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叶学姊,那是……」
来到游戏桌前的同时,可怜发现了水叶肩膀上的「那个东西」。
接著水叶「嗯?」的一声,歪起头说:
「哦……你说它吗?它是我的宠物。也可以说是为红莲大人跟我牵起缘分的恩人……吧?」
说著,水叶伸手抚摸爬在她肩上那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毒蜘蛛。
红莲也记得那只毒蜘蛛。那场让生命暴露在威胁当中的游戏,就是用上了那只巴西流浪蜘蛛。
「我还真希望你能小心管好它呢。」
可怜虽然故作镇静,却也自觉制服底下起了鸡皮疙瘩。
足以致人于死的虫子,以及若无其事把那种虫子摆在肩上的水叶,都让可怜感觉极为毛骨悚然。
不过,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打乱自己的集中力。
可怜拍打脸颊重振精神,走往游戏桌。
碎城可怜与御岳原水叶──「姊姊」与「妹妹」之间的游戏对决。这场对决的序幕异常安静。
「──加注。只赌这些。」
「……二十枚筹码对吧。跟注。」
大批观众沉默不语。突然展开的另一场对决,而且还是赌上学生会长未来的对决,让所有人都只能屏息观战。
(……二十枚,暂时是接下她这一手了。这是?)
可怜冷静翻开手牌──确认有♦5♠8♠Q♥K♦K等五张牌。
(K的对子……这是?)
她想起白王子透夜洗牌的特殊习惯。
在先前六场游戏中不断出现的倾向──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意外?
感觉异常容易出现成对的牌,就像是在暗示有特殊倾向存在。
「换牌,麻烦换两张。」
可怜将♦5跟♠8递给发牌员,要求换牌。
担任发牌员的白王子透夜依旧保持扑克脸发牌。
翻开新发下来的牌那一瞬间,可怜有种彷佛电流窜过全身的感觉。
(──运气来了……)
这是机率的极端,运气的偏差值。
排除所有不确定要素后仍旧残存的乱数碰巧凑成的结果。
♥8♠Q♣K♥K♦K──三位国王齐聚一堂,形成三条。
虽说不留下♠Q,而是留下♠8的话就可以凑成葫芦,但赢面仍旧够大。
就能够轻易凑出来的牌型而言是最好的牌,有大赌一把的价值。
(那么,这局就应该赌大一点……!)
可怜依据她瞬间计算出来的结果决定下一步,确认手边的筹码,等待自己的回合到来。
换过牌的水叶身上,已经不见她开始对决前显露的异常亢奋以及疯狂神色──
「唔……那,加注。就赌这些。」
态度轻浮!
「……可以请你宣告正确数字吗?这样游戏无法成立。」
「……好麻烦……」
水叶推出的大叠筹码根本没有排好,单纯是散乱的一堆筹码。
不过,没有人不知道那一叠有多少枚筹码。因为──
「加注……我只留这些,其他全部赌下去。」
包含刚才下注的二十枚在内,她几乎把一开始分发的筹码全数用来下注。
手边只留下少少五枚。
水叶把其中九十五枚等同生命值的筹码,赌在这一局上。
(第一局刚开始就赌这么大──如果这么做的是一般人,完全就是自杀。)
可怜默默观察局面以及水叶本人。
即使这几天生活在一起,对她的了解依旧几近于零。
她的行动准则没有规律,而是一团混乱。就像随心情决定一样粗糙。
因此可怜无法拔出逻辑之剑,无法推测她会怎么行动──不过,既然是人类,一举一动中就应该存在她的思绪。
(或许该认定她平时的一举一动恐怕全是假动作。)
她可能是要透过空虚飘渺的言行,甚至用有些愚蠢的举动欺骗她自己,再藉著这副假面具诱使他人轻忽大意。
那么,她就不可能在没有强力手牌的状况下,赌下几乎全部的筹码。
(就机率来看,她要凑到比三条K强的牌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要是不只我,连她也有著好运的话──)
就无法否定她也可能凑到比三条更强的牌。
(……弃局……)
脑海浮现弃局的选项。
这是害怕失去九十五枚筹码而产生的诱惑,可以只靠二十枚的损失度过这一局。
不过──
「我接受你的挑战。跟注。」
喧哗声四起……!
会场内一片震撼,群情激动。
「喂喂,她认真的吗……!」
「不管最后是谁赢,这样也太乱来了吧!」
「我会弃局,是我的话,遇到这种场面绝对会弃局啊!」
观众像是亲身参与其中般热烈讨论,可怜则是面色不改,大口深呼吸。
(──我的牌是三条之中最强的牌。要提防的只有比三条更强的牌型。)
一开始就凑到顺子的机率是○•三九%。
同花则是○•二%,葫芦○•一四%,四条○•○二四%。
同花顺○•○○一三%。
皇家同花顺○•○○○一五%──
(一开始尚未换牌时就已经下注二十枚,那接著换牌后也不是没有牌型变强的可能。那么,这一局直接弃掉也无妨──)
但是,可怜舍弃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是一般的扑克就算了──」
不过,这是「假扑克」。
「摊牌。」
在透夜不带感情的宣告下,两人摊开自己的手牌。
「三条。K。」
只公开♠Q跟♦K。其他的牌则保持覆盖──刻意隐藏两张K,是要引诱对手提出审判的狡猾陷阱。
这个手法令对手怀疑手牌不成对,进而提出审判,事实就会现形化作锐利的刀刃,刺穿敌人。
这将成为一把巨大镰刀,彻底夺走水叶所剩无几的性命!
「三……条。8。」
水叶只公开♣7跟♦8,其他保持覆盖──她宣告的牌型比可怜的弱。若不提出审判,就会招致败北。
「哦哦哦哦哦……!」
「输掉九十五枚……喂喂,这么快就要直接定胜负喽?」
「那个叫水叶的也太乱来了吧。难不成是超级大外行吗?」
会场内再次掀起骚动,哀叹太过惨烈的输赢定局。
(……轻松解决。她就只有这点实力吗?)
极为平凡的发展,让可怜不禁暗自纳闷。
原以为她的实力坚强到不亚于全盛期的红莲──但可怜没料到怀著高度警戒接受的这场挑战没有用上任何计策,单靠正面对决就赢了。
可怜原本认为水叶一定有会什么特殊的计谋。也因为这样,她才会设下引诱审判的陷阱。
「不提出审判的话,就要直接进入结算了。需要审判吗?」
「我不需要……因为猜错的话,就会失去全部筹码。」
透夜出言催促后,水叶一边天真无邪地把玩仅有的五枚筹码,一边说道。
(没有掉进陷阱。是被看穿了吗?……不对,还是因为她的感性受损?)
水叶彷佛婴儿般的纯真举动,一点也不像是演技。
完完全全是她自然的举动──出汗、体温升高的程度、心跳跟呼吸凌乱程度全部正常。
完美到无法置信的「无心」状态,使可怜怀抱著少许戒心──
「──审判。请公开你的手牌。」
就在这一局直接解决她。如此心想的可怜提出审判。
(三条8?……不可能。8已经出现两张了。)
可怜以凑出葫芦或双对子为目标而把Q留在手牌里,换掉了一张♠8,之后抽到的♥8则是目前覆盖著的手牌。
剩下的8,只有♦跟♣的两张。
既然不存在万能的鬼牌──水叶的牌就绝不可能是三条。
提出审判百分之百会成立。
只要靠这次审判多抢下十枚筹码──
胜利就会是属于可怜的。
「来吧,摊开你的牌。摊开你那丑陋的谎言。」
「唉……被发现了。」
水叶以犹如人偶般的平坦语调这么说,垂下肩膀。以被看破谎言而确定吞败的立场来说,是有些太过镇定了。但水叶本来就不是散发著霸气的人。因此可怜也不是太在意,只是等待著揭发谎言的那一刻到来。
「太可惜了。」
水叶微微歪头,一张张翻开覆盖的牌。
──♥9。
「真的太太太可惜了。」
──♣10。
「真的,真的……太可惜了。可怜。」
而最后一张是──
──♥J。
「啊……好可惜──这样根本不痛不痒。」
水叶恍惚的红色「双眼」亮起淡淡微光,嘴角扬起诡异笑容。
「咦……?」
可怜口中流露出困惑。
同时也有一股彷佛被丢到冰块堆里的强烈寒意窜过背脊。
没有三张8。三条不成立。因此「审判」成功。
不过……不过!
……她的牌是怎么回事?
可怜反覆确认了水叶的手牌好几次,额头冒出大滴汗珠。
水叶公开的覆盖牌是♥9、♣10、♥J。
这些牌再加上一开始就公开的两张──♣7跟♦8。
──♣7♦8♥9♣10♥J。
凑齐7到11的数字后,成立的新牌型是──
「──顺子。审判成立,御岳原水叶支付十枚筹码给碎城可怜。」
透夜正式宣告输赢的判决。
「另外,也依据审判后公开的牌型,改变这一局游戏的胜败判定。碎城可怜需支付九十枚筹码给御岳原水叶。」
可怜一瞬间无法理解透夜在说什么,愣在原地。
直到听见一次移动大量筹码的清脆声响,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会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情……?」
──刻意宣告较弱的牌型。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拉低胜利机率的愚蠢行为。
「你根本疯了……如果我没有提出『审判』怎么办?」
「如果?……游戏没有什么『如果』喔。」
水叶笑道。
「我设陷阱。而你掉进了陷阱。就只是这样罢了。」
「……!你那是结果论吧。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有什么确定会赢的根据,才敢做这么不要命的赌注!」
可怜无法克制自己自然而然提高音量。这也难怪。因为实在不合理。
若对手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味采取荒诞举动的大外行就算了。但S级第四名──在学生会内也算拥有较强实力的玩家,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否定。你搞错前提了。」
水叶摇摇头,露出像是柴郡猫的妖艳笑容。
「我……原本就觉得,陷阱没有成功也没差。那样,我的筹码就只剩下五枚。会落到死亡边缘。因为被逼上绝路的话,可能多少会觉得刺激一点。」
「什么……你是抱著失去九十五枚筹码的心态下注的吗?」
「嗯♪」
微笑。
御岳原水叶露出彷佛纯真女孩的笑容,亲吻肩上的毒蜘蛛。
她的微笑在可怜眼中,就像是邪恶至极的魔物露出的笑容。
她的思维异于常人。
就算只是一两枚筹码,任谁都会相当重视,并费尽心思尽可能多拿任何一枚。
可是,她竟然只为了寻求刺激,就胡乱下注高达九十五枚的筹码!
眼前的对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完全深不可测。
可怜失去九十五枚,获得十枚,剩余筹码十五枚。
水叶获得九十五枚,失去十枚,剩余筹码一百八十五枚。
(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可怜看著自己剩余的筹码,慌得颤抖了起来。
这不是单纯吞败那么简单。
超出常轨的攻击。一般人绝不会采取这种疯狂战术。
对于透过蓄积常识变强的可怜来说,这也是让她体会到两人之间实力差距的一击。
(居然在哥哥面前出这种糗……可恶!)
──不能就这样输掉。
可怜咬紧嘴唇,流出鲜血。就像是要靠痛觉抹除自己的天真想法。
她的表情不再是能够冷静看清战况的扑克脸。现在的她眼神宛如要吞噬对手的魔鬼,也像是露出獠牙的玩家。
看见可怜对自己投以充满斗志的视线,水叶露出喜悦的笑容,歪著头说:
「进下一局吧。你要好好加油……别弄死自己哟。」
透夜华丽的洗牌技巧所发出的声响,就像是正在前往断头台的脚步声。
一片紧张气氛中。
在可怜身后观察战况的红莲则是──
「…………」
亮著犹如躲在暗处的野兽般的「眼睛」,手指操作著手机的触控萤幕。
*
『每次需要支付五枚筹码作为参加费,也是每一次下注的最低金额。
若选择弃局,下注的所有筹码将全数移交至对手。
而拥有的筹码不足五枚时,将被认定败北──』
游戏规则最后这段看似没什么特别的规定。
也就是入场费,强制下注的最低金额──
这让可怜无法避免损害一点一滴扩大,被规则耍得落入绝境。
「……跟注,五枚。」
可怜保持著扑克脸确认凑不出任何牌型的惨烈手牌后,出手下注。
她赌的是最低下注额五枚,却也占了可怜所有筹码的三分之一。
「追注……就赌这些。」
透夜动手迅速叠起水叶放上场的散落筹码,整理整齐。
五枚筹码一叠的有三组,也就是十五枚──
与可怜残存生命值等量的筹码,就如毙命的子弹。
「……换牌。」
可怜不把内心恐惧显露在外,进行换牌。
但奇迹没有发生,没有运气好抽到好牌,使得手牌依旧惨烈──
(♦8♣5♦5♠2♥J,对子……)
完全不是能放胆拚胜负的牌。
「这张,跟这张。」
水叶接著舍弃得牌,让可怜感觉心脏静止了一瞬间。
(──丢掉A对子?)
♥A跟♦A,单以对子来看是最强的组合。水叶毫不犹豫地丢掉这两张牌,只看了一眼新拿到的牌,就随意放到桌上。
茫然且面无表情。幼稚园孩童般的纯真与敏捷野兽般的魄力。这些要素出现在同一名少女身上,不相矛盾。
水叶的存在不在可怜的常识范围内。完全无法理解她怪异又莫名其妙的思维。
(判断不出来……丢掉凑齐的对子到底有什么好处?只可能是刻意做假动作,要引我拚胜负……)
说不定是故意舍弃强力手牌,将可怜拖进战局的计策。
……若真是这样,又显得太过刻意。
(没想到超乎理解范围的存在会这么恐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独自待在被拋在有未知猛兽闲晃的孤岛一样,好不安……)
可怜把手牌盖在桌上,吐出长长一口气。
「我要……弃局。」
如此宣告的同时,可怜也默默将五枚筹码交给水叶。
她费了很大心力,才勉强让语调听起来很平淡。
不过,她却暗自咬牙切齿,用力甚至听得到声响。
可怜早已没有半点从容。
她还能继续坚定站在游戏的战场上,是基于对游戏抱持的自尊心,以及不想让红莲失望的焦躁情绪。
(要撑住才行。要尽可能增加交手次数,多收集敌人的资料,等到该一决胜负的时刻到来,就能判断出该怎么做!)
可怜剩余筹码十枚。水叶一百九十枚──
游戏进入下一局。
「……!」
看了一眼发下来的手牌,可怜不禁吊起眼角。
──又是没有凑出任何牌型!
「我……弃局……」
「这样啊。」
水叶不感兴趣似的对换牌后手牌依旧不够强,决定再次避免正面冲突的可怜这么说。
终于,可怜的筹码也只剩下五枚。就算弃局,也会因为被收走参加费而落败。因此,她陷入已无处可逃。非得跟对手一决胜负不可的绝境。
相对的,水叶则有一百九十五枚筹码。几乎拿到所有筹码的她备感无聊,用手指把玩当作筹码的硬币。
游戏开始前显露的少许好奇心,也已完全从她眼中消失。
「……好失望。」
水叶以感到非常无趣的语气低声说道。
「红莲大人居然有你这种赝品当妹妹……太可悲了。」
「住口。」
从可怜口中传出能形容为绝对零度,让听的人不寒而栗的一句话。
雪女由于长相貌美而让看见的人感到恐惧──可怜浑身散发这种慑人气势,水叶看起来却毫不畏惧,微笑著说:
「你生气了吗?明明看起来很冷静,却意外易怒呢。」
水叶的窃笑无比纯真,却又像恶魔般邪恶。
「而且,你的『眼睛』不是很好。」
「……你是什么意思?」
「『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让人计算失灵的野兽』……可怜你对我的印象大概是这样……不过,只要你还是只能做出这么肤浅的分析,就绝对赢不过我。」
「我认为我的分析没有太大错误。」
「有喔。」
水叶静静地开口断言。
「你对我怀抱过大的恐惧。你把我看作不进行很多次分析就无法理解思维的怪物,就这么选择只『观』不战,直到筹码只剩下没有退路的五枚。」
「若没有凑出赢面很大的牌,就不要勉强,选择只『观』不战,尽可能多收集你的资料。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并不是离谱到会被指责的战略。」
「唔~」
水叶手指抵著嘴唇,头歪向一边。
简直像是在表达她无法理解可怜的战略。
然后接著说: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每一次都有先思考过才行动呢?」
「咦……?」
「你的分析能力很厉害。在短时间内收集资料,再分析出结论──要快速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你的分析能力有个破绽。」
「……!」
听到她这么说的当下,可怜才终于发现。原来如此,自己的分析──
「可怜你每一次的分析,都是以对手的一举一动必定有特殊用意存在为前提。」
「难道……难道你……!」
察觉事实的可怜脸色发白。
「你刚才换牌……丢掉A对子的举动,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吗!」
「对啊。我没有多想什么,突然想丢掉就丢了。」
她恶魔般的手法,根本是在嘲笑分析至上主义的可怜。
为了夺下胜利而拚死命收集的资料,结果只是充满杂讯的障眼法。这种绝望,大概就像旅行者好不容易在灼热的沙漠里找到的绿洲,却发现是海市蜃楼那样。
极度口渴的可怜寻求著水源。
「莫名其妙……我无法理解你的做法。哪有人参与游戏对决,还会什么都不想!」
「你不懂吗?这样喔。那我就告诉你吧。」
水叶细声说出这番话后,就用手指抓起肩上的毒蜘蛛,拿到脸前。被迫看著不断扭动它许多只脚的蜘蛛好一段时间后。
「这是……毒素。只对需要拚命收集资料才能获胜的低劣凡人起作用的……毒素。」
用力一捏。
水叶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捏烂了毒蜘蛛的身体。
说是牵起红莲与自己之间缘分的恩人,动作中却没有任何仁慈,又无情。完全不见她有任何犹豫。
「我啊,最喜欢……看人中毒之后痛苦死去的模样了。」
水叶陶醉看著从宠物尸体滴落的蓝色液体。
「都快死了,才发现自己被下毒的人的……绝望的表情。只要能看见那种表情,就算输掉眼前的胜负也没关系。嗳,可怜。你……现在的表情……很棒……♥」
「啊……啊……啊啊……」
需要拚命收集资料才能获胜的,低劣凡人。
水叶说出的这段话,直接重重打击到可怜的心灵深处。
……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至今的人生,对游戏抱持的信念,一直以来都披在身上的虚假外衣。
被看穿碎城可怜不是出生在碎城家的天才,而是虽然出生碎城家,却没有游戏才能的被淘汰者。
这份绝望使她脸色苍白,手臂与嘴唇不断颤抖。接著水叶伸手拉近可怜的脸。
「你只是个平凡的秀才。」
像涂了口红般沾上毒蜘蛛血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恶魔的低语。
「你只不过是比一般人聪明了一点。只是个会念书的乖宝宝。不应该待在我跟红莲大人这种『货真价实』的玩家身边……所以啊──」
──把红莲大人给我吧。
「把红莲大人交给我吧。让我可以再体会一次跟他一起乒乓作响,一起磨耗生命的时光──那段充满快感的时光。把他因为跟你这种凡人瞎搅和而失去的宝贵时间,还有那些比宝石还要美的事物全部,全部──给我吧!」
「……我……不要……」
可怜猛力摇头。
「我绝对……不要……!」
可怜推开水叶的身体,狠狠瞪著她。
「我才不会把哥哥交给你。绝对不会!」
她不是用平时冷静客气的语调。
而是用五年前──还只是单纯的「妹妹」时的语调拒绝恶魔。
只能不甘心地怀抱著绝望接受败北事实的那个懦弱的自己,已不复存在。
不论对手有多强大,都要全力对抗到底……!
可怜闭上眼,回忆自己在这次游戏中的败笔。
所有问题都出在弄错先决条件。都是因为不了解御岳原水叶是什么样的玩家,才导致失败。
水叶在游戏中的行动原则,不是争夺眼前的分数。
而是不惜冒险,也要折磨对手心灵的精神搏斗型玩家。
这就是御岳原水叶的真实样貌!
打击对手心灵,成功杀死对方即为赢家──她在享受这样的游戏。
可怜能赢过静火,纯粹是因为在同样战略,同样资料,同样尺度下,可怜的技巧较为高明而已。
对于游戏心态上完全不同的对手,就不管用了。
要对抗没有任何先备资讯,也只是一味直接正面击溃敌人的怪物,必须一点一滴收集资料才有胜算。
「……还没……结束。」
但是,可怜没有放弃。
既然已经知道为何失败,那就应该有办法应对!
游戏继续进行。
透夜洗过牌,各发五张牌给可怜跟水叶。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可怜发狂似的放声大喊,并拿起牌。
「为了更靠近哥哥,为了让我自己有资格跟哥哥并驾齐驱。这次我绝不会让那一天离我而去的哥哥陷入孤独──」
可怜的时间几乎全用在同一个目的上。
艰难的训练、努力、学习,只是不断跨越各种困难的生活。
「就算才能遭到否定,还是犯了错,或是完完全全比不上哥哥──」
也不会因为这样──
「就成为我必须放弃的理由!」
「──哈哈♪」
水叶第一次露出不带嘲笑意味的笑容。
「游戏就是要这样才对。我们一起享受……赌上性命与死亡共舞的极限刺激体验吧♪」
死亡。可怜无法嘲笑她形容得太夸张。
因为要是输掉这场游戏,就会被彻底禁止跟红莲有所接触。
(失去哥哥,等同于失去太阳。我绝对不能输!)
将会分出输赢的第四局就此展开。
换完牌后,可怜的手牌是──♣3♦5♦6♠6♠10,对子。
(……很难称得上强的手牌。)
可怜的性命──下注的筹码,只有少少五枚。
换过手牌还是只有这样,如果对方牌型比对子强,就必须用上「审判」。
审判的结果是说谎的话,就能拿到十枚筹码,勉强苟活。是实话的话,就确定输掉这场对决──若反正都会输,那也只不过是让输的时间快了几秒。
(反过来说,如果我谎称的牌型能骗到她──能够让她不提出审判,就……!)
就还有办法存活下来。
现在需要的是有说服力的谎言,跟可以突破她那份野兽直觉的某种陷阱。
(伪装成四条的风险很高。只要她的手牌里有一张6就完了。那么──)
就假装成可伪装范围内最强的牌型。最有说服力的牌型。
也就是──三条6。公开两张6,而只要覆盖的三张牌里面有一张6,就很有可能是真的已经凑齐的伪装。
水叶的手牌碰巧有一张6的机率绝对不算低,但她能够拿到两张6,确定可怜是在说谎的机率不高。有极大机会能骗过她。
「摊牌。」
随著发牌员开口,可怜也展开行动。
可怜动作俐落地将手牌以扇形排列摊在桌上。
「三条──」
不过,可怜怀抱最后希望的这句话──
「审判。」
却被简单的一句话击破。
「咦……?」
可怜一时无法理解水叶对自己说了什么,目瞪口呆,僵直不动,水叶则是当场摊开所有牌,且没有任何一张隐藏。
♠A♠3♣5♣J♠J──平凡至极的牌型。
「对子。」
但也是足以杀死可怜的牌。
随著这句语气冷淡的宣言──
可怜确定成为输家。
(……我……输了……?)
为什么?水叶怎么会提出「审判」?
明明三条有很高机率会成立。
明明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断定自己在说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为什么她凭什么会知道怎么会为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是在说谎……?」
脸色苍白的可怜硬是挤出沙哑声音询问。
知道失败的原因也没有意义。赌上一切的游戏,不会给人反省改进的机会。
只不过是输家想尽可能安慰自己,才会做出这种丑陋挣扎。
就算知道如此,可怜还是忍不住提问。
「你的牌里没有半张6。照理说你没有任何理由断定我宣告的牌型是假的。可是,你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提出审判……?难不成你也跟时任美美一样,拥有某种超能力吗?」
面对可怜彷佛亡灵的愚昧疑问,水叶一脸理所当然似的说:
「只要照逻辑去推断就知道了。」
「咦……?」
逻辑,逻辑,逻辑。再熟悉不过的这个词汇从眼前的怪物口中说出来,瞬间变得像是某种诡异的黑魔法咒语,让可怜愣住了好一阵子。
「凑出最容易凑成的牌型,也就是对子跟双对子时,要伪装成四条就有很高的风险……只要对手的手牌里有一张6,就没戏唱了。而说到可以伪装的范围中最强的牌型,也是最有说服力的牌型,就是──三条。」
简直像被直接看见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可怜数十秒前的思考,被水叶钜细靡遗地阐明。
「我知道你在那种状况下想宣告假牌,就会说是三条。如果你宣告的是其他牌型,就会出现一些变数,我就不会提出审判。可是──」
最合理,最具说服力,最有机率成立的牌型。
「当你选择宣告这种牌型,就肯定是在说谎。」
说明自己提出审判的理由时,水叶的表情已经不见刚才宛如狂战士的疯狂气息。
反而像冰一般冰冷,且冷静。
她有条不紊又清晰的口气,跟她的妹妹静火很像。她这样说话时,就能深刻体会到她们真的是双胞胎姊妹。
「啊……」
可怜的表情彻底冻结。
僵硬得彷佛时间凝滞,停下所有动作的模样也像没有了呼吸与心跳──
平时的她,绝对不会落入这种非常简单明瞭的陷阱。
分析对手资料,再预测下一步行动,可怜发现自己最擅长的这种手法被原封不动地运用在自己身上,错愕地抬头看向水叶。
「为什么……你不是……不依赖机率,跟逻辑……吗……」
「是不依赖……但是我没有说我不懂机率的概念。」
水叶开始宣判。
「要依靠机率还是直觉,都无所谓。毕竟这两种,都只不过是用来战斗的手段之一。」
感觉心不在焉,意兴阑珊。可是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却挂著犹如魔鬼面容的嘲笑。
「我只是……选择要怎么做而已。」
水叶把脸靠近跪在地上,错愕得睁大双眼的可怜。
「──选择一个最能伤害你的做法。」
没错。可怜有个非常致命的误会。
她以为水叶是个不能按常理对付的怪物,是个只靠直觉杀敌的狂战士。
她误以为那就是御岳原水叶这个玩家的本质。
不,是被诱导而产生这种误会。
不过,事实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千变万化。又或者该说是变幻无常。
没有任何一秒会维持相同形状,在混沌与秩序之间来来去去──
这就是御岳原水叶在伊邪那美机构的实验中得到的力量。以人格的损毁为代价,达到比明镜止水更高境界,可以随意改造自身大脑的特殊能力──
「阴阳相克」。
……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而且还是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败。
可怜的脑袋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她发过誓绝不会输给红莲以外的人,一直以来也打倒了许许多多的对手,未曾吞败。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赌上重要事物的对决中输掉。
吞下人生第一次重大惨败的可怜垂下头,纤细的肩膀不断颤抖。不甘心、愤怒、悲伤。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一滴泪水滴落游戏桌上。
自己很重视的妹妹。世上唯一一个自己能不带任何心机给予爱情的人。
她输掉对决,失去自己珍视事物的瞬间──
是红莲最不想看见的一幅光景。
于是──
出生于碎城家,却没有才能的女孩靠著努力编织出来的外衣。
就这么被碎城创造的真正怪物大口撕咬,凄惨破灭。
*
「…………!」
可怜忍住想放声大哭的冲动,默默颤抖著身体。
红莲无法伸手触碰瘫在游戏桌前的那道背影。
因为现在红莲不被允许用手接触她。
连出言安慰她都办不到。
学园统整AI在对决结束的同时下达指令,禁止所有交流的最高命令。
在这道禁令束缚下,现在的红莲跟可怜甚至无法再次跟彼此简短的打声招呼。
「我本来还有点期待你的表现。」
眼神漠不关心又恍惚的水叶俯视忍住泪水的可怜,细声说道。
「明明是碎城家的女儿──却很平庸,普通,跳脱不了常识。明明接受了『教育』,却好像完全没有被『开发』过能力──感觉好不协调,好奇怪。」
可怜也自知这个事实。
就像红莲一样,碎城家的玩家一定会接受开发特异能力的手术。
但可怜没有。无论她再怎么恳求,还是不让她接受手术。
当她向碎城家的人询问理由时,得到的答案是──
(因为哥哥……希望我不要接受手术。)
哥哥希望妹妹不要变成玩家,想让她远离惨烈的战场。
那也是红莲跟碎城家之间订下的契约。
要是碎城家违背跟红莲之间的契约,把可怜送进众多能力开发设施之一,还被红莲知道,他就会透过游戏弄垮那座设施。
由于投注了大笔资金建设的能力开发设施再被摧毁的成本过高,碎城家便没有继续违抗红莲。因此可怜就按照约定,被当作温室花朵细心养育。
可怜知道哥哥这份不求回报的爱。
但还是刻意违背了他的意愿。
可怜自学当一个玩家需要的专业知识,并在哥哥脱离苦海前的这五年内,一心一意地锻炼自己。好让没有特异能力的自己,也能够成为实力坚强的玩家。
她会这么做,全是为了──
(都是为了要待在哥哥身边──)
因为她不想再跟哥哥分隔两地。
而这个世界,不会让最强玩家永远离开游戏舞台。
虽然红莲在与碎城家之间的「黑暗对决」中获胜,逼碎城家不得再把红莲跟可怜拖进地下世界,就此重获自由──
但目前暗地里想把红莲带回黑暗世界的动作已经开始活跃起来。
撑不了几年──哥哥就会被带回游戏的战场上。
可怜不希望届时又必须再次分隔两地。
所以,可怜跟碎城家订下了契约。
要把碎城红莲拱上狮子王学园的最高峰。而如果自己攀上第二名的位子,碎城家就要让可怜在「黑暗对决」的舞台上,也能一直待在红莲身旁。
为了待在哥哥身边,可怜五年来一心一意勤学向上。
而一直以来的校园生活,也是为了实现内心愿望铺路。
然而这一切都在这一刻遭到否定,就此瓦解。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哥哥……我……没资格当您的妹妹……」
泪水流过通红的脸颊。
清透的泪珠一点一点滴落游戏桌。神情绝望的可怜不断哭泣。
她的哭泣出自愤怒,出自哀伤,出自绝望──却不是出自憎恨。
比起对与自己交手的水叶怀抱的愤怒,让可怜更加受伤的是──自责。
「我一直一直……很想待在哥哥身边……可是,可是我……却输了……明明要是在这种时候失败,就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可怜责备自己的愚蠢,不停哭泣。
红莲无法冷眼旁观。
「──你可别碰到她喔。」
玩著扑克牌的白王子透夜开口调侃红莲。
「一旦碰到她,学园统整AI就会判你退学处分。游戏的结果就是一切准则。」
「哦,是喔。无聊透顶……这个学校的法律还真的是无聊到有剩。」
明白自己无法接触,也不能出声回应不断哭泣的妹妹后,红莲说:
「是你赢了,少年白。全部都照著你的计画走了,妈的。」
好热──红莲的「眼睛」阵阵发热。从看出可怜会落败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一直侵蚀身体的这股热度,现在已经不只出现在「眼睛」,而是逐渐扩散到全身。
红莲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也听见了沉睡在内心深处的「野兽」发出怒吼。
「你早就知道水叶的真正能力,才刻意安排这个舞台。是这样没错吧?白王子透夜。」
「哼哼。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理由狡辩。」
「你就这么想跟认真起来的我厮杀吗?」
红莲与透夜。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被数十数百个人的血弄脏的「眼睛」正以几乎要刺穿对方的凶狠视线,朝上瞪著狮中之王。
面对投向自己,而且充满杀气的视线,透夜反而露出愉快笑容。
「……我期待这一刻很久了,碎城红莲!破坏无聊日常的异物,无法在这太过安稳的世界抑制啃咬敌人冲动的狮子啊!你要是想夺回跟心爱妹妹之间的平凡生活,就和我一起上演一场令人血脉贲张的游戏吧!」
亢奋、喜悦、爱情。透夜化作亢奋漩涡的目光,与红莲眼中的锋芒交会。
没有任何一般人敢介入两人之间。他们散发出的震撼力就是如此强大。
不过,若不是一般人──
「会长……你这样不行。我……先来。」
大胆介入透夜与红莲之间的水叶,眼睛直盯著学生会的王者。
一般情况下,这种行为被处以死刑也不为过──
但有智慧的王者对于能力出众的人会相当宽容。透夜大方接受成功令红莲觉醒的英雄的要求。
「好。就授予你担任前菜的这份荣誉吧。」
「哈哈!谢谢~」
水叶轻快回头看向红莲。然后看著他鲜红的「眼睛」,满面笑容。
「啊啊……♥就是这样,就是这个表情……好怀念……好怀念啊……是那时候的你。是给我无与伦比的疼痛的,那个王子殿下的表情……♥」
少女有如沉迷于梦境般陶醉说道。
白露般的肌肤一片通红。
难以言喻的快感令她浑身颤抖。
「我一直梦想要跟你对决。我好想跟你一起做会很舒服的事情。」
长年以来的愿望。扭曲单恋的告白。
水叶连忙按起手机,送出游戏申请(情书)。
对此,红莲──
『已拒绝游戏申请。』
选择拒绝。
「咦……?」
水叶愣得眨了眨眼。
「为什么……?你还没觉醒吗?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一样……?」
有些失望的水叶探头观察红莲的表情。
但她应该下一秒就能够理解──
碎城红莲绝不是被断开与妹妹之间的牵绊,也不会露出獠牙的无能之辈。
「……!」
表情的变化相当细微,却很清楚。
而且非常震撼。
即使是让全场错愕不已的怪物,也感受到生命危险,背脊窜过一阵冷到令人不禁发抖的凉意。
碎城红莲露出了笑容。
就像是对愚蠢人类宣布判决那一瞬间的死神。
「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怎么可能让这件事局限在游戏的格局。」
热爱平凡生活的悠哉男人面貌,已经消失无踪。
「前菜?才没有那种东西。接下来要展开的──是战争。」
红莲手伸向游戏桌,拿起七枚筹码,并用手指将全数弹向空中。
七枚硬币高高弹起,各自循著拋物线坠落。
铿铿──硬币掉在大礼堂的台上弹了几下,发出尖锐声响。
一枚掉到透夜的脚边。一枚掉到水叶脚边。
剩下的五枚,则是掉到舞台边的布幕前方。
「你们别偷偷摸摸躲在那里,大方现身吧。你们躲在后面当备胎,好在万一可怜不小心打倒水叶时,也能顺利实现透夜的愿望,对吧?」
「哎呀呀。看来听说你的『眼力』很好,似乎是真的呢。」
一道柔和的女性嗓音。
一名像是修女的金发女子揭开布幕,她身后也站著数名男女。
学生会副会长,S级第二名,弗莱薇亚•德尔•泰斯塔。
学生会监察,S级第三名,圣上院姬狐。
学生会书记,S级第五名,佐贺臣仁。
学生会第二书记,S级第六名,由留木由良。
学生会庶务,S级第八名,大星大成。
他们是得到名为狮子王学园的游乐场,并位居顶点的狮群。
财力、智力、人脉、运动能力等各种能力高强,是被视为非常有前途的菁英中的菁英。
不,即使现在只是学生,也很可能给予实际社会许多影响。
面对眼前这群菁英,红莲的态度──
却彷佛那些事实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要对狮子王学园学生会提出游戏申请。我就一次跟你们七个人打。」
并丢出极为傲慢的挑战书。
「我就好好告诉你们。你们抱著半玩乐心态追求的──战争有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