断了一半仍没有要逃跑的迹象。
其中有著深不见底的愤怒。空气中充满杀意,阿丽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索德熊用从那巨大躯体难以想像的速度接近而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瞬间拉近距离,高举挥下的爪子,藤堂咆哮出声展开了迎击。
§ § §
涟恩的街景与至今途经的城镇有著极大不同。
姑且不论发展程度,若要举出这座城镇的一个特徵,想必就是流经镇上的巨大运河了。
符合水都之名,纵贯城镇的运河与繁复奇异地扩展的水道上,无数的小舟络绎不绝。想在城镇中来回,走陆路还不如租船来得快。
不愧是精灵魔导师的圣地,镇上行人有很多都是精灵魔导师,而且是等级已高到能挑选精灵的魔导师。既然身为精灵魔导师,除非是像莉蜜丝这种特例,否则水属性以外的精灵自然也运用得来。这座久无船舶造访港口的城镇之所以还能免于毁灭一途,或许正是因为这些魔导师尽力相助。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镇上没有值得注意的气息喔。」
我绕了整个镇上一圈,忽然有人从后面叫住我。虽说我也没有太紧张,但竟然完全没感觉到气息,真是令人害怕的气息隐蔽能力。
发出声音的人──桑妮亚就这样走到我旁边。
帽兜已经拿掉了。银白狼耳彷佛在确认状况似的不停摆动。
「是吗……有看到兽人吗?」
「兽人魔导师非常少见所以会很显眼,我没看到。也没有黑暗眷属的气息,或是敌意的气味。不过神殿的状况就不知道了。」
「有发生什么危险事件吗?」
「在这个时局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我没看出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来到城镇还没过多久,她却好像已经大致调查完毕了。
有著一技在身的斥候做起事来,有时甚至厉害得像变魔术。桑妮亚不但已经调查完毕,还找到了没说要去哪里的我并向我报告,实在可怕。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语气轻快地说:
「魔族以及魔王的手下有种独特的气味,是一种好像要烧焦鼻子的味道。这座城镇没有那种气味,我觉得可以放心。」
我只有闻到海风的香气耶……要是有桑妮亚在,之前在巨魔像山谷不知道有多轻松。
「有例外吗?」
「要是我被魔法或药水消除记忆而没有自觉的话就难说了。但我觉得不用去考虑这种可能性没关系。」
「你说得对。」
涟恩不是知名的城镇,重要度远远不及巨魔像山谷。
换作我是魔王,大概也不会为这种地方分配兵力。
「有什么异常状况,该通知我就通知我。」
「遵命,老大。」
桑妮亚满怀自信地答话。听布兰说她们两个加起来才能独当一面,看样子桑妮亚真正擅长的并非战斗能力。
这样的话身为专业斥候的菈比更不知道调查能力有多强,真令我期待。
「那……老大,菈比她们什么时候会到?」
「因为藤堂他们顺道管了点闲事……」
爱蜜莉亚向他报告,说藤堂等人似乎答应要去讨伐什么可疑的山神。
她说菈比表示没有强大魔物的气息,所以我没在担心,但何时会抵达要看他们的进度而定。
「等解决问题并越过山岭之后,应该再十天就会到了。」
「那很快嘛。」
桑妮亚立刻回答。我有点不放心爱蜜莉亚与菈比这对搭档的战斗能力,但看来她很信任菈比。我倒是担心得不得了,也许我该跟她学学。
「得看山神是什么样的东西。视情况而定可能必须下山走别条路。」
听我这么说,桑妮亚摇摇尾巴露出不解的表情。
「嗯──反正八成是魔兽,再怎么厉害也就魔族嘛?不是菈比的对手。」
「先不说魔兽,她对付魔族应该很吃力吧……」
混血兽人的体能优势,面对魔族可以说等于没有。
更何况桑妮亚也就算了,菈比就种族而论,耐力与肌力都远远劣于银狼族。
虽然我对菈比要求的不是战斗能力就是了。
听我这么说,桑妮亚眨了几下眼睛,偏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来:
「不会啊,菈比的话没问题啦,她可是比我厉害呢。老大你把『迅雷』当成什么啦?」
§ § §
好强大。藤堂把心里的印象全化作气魄,挥剑杀敌。
第一击的时候她是心存困惑。但如今重整态势正面迎战,仍然觉得对手够强。
浓黑野兽的低吼声与藤堂的粗重喘息互相交错。它那金瞳紧瞪著藤堂。
剩余的左掌爪子与圣剑交错而过。可能是仅仅一击就感觉到了武器的落差,爪子改用横扫的方式直取圣剑的剑脊。豪壮臂膀把剑扫开,面对传来的惊人力道,藤堂一边后退一边卸力。
所幸第一击就砍断了右掌的一半爪子,而且她们人多势众。
「我来保护莉蜜丝!」
阿丽雅按照自己的宣言,让莉蜜丝躲在背后。她将剑举至正眼位置,对魔兽做牵制。莉蜜丝在她背后闭起眼睛,小声念诵咒语。
魔兽的凶狠大眼来回瞪向藤堂、阿丽雅以及她后方的莉蜜丝。
那双眼中交杂著敌意与智慧。魔兽的视线集中到藤堂身上,受伤的右臂伴随著轰然巨响高举挥来。霎时间,悄悄绕到它背后的古蕾莎大大一跃。
她手里握著与娇小身躯差不多大的巨大钝器。换成藤堂连拿都拿不动的战锤(War Hammer)被轻而易举地挥动,砸在眼前的野兽身上。
索德熊到最后一刻才发现,急忙调转身体,但古蕾莎照样把它的身躯捶向地面。
只听见一阵皮肉与骨骼的挤压声,庞大的质量让索德熊发出惨叫。
这时莉蜜丝的咒语已经完成。
藤堂与阿丽雅有默契地察觉到了,离开原位一步。野兽一边痛苦喘息,眼睛一边捕捉到莉蜜丝。
无数火球飘浮在莉蜜丝的四面八方。莉蜜丝高高举起魔杖,往下一挥唱诵道:
「『迅袭火焰(Rapid Flame)』。」
火焰如枪弹般射出,追上急忙退后的魔兽,第一击就命中了它的下巴。
随著一声闷响,庞然巨躯在冲击力道下一瞬间浮空,但攻击还没结束。飘浮于莉蜜丝周围的其余火弹接连袭向那庞大身躯,不断重击臂膀、双腿与下巴。
全身遭受到只消一击就能烧尽低等魔物的火焰炮弹,索德熊摔倒在地。
火焰炮弹消失,留下火药般的焦味。黑色毛皮各处被烧得卷曲,但黑色巨块还在动。
莉蜜丝发现所有火焰炮弹都被它的毛皮弹开了,不禁倒抽一口气。
「……!」
「莉蜜丝,继续追击!」
有造成伤害,但不是致命伤。
阿丽雅大吼的同时往缩在地上的魔兽踏出一步。藤堂配合她这动作踢踹地面,从侧面发动攻击。莉蜜丝开始唱诵咒语,决定这次一定要焚尽其肉体。
魔兽慢吞吞地起身,发出令人心惊肉颤的咆哮。面对震撼空气的骇人咆哮,藤堂用一股气势将其震回。这点程度的咆哮,比起在巨魔像山谷受到的攻击根本不算什么。
斜劈而下的剑被索德熊扭转身躯躲掉,然而剑锋却稍微割伤了它的毛皮。魔兽的表情歪扭起来,黑血四处飞溅。它往后退,却不知阿丽雅已经等在那里。以流畅华丽的动作施展的雷闪一击,被紧急往上一挥的钩爪挡住。
无论是速度或臂力都是索德熊占优势。但是不管有多大力气,在应付攻击时就是会有破绽。它想后退,但是把战锤当小树枝一样挥动的古蕾莎正等著它上门。
正在缠斗之际,莉蜜丝的咒语再次完成。
「『火焰之剑(Flame Sword)』。」
如红莲般燃烧的火焰巨剑,往索德熊当头劈下。
一行人小心谨慎地包围著那庞然大物。在藤堂的眼前,魔兽彷佛失去平衡般倒向了地面。
它的毛皮多处被烧成焦炭,并带著穿刺伤痕。地上有一片飞溅的新鲜血迹。藤堂放下沾满鲜血与油脂的圣剑,看著它那连临死惨叫都没有就不再活动的模样,呼吸才终于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著瘫在地上的尖锐长爪喃喃自语,声音微微颤抖。
「好可怕的怪物……」
「幸好第一击就拿下了一边爪子,它锋利到都能当成刀剑素材了。」
阿丽雅带著仍然僵硬的表情回答。百闻不如一见,这头魔兽的确可怕。
假如没能在第一次出手就给予伤害的话,她们说不定也无法全身而退。
「本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熊……」
「毕竟看起来就是头野兽嘛。听说在情报广为人知之前,这种魔兽曾造成大量人命伤亡。」
「……好吧,总之这样就放心喽。」
许久没有连续施展魔法的莉蜜丝,脚步有点不稳地拈起索德熊掉在地上的钩爪,把它捡起来。被血弄脏的长爪感觉阴森恐怖,看起来就像受到诅咒的剑刃。
「这里既然是索德熊的地盘,应该不会出现其他魔物……我不认为会有更强的魔物栖息于此。」
「那就把尸体带回村子吧。」
藤堂伸手碰触索德熊还有余温的尸体,收进魔导具里。
她环顾周围,但没看到牺牲者留下的陈迹一类,只有索德熊流出的血与战斗的痕迹。
「……回去跟村子报告这件事吧。」
「……嗯。」
藤堂盯著小祭坛看了半晌,然后在阿丽雅的催促下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村子里,首先感觉到的是气氛的变化。但是,不是好的变化。
虽然她们当初造访村子时就感觉到一种郁闷的氛围,但现在二度造访,感觉更加阴郁了。
擦身而过的村民看到藤堂等人的模样,都睁大了眼睛。那种表情并非喜悦,而像是纯粹感到吃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去找村长吧,他们应该也在等我们。」
一行人快步前往村长的家。再不快点,说不定人家已经把牲礼准备好了。
她们抵达了位于村子深处的村长家。那房屋小得可怜,实在不能称为大宅。
周围可以看到一些村民远远偷看宅第,简直像在监视一样。
藤堂一看向他们,那些人就别开目光。比起最初造访村子时的态度,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鬼鬼祟祟。
她们敲敲看起来很坚固的门。门立刻就开了。
一位陌生少女从门缝间露出脸来。她年纪大概跟莉蜜丝差不多,有著暗褐色的头发与不像村姑的雪白肌肤。眼瞳呈现宝石红,但最醒目的是其他部位。
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耳朵,垂落般的长在她的侧头部。少女似乎并不介意被藤堂盯著瞧,露出满面笑容转头看向背后。长至膝盖下面的裙子轻柔地摇动。
「爷爷!藤堂先生回来了!」
「爷爷……?」
听到她的声音,村长从后头现身了。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跟他将活人献祭之事告诉藤堂时并无二致,但两眼却惊人得无力。怀疑的眼光注视著藤堂一会儿,然后急忙抬起了脸来。
村长还来不及开口,少女已先抓起藤堂的手臂,请她们进入家中。
村子入口只有村长、少女以及藤堂等人。
太阳还高挂在天边。只要加紧脚步,今天之内应该就能下山。
「我们真的很感谢藤堂先生。因为这次原本……是该我去山顶的……」
「不会……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
「要是能提供点谢礼就好了……只可惜我们村里什么都没有……」
「索德熊的素材可以卖到好价钱,你们不用在意。」
阿丽雅回答。她的眼睛对准从刚才到现在都好像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村长。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了,原本似乎将成为下一个牲礼的少女──说是村长亲戚的少女拍拍村长的肩膀。村长简直好像吓到似的浑身抖动一下。
「喏,爷爷也来好好跟人家道谢!」
「呃……你、你说得是。这次真的让各位费心了。」
藤堂以狐疑的眼光看著这幕光景,但看到少女对著自己露出楚楚可怜的笑容,便决定不再多心。
可能是对于想拿少女献祭的事感到心虚吧。
「那么,我们还得赶路……」
「好的,祝藤堂先生你们一路顺风。」
听到藤堂的话,少女就像祈祷般合起掌心,十指交扣著回答。
一行人离开村子走下山路。
藤堂一边砍倒出现的魔物,一边回想起村子的事,脱口说道:
「……真是个奇怪的村子呢。」
「……的确……」
虽然是个小村落,但比起至今造访过的村庄,总觉得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至今保持沉默的莉蜜丝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脑中浮现最后现身的那位牲礼少女。
「……她……是兽人呢。」
「是啊,真难得会在这种村子看到兽人。」
少女有著平贴在头上的耳朵,以及有点不合村子气氛的开朗表情。
按照路克斯的法律,兽人绝非受到歧视的对象。
虽然不是,但他们的确罕见。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很多兽人与魔王军为伍。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边境,见到连在城市地区都难得一见的存在。
「她说她是村长的亲戚……真是太稀奇了。或许是在联姻之中混进了血统吧。」
「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光看年龄的话就像祖父与孙女,但容貌实在相差太大。
可能是在想同一件事,阿丽雅大大点了点头。
「是人类与兔人(War Rabbit)的混血呢。据说在兽人种当中,他们是投靠魔王麾下人数最少的种族。」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听说他们很多人性情胆怯,不喜欢与人相争,因而既不投靠魔王也不与人类为伍……」
「再来就是……容貌也是出了名的好看呢。好像说是和平的象徵。」
莉蜜丝补充说道。藤堂再度回想起少女的模样,觉得那纤柔的身材以及面露的天真烂漫笑容,看起来的确与世无争。
在那村子里完全显得格格不入。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当成牲礼。
藤堂针对这事想了一下,但最后勉强装出开朗的语调说道:
「……那么我们更得赶路了,就算是为了她也好。」
「只要翻过山岭就能使用马车,然后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抵达涟恩了。」
最后,藤堂回首瞄了一眼后方。
只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与屹立的山脉。早就看不到一点村子的影子了。
§ § §
等藤堂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外,菈比•夏托才叹了口气。
「真是,做这种事真吃不消。」
「噫……」
村长发出短促的惨叫,吓到腰都直不起来。菈比用深红眼眸蔑视他这副德性。
接著菈比看看远远包围自己的村民们。其中有几人用弓箭瞄准了菈比。
但那是白费力气。就算菈比的体能再差,也没弱小到会被门外汉的弓箭射中。
菈比露出扮演牲礼少女时没有过的嘲弄般笑脸,不屑地说道:
「真是个够恶劣的村子,竟然想利用那种怪物……难道说这就叫姜是老的辣?」
「不、不是……我是……」
「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因为这村子里根本没有小孩啊。真亏你有脸掰什么拿年轻少女当牲礼。」
对于这番话,村长哑口无言。面对杀死了曾经击退过多名佣兵的怪物,拖著需要双手环抱的头颅造访村子的菈比,他哪里敢说什么?头颅那副好像死得不明不白的表情,如今仍烙印在村长的脑海里。最可怕的是这女孩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强。
爱蜜莉亚调查了村子回来,面不改色地说:
「地下有个仓库,里面有疑似属于牺牲者的随身物品。」
菈比像是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在村长身旁蹲下,与他四目交接。
索德熊虽是凶恶的魔兽,但不具有向人类索取牲礼的文化与恶意。
夜半袭击菈比的索德熊,虽然是比她留给藤堂对付的那头大了足足三圈的怪物,但终究是同一种生物。活人献祭的说词摆明了是胡扯。
既然如此,村长为何要向造访这个村子的人提起这件事?
「唉,其实看到巢穴里没留下遗物就大致猜到八成了。」
佣兵的装备价格昂贵,有些物品的价值甚至随便都能盖一、两幢豪宅。武器不用说,甚至有很多人会携带不占空间的宝石等等,足以构成诈骗的动机。佣兵不可能会输给一般村民,但如果有怪物能代替村民解决他们则另当别论。
总归一句话,勇者的旅途当中不可能那么刚好碰到怪物要求牲礼的村子。比起那种可能性,人类的恶意才是随处可见。
遭到菈比淡定地逼问,村长颤声说道:
「饶、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起意……」
对于这句话,菈比用食指抵著嘴唇像在想事情。
「……的确……实际下手的是魔兽,按照王国法律或许无法问你们的罪。」
真要说起来,旅人在旅途中失踪本来就不是稀奇事。只要没有目击者,事件就不会曝光。
看到菈比的神情,村长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用一副窝囊的表情磕头求饶。
「这、这样吧!拜托,我把捡来的东西全交给你们。求求你……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菈比露出深思的神情,但半晌过后微微一笑。
「嗯…………………………不行。」
「……欸?」
村长面露哑然无言的表情。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沉甸甸地滑开,滚落到地上。那具身躯过了几秒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喷出鲜血。
菈比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刃长约三十公分的柴刀。
(插图007)
村长的头颅滚动了一段距离。看著那颗挂著呆愣表情的脑袋,爱蜜莉亚皱起眉头。
「下手……还真果决呢。」
「遗物全由我们收下是理所当然,因为死人不需要那些东西。再者,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必须斩断祸根。我没桑妮亚胆子那么大,所以后顾之忧要全数清除乾净,不留一点残渣。就算……对方只是小角色也一样。」
菈比之所以没解决掉小只的索德熊,除了是想确认勇者的力量,同时也是担心找不到目标会让藤堂在此地流连不走。
菈比了解自己的弱小。她的体能与感应能力都远远劣于桑妮亚,不像桑妮亚因为是强者所以能从容不迫。她为了活下去必须偷偷摸摸,利用可爱的容貌以及所有的一切,假扮成浑身发抖的弱者偷袭对手。所谓的迅雷,即为彻头彻尾的「暗杀者」。
箭矢伴随著惨叫声飞来。菈比用柴刀打落瞄都瞄不准的箭,奔向下一只畏怯的猎物。
既然长相已经被看见了,就一个人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