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
枕头旁的手机一振动,我立刻睁眼。
我从被子中伸手,碰触手机萤幕,想关掉闹钟功能。
软绵绵。
……………………嗯?
手机的萤幕应该更平滑冷硬才对,这软绵绵的感觉是什么?
嗡嗡嗡嗡——……
而且手机仍然振动不已,闹钟功能也没停。
每天在相同的时间,以相同的方式醒来。今天应该也能实践了极为规律又有效率的生活作息才对,可是从一醒来,就出现异常之处。
「嗯……嗯嗯!?」
我缓缓睁开眼睛,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真白的脸。
软绵绵的,是真白的脸颊。
……………………
……啥!?
出乎意料的惊人光景使我吓到直接跳起来。
为什么真白会出现在刚醒的我面前?
这里是我家……吧?
我环视周围,见到熟悉的天花板与书桌。
以及不熟悉的真白的睡脸。
「发生什么事了……?昨晚睡著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转动起被无数问号蹂躏的大脑,回忆昨晚的事。我犯了什么错吗?快点想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运用想像力吧。回忆中,真白来到我房间,红著脸,缓缓脱下衣服……不对,那不是回忆,是妄想,现实中应该没有那种事才对。
「嗯……唔……」
「……!呃,你醒了,吗……?」
「明……这个,企划……怎么样……有趣……呼——呼……」
「企划……?」
比双亲的声音更常听见的词汇。虽然有人会说应该多听听父母的声音啊不肖子。但这不是夸饰,自从经营《黑羔羊》之后,我使用这个词汇的次数不下千百次。
「啊!」
我总算发现了。
自己睡著的场所,和平常有点不同。
平常都是平躺在床上,盖著被子就寝,但今天是坐在地板上,背部靠著床铺入睡。
至于真白,是跪坐在床铺前,趴在床缘入睡。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发生过滚床单后一起迎接早晨的事件后的氛围。
再说,我们周围地板上,凌乱地散落著许多影印纸。
筋疲力竭地睡著的真白手上,甚至还握著笔。
我捡起几张影印纸,上面确实地记录著昨晚我与真白的激情痕迹。
『人气角色的虚拟主播化企划』
『总选举人气投票』
『山羊头的杀人魔·卡姆伦复刻活动企划』
『联名咖啡厅企划~欢迎来到黑暗之馆~』
……etc.etc.
这些都是即使紫式部老师不画新图,也有可能举行,而且让下载次数突破三百万次——以此为目标,我和真白绞尽脑汁,拚命想出来的,我们努力的结晶。
不过这些结晶各有大小不同而且难以解决的问题,因此全都作废了。
我清楚地记起昨晚的事。
昨晚,我与乙羽阿姨隔著阳台说完话后,真白来到我家。
『明……拜托你,让真白帮忙想能让下载次数突破三百万次的企划……』
从LIME的对话中感受到的,真白的罪恶感。
就结果而言,害堇燃烧自我,害堇化为灰烬的是真白。因为如此自责,所以想做点什么作为补偿吧。
假如直接把真白赶回去,是无法消除她的罪恶感的……再说,我当时也很想要有个人陪伴。只要想到是自己害紫式部老师倒下的,我就无法一个人专心做事。
你的心灵太脆弱了吧?想这样笑我的话就请便。我和一般虚构故事中的主角不同,没有超乎常人的钢铁精神。
话是这么说,要是连真白都累倒,就本末倒置了。我们说好想睡时必须立刻入睡,在体力容许的范围之内,努力思考《黑羔羊》的企划。
嗡嗡嗡嗡——……
「嗯……嗯——唔嗯……?」
也许是被闹钟功能没关,一直振动不停的手机吵醒吧,只见真白缓缓睁开眼睛。
「唔——明……?早……安……唔呣……」
「嗯,早安。」
「嗯……今天天气,也很好…………………………………………咦?」
原本惺忪迷茫的睡眼,在几秒之后,猛地圆睁。
接著,她如兔子般地弹起,以不像刚睡醒的灵敏动作迅速碰触自己的衣服、脸与头发。
「啊哇,哇哇,睡著了……真白太大意……为什么你在这里,不行……」
「没什么好在意的啦。你没说奇怪的梦话,睡相也很好喔。」
「笨、笨蛋!不是那种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会、会丢脸啦。头发很乱,妆也花了……而且睡脸可能很丑……」
「你的睡脸很可爱啊。」
「可……!」
见真白雪白的脸愈来愈红,我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订正。
「啊!不是!」
「不、不是吗?真白的睡脸,果然很丑吗……?你好烂,烂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也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陷入无意义的对话回圈中。
就算只是一句无心之言,都有可能造成误解。以言语沟通真是太困难了。
尤其在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好感的情况下,更是要小心翼翼。特别是基于某些原因,不能加深关系的对象,就连赞美之词也都不能随便乱说,否则是很残忍、很恶质的行为。这是我从负面教材——真白的父亲月之森社长那里学到的教训。
话虽这么说,不过从刚才的对话脉络看来,我的意思当然不可能是指真白的睡脸很丑。
我有种被逼著挑选没有正确答案的选项的感觉……算了,这些都是藉口。
总之,这是与异性相处的经验太少,所以缺乏说话技巧的我的责任。
「唔……呣呣……」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真白要回去了!」
「嗯,嗯。是说回去,也只是回到隔壁而已吧?」
「不要挑语病!白痴——!」
真白大叫,红著脸,低下头,朝门口直冲。
在她即将抵达卧室门口时,门忽地打开了。
「学长——!你昨晚到今天一定很消沉吧?所以彩羽妹妹一早就来安慰你——呜哇!?」
真白从猛地打开门的人——小日向彩羽身边穿过,宛如被称为JRPG元祖的某系列游戏中的金属系怪物般溜走了。
彩羽脸上的表情倏地消失无踪,呆呆地站在门口。最后,她身体彷佛发出唧唧唧……机械没上油般的声音,转头看著我,眼神中充满怀疑。
「你们做了?」
「我对天发誓,没那回事。」
……虽然我不信天地神明就是了。
✽
「喔~所以昨晚才会和真白学姊通宵想企划啊。原来如此~」
「没错。所以你不要做不检点的想像。」
「不管理由如何,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通宵作业,最后累到一起睡著……光是这样,就已经达成不检点的条件了呢。」
今天是星期六,也可以说是假日,所以我今早能悠闲地在餐桌前吃早餐。
我的早餐是能量果冻与基于当天心情而吃的香蕉。彩羽也含著香蕉,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我对面。
她利用对面位子的地利之便,在桌子底下一直踢我的小腿。虽然力道不大,感觉像是小猫在玩,可是重复著些微的刺激,还是很烦人。
「如果那种程度叫不检点,我和紫式部老师根本早冲到终点了喔?」
「你是指在紫式部老师房间里熬夜监视她完稿吧?」
「是啊……不过,是我错了……」
我不由自主地沉下声音。正因为我一直勉强紫式部老师,才会造成这次的意外。
已经无法正当化那件事了。
「啊……学长,你果然很在意呢。」
「当然了。也不是没听过创作者因为不重视健康而猝死的事。老实说,刚听说学校联络不上小堇老师时,我心脏差点停了。」
「因为《5楼同盟》的大家都过著就算暴毙也不意外的生活呢。而且学长从以前就注意到这点,一直帮大家搜集对健康有益的资讯。」
「那是为我自己搜集的。只是顺便回馈给大家而已。」
「寻找对身体有益又好喝的番茄汁品牌,学习对健康有益的穴道……而且都会先自己实践过后才推广给大家,所以很有说服力喔。」
「因为不能把自己没尝试过的事物推荐给别人啊。」
「学长有这样的心意,就已经够充分了。虽然就结果来说,还是有累倒的可能。」
不过啊,彩羽停下踢我小腿的动作,改把脚跟放在我大腿上。
「我想小堇老师,应该觉得很开心喔。」
「……开心?」
「我想,是因为学长认定只有紫式部老师能画《黑羔羊》,所以小堇老师才会卯足了劲加油喔。」
「结果害她累倒了。根本说不上是好事。」
「那反过来,如果你排除小堇老师,推出各种企划的话,你觉得她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那种事只有本人才知道吧。」
「我知道喔。」
彩羽得意地指著自己。
「只要天才演员小日向彩羽进入角色,就能彻底地复写小堇老师的思考喔!」
「不对。就算说能复写人格,还是有透过你的主观处理。」
「被发现了!」
我冷静地吐槽,彩羽立刻认输。
虽然我只是愚蠢的凡人,不过也没笨到会被那种强词夺理的说法糊弄。
就算彩羽是天才演员,复写人格时,也会被彩羽的内在个人特质与教养、感性影响,在输出角色时微妙地产生变形。不只如此,她与扮演的人物的共通点愈多,愈会深入角色,难以「退出」。
「不过,就算没办法完全掌握人格,精准度还是很高,所以答案应该不会有错喔。」
「……让我听听看吧。」
排除紫式部老师,推出让下载次数突破三百万次的企划,并且成功的话,她会怎么想?
「她应该会有被大家拋下的感觉,觉得很寂寞喔~」
「寂寞?」
「虽然理智上能理解,是因为自己选择了脚踏两条船,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没资格抱怨或觉得寂寞;但毕竟《黑羔羊》是自己和大家一起创造出来的,就算逞强,就算死皮赖脸,还是想和大家一起前进……是这样的少女心喔。」
「少女心……这和少女心有什么关系吗?」
「无法理解少女心的迟钝处男学长是无法理解的☆」
「被你这么说,我就无法反驳了呢……」
尽管彩羽的秒答烦躁到让人想在她肚子上揍一拳,「不过那是事实吧?」被这么说的话,我也只能回答「确实是事实呢」。
「话说回来,这复写非常有真实感呢。难道你也有类似的想法吗?」
「……唔~这个嘛——」
彩羽装出稍微思考的模样,有节奏地以脚跟敲打我膝盖。
「可能对被拋下的事很敏感吧——……因为我小一届。」
「你果然……」
我知道她嘟哝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去年,我还是高一时,我和乙一起出动,拉拢卷贝海参老师和紫式部老师,整顿《5楼同盟》的基础时,彩羽一直孤伶伶地待在在国中。
『没关系,因为我很受欢迎喔☆』
彩羽不在意地笑著,在我背后著我前进。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那笑容,和戴著面具时的笑容有点像。
她最近的态度。不让我之外的人见到她烦人的样子。非常亲我黏我。这些都是事实。跳营火舞时露出的那种表情,以及偶尔露出的对真白的嫉妒,都和寂寞的感情有关吗?
「……是说干嘛从一早就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够了够了!换话题换话题!」
「说的也是。」
「气氛啊~转变吧~压迫世界的肉眼不可见的诅咒啊~烟消雾散吧~喝!」
「那是什么咒语啊。」
突然的谜咏唱,使我不禁苦笑。
「这是能召唤出改变气氛的事件的魔法咒语!因为演过黑龙院红月,被她影响,所以我现在以想咒语为乐喔。」
「哈哈,那啥啊。虽然说这是演员的模范,可是被影响过头的话,只会丢脸喔?」
「太过分了~居然说可爱的学妹丢脸!有谁能断定魔法不存在呢?说不定门铃马上就会叮——咚——喔——……」
正当彩羽以烦死人的口吻抗议时……
叮——咚——
「——看吧!」
「哪可能有魔法啊!应该是普通的客人啦。」
我以手刀轻劈虽然只是偶然,但因此得意洋洋的彩羽的额头,起身走到对讲机前。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呢?我看向对讲机画面,见到一名银金色长发的美女。
是海月伯母。
真白刚回家没多久,她就立刻出现,说不定是来追问或责骂我和真白一起过夜的事。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是正值青春期的宝贝女儿嘛。
「早、早安。」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大门,一面窥伺海月伯母的脸色,一面与她寒暄。
「早安Jour。天气很好。精神很好。」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重要的,男人女人,交往的事。和你聊,所以过来了。」
完了。
我赌上1%的和那件事完全无关的话题的可能性,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地与海月伯母寒暄。可是海月伯母的说法,不管怎么想,都和昨晚的事有关。
「一起来。怎么样?」
海月伯母说著,摇晃手中的汽车钥匙。
为了不被真白或其他人听到,所以打算在车子里严严实实地审问我吗?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觉悟的。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会确实地说明真正的情况的。」
「谢谢Merci。爽快,武士。感谢。」
「学长,你要真白学姊的妈妈出门吗?」
也许因为我一直没回去,所以感到担心吧,彩羽也来到玄关。
见到彩羽,海月伯母笑露出微笑。
「早安Jour。彩羽妹妹。早上看到最可爱,保养眼睛。」
「哈哈,请别这么说啦~被真正的美女演员这样夸奖,我会害羞的♪」
有点优等生成分,但是又坦率地被吹捧得很愉快,没有任何令人厌恶之处的完美回应法。
装乖彩羽的社交技巧。
海月伯母当著彩羽的面拉住我手臂,对彩羽眨了眨眼。
「他,学长,借走。重要的事,讨论。」
「咦?呃——请啊请啊。不过用完后要还回来喔。」
「不要把人当酱油到处借啦。」
是说为什么讲得好像我是你的所有物似的。
可惜我还来不及做这种极为正常的吐槽,就已经被海月伯母拉走了。
……啊啊,一切都完了……
✽
时尚前卫,相当具有艺术之国风格的法国车的轮胎,优雅地在马路上滚动著。
不知道该归功于车子的性能或是驾驶的技术,车身几乎没有震动。就一般世人的角度来说,是很舒适的兜风之旅。
没错,就一般世人的角度。
可是对我来说,是地狱般的时间。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甚至觉得固定身体用的安全带与手镣脚铐没有两样。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驾驶座。握著方向盘的手指纤细修长,与真白相似的侧脸不但美丽,还浓缩了好几倍的香艳。
放在车上的物品与小饰品都很有品味,从音响流出的的是古典音乐,空气中充满不知如何产生,总之会令人脑浆融化的香气。
在如密室般的车子里,与美女独处。看在不知情的年轻男性眼中,应该会觉得很羡慕吧,可惜我完全无福消受。
坐上海月伯母的车子后,我一直紧绷著身体,等著她切入正题——……
「昨天晚上的事,我知道了。」
「非常对不起!」
——并且在她切入正题的瞬间,立刻谢罪。
因为绑著安全带,所以无法移动身体,但是我已经在心中下跪磕头了。
车子因红灯而停下,海月伯母看了我一眼。
「……?道歉,为什么?不懂。」
她歪著头,连眨三次眼睛。
「咦?……不是真白的事吗?因为昨天晚上,她在我房间过夜……」
「喔那个,我知道。理解。女儿的青春,支持。生米煮成熟饭,很好吃。」
「你知道了!?……不对,不是喔!我们没有生米煮成熟饭,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喔!」
由于这很重要,所以我用力强调我们之间的清白。
是说,既然与真白无关,还会有什么事呢?特地载著我开车,是想谈什么呢?
「呃,那昨晚的事,是指……?」
「你,天地女士,在阳台幽会。我看到,听到了。」
「……啊?」
对了,我和乙羽阿姨说话到一半时,曾听到真白家的阳台发出声音。
本来以为是风声太强,没想到是海月伯母!
「不对不对不对,我们没有幽会喔!」
「孤男寡女,深夜,说话。就是幽会,不对吗?」
「就只是普通地说话而已啊!」
「没错。说话,就是幽会……不对吗?」
「……那个,对不起,我想你应该重新确认一下幽会的定义比较好喔。」
「唔……日语真难。难解。难于上天。」
虽然她那么说,但有时候会说出冷门的词汇呢。比如难于上天,一般人很少会用这个词。
绿灯后,车子又前进了起来。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陌生。
感觉起来,车子似乎沿著国道,开往郊区。
「呃——所以你昨晚听到我和乙羽阿姨的对话,然后怎么了吗?」
「我也听得,忍不住。年轻人,男孩子,初学者,不知道怎么做。所以大人,要以大姊姊的身分,引导,脱处。」
「我想你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那个词汇太不恰当了!可以麻烦你尽快确认你用的词汇的意思吗!?」
像这种时候,绝对不可能真的是那种敏感的意思,结局一定是弄错用法,所以我当然没有奇怪的期待。但就算是那样,也必须尽快铲除出轨的可能性,才能安心!
而且周围风景愈来愈偏僻了!
海月伯母无视我的要求,一路开向荒郊野外,最后,总算把车子停在附近没有民宅也不见任何人影的路边的停车格里。
「呃,那个,误会的话就不好了,关于词汇的定义……!」
就在我扭动身体,想规劝海月伯母时,她把食指伸到我面前,嘘——要我安静。
「给你看,我的秘密。要做准备。准备时偷看,很色,会有问题。暂时变黑,蒙起眼睛。」
「很色……请、请等一下!你是开玩笑的吧!?这种事绝对不行喔!?」
海月伯母无视我的抗议,以眼罩把我的眼睛蒙住。
虽然说我的手可以自由行动,想拿下眼罩不成问题,但——……
「拿起来,我的裸体,内衣裤,不成体统,会被看到。想看吗?」
既然她那么说,我就只能安分地戴著眼罩了。
不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做好因为真白的事而被海月伯母说教的觉悟,才坐上有如密室般的车子的。再这样下去,真的和海月伯母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话,就不好了。背叛彩羽、真白、月之森社长以及许多人,毁了《5楼同盟》的未来。
该扯下眼罩,逃到车外吗?
沙沙……沙沙……
黑暗中,耳边传来衣服摩娑的声音。很明显是除去身上衣物的声音。
虽然知道不行,但眼皮底下还是浮现海月伯母的身影。
与真白相似的美丽脸庞上挂著淫靡的微笑。如艺术品般完美无瑕的白皙躯体缓缓缠上来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就算只有一瞬,脑中出现那种想像就已经够低级了!
——逃吧。
我下定决心,解开安全带,拿下眼罩,闭紧眼睛开门,猛地冲下车——……
「哇啊!」
「呜噢!?」
——撞到了车门外的人。
我因此被弹回座位上。
是海月伯母吗?她什么时后开门绕到外面了?
我睁开眼睛。
光线射入原本黑暗的视野之内,使我眼前一片发白,有点头晕目眩。
等到我眼睛终于习惯光明后,刚才撞到的人物的五官,从模糊变得清晰。
对方当然是海月伯母。
才对。
应该是那样,没错,可是……
「……咦?」
我吃了一惊。
站在我眼前的,并非与真白极为相似的法国美女,月之森海月。
那不是我多熟稔的人。
「咦?……咦?为什么,你在这……啥!?」
但也不是素未谋面的人。
老实说,我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记得这张脸。就算有人过著和我一样的人生,也应该无法完全正确地记住这个人的脸吧。
我和这个人的交集,就是如此短暂,完全的萍水相逢。
可是,正因为我非常认真地面对月之森社长,所以那件事成为印象深刻的人生插曲,在我脑中留下印象。
「您点的是一份义大利汉堡排套餐。请问还需要追加什么吗?」
眼前的人挺直背脊,很有礼貌,看起来认真又正经,身上穿著制服围裙,以经常在我家附近的家庭餐厅听见的声音说著服务生的样板台词。
不好了。这是脑中一片混乱的我,脑中浮起的第一个感想。
因为,这名在我家附近的家庭餐厅的女服务生,是被月之森社长搭讪的外遇对象。
要是她和海月伯母见面,肯定会变成惨剧。
想到这里,我连忙回头……但是没见到海月伯母的身影。
不对等一下,这种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穿著制服的服务生不可能没事出现在这里。再说,虽然天色不太明亮,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这个人和以前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同……
难不成?不会吧?
「难道你是……海月伯母……吗?」
「我是音乐剧演员兼在家庭餐厅打工的月之森海月,请多指教。」
海月伯母(暂)以流利的日语及一本正经的语气对我说话。
不过她又立刻轻笑起来,语气与声音变回海月伯母(真)的感觉。表情一放松,五官看起来就变得眼熟。
「呵呵,我演技,一百分。对不对?」
她一面说著,摘下假发,拿下彩色隐形眼镜,变成碧眼的法国美女。
从头顶滑落下来的银金色长发,确实只属于海月伯母。
——这样就能确定了。
被月之森社长搭讪,与社长一起在夜景很美的餐厅优雅地共进晚餐,尽情地放闪耍肉麻,而且吃完晚餐后恐怕做过所有能做的事的外遇对象——……
「是海月伯母你对吧?月之森社长的……那个——」
「对♪是我。真琴的妻子,外遇的对象。都是我担任。」
「原来如此啊……」
虽然惊讶,又觉得安心。
尽管自己的伯父是超级大企业的社长,却是以外遇为乐的人渣。我老早就傻眼到看开了。
但,假如这是夫妻之间的角色扮演的延长,那就算温馨。
「吓了我一跳。所以月之森社长其实没有外遇呢。」
「Non。是外遇。」
「咦?可是对象是你啊?」
「没错。可是他,不知道。以为是和别人LOVE。」
「咦?啥……?」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况啊?
「到现在为止,真琴外遇,非常多次。对象,全是我变装。」
太扯了吧?有这么夸张的现实吗?
光是有个花心成性的伯父,就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所有劈腿的对象全是自己老婆?这资讯量未免太大。身为侄子的我,究竟该露出什么表情呢?
「那个人,看到美女,立刻被勾走。」
「是没错……」
「一开始,吃醋。有我这个太太,不能看别人。」
「请不要用过去式说话啦,不管以前或现在,有老婆的男人本来都不能乱看别人啊。」
「可是,我爱他。有爱,所以不想束缚。不准看美女,会累积压力。我不想那样。」
「束缚……这不是身为妻子应有的权力吗?」
「是。但是我不想。那个人,自由自在的样子,我喜欢。希望他开心,想做什么就做。可是真的外遇,我也不想。我会生气,会杀了他。」
「最后一句我已经自动转换成『会想杀了他』了喔。」
讲得太绝对,有点可怕耶。
「所以,我想到,外遇的对象是我,就可以。」
「这想法太飞跃了吧。」
「到美国工作,找人帮忙,好莱坞的特殊化妆。变装后,告诉真琴假的回国时间,提早回来。GPS追踪,找出他在哪里,提前准备,完成邂逅。」
「这样太浪费特殊化装了吧……是说,连脸都变了,不就无法证明是本人了吗?要怎么入境啊?」
「没问题。有漏洞可以钻。放心,不用在意。知道了吗?」
「就入境管理来说,有漏洞可钻的问题很大吧……是说太深入这话题好像很危险,我还是装成没发现问题点好了。嗯。」
不小心稍微碰触到上流阶级的黑暗了……
「嗯?好莱坞的特殊化妆……?」
这几个词稍微引起我的注意。没有听到这句话时我还没意识到,听了之后,我想起一个很熟悉特殊化妆的世界的人。
……算了,反正那人和现在的话题无关,就先不管了。
「真琴可以尽情外遇,我不让他外遇。被他爱著。双赢。大家都幸福。」
海月伯母红著脸,陶醉地说著。
不像生过真白和真白的哥哥两个孩子的人母,而是恋爱中的少女的表情。
「再说……呵呵♪真琴,挑对象,自然地,挑像我的人。好几次,被他选中。快感,非常愉悦。」
「是、是这样啊……」
对不起,我有点不敢恭维。
月之森夫妻的关系,已经不是成熟的成人关系,而是有病了吧。会这么想,是因为我人生经验不足,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吗?
不,应该是海月伯母太特殊了……应该吧……?
是说月之森社长,你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间耶……
「呵呵,明照,很老实。我,真琴,想法,做的事,都低级。一般不是这样。对吧?」
「呜……呃,不是,那个,对不起。」
「没关系。我有自觉。一般夫妻,不会这样。」
而且话说回来,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必须有能够完美地变了个人的特殊化妆、能够完美地变了个人的演技、高度的跟踪技巧,以及超乎常人的偏执才行。
「可是我,现在的夫妻关系,抬头挺胸。不让伴侣忍耐,不让自己忍耐。做想做的事,一起任性。创造这种情况,我骄傲。」
「听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是这样呢。」
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伟业。
单方面地任性,单方面地忍耐。长久下来,两人的关系将会出现裂痕,最后离婚。只要想到世间一堆那样的夫妻,就觉得海月伯母创造这种能让双方都幸福的做法,似乎也是正确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呢?」
「正题。非常重要。接下来的话。」
刚才那些资讯量就多到如同暴力了,居然才刚要进入正题。
「世界上,有很多矛盾。相反的思考,观念。可是『和许多女性过从甚密的丈夫』与『只想丈夫看著自己的妻子』,这种矛盾,可以并存。可能成立——任性,很重要。」
「难道你是为了说最后一句话,才告诉我这件知道了会令我困扰的事吗?」
我忍不住直接发问。
因为太扯了,没办法不问。
「是。阳台,你和乙羽女士的对话,听到了。《5楼同盟》的未来,必须选择……想帮你一把。」
「对不起。《5楼同盟》明明是我的问题,但是让很多人关心了……」
「Non。不只明照的问题。」
海月伯母调皮地笑著摇晃手指。
「真白,彩羽妹妹,很可爱。我喜欢。她们喜欢的你,早点消除烦恼,早点恋爱。我想看。」
「……真是恋爱脑啊。」
「呵呵,少女心,恋爱脑,演员不能丢掉。」
「哈哈哈……」
我乾笑起来,海月伯母以认真地眼神看我:
「明照,真心想做的事,听从心意去做。不想做,就不要忍耐。」
「真心想做的事……吗……」
自从紫式部老师出事后,我不得不面对几个问题。
今后非做不可的事。
希望游戏能长期、稳定地经营下去吗?
该为此增加新成员,或是外包,建立有效率的生产体制吗?
或是与现有成员一起前进,坚持到底呢?
——我知道。
从一开始,我就决定好答案了。
「海月伯母,谢谢你。托你的福,我做好觉悟了。」
「……呵呵呵,那样很好。我觉得好。」
最近这几天,我真的很迷惘。
夹在想达成的数字与能做的事、做得到的事之间,无法动弹。
还差点害紫式部老师报废。
『你总算明白只依靠少数精英运作的系统有多脆弱了对吧?』
乙羽阿姨的话如诅咒般地缠绕在我脑中。
那说法很正确,无法反驳。
但是我不想接受那绝对的正确,想任性地做事。
想以少数精英制作游戏,也想保护同伴的健康与安全。
矛盾的想法。但我还是想鱼与熊掌兼得。
虽然成功的机率很低,说不定会严重失败。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坚持到底。
决定了。
我的选择,我的下一步,就是这个。
我用力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先不管那部分。
就男女关系而言,月之森社长与海月伯母的想法都很惊人。
想像著继承了这两人的血统,把我的纯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坏女人般的真白,我就觉得背脊发凉。
✽
『也就是说你决定要尽情花心了。』
『不对。我决定的不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