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走进终于开始习惯的教室那一刻,红莲感觉不太对劲。
「……那是楠木同学……吧?」
桃贝桃花躲在红莲背后,战战兢兢地小声询问。
会这样也是难免。无力坐在教室后面的少女,看起来就是个空壳。原本闪耀的金发变得骯脏,显得黯淡。
尤其她的双眼空洞无神。表情愣得像被出货的小牛,嘴唇半开,浏海处处是分岔。乾裂的嘴唇也令人无比痛心。
制服部分,则是几乎等于全裸状态硬是披上外套。
没有穿衬衫跟裙子,只穿著外套几乎全身裸露的模样,原本应该会是相当煽情的景象。不过,看见她自暴自弃似的无力坐著,并不会怀抱那样的欲望,而是彻彻底底的──为她感到心痛。
「……好过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桃花声音颤抖。
红莲摇摇头说:
「天知道。既然不知道,就直接问问看吧。」
「咦!」
红莲在教室前进,毫不犹豫地走到枫身边──此时围观群众一阵骚动,听来有如潮水。
「……碎城哥打算落井下石吗?」
「毕竟第一天就找人家对战,最后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看她那样,我看是没救了。没戏唱了。」
「她变隶生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很脆弱了。还抬头挺胸的时候是很漂亮啦,但是落魄成那样,也不想再跟她有接触了──」
「可是,也算是她活该吧……那家伙之前烦都烦死了。」
「以前真的是什么事都想管。自以为是大家的老大还很嚣张,现在变这样是遭天谴啦。」
周遭响起像是故意给当事人听见的嘲笑。除了红莲、可怜跟桃花以外,不分男女,几乎所有人都在闲言闲语。红莲对这些杂音嗤之以鼻地说:
「楠木,你这打扮还真夸张。多少遮一下啦。」
「没关系……反正本小姐已经不乾净了。想看就尽管看吧。因为不管再继续……再继续被玷污到什么程度……都……无所谓了……」
枫彷佛听到好笑的笑话,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她的眼神不带半点笑意,宛如幽灵的那张脸虽然朝著红莲,却完全没看著他。
视线朦胧。她的双眼没有聚焦。枫大概连跟自己说话的是红莲都不知道,而她对红莲露出那张毫无感情,几乎要崩坏的面容时,红莲反射性地伸出手。
「──快点醒醒,你这笨蛋。」
「噫!」
红莲像雕那样强而有力地用拇指跟食指提起枫的下巴。逼她跟自己四目相交,并对她投以带有感情的眼神,那双眼就随著屏气的声音动了一下。
「……碎城……红莲。你找本小姐要做什么?想嘲笑本小姐丢人现眼的模样吗?」
「才不是。一早就看到一个人露出很让人恼火的表情坐在那边会碍到我啦……过来。」
「噫!」
红莲抓住枫的手腕,粗暴地逼她离开座位。红莲抓著她的手,看了看周遭,然后看向愣住的桃花跟可怜,直截了当地说:
「抱歉,第一堂课我要跷掉。跷课在这座学园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是的。学生没有义务必须现场听课。请您慢走,哥哥。」
「好。虽然会麻烦到你,不过你就帮我照顾一下桃贝吧──过来,楠木。」
「等一下……住手!你要带本小姐去哪里?不要!放手……!」
「啊~真是的。挣扎得这么大力……明明刚才还像个死人一样……哼!」
「呀啊啊啊啊啊!」
红莲嫌拉著挣扎的她走很麻烦,就把手伸到她的腋下抱起她。红莲就这么像是把她当行李一样抱走,光明正大离开教室。
红莲对自己的体力并不是很有自信,却觉得枫抱起来轻得夸张。飘散微微汗味的身体非常瘦,可以感受到她这几天过得很不健康。
「不要……不要……!」
枫大概也没力气挣扎了。她已经无法多做抵抗,闭上肿胀的眼皮。红莲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著她,在走廊上前进。
现在是早上。即使没有义务来学校,走廊上还是有不少学生。抱著打扮裸露的女学生非常引人注目,马上聚集不少目光。
「喂,可以告诉我保健室在哪里吗?」
「咦……呃,那边走廊走到底,马上就到了。」
「这样啊,谢啦。」
红莲随便找个学生问路,默默行走一段时间。枫耐不住目送他们离去,还窃窃私语的学生的视线,便低下头来,泛红著脸把手环在红莲脖子上。
「……你……你打算在保健室……做什么?碎城红莲……!」
「不要每次都用全名叫我,这样很烦。你没怎么睡吧?再说,在有空调的学校穿成这样会感冒的。你至少去睡一下。」
「要……要本小姐跟你……睡同张床吗?」
红莲听到她怯生生询问的这段话,才察觉到她误会了,深深叹了口气。
「你再自恋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以为穿这样能吸引到男人吗?是要吓死谁啊。」
「……什么?」
「光是露太多就很让人没劲了,几乎快昏倒的女人我根本碰都不想碰。我会带你去保健室,纯粹是你这样很难看,还有担心你。」
「担……担心……?担心本小姐……吗?」
「担心你大概占三十%吧。剩下七十%是在担心别的事……我要你告诉我明明是学生,却想碰『黑暗对决』那种东西的笨蛋有什么企图。」
「那……那是……!」
原本犹如死人的枫脸上,恢复了些许生气。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这跟你没关系吧?」
「当然有。真是的,开什么玩笑。我开开心心的平凡生活里竟然出现像人口贩卖一样的隶生制度;还有只因为很擅长学校里的抢分数游戏,就打算挑战实战的笨蛋。有的没的狗屁事情接二连三地来……有人在我的生活圈里干蠢事,我会很困扰啊。那样心情会很差耶。」
红莲说著很自私的理由,把枫放到地上。枫无力地瘫坐在走廊上。
「你站得起来吧?你太重了,能走就靠自己的脚走。我们到保健室去。」
「太……太重……?你对淑女说这什么没礼貌的话……!」
「等你穿得像淑女一样了,再来跟我要求改善对你的待遇。你现在这样怎么看都是个变态。」
「这……这是……!是那女的……是那女的害的……!不是我自己想要……」
「这就是重点了。快说出来。时任美美对你做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你这样太霸道了。为什么本小姐非得告诉你不可……!」
「总比你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死在教室好吧。好了,快起来。」
「……!」
枫往上瞄了瞄红莲伸出的手。她的视线几次游移,在一段内心挣扎后才伸出手。红莲碰到她乾燥的皮肤,使力协助她站起身。
他在极近的距离下看见丰满的胸部摇晃。
没有内衣遮著,因而裸露在外的乳房超出外套遮蔽的范围,脚也是从脚底到大腿根部都是赤裸肌肤,这让枫连忙想要遮掩。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霸道呢。你平常有气无力的感觉,都是演出来的吗?」
「这可不好说。」
红莲冷淡说著,并拉起枫的手,带她到保健室。
目前保健室是自助式的。
不晓得是保健室的医生不在,还是根本没有──飘散著消毒水气味的宽广房间里,存放著大量用途不明的医疗机器跟药物。
房间内各个角落都打扫得很乾净,雪白到很刺眼。红莲让楠木枫坐上被帘子隔著的床后,就坐到隔壁床上,和她面对面。
「──下克上大挑战?」
听到彷佛益智节目的简陋名称,红莲皱起了眉头。
「对……昨天被带到学生指导室……经历一段难以言喻的暴力,跟言语上的羞辱后……本小姐用了最后的权利。」
下克上大挑战,就是失去所有GP,并缔结隶生契约的人,可以对主人挑战一次败部复活战──也就是最后的翻转机会。隶生会透过使用感质系统的「游戏」跟主人对决,只要获胜,就能得到一千GP,恢复正常身分。
「等一下。那接受对决的人不是没半点好处吗?」
隶生赢了,就能恢复身分。若主人赢了,也无法从隶生身上得到GP,所以没有什么像样的好处。要是主人拒绝,不就没戏唱了?
面对红莲的疑惑,枫遮著裸露的胸部跟脚,低头回答:
「对……下克上大挑战是学园施舍的唯一一次反抗机会。学园会保障隶生的权利,让主人不能拒绝接受挑战。」
「简直就像是德政令……这部分格外有些不太实际,是学校设置的防范措施吗?」
「……我想是。所以,时任学姊才想让本小姐用上这个权利。」
无法拒绝的逆转机会──只要留下这个能一口气翻转的可能性,就会直接成为弱点。
所以,时任美美才会用上几近拷问的手法逼迫人。她不会伤害刚成为隶生的人,而是让人感到畏惧,透过暴力把对方的心理状态逼入绝境,诱使隶生使用挑战权。
「她的目的就是迫使本小姐使用挑战权──这点本小姐已经看穿了。但是……本小姐已经无法忍耐,而且……也已经累了……」
大粒泪珠不断滑落枫的脸颊。
「本小姐已经走投无路了。下克上大挑战会在今天放学后举行……本小姐赢不过时任学姊。完全想像不出自己获胜的光景。不只情报不足,能作为武器的资产也全被抢走……」
一无所有。不可能赢。正因为如此,她才打算忍耐到发现机会的那一刻。她原本打算在找到打赢时任美美的机会,也就是成功下克上的关键之前,就先当她的隶生静待转机。然而现在──
「……本小姐已经失去一切了。不只是长时间赚下的GP,还有本小姐自己的资产,再这样下去会连家里跟父母的资产都被抢走……!」
「所以你才对她提出挑战是吧。用你最后的权利──提出下克上大挑战。」
「对……请尽管笑吧,碎城红莲。本小姐输了。本小姐已经挫折得无心抵抗,想彻彻底底输个一场,得到解脱。本小姐就是冒出这样的想法……才会……舍弃了希望……」
「是吗?……赢她就好啦。那样一切都会逆转过来。」
「请不要强人所难!她……时任学姊她太强了。就算本小姐赌上一亿圆的资产跟所有智慧,都没能赢过半次!」
「是吗?」
……一亿啊。那样有很多钱吗?
「你……竟然只说一句是吗!你是因为不知道时任学姊有多恐怖,才有办法摆出这么轻松的态度!她会精准看穿对手的内心……本小姐其实不太想相信有超能力那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但看到她那样的神力,就不得不相信真有其事。」
「不是只是因为楠木你太容易被看出想法吗?」
「用上感质巢穴的游戏可是在VR空间进行的耶!那跟在现实面对面的游戏不一样。虚拟化身几乎不会有表情变化,不可能透过表情猜出别人的想法!」
「哦,原来如此。反正也还是总会有什么办法吧。」
跟红莲对上眼的瞬间,枫忍不住一阵寒颤。因为她感觉到红莲傻里傻气的脸上,显现了不明的魄力。若有能称作「杀气」的感觉,想必就是像那样的气息。
这在当初的对决──也就是成为自己落魄关键的NG字句游戏里,也只显露出该形容是碎城红莲这个少年「本性」的冰山一角。
枫感觉到那种气息在蠢蠢欲动。
她感觉脊椎冻结,一如被蛇狠瞪的青蛙。
「原来你……也会露出恐怖的表情呢……」
枫的视线移开红莲的双眼,逃离恐惧。
「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吗?是你不会对本小姐这种小角色露出的真正样貌……简直就像童话里吃掉小女孩的野狼……」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了不起。顶多是找死尸来吃的鬣狗。」
就是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远离游戏。我想拋弃鬣狗的身分,当个堂堂正正的人类。」
「碎城……红莲……」
「但我办不到。我的『眼力』太好,无法假装没看见。我看见了我不做些什么,就会让一大群人遭遇不幸的未来。我没有乐天到这样还能悠悠哉哉享受『平凡生活』。」
「你……你在说什么?讲得好像你能动手处理一样!」
「我能。」
「咦?」
「是叫时任美美对吧?凭那家伙的实力,要输给她还比较难。」
这句话极为傲慢。
红莲在输个精光,被夺走一切的少女面前断言能够打赢她的敌人。这究竟是单纯挑衅或炫耀,还是暗藏其他意图?
楠木枫无法理解。她完全无法理解碎城红莲的意图。面对不知所措的她,红莲随著短短一声「嘿」离开床,站了起来。
「现在我知道这整件事的详细了。下克上大挑战是什么时候开始?」
「预……预计放学后……在感质巢穴执行。详细时程你可以看感质巢穴的使用预定表……」
「原来用学生手册程式就能看啊。明明要赌上人生,却还是墨守成规成这样,有够蠢的。」
红莲事不关己地说完,就把脸逼近枫。
双方吐出的空气相互交融,在这段几乎要接触嘴唇的近距离下,枫再次为那双「眼」看得入迷。受到那双强而有力的眼瞳蹂躏,枫彷佛中了定身术,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你……你想要……做什……么……?」
「这跟你无关。我只是自己想要跟你的主人对战罢了。我才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的身家权利还有命运会怎样。不过,我就是……」
觉得很不顺眼──红莲说道。
「像是把『黑暗对决』弄得没那么正式的残虐系统。半吊子的救赎跟希望,几乎跟霸凌没两样的愚蠢体制──这个学园的所有东西,我都看不顺眼。」
这并非善意,也非自以为是的救赎。
是单纯觉得不顺眼,就想痛扁一顿的──暴力。
「认识的人在我面前变得一脸死人样被性骚扰,感觉很差;看你精神崩溃到像个废人一样坐在那里,饭也变得很难吃,搞得我的平凡生活都泡汤了。这样我很困扰啊。」
「对……对不……起……?」
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在红莲的气势震慑下就忍不住道歉。
「既然弄得你要道歉,那就别自暴自弃。露出你这种表情的家伙我看过太多了。五年来,我日日夜夜都会看到一堆这种人。你这样会害我脑袋里闪过被我弄到崩溃的家伙的脸啊。」
说出这番话的红莲,「眼睛」跟那时候一样。
枫输得体无完肤时的表情,让红莲一瞬间看见败在自己手上的男人的脸──
红莲转过身,背对僵硬到犹如冻结的枫。等她回过神来,手已经朝著打算直接离开保健室的红莲背影伸出去了。
「请……请等一下。那本小姐该做什么……?」
「你就先睡到放学吧。让身体好好休息一下,养好有办法汪汪叫的力气。」
「什么……?」
「闭上嘴,去睡觉。知道了吗?不准顶嘴──乖乖照我说的去做,败家犬。」
「……!」
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想相信傲慢无礼的这番话?
为什么会想要乖乖听从高傲的话语?在满是不安与绝望的心中逐渐高涨的激昂、安心感,以及不可思议的安稳情绪又是什么──
虽然楠木枫不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知道了……那个,你……打算做什么?」
听她战战兢兢询问,红莲哼了一声。
「我要去理事长室──去痛骂那个让我转进这间差劲至极的学园的混帐。」
红莲把愣住的枫丢在保健室,往走廊走去。
*
「现在已经是早上班会结束的时间喽。你在做什么呢?红莲。」
面对破门而入的红莲,狮子王创芽故作姿态地说道。
理事长室还残留著些许早晨气氛。
空气中有淡淡烟雾,大概是刚才创芽在抽菸。
看起来没有在工作,只是躺在蓬软沙发上休息的理事长──狮子王创芽并没有显露慌张模样,悠悠哉哉看向红莲。
「你对这个学园的系统有什么想法?」
红莲没有半句问候,直接俯视躺在沙发上的男子问道。
创芽露出柔和笑靥,轻轻用手指抬起帽沿,仰望红莲。
「你说『有什么想法』,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你对连身为人的权利跟尊严都会被轻易拿去买卖的现状有什么想法。」
「你对这个有什么不满吗?你应该很习惯了吧。」
「是啊,你说得对。我习惯了。就是因为很习惯,才觉得不爽。看到有人把根本也不懂现实有多可怕的蠢小鬼推落地狱,我哪沉得住气啊。」
「嗯……不过,现金GP化是在学生的要求下开始实施的。而且,这年头是『游戏』实力有多强,社会地位就有多高。」
理事长语气极度平淡地说著。
「而教育学生这个社会的可怕与美好,就是我们狮子王学园的作风。我不是这么说过了吗?」
红莲大步走向沙发。他用穿著室内鞋的脚狠踹被理事长当作枕头的扶手,脚几乎要踹到创芽的头,就这么单脚用力踩在沙发上,一边说:
「……真教人看不顺眼。」
被夺走重要事物的人。赌上人生却输掉的人。
这两种人红莲都看过。
自己一直都是掠夺的一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被夺走重要事物的人有多绝望跟痛苦。
「大家都说赢了就会很爽快────说什么蠢话。」
理事长脸上挂著微笑。即使红莲的鞋子就在眼前,依然面不改色。
「一直赢的人,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又不是毁了无怨无仇的人的人生,还能从中取乐的嗜虐狂。」
「是觉得有罪恶感吗?不过,你也无法故意输掉。」
「废话。我故意输,就是我帮忙的这一方出事。到头来还是一样会有人送命,怎么做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
「所以,我才会离开那个世界。我不想输,可是也变得不喜欢赢。我不想看输到毁掉人生的人变成废人的模样。也不想看那些垃圾赢了就得意忘形的嘴脸。」
「五年来不曾吞败的最强玩家。能拿下绝对胜利的门票──被被人这么形容的你得出的就是这种结论?你的意思是不想再被当作单纯道具,替委托人拿下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这样有什么不对?道具也是有感情的。就算只是为了这种目的才被制造出来──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
「我了解你的心情,还有你舍弃游戏的动机了。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你底下的学生会想碰『黑暗对决』。老实说,如果他们只是想用GP这种这座学园才会用的货币玩抢分数的游戏,我根本无所谓。」
若只有GP流动,不会对外面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出手收购企业跟打黑暗对决的主意,就另当别论了。
再加上还只是高中生的人有可能会毁了前途,就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你想要我阻止他们吗?」
「对。以你的身分,有办法出面阻止吧?」
「是有办法,但我不打算那么做。因为我们学校重视学生的自主性。」
创芽冷冷把话说死,没有商量余地。
「输家会化为血肉,壮大赢家。变得强悍壮硕的狮子被放到野外,想必会选择继续战斗下去。被塑造出来的赢家会成为国家的财产,让国家变得强大。」
「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就好,根本不会在乎有多少只兔子被吃掉……是这个意思吗?」
「著实令人痛心就是了。」
──红莲很想大骂「开什么玩笑」。
红莲表露内心愤怒,依旧躺著的理事长则是伸个懒腰。他的浏海垂了下来,躺在柔软扶手上的头躺得更深,同时仰望的双眼与俯视的双眼之间迸出火花。
「我喜欢欲望。一个人贪得无厌或是欲望深沉,真是再好不过了。年纪轻轻就想进入社会好好活跃一番,不也是件很棒的事情吗?黑暗对决也只不过是更进阶的手段罢了。」
「看来你不打算阻止学生会是吧。」
「当然。你看不惯的话,就亲手去处理这件事情吧。」
靠红莲亲手处理。也就是靠游戏的结果来解决。
意思就是,只能由红莲来清理眼前骯脏又碍眼的事物,没有其他方法。
「居然让我来读这么莫名其妙的学校。我会恨死你的。」
「要恨就恨吧。我倒是由衷为你能来就读这座学园感到高兴呢。」
「……去你的。」
红莲小声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背对理事长。
他离开理事长室,用力关上门。红莲让门发出巨大的「砰」一声泄愤,并长按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数位学生手册的HOME键。
首先是确认校内社群网路的私人讯息。新讯息是数分钟前传来的,寄件人是坐在后面座位那个爱说话又落落大方的臭帅哥──白王子朝人。
『嗨,红莲。听说你把楠木同学带出场还一起去保健室,是真的吗?』
红莲瞪著笑眯眯的大头贴照,用不熟悉的动作回覆讯息。
『你知道叫时任美美的家伙在哪一班吗?』
完全不回答提问,用新的问题回应问题。就在红莲觉得这样能得到答案就是个奇迹时。
『时任学姊是二年级的,二年二班。她第一节课会来,所以人在教室。』
「……真的假的。」
几乎不抱期待的回应解决了他的问题,而且还是立刻回覆。虽然现在还不晓得是朝人闲得发慌,还是有什么隐情──
『谢了。』
『不客气──你在打什么主意?呵呵,好期待♪』
平淡简短的感谢,换来满怀期待的回答。
红莲有种好像朝人在自己耳边细语的错觉,一边觉得烦躁,一边把手机收进口袋。
虽然不知道二年二班的教室在哪里,但找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
『一年七班,排名二七○二名,碎城红莲。入室。』
──气氛不寻常。
在第二节课即将开始的这个时间。
红莲造访的二年级教室入口,只是简单拿起数位学生手册感应,门就轻易敞开了。
许多针扎般的视线聚集在擅自闯入的外人──红莲身上。
里头的异常氛围令红莲皱眉。
「这一班出席率异常的高呢。还有……这座位排法是怎样?」
就这几天的观察,会在上课时间来上课的学生不多。拿红莲的班级来说,就算只论第一堂课,出席率也是百分之五十上下。
但是,这里──二年二班,却没有任何人缺席,教室内坐满了学生,而且明明是下课时间,大家却是挺直著背脊,动也不动。
光是这样的景象,就已经够诡异了。不过,怪的不只这样。
座位的排列法有特别排过,学生的座位呈扇形排列,围绕著一个位子,就像演唱会会场的舞台。
扇形区的座位两旁没有空隙,全部紧紧贴在一起,看起来就如同客满的电车或养鸡场。所有人都跟楠木枫一样,脖子上戴著标有校徽的项圈──
「……你们该不会全部……都是隶生吧?」
「你再怎么问都没有用。因为他们全部是我的家畜。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在教室中心若无其事对红莲这么说的,是时任美美。
她一手弹响老旧算盘的珠子,身体靠在椅子上,用她穿室内鞋的脚不断踢腿,并转头面对红莲所在的方向,弯起嘴角一笑。
这时,突然传出一阵「啪唰」的水声。
她面前有张像是大玻璃桌的东西。是那张桌子突然倾斜,导致放在上面的宝特瓶茶倾倒。
「欸,你搞什么!两个小时就撑不住,你这张桌子品质真差。真是有够废的。这笨手笨脚的垃圾!」
「唔咕唔唔唔唔唔!」
「啪!」现场响起一道猛力拍打屁股的声音。
「噫!咕!……唔咕唔唔唔唔!」
「你叫什么叫?看一年级都被你吓傻了。你这张桌子真的很不像样!」
在她面前的桌子──其实是人,而且是女的。她没穿制服,只穿著内衣,带著眼罩跟口枷,被迫维持四肢著地的状态。
她背上还固定著一片很大的玻璃桌板。这代表一件事。代表她是「家具」。是人类外型的「桌子」。
(……真恶质的兴趣。)
红莲绕过「观众席」走近时任美美所在的地方,内心一阵不快。
她背上的厚重玻璃底下,可以看见那很有女孩子气的纤细背部与屁股的线条。她是个五官如人偶般端正优雅,看起来在受到呵护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女生。
本来应该不适合四肢著地背著厚重玻璃板长达半天。
实际上,地上也有从她皮肤上滑落的汗水累积而成的一滩水,跟从倒下的宝特瓶中洒出来的茶混在一起,把教室地板弄得一片湿。
「时任……美美……学姊。你在做什么?」
「你说这个?嗯~这景象对小孩子来说,有些太震撼了是吗?」
「与其说是震撼,应该说我都看傻眼了。一般会在学校搞SM吗?」
「怎~么会是SM呢!那是人类彼此之间做的事情。不可能会对家畜做那种事──欸,碎城红莲,你昨天晚上也看到了吧?」
被指名道姓地直言,红莲叹了口气。
「你果然有发现啊……我可以问为什么知道我也在吗?」
「进出教室跟特别教室的时候会有纪录。想偷偷干什么勾当的话,就记得花GP消除自己的踪迹。不过你也觉得昨天那样的光景很有趣吧?毕竟──」
时任美美──学生会的幼蛇咧嘴露出邪恶笑容。
「被你葬送的同学,像只猪一样裸著身体在服侍我嘛!你在置物柜里面有看清楚吗?我偶尔会在那里做那种事哟♪」
「是啊,托你的福,我看得很清楚。老实说只会看得很不舒服就是了。」
「看来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还是处男?你最好拋弃一些无聊的幻想,对你自己会比较有好处喔。」
红莲觉得这是无聊的挑衅。
这或许也是放任自己偷看的理由。她说偶尔会那样──就表示……
(「学生指导室」是陷阱吗?把新的隶生带去那里虐待,故意让去确认状况的人看自己在做什么,再加以挑衅──也是,正常人都会看不下去吧。)
这样就能理解为什么用来做那种残忍行为的房间,会可以轻易进出。
隶生的朋友或认识的人出手相救,就中了她的计。那样的人会为了救出隶生跟时任美美对决,然后时任美美就会再得到新一批名为隶生的奴隶。
「谁理你。不想被人看到,就乖乖把门锁好。」
「平常门都会锁著喔。虽然有人申请使用教室就解锁了。你也真的很笨耶,明明使用教室申请人的名字有隐藏,进出教室的纪录却藏都不藏。」
「……什么?」
「你不用假装惊讶也无妨。不过,被人看到会觉得丢脸的也不是我,是那只废物牛。唉,还真不想沦落成她那个样子呢──」
红莲眉头一颤。因为他觉得事有蹊跷,想问个清楚。但时任美美不顾想追问的红莲,继续窃笑著说:
「失去GP,发誓服从别人的家伙──也就是隶生,根本没有人权。他们包括人权在内的所~有权利都卖掉了,就是些人渣!」
时任美美说完,就拨弄手上的算盘发出沙沙声,敲著肩膀说:
「碎城,你也有养一只吧?你睡过了吗?要不要卖给我?虽然她的家产没有多少,不过长相跟身材倒是不赖。我愿意出高一点的价格跟你买。」
「你是女的吧?……买她要干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把她转卖出去啊。不惜花GP也想把出生豪门的女人、有门路的女人或是资产家的女人当作隶生的男人,多得数不清。当然,反过来的状况也是会有!」
她小声窃笑过后,就指向默默环绕著自己的同学。
「对了,那边一整排也全是要卖的。因为找不到买家,才想说至少当成家具来用。想要的话就说吧,我会用合适的价格卖给你。」
──她的神情完完全全就是大航海时代的奴隶商人。
是只把人类当作「商品」看待的表情。就算在买卖人口也丝毫不会感受到良心苛责,无情至极的行为举止就如同爬虫类。冷血的态度很符合「幼蛇」这个称号。
在她面前的红莲则是看了看害怕的学长姊,回答:
「很可惜,我没那种兴趣。」
「是吗……好吧,没关系。既然不是来找我交易,那你要找我做什么?我很忙的。」
「我过来只是有事情想要问你。我知道排名很重要,但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不论是你对这些人,还是对楠木做的那些事情。」
红莲瞄了一眼在对话期间也依旧支撑著玻璃板的「桌子」少女,如此询问。
「……你跟他们一样是学生吧?虽然赌上人生的家伙是很蠢,不过买下他们人生的也一样恶质。这座学园或许是治外法权,不过到了外面世界,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犯罪。」
红莲以感到有些无趣,又好像觉得无所谓的语调问。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你有办法干下这么狠的勾当?」
语气些微变得强烈。那是他内心存在少许的──
「时任美美,你──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怀著期待的这道提问,让时任美美陷入一瞬间的沉默。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噫!」
听到主人突然大笑,担任桌子的少女怕得出声。
美美不断大力踢腿,踢到少女的侧腹,当少女痛苦得开始颤抖时,时任美美捧腹大笑著说: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这是我最近听过的蠢话里面最蠢的一句了!你说良心?这个嘛,如果是小猫或是晴天底下的蜗牛那种弱小生物,我可能会出手帮助一下。毕竟我也不是冷酷的魔鬼。我当然有良心。不过,不过啊──!」
说著,她用力举起脚。彷佛钟摆摆荡的脚踹到「桌子」的胸部,让丰满的胸部像球一样大力摇晃,随后传出无声的哀号。
时任美美丝毫不关心「家具」会痛。她目中无人地笑著,并宛如在宣告死刑一般,把竖起的拇指转而朝下。
「这些家伙不一样!他们衔著金汤匙出生,过著无忧无虑的生活长大,而且是自以为自己在这座学园里一样是剥削别人立场的猪,一群臭猪。问我良心都不会痛?对待家畜才不需要什么良心。你白痴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曾对你做了什么吗?」
若是以前有结怨或被算计过,那会这样报复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么想的红莲开口提问,接著时任美美就困惑地歪起头说:
「没有啊。毕竟我一直都是赢家嘛。要我被这些臭猪养,那我宁愿去死。这些猪就是连寻死都不会,才会是猪。真的是群废物呢♪」
她反而露出有些开朗的笑容,让红莲清楚了解到她这番话是认真的。
「我家不是有钱人。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穷人家庭。不做点什么就会是人生输家,一辈子过著垃圾一样的人生。所以我才会来这座学园。」
「所以你才到处吃垮身家富裕的学生是吗……你这只是对他们有偏见而已吧?」
「是啊,就是有偏见。但是这样做实在是爽翻了♪杀爆这些自以为是狩猎兔子的狼,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猪,再把他们的血肉跟骨头都拿去卖掉,养成只会乖乖听话的臭猪。我可不会只把这段主从关系局限在这座学园里。被调教过的猪在毕业之后,也会一直是被我养的小,臭,猪♪啊~太教人兴奋了~」
「……你比我料想的还要有病。」
「那又怎样?……你可别说什么我这样很没人性那种无聊到极点的理想论喔。」
她的思想简洁明瞭,没有多余的无谓想法。
那她也不可能会感觉良心在痛。时任美美连自己的丑陋性格──也就是对富豪跟上流阶层的厌恶跟偏见,都能拿来利用。只要她还有那份几近复仇心的意志,应该都不会为自己对待隶生的态度感受到任何良心苛责。
「在这个社会中,实力就是一切。反正连棋盘上的战斗都赢不了的人,也无法在社会上的战斗里取胜。猪被赋予适合猪的人生不是很正常吗?我只是帮他们找到适合的人生罢了。」
这就是时任美美的战术。
这座学园很多资产家跟上流阶层家庭的孩子,藉由在这里把大批学生归为自己的隶生,彻底当作「物品」看待──把他们当作现在,以及未来的棋子利用。
恶毒、邪恶又狡猾,不把人当作人看。
红莲也很了解这样的思维──因为那就是在「地下世界」生存的理论。
「……这样啊。」
他露出看似受到打击的沉重神情,以听来感到痛心的微弱语气说道。
「你意外满听得懂人话嘛。这下你懂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了吗?」
「是啊……我很懂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红莲会有这种彷佛文字游戏的回答,是因为他放弃理解了。
时任美美被洗脑了。被践踏他人,并当作猎物的理论洗脑。被跟她痛骂的大富翁一样只想著剥削别人的邪恶想法洗脑。
(但就算跟她说这些──也没有用。)
这些话时任美美听不进去。不管红莲说得再多,也无法撼动她的内心。无法撼动她被这扭曲疯狂的「游戏」吞噬的心。
那么……
就只能用她听得进去的话,来和她对话。
「时任美美──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哎呀,你现在这样的表情不错嘛。很性感哟,小猪弟弟。」
红莲说出一件可怜听到会开心到跳起来的提议,时任美美则是以嘲笑回应。
「……不过,很遗憾。打爆F级的穷鬼也赚不了多少。想要我跟你打一场的话,我想想──你要不要赌上你的隶生?」
「很遗憾。那家伙不是属于我的。我也不打算拿她来赌。」
「是吗。你这男人真无聊,果然是处男──那么就找你妹妹来吧。如果你输了,就叫你妹妹来付你输掉的份。你同意这个条件,也跟统整AI申请过了之后,再来找我吧。」
「我不打算把可怜拖下水。是我个人对你看不顺眼。」
毫不掩饰的这句话,也是真心话。
「把人当作猪……把人当作物品看待的你实在差劲至极,很不顺眼。所以,我要打爆你。不论是谁遇到有碍眼的虫出现在面前,都会这样做吧?」
「……哦,你挺敢说的嘛。」
时任美美嘴唇发出「啾」的声响,彷佛喝水的小鸟,并仰望红莲。她没教养地粗鲁擦拭嘴巴,脸上浮现无畏笑容。
「那么你要拿什么来赌?话先说在前头,只赌小东西的对决我可不碰。」
「哦,简单来说,有好东西可以赌就好,对吧?──我赌GP以外的东西。」
「我对小鬼头的存款没兴趣。要赌现金,至少拿个一亿过来再说!」
说完,时任美美就把宝特瓶里的茶倒进「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而下一秒──
「哦,好啊──这样行吗?」
「噗呼!」
随著意料外的一句话拿起来的手机画面,让时任美美喷茶。
这让被踢到侧腹的少女顺势倒下,虽然玻璃板也掉下来发出破碎声响,可时任美美没有多余心力注意其他事情。
红莲给她看的东西,就是震撼到这个程度。
「──我有一千两百亿,这样不够吗?」
「啥!……这……等……等一下啦!呃,一、二、三……!」
红莲给她看的是一般的银行帐户资讯。是知名都市银行的网路银行画面。时任美美怀疑那会不会是假造的,或是自己看错,重复确认了好几次。
不过,那十二位数的数字并不是假的。若这是串无法信任的数字,那根本没有任何金融机构值得信任。红莲收起画面后,时任美美就像是狗看到有骨头一样站起身,同时担任「桌子」的少女也发出「呀!」的惊叫。
「给……给我等一下!再让我看清楚一点!」
「你也挺好上钩的嘛。这只是我所有帐户里面余额最少的一个──还有,你快从她身上下来吧。」
美美往前想要拿手机时压到了担当桌子的少女肚子上,红莲便轻轻推开她的身体。美美迅速从红莲手上抢走手机,并离开少女身上,全神贯注地看著手机画面。
她发出吞口水的声音,眼神开始冒出熊熊光辉。
「……这……这是怎样?你……是何方神圣?是石油国家的王子吗,还是哪个大人物的私生子?」
「怎么可能啊。那只是些无聊的打工钱。」
「这种像顶尖经营者的个人资产一样的大钱,怎么可能是打工钱啊!这可是有十二位数耶!」
「钱从哪里来的不重要吧。只要你能赢我,这些就是你的了。」
一千两百亿──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连时任美美都很难理解。她的资产虽然很多,却也不及这个金额。如果能彻底抢走这笔钱,那就赚翻了。
(这表示他有这么多的资金可以用吗?这家伙的资料、真实身分,还有──啊啊,为什么我没有先好好调查过!)
时任美美的脑袋高速思考,但表情完全不为所动。她保持彷佛当机了一样动也不动的扑克脸,仰望异于常人的转学生。
「真……真有趣。那……那……要是我输了,你又要我怎么办?」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
「啥?」
红莲语气平淡地讲出超乎美美预期的答案,低头俯视她。
「你就赌上你的财产、你的隶生、你的GP,赌上你在这座学园里累积下来的所有资产。我只要你在一次游戏里,赌上你拥有的一切。我不接受除此之外的条件。」
「……一次?你要在一次对战中赌上这么巨额的钱?你……是傻子吗?你脑袋有病吧?到底在想什么啊……!」
时任美美浑身发抖地仰望红莲。她原本以为红莲只是一般的转学生。靠金钱跟关系走后门进狮子王学园的学生并不少见。那些人大部分都会变成美美这种处于「猎捕」这一方的人的猎物,被吃得一点也不剩。
(……虽然他好像钱比一般人多了好几个位数,但其实也跟那些家伙差不多吧?)
时任美美很想这么认为。
(一千两百亿是笔大数字……!可以让资产变成现在的两倍以上……!有那么多钱,就可以提早接触「黑暗对决」,之后要用钱也会轻松很多!)
她的愿望单纯明瞭──就是想要「钱」。把存款数字提高到极限,利用金钱的魔力把被称作上流阶级的人──也就是不曾缺钱的天真千金大小姐跟大少爷打垮,并贬低成「家具」的行为,会让她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她原本预计还要再耗费一年,才能存到达成目的的资金。到时候就能把那个怪物──白王子透夜踢到一边,自己站上学生会的顶点,华丽地在表面与地下世界两边都闯出名号。
(我再也不会──)
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低头舔著鞋子的一对男女。对肥胖富豪拍马屁的父亲。只会以低姿态顺从别人的母亲。
极为丑陋的败家犬身影──
(──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只要想起那个画面,随时都能燃起斗志。
那是时任美美小时候的环境。她在把灵魂卖给金钱,沦落成道具的双亲照料下长大,不过她没有因此失去獠牙。自己的强大,以及强大根源的野心,就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物。
红莲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
不可能会知道。
即使如此──
「你想逃的话,就乖乖逃走也没关系喔。时任美美。」
却还是比任何人都要精准,比任何人都要傲慢地──
「你就把自己定位成不敢对有庞大金钱的人下手的人,平凡过完你剩下的人生就好。」
「……!」
深深挖开时任美美内心的伤口。
这时,美美察觉到红莲身上的变化。
(那眼神是怎样?是想用那双鲜红的眼轻蔑我吗!)
她的脸颊瞬间泛红。愤怒与亢奋情绪让她睁大双眼,伸出了手。美美稍稍踮起脚尖,抓住红莲的领口,强行把红莲的脸拉到自己面前。
「──我们来对决!对统整AI提出申请。凭学生会权限用最高优先度申请允许使用感质巢穴!」
『了解。』
才说完,机器语音就随即回应。她的数位学生手册开始进行复杂的处理程序,当肉眼不可见的资讯透过校内社群网路跟统整AI逐渐传播开来时,时任美美低声告诉红莲:
「我要毁了你,转学生。我是不知道你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过我要夺走你的钱,你的命──夺走你拥有的一切。」
「是吗。」
「对。我不会让你好过到只需要当家具──我要把你全身上下剥个精光,丢到关著欲火焚身的大猩猩的笼子里。」
美美露出凶恶神情,出口威胁。
「对决的时间就定在放学后──你可别逃跑喔。」
「当然。」
红莲简短回答,整理自己的领口。
*
「快起来,楠木同学──要开始了。」
「唔唔……嗯……?」
楠木枫在飘著淡淡消毒水味的床上清醒过来。旁边有人的手摆在她肩膀附近,尝试用力摇醒她。
耳朵听见吵闹的声响,跟走廊上如从屋檐落下的雨水般频繁的奔跑声,也感受到身体不断晃动。睡昏头的枫感觉到这些刺激,发出「嗯……」的声音,并坐起身。
「请用。」
「……咦?」
「请擦一擦嘴角……那个,口水……」
「!」
还没看清楚递出手帕的人是谁,手就先动了起来。枫连忙擦拭嘴唇,抹去自己熟睡的证明,而她还来不及松口气,身边的人就拉起她的手。
「你好像睡得很饱呢,楠木同学。那么我们走吧。」
「什么?碎……碎城……可怜?你为什么会在本小姐的床旁边……?」
「这里不是你的寝室,是保健室。任何人都可以出入这里吧?」
可怜抓著枫的手冷淡回应,枫才终于想起自己身处什么状况。
「记得本小姐是……被那个男的,被碎城红莲说要好好睡一觉……」
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在这里睡觉。
碎城红莲──那个让人搞不懂是温柔体贴还是无礼,又或是傲慢还是低姿态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枫敌不过他霸道的态度,被迫躺上床睡觉。
(……最近完全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沦落成隶生,被赶出宿舍房间后,她就被强制到成为她主人的时任美美分配给她的大房间,跟其他女隶生挤在一起睡觉与生活。
大家彼此都累瘫了,没有任何对话,每天只是裹著薄薄的毯子在跟地板没两样的垫子上睡觉。就算偶尔会突然失去意识──也没有得到足以除去疲劳的睡眠。
(可是今天……是因为那个男的……)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命令自己睡觉,这一觉带来了惊人的休息效果。到先前为止都还留在脑袋里的疲劳减轻,感觉原本朦胧的思考也变得清晰。
枫不经意看往时钟。她睡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不是中午,而是放学后了。她从床上起来,用脚尖寻找鞋子时,可怜就动作俐落地把鞋子拿到她的脚前面。
「楠木同学的室内鞋在这里。请赶快准备离开。要来不及了。」
「谢……谢谢……你。可是,你说会来不及,是会赶不上什么……?」
枫搞不清楚现下状况,总之先用她赤裸的双足──穿袜子的权利也已经卖掉了──直接穿上室内鞋后,冷冷俯视她穿鞋的可怜递出数位学生手册。
「比起由我来解释,直接看校内社群网路应该比较快。请看看时间轴上的讯息。」
「这是本小姐的……什么!」
被递到眼前的画面上显示了非常多的通知。大量新讯息淹没整个画面,毫不间断地持续更新。虽然无法读完像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每一则讯息,不过那些大多在谈论自己,以及──
「……碎城……红莲?」
频繁看见意料外的名字,令枫不禁惊呼。
「对。时任学姊对哥哥提出了『游戏』的对决申请。等一下就会在感质巢穴展开对决。请赶快准备动身,你也是赌博的筹码之一。」
「本……本小姐也是?这是怎么回事?碎城红莲到底拿什么来赌?」
「──赌的是拥有的一切。」
可怜直截了当地回答陷入混乱的枫,彷佛只是件平凡无奇的事情。
「时任学姊赌上她自己拥有的所有GP,跟自己身为狮子王学园学生的各种权利跟所有隶生的契约。哥哥则是赌上价值对等的现金,一千两百亿。」
「什么……?」
事态过于夸张,让枫讶异得说不出话。
一千两百亿,一千两百亿,一千两百亿。挂在嘴边说是很简单。
不过论有没有办法确实想像那样的金额有多庞大,大概就没办法了。身为知名总承包商企业家族成员之一的她把所有得到的权利拿去担保,换到的资产也只有那笔钱的一千两百分之一。
「喂,你看到那个了吗?──是真的有那么多钱啊!是真的!」
「一长排学园的运钞车从银行把钱载过来……太猛了!太猛啦!」
「要把那些钱全部赌在这次的游戏上是真的吗?快点,快去感质巢穴!去观战!」
枫听到激动不已的男学生讨论的声音,连忙看起数位学生手册。把时间轴往回拉一下,马上就找到了。只有学园相关人士能浏览的上传空间里公开了几个学生拍下的照片,照片里的是戒备森严的运钞车跟配带武器的保全。
他们排成一列,像接力传水桶那样把硬铝合金的箱子搬进感质巢穴──也就是举行「游戏」的会场。
在赌博筹码几乎全面数位化的狮子王学园里,这样的状况可说是极端异常。
「在『黑暗对决』中,数位化的资讯是不受信任的。」
听到可怜的细语,枫颤了一下。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黑暗对决』中,玩家必须确实履行契约。因为要尽早交付赌金,所以哥哥也保有能马上动用的资产。」
「那……那是一千两百亿耶!那个男的……碎城红莲有这么大笔钱……?」
「以哥哥能动用的金额来说,这样还算少的。虽然理事长好像有协助搬运现钞,不过不用半天就搬完,还算好搬的。」
「什么……」
莫名其妙。枫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睡觉的时候掉到梦幻国度里。
碎城红莲赌上可能比枫的性命还要值钱许多的高额现金,准备跟时任美美对决。跟那个把枫打得体无完肤,还夺走她一切的幼蛇对决。
她不懂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黑暗对决」──连她都只听过名称的,国家与企业用来一争高下的现代战争。若可怜说的都是实话,那红莲搞不好还多少接触过黑暗对决。
就在枫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的时候,心跳忽然加速。
感觉就像被人拿钞票用力打脸。
明明被人全力夺走拥有的所有事物,还被当作赌博的筹码之一,却不知道为何冒出这样的感情。
「难道……他是为了本小姐,才参加这种对决……?」
「请不要有这种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误解。那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可……可是,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对决……?」
往雀跃起来的心刺进一根特大号钉子的可怜,以一副想说「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露出微笑。她一脸太过没有危机意识,彷佛看著亲人在恶作剧一样的神情。
「哥哥只不过是想处理掉碍眼的垃圾而已。如果只需要花费区区一千两百亿的小钱,就能驱除害虫,其实很划算。」
「……小……小钱。小钱……?一……一千两百亿耶?」
「那又怎么了吗?哥哥之前就是在那样的世界里生存。时任学姊让你受到的屈辱,还远远比不上那个世界的残酷。所以──」
所以,他才会金盆洗手。
所以,他才不想再回到丑陋的世界。
但是──
「时任学姊做得太过火了。哥哥大概是知道时任学姊对你做了什么,才会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吧──毕竟哥哥是个很善良的人。」
「你……说得……对。」
枫无法做出表示认同以外的回答。他算……善良吗?面对眼前微微红著脸颊,一脸陶醉地述说著的可怜,枫动起她茫然的脑袋。
(既然他的目的不是本小姐……那……)
不是要救人,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要跟对方一战。如果红莲其实是想要时任美美的资产,而自己只是用来提议对决的藉口,那她也能够完全理解这么做的用意。
可是,实际上却不是。若可怜说的都是实话,那碎城红莲这个男人──那个给人阴沉忧愁印象的男人,就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谁才出手。
──他仅仅是为了自己,就动用了这么大笔的金钱与大批人力。
「就说了,请你不要会错意。哥哥绝不是对你有特别的感情才这么做,更不允许你到时候以道谢为由,试图跟哥哥有进一步的关系。」
「本……本小姐才不会做那种事!你该不会就只是为了说这些,才会来找本小姐吧?恋兄癖再严重也该有个限度吧?」
「真失礼。我是打心底爱著哥哥的。我很遗憾竟然被人说是恋兄癖。」
可怜自信满满地断言,枫也不敌她的魄力。
不晓得是不是把枫的沉默当作肯定了,可怜说著「嗯、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两次,接著就牵起枫的手往前走。连忙跟著走的枫说:
「可怜同学,你要带本小姐去哪里?」
「去感质巢穴。赌的东西不在现场会很困扰的。好了,快走。要是因为你走太慢,害我错过哥哥的英勇模样,你要怎么赔我?」
「呃,好……」
依然觉得莫名其妙的枫,就这么跟著可怜一起在走廊上前行。
她们的目的地是感质巢穴──所有国家与企业为了公平仲裁与审判斗争结果,也被称作现代「战场」的那个地方,已经挤进了无数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