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清爽舒服的夏天早晨。扮演母亲的茵蒂克丝从睡梦中清醒,看见脸上挂着黑眼圈的一对父子正在大眼瞪小眼。
「早安。哎呀呀,两个男生聊天聊了整晚?真羡慕,好像校外教学或修学旅行的感觉呢。」
的确,以现在充斥在房间中的郁闷邪恶能量来看,大概可以跟「修学旅行期间的深夜在男子团体房内举办的真实体验报告大会(八成以上是打肿脸充胖子及虚张声势)」相匹敌。不过上条丧失了记忆所以没什么深切体会。
总而言之,昨天的疲劳与一整晚的奋战,已经让上条累到没体力回应茵蒂克丝的话了。
(哈……哈哈。可恶,我总算守住了……已经是早上,不要紧了……)
上条才刚这么想完便受到睡魔的袭击,倒在棉被上。
他带着舒服的胜利感,进入梦乡。
「来,孩子的妈!当麻已经睡着了,我们偶而也可以早上亲热吧?」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这么早就满脑子这种事情,真不晓得你们昨晚都聊了些什么。」
刀夜似乎把茵蒂克丝当成了白雪公主,希望来个睡醒之吻。
就在夫妻的嘴唇即将碰到的瞬间,上条的双眼突然张大。
「恐怖的咬舌上勾拳!」
嘴唇还没碰到,刀夜已经被上条垂直上击的拳头打中下颚,仰天倒在棉被上。上条其实没有使出很大的力道,但整夜没睡的刀夜本来就已经相当疲累,中招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这下子应该不要紧了吧?安心的上条再次倒下。
但是,
上条的劲敌可不是只有刀夜而已。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代替闹钟的压制攻击来了!」
上条被突然来袭(而且似乎相当开心)的美琴以自由落体的全部体重压在胸口上,整个身体以腹部为支点弯成了「く」字形,脑袋瞬间清醒(睡眠时间合计十五分钟)。
「呜喔……咳……咳咳咳咳!发……发生什么事了?」
「哈哈哈哈哈!」
「别压在我身上傻笑!你给我说清楚!」
「队长!以奇特摔角技代替闹钟的MORNINGCALL机能,是身为妹妹的基本配备!」
「少啰唆!你还在演装可爱的角色啊?我受够了!我要用跳绳把你绑起来塞进体育仓库里!」
这时,扮演茵蒂克丝的蓝发耳环听见骚动,也跑到房间里来。
「啊!当麻一大早就在玩有趣的游戏!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等……等一下!你这个彪形大汉,你的压制攻击可是会出人命的!」
「为什么?为什么当麻要排挤我?我也想玩嘛,我也想玩嘛!不行,我一定要玩!」
「啊……等……等一下!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最多只能给你两千圆,拜托你高抬贵手放我……嘎啊啊!」上条受到的冲击几乎让他内脏破裂。「呜……呜呜呜……呵……呵呵……我要开杀戒了!我要把你们的蠢脑袋都当成西瓜一样敲破!」
就这样,「天使坠落」的第二天也在骚动中揭开序幕。
2
正午十二点。
上条一家人(包括上条家的吃闲饭修女)全部都跑到沙滩上去玩,只有上条一个人以自己得了夏季热病为由留在民宿内。大家前脚才刚走,神裂、土御门、米夏三人后脚便踏进了海边民宿「海神」。
由于土御门的外表是「刚惹事的男偶像」,如果被民宿老板看见或许会有些麻烦,所以作战会议在上条的房间内召开。
值得一提的是,早上什么事都没做的原因在于上条真的得了夏季热病而无法动弹。这是由于睡眠不足、水分摄取不足及天气太热所造成的悲剧。
米夏似乎在早上单独外出搜索过火野,但是没有任何发现。对于成了大家的拖油瓶,上条感到相当自责。
「真是的……一整个晚上都没睡,你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的上条看起来就好像长时间忘记浇水,而奄奄一息的植物。在神裂兼具愤怒及担心的指责下,上条显得更加沮丧了。
这时,戴着蓝色墨镜的土御门露出苦笑之色。
「好了啦,神裂大姊头。没必要让病人的心情变得更差吧。」
「你太天真了,土御门。该责骂的时候就应该重重责骂,否则他很有可能重蹈覆辙!不见得他每一次惹出事情,我们都有办法帮忙解决的!」
好像在责备一个玩火玩过头的小孩子,神裂这些话深深打击上条最介意的部分。看不下去的土御门把嘴凑到神裂耳边,宛如情侣在说着悄悄话一般轻声说道:
「……(大姊头啊,你用这种高压的态度对阿上,这样好吗?阿上可是拖着中毒的身体,保护了你最关心的禁书目录哦!)」
「呜……」神裂不禁愣住了。
「……(你应该感谢他才对吧,怎么反而对他生气?何况上次的事情,你也还没跟他道谢跟致歉哦。)」
「呜呜……」神裂全身僵硬。
在稍远的距离外看着神裂与土御门的米夏,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米夏心里想必觉得很可笑。她平常总是低着头,脸孔被刘海盖住,看不清楚表情。
上条有一种感觉,似乎继续这样毫无交集地谈论下去,这个临时团队恐怕就要崩溃瓦解了。开始担起心来的上条决定肩负起会议司仪的角色。
「对了,『天使坠落』的犯人真的是火野神作没错吗?」
火野神作——昨晚从地板下攻击上条的偷袭者。
「根据昨天我跟御坂妹妹的目击证词,那家伙似乎没被『替换』。」
神裂望着上条说道:
「我没有直接见到火野神作,所以不敢下断言。不过如果他真的没有被『替换』,那他极有可能就是犯人。」
「……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把火野神作抓起来就可以了……可是……」
土御门抚摸着墨镜镜框,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想要把火野神作抓起来并没那么容易,因为他究竟逃到哪里去,根本没留下线索。
「既然火野是魔法师,能不能追踪他的魔力残迹?」
「解答一,找不到火野昨夜使用过魔法的痕迹。想必他为了逃避追踪,使用了某种掩饰手法。」
「最重要的『天使』也没留下任何迹象。『天使』等级的魔力如果置之不理,强大的力量甚至会让土地扭曲,所以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方法掩藏了『天使』的力量。」
「掩藏……有那么简单吗?」
针对上条的疑问,神裂稍微想了一下后说道:
「根据旧约圣经中记载,天使曾经隐藏自己的身份来到凡人城市中,走进民宅与凡人一起用餐。另外,也有大天使在河中拯救溺水幼儿的文献纪录。或许我们必须要假设天使原本就拥有很高明的掩饰能力。」
米夏听着神裂的话,也微微点头。
虽然表情被刘海盖住而看不见,但米夏似乎有点得意。这反应跟茵蒂克丝很像,看来只要是修女,都喜欢谈论圣经里面的事情。
「总而言之,现在能做的只有搜集情报了。」
土御门说着,便打开了房间角落的老旧电视机。
新闻节目中,依然是小萌老师手握麦克风在念着新闻稿。
「……火野神作从新府中监狱逃走,已经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节目中我们请来了三轮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大野雷禅先生来为我们进行分析。大野教授,麻烦您了。」
以稳重的口气说着「不客气」的大野教授看起来只有小学三年级。这家伙跟小萌老师一起出现在画面上,感觉好像在看幼儿教育节目。大野教授说道:
「火野神作的犯罪模式在犯罪史上极为罕见。他虽然下手杀害了二十八名无辜的受害者,但他却主张这一切都不是他自愿的,他说他只是接受了『天使大人』的命令,这有点类似欧美的狂热宗教犯罪中的『仪式杀人』……」
身穿西装,讲话老成的小学生滔滔不绝地说着。上条轻轻点头。
「没错,昨天『火野』确实说了『天使大人』这句话。这个评论家说的应该是『替换前的火野』,这可以证明『替换前』跟『替换后』是一致的。」
「问题一,再一次进行确认,火野神作就是发动『天使坠落』的犯人吗?」
听见米夏的问话,上条点了点头。
火野不像上条一样拥有幻想杀手的能力,但是却没被「替换」。以目前的状况判断,火野神作是最可疑的人选。
「可是『天使大人』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昨天我在修地板的时候,在地板下面找到这个东西。」
土御门取出了一块笔记本大小的薄木板。木板表面被人用钉子之类的工具刮得满目疮痍,几乎找不到一处没有伤痕的地方。
「上面刻的这些似乎是英文字母。因为不断有新的字母被刻上去,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密密麻麻。」土御门叹了一口气。「这是类似神喻或自动书记之类的把戏,火野可能只是依照『自动刻出文字的右手』的命令在行事而已,就跟什么『碟仙』或『扶乩字母盘』(注:Planchette,19世纪发明的心形拼字板,是西方最简单也最常见的一种与亡灵沟通方式。)差不多吧。」
(……碟仙?)
上条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没有说出口,毕竟这方面他们是专家。
「光是查得出来的,这『天使大人』所指使的『仪式杀人』就已经害死了二十八条人命……这到底是什么『仪式』?」
「……该不会就是『天使坠落』吧?」
之前听到什么世界级的大魔法、什么巨大的仪式现场都难以让上条有什么体会,但是二十八个活人祭品却着实让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故事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崇拜恶魔的黑魔法。
「可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假设『天使坠落』真的是火野引发的,但是对他下命令的却是『天使大人』耶。为什么『天使』要故意施展『天使坠落』这样的法术?」
土御门将两手插在胸前苦思。这时上条毫不思索地说道:
「……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天使想来到凡间?」
「嗯,阿上啊,你这说法有相当大的破绽。所谓天使其实是没有人格的。天使就是『天之使者』,真面目是类似灌满『异能之力』的人形气球。在偶像崇拜理论中,假的十字架也可以获得力量,而天使也一样,在理论上天使可以切割成一百份,分别注入剑及铠甲之中。而且如果没有神的命令,基本上天使不会主动创造奇迹、帮助好人或是打击罪恶。天使就跟一台遥控车没两样。」
「……原来天使是这样的东西?」
「是啊。在新约圣经『最后的审判』中记载,神将在世界末日时对凡人进行审判,将好人送上天堂,将坏人打入地狱。在这之前,天使是不能任意救人或杀人,造成历史改变的。」
土御门接着又说道:
「对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天使就好像是神手中的遥控车一样。如果这台遥控车因某种缘故而无法接收命令,或是命令接收错误,就会变成所谓的『恶魔』。」
土御门这席话让上条颇感意外。电动里面出现的「天使」跟「恶魔」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在印象中,天使都是喜欢从天上看人的臭屁金发美女(附翅膀)。当然,这些印象都是从电影或漫画中来的。
「……」这时上条再次不经大脑思考地说道:「那会不会是天使想要一颗心?」
「既然没有心,怎么可能『想要』一个心?天使虽然看起来好像拥有自己的意志,可以自由行动,但那只是假象而已。他们就跟木偶一样,操纵的绳子一断就动弹不得了。」
说到这里,土御门搔了搔头。
「这其中的奥秘,也只能在抓到火野之后向他逼问了。现在,我们来具体讨论敌方战力吧。」
听见土御门这么说,米夏只是稍微向他瞄了一眼却没接话。看来她似乎不擅长主动发话,基本上只会问问题及回答问题而已。于是神裂只好接口说道:
「第一点,火野神作是否已经控制了『天使』?」
「从刚刚的讨论来看,应该是否定的。何况如果火野已经完全能够控制『天使』,昨天他在危急之际为什么不使用『天使』的力量?」土御门想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火野还没有办法将命令百分之百传达给『天使』吧。就好像电波讯号有杂讯一样。而且火野似乎反过来要听『天使』的命令呢,所以在紧要关头,火野不见得有办法要求『天使』出手帮助自己。」
这么说来,昨晚被逼急的火野的确曾经对「天使大人」口出抱怨「为什么不肯帮我」。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天使』接收到他的命令,也不是没有可能在火野面临危机之时接受他的掌控啰?」
听神裂这么一说,土御门藏在蓝色墨镜下的眼神露出充满霸气的笑意。
「这个嘛,随时将最坏的状况纳入考量之中确实不是件坏事。不过……呵呵……如果真的要与『天使』为敌,人类的历史恐怕要划下句号了呢。」
即使听土御门这么说,上条也没办法有深切体会。
「天使」到底是什么,全世界的人类都被消灭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接下来分析人际关系上的战力。火野有没有可能隶属于某个团体或组织?」
「这个可能性很低。如果火野真的有同伴,昨天『天使大人』下达『偷袭命令』的时候就不该只有火野一个人现身。不过,如果其他同伴都在执行其他任务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嗯……有共犯的可能性不高。这么一来,受伤的火野会去哪里接受治疗?根据克洛伊洁芙的说法,火野被拔掉了两颗牙齿,左手手腕也折断了。」
「如果笨笨地走到医院去,一定会马上被捕。就算想去找密医,刚逃狱的他应该也没有钱。所以他要不是准备抢运钞车来筹措医药费,就是正在准备施展回复魔法。」
「不论是哪一边,我们都无法证实。另外,我也很在意他的刀子跟毒药是怎么弄到手的。或许是被逮捕前就预先藏在某个地方了,也或许是袭击某人而获得的武器。他有可能有资金,也可能没有。又或许他有同伴,武器是同伴给的。毕竟我们不是心理分析的专家,过度对犯人进行推测只会产生更多错误情报而已。」
神裂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只要一个人安静下来,整个讨论便中断了。气氛颇为沉重,只有电视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回荡着。
这时,原本平淡的电视机内声音突然显得慌乱。
上条转头一看,电视上秀了「紧急插播」几个大字。莫名其妙的评论家被赶到了一边,小萌老师讶异地看着突然送到自己手上的新闻稿。
「啊,我们现在有了火野神作逃狱的最新消息!火野目前逃进了神奈川县的一间民宅内,警方的机动部队已经赶往现场将民宅重重包围!位于现场的……听得到吗?位于现场的记者钉宫……」
在场所有人都紧盯着电视。就连距离稍远的米夏·克洛伊洁芙也安静地探过头来看着画面。
画面切换了。
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住宅街道景象,两旁排列着两层楼高的预建式住宅。原本安静的街道如今聚集了看热闹的民众、阻挡民众的警察,以及全身穿得宛如要上战场打仗的机动部队,整个闹哄哄的。但警察跟机动部队的成员都变成了老爷爷跟幼稚园儿童,实在让人感到不安。
一个看起来像菜贩的男人手里握着麦克风说道:
「各位观众,就如您所看见的,所有一般民众包含我们记者在内,都被阻挡在距离火野神作所占据的民宅尚有六百公尺远的外面。周围这些民众似乎都是接到了避难劝告的居民。根据可靠消息指出,火野神作逃进民宅内后就把窗帘及遮雨窗全都拉上,外面的人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土御门低声咒骂。
藏在蓝色墨镜背后的眼睛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感情。
不知道他在担心的是事情闹大了之后不好下手,还是屋内居民的性命堪虑。
「我们不知道民宅中的状况。由于无法判断是否有人质,也不知道火野神作手上有什么武器,所以机动部队似乎也不敢贸然进行攻坚……啊,有状况发生了。一辆汽车开进了管制区域,那是警方的谈判人员吗?」
画面一换,变成了从直升机上拍摄的鸟瞰图。画面中的红色屋顶,应该就是火野神作所占据的民宅吧。「白痴……」上条不禁破口而骂。把直升机开到民宅上空,会对火野神作造成不必要的刺激,而且火野很有可能也在看电视。幸好现在还是扩大影像,如果照出整个周边的鸟瞰图,等于是将机动部队的布署状态告诉了火野。
(……咦?)
突然间,这个画面让上条有种奇妙的感觉。但是接着画面又很不自然地被拉回了摄影棚内,或许是受到制止了吧。小萌老师手足无措地念着新闻稿,内容是火野所犯下的罪状及提醒周围居民绝对不要外出。
「好了,这下事情麻烦啦。如果火野落入警察手中,我们要让他把『天使坠落』解除就会变得很不容易。如果可以,我们应该在警方行动前先将火野带走,但是该怎么做?」
「土御门!如果他手上有人质,你知道这样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难得见到神裂如此激动,但土御门只是悠哉地应对。
「嗯,不管是要带走火野或是先救出人质,总之我们都必须到现场去。不过现场在哪里?神奈川县可是很大的。」
这时,上条畏畏缩缩地举手要求发言。
神裂以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你想说什么?如果是想跟去现场,我拒绝。我跟史提尔不一样,我不打算把你带上战场。」
「不是啦,刚刚的空中影像让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啊……不是啦……那个……可能是我看错了……而且就算是真的……」
「快说,别拖拖拉拉。」
「嗯……我妈她的兴趣是飞行伞……啊,飞行伞也有很多种类,有一种是用马达的。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坐在看起来像秋千的飞行伞上,背着巨大的螺旋桨在天空飞。我住院的时候她曾经带了一堆照片给我看,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一些在我家附近的空中拍的……」
「空中照片?那又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神裂突然理解了。
上条点点头说道:
「那个红色屋顶我总觉得很眼熟……在我家附近的空中照片上常常看到。」
3
疼痛会让人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逃狱死刑犯火野神作,在黑暗中抓着跟腐烂水果没两样的左手腕暗暗咒骂。虽然现在还没到中午,但所有窗子的遮雨窗及窗帘都已经拉上,光线完全无法透人。
电力供应似乎已经被外面的机动部队给切断了。正值八月下旬的炎热盛夏时节,在没开空调的情况下将窗户全部封闭,房子内凝聚的热气跟温室没两样。虽然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室内的温度实在太高,不禁让人担心伤口会不会因温度的关系而开始腐烂。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已经捡了一些铁丝及木棍将折断的手腕固定住,但被拔掉的牙齿就没办法做什么医疗处置了。发烫的伤口带来阵阵的奇妙抽痛感。
热跟痛让火野神作流了满脸的汗水,他在黑暗之中一个人喃喃自语。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他喃喃自语,思索着现况。
在火野成为家喻户晓的「杀死二十八人的神秘仪式杀人犯」之后,网路上冒出很多他的崇拜者及模仿犯罪者。其中有一个制作支持连续杀人犯火野神作网页的大学生,就住在这附近的公寓中。逃狱后的火野,本来是要仰赖他提供藏身处及逃亡资金的……
失去电力供应的屋子里没办法看电视,无法得知外面的状况。但是,周围的居民似乎都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了。如此一来,住在附近的那个「协力者」应该也已经被赶到包围网外面去了吧。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这下该如何是好?火野开始思考。目前机动部队似乎还没有攻坚的打算,或许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屋里的状况吧。如果让他们发现屋里没有人质,他们立刻就会冲进来。
但是如果虚张声势出了差错,说不定反而会让机动部队掌握己方战力,所以重点在于「维持神秘感」。擅长于精神攻击的火野相当清楚,最让人难以应付的不是大吵大闹的凶暴犯罪者,而是安静得可怕的沉默犯罪者。
该怎么办?如何才能逃走?
手头上还有一把备用弯刀,但光靠一把刀子并无法突破重围。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这时候,火野的右手自己动了起来。
刀子的尖端瞬间轻轻刺入火野的腹部,不断游走刻划出文字。
刻在肉上的红色神谕,静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CALLANAMBULANCE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火野大感佩服。果然天使大人说的话绝对不会有错。虽然一度被警察逮捕而且被判死刑,但天使大人还是帮我实现想活下去的愿望。天使大人会赐我幸福的未来。
既然知道该怎么做,就立刻开始行动吧。火野神作甚至没有打算包扎腹部的伤痕,立刻开始进行「准备」工作。
表演,当然是越盛大越好。
4
上条当麻丧失了记忆。
所以,上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里。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土御门等人身边之后,上条回想着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空中影像,以附有卫星定位机能的手机输入座标查询大致上的位置。
幸好在刚刚看到的空拍影像中,拍摄到一所大型的购物中心。这个大型购物中心主要分布在九州区域,神奈川县内只有一家,所以上条一下子就掌握到位置了。
但是毕竟手机的卫星定位地图中,是看不到民宅姓氏的。
上条只能确定大致的方位,接下来只好往骚动的中心点搜索过去。
确定位置之后,上条走出厕所,来到沙滩上。无视那些在浅滩玩耍的人,上条往稍远处的大阳伞底下走去。真是太不谨慎了,装了行李的包包全部都被搁在这里。上条带着些许的罪恶感找出父亲的钱包,从里面取出老家的钥匙后回到了民宿「海神」。
神裂正在「海神」的一楼等着上条。
「好吧,你的老家到底在哪里?」
「嗯,坐车大约要花二十分钟。最简单的方法是坐计程车过去。」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去吗?其实你根本不必跟我们去的。」
「……我再回答你一次,那是我家。如果交给你们乱搞,我家可能会从地图上消失。」
虽然嘴里这么说,其实上条有部分原因是在替神裂跟土御门担心。虽然昨晚米夏以压倒性的实力击退了火野神作,但不表示可以高枕无忧。
「既然火野是魔法师,我的右手多少也能派上用场。关于这一点,你们昨天想要拉下我的海滩裤的时候,我们应该就已经达成共识了。」
神裂不禁哑口无言。这时土御门跟米夏也来了。虽然上条不知道米夏跟谁「替换」了,但至少土御门现在是个「惹祸明星」,如果遇到了民宿老板,应该会挺麻烦的才对。
「嗨,阿上!如果你下定决心就快出发吧!只有你知道你家在哪里,我们得靠你来带路呢。」
米夏依然沉默不语。天气这么热,她却一滴汗也没流。
「啊,关于这一点,从这里到我家大概要二十分钟车程,所以我们最好搭计程车去。」
「咦?」土御门以略带不满的语气说道:「那在计程车来以前,看来我只好躲起来了。要是被史提尔模样的民宿老板看见就糗大了。」
话刚说完,土御门便以忍者般的动作离开了民宿。「土御门!」神裂喊着随后追去。或许是土御门那种理所当然要把上条拖下水的语气,让神裂感到不满吧。
上条愣了片刻,接着便取出手机叫了一台计程车。挂断电话后的上条心想:(对了,计程车钱谁要付啊?我可不想付哩!可是如果用猜举决定,我一定会输的……)想着想着,上条突然察觉背后好像有人。
原来米夏·克洛伊洁芙还站在那里。
「哇啊啊!」
原本以为米夏一定早就跑得不知人影的上条不禁大叫。
「问题一,你为何如此惊慌?」
「没什么……」上条不知如何解释。
米夏那种问题式的说话方式很适合用来进行情报交换,但不适合用来聊天。
计程车大概要五至十分钟后才会来。土御门跟神裂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但上条又不好意思离开米夏身边,只好继续待着。这种沉默的尴尬气氛很像搭电梯的感觉。
而且米夏身上只穿着类似连身型内衣的衬衣,外面套上一条披风而已。两人独处,上条甚至不好意思看她。
(好……好沉重……真糟糕……完全挤不出笑容……)
沉默仅仅维持了三十秒,上条就受不了了。上条最喜欢的东西是「和乐融融的餐桌」。为了找出聊天的话题,上条往四周东看西看,接着又伸手到口袋里掏摸。好像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条口香糖。
「要……要吃吗?」
上条小心翼翼地攀谈,米夏却完全不为所动。
「问题二,根据你的问题判断,这应该是一种食物?」
「可以吃,但是不能吞的食物。」
米夏狐疑地歪着头。上条再一次将口香糖递到米夏眼前,米夏的手静静地动了起来。她用手指捏着口香糖的一角,完全没有碰触到上条的手指。米夏的动作非常见外,就好像是便利商店店员要将零钱递给客人的模样。
米夏似乎从来没看过口香糖,她看着手中被银纸包覆住的物体好一阵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剥开银纸。接着她像小动物一样将口香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微微伸出舌头,用舌头前端轻舔口香糖的表面。
(呜呜……看来我完全不受信任……这家伙竟然在试毒……)
上条的脸上在笑,心中在哭泣。最后米夏终于将口香糖放进嘴里。才嚼第一下,米夏就僵住不动。或许口香糖的口感,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吧?米夏维持文风不动的姿势好一阵子,小小的嘴巴才又开始嚼动。看来她似乎颇为满意。
「私人看法一,嗯,甜食是很好的东西,人家说糖类是长寿的源头,让人想到神的恩典。」
虽然她的表情被刘海掩盖而看不见,但嘴角好像出现了微笑。
这时上条才终于从沉重的气氛中获得解脱。
看米夏像个正在吃零食的小孩子,上条松了一口气。
但接着米夏的喉咙却「咕噜」地动了一下。
「哇啊啊!你为什么吞下去了?」
「解答三,你为什么如此紧张?难道这是口嚼式香烟,不能吞下去吗?」
对于上条反射性的大叫,米夏只是疑惑地微微偏着脑袋。接着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伸出手来,意思是「再来一片」。
(真的不要紧吗?)上条教导着米夏正确的口香糖吃法,在心中怀疑。(算了,毕竟是可以放进嘴里嚼的东西,应该不会有毒吧……)于是上条又拿出一片口香糖递给米夏,米夏依然捏着口香糖的一角接过。
上条不知道,口香糖的主要成分可是合成树脂。
5
过了一会,计程车来了。上条等人坐上车,朝包围网而去。司机(因为「角色替换」的关系,握着方向盘的是个女高中生)说,警方已经将道路封锁了,计程车只能开到途中。上条等人表示没关系。
神裂的刀子有将近两公尺长,在狭窄的车内从后座一直顶到了前座的前端。司机的表情显得颇为困扰,但毕竟是把日本刀,根本不敢有半句怨言。
四人在距离围观民众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
在下车的时候,司机看见了土御门的脸。「你是偶像明星一一一吧?我女儿很喜欢你呢!」司机说着开心地拿出记事本,土御门面带微笑地在上面签了一个大大的名字。
计程车开走了。如果电视上的情报没错,现场周围的包围网大到足足有半径六百公尺。
「话说回来,半径六百公尺的大包围网会不会太夸张了?为什么要设定这种会让警方人力不足的大范围?把半径缩小一点不是很好吗?」
对于这个疑问,上条的回答很简单,但说出口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
「应该是因为上层已经下达开枪许可了吧?这么做是为了确保民众不会被流弹打到。」
不过,就算是银行强盗的劫持占据事件,警方应该也不至于进行如此大规模的道路封锁。想必在警方的预期中,今天的事件可能不是开一两枪就能解决,或许将演变为枪械及爆裂物齐出的大规模混战。如此高度层级的警戒状态,只有在欧美的爆裂物处理事件中实施过,在日本可以说是头一遭。更何况犯人只有一个人。或许对警方来说,火野神作是相当特殊的犯罪者吧。
上条在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神裂及土御门则自顾自地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嗯,电视台的直升机也不见了,应该是受到警方的警告了吧。」
「地上那些媒体记者们也都被道路封锁给挡在外面。那些像豺狼一样的家伙竟然会乖乖听话,真是太奇怪了。或许是被某高层施压了吧?」
土御门这么说着,并将歪掉的蓝色墨镜重新戴好。看来他还挺怕这些他嘴里说的媒体记者。
「你的意思是说日本的警察机构中,有人察觉到火野神作的『天使坠落』了?根据上半期的报告,专门负责灵异案件的搜查零课的存在只是空穴来风不是吗?」
「不,我指的不是那种次元的意思。那些人只是害怕警方用点二二口径的子弹,将火野的脑袋轰爆的瞬间被摄影机拍到而已。政客可是比偶像明星更重视形象的职业,利害关系很复杂的。」
神裂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看着远方的禁止进入区域。米夏依然安静地嚼着口香糖。上条将三个专家的脸逐一看过一遍后说道:
「现在要怎么办?除了警察的重重包围外,还有一大堆围观群众呢。我们要怎么接近我家?该不会是要钻下水道吧?」
「警察应该也考虑到火野可能会利用下水道逃走。嗯,好吧,总之先朝你家前进再说。」
土御门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此说道。上条不禁愣住。
「怎么前进?」
「你问怎么前进?当然是穿过那里前进啊。」
土御门这么说着,并指向旁边民宅的水泥围墙。
警察将附近所有的道路都封锁了。
但是反过来说,「不是道路的地方」就不会有警察。附近的民宅都因避难命令而人去楼空,因此民宅的庭院——在矮树墙及水泥围墙的遮蔽下,就成了「从道路上看不见的空间」。
土御门等人若无其事地在各个民宅庭院之间快速通过,上条则紧跟在后。跳过栅栏,爬过围墙,从这间民宅到下间民宅。
当然,光靠这么做无法完全逃过警察的眼睛。
虽然警察的警戒范围只有「道路」没错,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对民宅庭院、车子阴影等地方视若无睹。如果上条等人不小心被他们看到,马上会遭到追捕。
没错,如果不小心被看到。
但是土御门等人却有办法利用各种机会,例如警察刚好在跟隔壁警察讲话、刚好专注于无线电通讯、刚好看向从阴暗处跳出来的野猫、刚好毫无理由地看了一下天空……趁着这些机会,从警察的身边快速跑过。而且土御门等人,可没有为了躲在阴暗处等待警察露出空隙而有片刻停留。仿佛完全经过计算一样,土御门等人跑过去的瞬间,刚好也是警察露出空隙的瞬间。
以结果来看,土御门等人几乎是完全没有停步地全力奔驰,穿越包围网。
而且,他们还带着门外汉上条。
上条此时联想到了一些电动游戏——在恐怖分子占据的建筑物中躲躲藏藏前进的间谍游戏、在满是守卫的日式建筑中闯荡的立体忍者动作游戏等。上条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在看这些游戏的最短破关纪录。
但是,现实跟游戏有一点不同。
游戏中的舞台,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用来突破而设计出来的。
现实中的包围网,则是为了让人无法突破而设计出来的。
讲起来好像没什么,但两者之间的差距绝对相当大。
见识到如此惊人的技术,上条不得不深深体会到,原来感觉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土御门确实是个专家。对上条来说这感想颇为苦涩。一路哼着歌突破包围网的土御门,在上条眼中似乎变得更遥远了一点。
越过半径六百公尺的警方包围网之后,有好一阵子看不到半个人影。但是继续往前跑,就看见一些身穿装甲服、手拿透明盾牌的人物。这些就是机动部队的成员。不过里面有些人被「替换」成了老爷爷老奶奶,所以看起来实在有点不太可靠。
土御门这时停下脚步,躲在马路上的车子后面,其他人也跟着停步。
「好了,接下来光靠钻来钻去已经很难不让人发现了。包围着阿上家的机动部队全部都拿着双筒望远镜注视着阿上家,想要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冲进去抓住火野似乎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那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都已经来到这边了却是束手无策,实在令上条大感惊讶,急忙开口询问。
「是啊,虽然靠着干涉意识的魔法,可以让机动队员睡着或昏迷,但这个方法会造成无线电通讯无人回应,外面的警察可能会因此察觉到不对劲。」
说到这里,神裂顿了一下。
她在头脑中思考着接下来的发言内容。
「不如使用转移判断力的魔法如何?」
上条完全听不懂,米夏则是默默地看着神裂。
「简单来说,就是让机动队员把『其他民宅』当成是『上条当麻的家』。这样一来不管『上条当麻的家』发生什么事,机动队员都会回报『没有异常』。」
唰!一阵风啸之声。
神裂的身边出现数条极细的钢丝。如果不是反射了太阳光,肉眼绝对无法看见。
「禁丝结界——源自于东南亚一带的护家之神召唤阵。」
「土御门,你怎么可以在观众面前透露我手法的底细?」神裂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要对所有机动队员发挥效果——照这个规模看来,至少要结起一张半径一百公尺的蜘蛛巢。作业时间大约要花二十分钟,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收到——」
土御门用手指抚摸蓝色墨镜的镜框,轻描淡写地回答。
「还有,上条当麻,你别碰这些线。禁丝结界是种利用丝线画出的三次元魔法阵,用以取代画在地面的二次元魔法阵。丝线是结界的核心要素,如果被你的右手碰到,魔法可能会解除。」
「我知道啦,我再笨也不会想去碰这些可能会把手指轻易切断的钢丝。不久前才刚被切断右手而已,我可不想马上又四肢分家。就算我再怎么『不幸』,也不至于这么可怜吧?」
突然间,神裂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咦?不过阿上啊,三泽塾战中手被切掉,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
土御门跟上条都没有察觉神裂脸上的细微变化。
「有谁手被切断还会高兴?那个该死的恋童癖链金术师,遇到那种人已经是我的『不幸』了。」
喀!神裂把鞋跟一转,背对着上条。
上条略感背脊发寒,不禁望向神裂的背影。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类似身体感觉到危险时的反射动作。
神裂的背影不带任何感情。
「怎……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神裂回答。
神裂离开上条的身边前往张设禁丝结界。临走之际,她完全没有回头。
神裂奔跑在无人的住宅区内,一根一根地架设起结界的丝线。
一般城市跟学园都市不同的地方在于马路上有电线杆,而这刚好可以用来当作架设广范围隐形丝线的「支点」。神裂利用电线杆与丝线,从距离机动队员稍远的地方开始建立起一座半径一百公尺的巨大三次元魔法阵。藉由这个结界所产生的特殊波长魔力,让机动队员的判断力产生误差。禁丝结界的形状很像中华炒锅,不过如果是上条,或许会认为看起来像个碟型天线吧。
上条。
想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不幸」这个字眼,神裂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他的错,我不该把气出在他身上。)
理性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某种非理性的情绪让神裂不想再继续待在那里。
神裂对于「不幸」这样的字眼,有种不好的回忆。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听到这个字眼。
害怕尘封的记忆再度被打开,神裂选择不断奔跑。加快速度、增强力量、提高集中力。藉由专注的作业,让注意力从那最让自己害怕的事情上移开。
神裂走了之后,躲在路边车子阴影处的上条叹了一口气。
上条非常惊讶,虽然这些魔法师的能力很强,但没想到行动却是如此随性而没有计划。说得明白一点,如果不是神裂刚好会使用那个「某某结界」,他们打算怎么办?难道要手足无措地站在这里发愣?
就算是动作电影里面那些「专门出来被干掉」的特种部队,在冲进恐怖分子占据的大楼前,也会有几幕是拿着配置图详细讨论作战计划的桥段。
回想起来,当初跟符文魔法师联手对抗链金术师的「三泽塾战」中,似乎也没有什么详细的作战计划。
上条拿着这点向土御门抱怨,土御门的回答却是「理所当然」。
「阿上啊,我们魔法师这种生物虽然是专家没错,但是跟那种按照训练课程训练出来的特种部队可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像军队一样接受过『组织性』的『杀人训练』,也没有被灌输什么『团体思想教育』。在战斗上,我们是门外汉。」
「什么?」上条皱起了眉头。
战斗门外汉这句话,跟上条遇到过的这些魔法师可说是绝对凑不在一块。
「你在开玩笑吧?像史提尔、奥雷欧斯那种人,就算对上九〇式战车,也可以笑着从正面把战车打爆哩!那种战斗狂、那种破坏魔,怎么可能是门外汉?」
米夏默默地朝上条伸出手掌,上条又递了一片口香糖给她。米夏依然像个正在把零钱递给客人的便利商店店员一样,在完全不碰到上条手指的前提下接过口香糖。
土御门透过墨镜的蓝色镜片,看着上条与米夏的这个举动。
「这就跟手上握有核弹发射钮的国中生一样啦。我们虽然拥有优秀的魔法能力,但这不是经过军事训练的成果。」土御门笑着说道:「否则的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阿上?如果魔法师接受过专业战斗训练,为什么在战斗中会夹带那么多私人感情?得知惊人的事实而在敌人面前愣住、把敌人说的话全部都当真、同情敌人、想要跟敌人一对一堂堂正正对决等等——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实在太多无谓的要素了。」
如果是一群真正经过战斗训练的冷酷「杀人机器」,是不会倾听敌人的言词,不会同情敌人,不会想要正面对抗敌人,甚至不会出现在敌人视线范围内的。就算得知了令人震惊的真相,也会选择先打倒敌人。只要收到诛杀命令,就算敌人抓住小孩当盾牌,也会将敌人的心脏连同小孩的身体一起贯穿。这才是专业的战斗员。
「就这点来看,魔法师根本都是小孩子。握着刀的小孩子。而且是曾经被世界背叛,边哭边发抖的小孩子。」
土御门微微叹气。
「魔法师就是这样的生物。心中有愿望却无法实现、曾经向神祈祷却没有得到回应——失去了方向的人们,最后只能投身魔法这个超级后门。」
上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土御门也是个魔法师。虽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毕竟也是个魔法师。这个脸上随时带着笑容的少年,心中一定也有一片干涸的空白地带。
默默地嚼着口香糖的米夏,当然也一样。
「所谓的魔法师——特别是在十九世纪末建立起基础的『近代魔法师』,都会将自己的愿望刻在自己的灵魂上。这就是所谓的『魔法名』。把自己学魔法的理由,或是自己愿意舍弃人生去追求的唯一梦想,以拉丁语刻在心中。例如我是Fallere825,神裂大姊头是Salvere000。后面的数字是为了怕有人使用的单字重复,这一点就跟E-MAIL的登录名称做法一样。」
「……这——」
——这需要多大的觉悟?上条心想。即使是没有明确梦想的上条,也知道在众人面前谈论自己的梦想,是很令人难为情的事。何况每个人都会害怕梦想遭到否定。很多想要当偶像明星或是运动选手的人在被双亲、老师等人嗤之以鼻之后,就放弃了梦想。因为梦想一旦被否定,那种打击是很大的。
他们想当魔法师,难道不会害怕?
为什么他们能够拥有即使被人否定,也绝不放弃梦想的觉悟?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组织』这种字眼没有多大意义。我们只是刚好目的相同,所以才聚集在一起。不管是神裂大姊头还是史提尔,只要组织成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阻碍,他们随时可以背叛组织。不过,现在因为有禁书目录这个人质的关系,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虽然「人质」这样的字眼让上条颇为讶异,但他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魔法师的「专家」跟特种部队的「专家」,在意义上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现在上条已经稍微可以体会了。魔法师跟那些可以为了钱而违反自主意志,做出杀人行为的特种部队刚好相反。魔法师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也不想要钱,但是却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意志——将这种孩子气的想法推到极致,就是魔法师这种「专家」。
(……这么说来……)
上条望着神裂离开的方向。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眼前只有一大片宽广、空洞而寂静的住宅街。
神裂在离开的时候,背影看起来不太开心。上条心想,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说了什么伤害她「专家」信条的话?
土御门看见上条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微微一笑。
「啊,神裂大姊头应该是因为听到『不幸』这个字眼,才会心情不高兴吧?」
「不幸……?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上条歪着脑袋回想。转头望向米夏,米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嚼着口香糖。
「对阿上来说,『不幸』这个字眼已经变成口头禅了吧?事实上,神裂大姊头其实也为自己的『不幸』感到相当苦恼。」
「……『不幸』?」
「其实也可以说是『幸运』,但神裂大姊头无法原谅自己的『幸运』。」
「『幸运』会让人苦恼?」
上条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土御门点了点头说道:
「日本有种名为『天草式』的神秘基督教组织,神裂大姊头在出生前就被指定为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女教皇』。而且她还是被神赐予『圣痕』的『圣人』之一,据说这种人全世界找不到二十个呢。」
土御门脸上带着笑容。
但是他现在的笑容,跟平常那种轻浮的笑容不同。
「她拥有即使不用努力也可以擭得成功的才能,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位居群众中心点的人望。每天都在发生连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惊喜。就算遭到暗杀,她也可以侥幸存活。子弹会毫无理由地射偏,就算炸弹在身边爆炸,也可以奇迹似地毫发无伤。」土御门的语气宛如在唱着催眠曲:「——所以神裂大姊头无法原谅自己的『幸运』。不,应该说她在诅咒着自己的『厄运』。」
「……什么啊,这种事情需要烦恼吗?」
对于终日为「不幸」所苦的上条来说,这简直是令人羡慕的状况。
「谁知道呢,或许实际体会过才知道个中滋味吧。」
土御门脸上带着笑容。
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不过,阿上啊,当个『幸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假如抽奖箱中只有一支中奖签,一定都是自己抽到。这意思不是代表自己周围的人,永远抽不到中奖签吗?」
「……啊……」
「她一生下来就获得了『女教皇』的地位,但其他原本想当『女敦皇』的人们,因而无法实现梦想。她拥有不必努力也可以获得成功的才能,但其他原本拼了命努力的人们因此而绝望了。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位居群众中心点的人望,但其他原本在中心点的人因此而被挤到外面去。她的愿望都会实现,她一天到晚遇到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惊喜,但背后也有人无法实现任何愿望,只能选择放弃一切希望。她被人暗杀也可以毫无理由地存活下来,但弱者们都为了保护她而死在她眼前。为了替她挡下子弹,为了替她抵御爆炸冲击,许多仰慕她的人因此牺牲了生命。」
「……」
「如果神裂大姊头是大坏蛋,她根本不需要烦恼。但偏偏她就是无法原谅自己独占『幸运』。正因为她相当重视身边的人,所以才无法原谅自己这种为周围带来『不幸』的『幸运』人生。」
土御门叹了一口气。
他仰望着遥远的天空,继续说道:
「最后,神裂大姊头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想再看到身边这些因为她的关系而变得『不幸』的人们,即使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然笑着跟她说:能够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上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神裂隶属于英国清敦,这表示她脱离了天草式这个组织。即使一生下来就获得崇高地位,受到众人仰慕,但为了阻止这些相信她的人们继续「不幸」下去,她选择了放弃一切地位。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她只能压抑住想跟他们在一起的心情,自己选择了孤独。
结果,能够陪在她身边的——
只有像必要之恶教会这样强大,不会被「幸运」或「不幸」牵着鼻子走的特殊集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上条心想。
上条很后悔让神裂再度想起这些事情。上条很后悔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笑着谈论自己的「不幸」。
这时土御门看着上条,开朗地笑了。
「不过,阿上不必在意这件事啦,是神裂大姊头自己要想到这些的。自己被自己的内心创伤搞得心情不好,关别人什么事?」土御门挥挥手说道:「她是在闹小孩脾气,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虽然土御门笑着如此告诉上条,但上条的忧郁心情却没有获得舒缓。
沉默了片刻。
住宅街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偶而传来几声被遗留在家中的狗儿吠叫声,听起来好似半夜的狗吠声。此外,就是从极远处传来的电车声音。
隔了一会儿,上条在毫无人烟的住宅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话说回来,神裂怎么这么慢?该不会是被警察发现了吧?」
「不可能有那种状况。神裂大姊头即使是被战车中队逮到,也有能力正面突破。不过大姊头虽然是伦敦前十强的魔法师,但她的法术向来并不严谨。张设结界并不是她擅长的事情,或许是因此而花了比较多时间吧。」
「……对了,我到现在都还不太习惯当你是个『魔法师』呢。这么说来,你的职业也是神父,也会穿修道服啰?」
「卧底刑警是不用穿制服的。神父的工作我不熟,虽然有圣经但是沾满了灰尘。我的魔法理论基础也不是卡巴拉,而是综合了道教与日本文化的阴阳道。」
「……阴阳道……好有日本文化气息啊。」
「是啊,不过卡巴拉跟阴阳道其实挺多相似处呢。」
土御门连点了两次头,接着说道:
「例如象征五大元素的记号,东西方都一样是五芒星。此外东西方都会为每一种属性决定颜色与方位,张设魔法阵的时候都会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设置守护神,不过在西方称为四大天使,在东方则称为四大式神。」
「喔……」对上条来说这些都是未知世界的东西,因此随口敷衍:「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不可思议,这些并不是偶然。将阴阳道集大成的是平安时代的安倍晴明,那个时代到处充斥着从丝路传过来的外来物,根据我个人的看法,阴阳道应该有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就连阴阳道的源头经典『金乌玉兔集』也是从中国大陆流传过来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过一阵子可以拜托禁书从她脑袋里找这本书出来看。」
接着土御门以自嘲的语气说道:
「不过,我擅长的是风水。对于土地的看法,东西方就完全不同了。」
「风水?就像『小林老师』(注:日本有名的建筑师兼风水师。)那样?」
在RPG游戏里面确实曾经见过「风水师」这种职业。这么说来这是他的副业啰?
「对了,阿上,我要澄清一点,原本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风水师这种职业的。看风水在中国原本是道士的差事,在日本当然就是阴阳师的工作。」
土御门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了起来。
「风水原本只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风水师、占术师、炼丹师、咒术师、祈祷师、历法师、漏刻师等等。这些都是从道教、阴阳道中分化出来的职业。」
「喔……就好像少林拳的一部分流传到冲绳,就变成了空手道一样吗?」
「很接近,类似那样的感觉。道教的『道』是把『气』灌入他人体内的术式,一样的概念应用在土地及地球上就成了『风水』。以科学的观点来看就是所谓的盖亚理论。简单来说就是把地球当成生命体的一种医学。」土御门接着好像想起来什么,又补上一句:「而其中我又特别擅长黑术式,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制造水路』。」
「制造水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制造水路。藉由水流来安排出巨大的魔法阵,借以保护城堡或都市。将水路排成阵型的行为在世界上并不罕见。虽然跟风水没关系,但意大利的『水都』就是其中之一。二次大战末期的日军据说也打算打通所有地下防空壕,创造一个巨大水路阵,但可惜失败了。」
土御门似乎回想起了遥远过去的回忆。
「我原本最擅长的就是靠水路来布置陷阱。其实阴阳师的本质就是这样,在没人看得见的远处偷偷召唤出式神,或是藉由在敌人周围排列魔法阵来隐藏自己。平安京的人们害怕阴阳道,并非它有多强,而是因为阴阳道是种卑鄙、阴险、狡猾、无耻、专门用来暗算人的『禁忌』。」
说着说着,便看见神裂在阴影之间快速移动,回到了上条等人身边。
她的表情相当冷静,已经不带任何情绪。
「禁丝结界已经发动。包围着上条家的机动部队,如今应该把三百公尺外的空屋当成了『上条家』,开始转移包围网。」
「好吧,那我们现在可以上没人看管的阿上家叨扰一番了。」
土御门若无其事地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米夏跟神裂也跟在他的身后,只有上条一个人在原地发愣。神裂转过头来问道:
「快走吧,还是你打算留在这里,让我们去对付火野就好?」
「啊……喔……」
上条回应之后慌忙跟上,跟特地等着他的神裂并肩追上土御门的背影。上条边跑边想,是不是应该为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而向她道歉?
(……不,道歉反而会让她再度想起那些事。)
既然是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再让她想起。上条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神裂这时以疑惑的表情看着上条,为了避开神裂的视线,上条加快了脚步。
6
写着「上条」的姓氏名牌,被贴在水泥围墙尽头的门口处——跟邮筒及门钤摆在一起。
上条等人躲在「上条家」对面民宅的矮树墙后面窥探。
看起来非常平凡的一幢两层楼预建式木造建筑。
但是这么炎热的夏天中午,所有窗户却都被关上了遮雨窗并拉上厚重窗帘,光这一点就极为不对劲。虽然丧失了记忆,但本来应该多少会感到有一点怀念的上条,如今看见眼前这幢充满邪气的房子,却只会联想到家庭暴力或是少女监禁案之类的悲惨事件。
而事实上,这样的感觉也不能说不对。
在这间拒绝太阳光的宅邸中,的确正隐藏着一个以恶魔崇拜为理由,将二十八个人残杀献祭,并且让全世界陷入「天使坠落」危机之中的逃狱死刑犯。
神裂从矮树墙后面往二楼那个被窗帘遮住的窗户偷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嗯,从这里看不出火野到底藏在哪里。如果史提尔在,或许他可以靠热源感应来侦测出火野的位置。」神裂的语气略带惋惜。「不过既然关得如此密不通风,想来火野应该也没发现我们已经接近他了。要进行突袭就得趁早,上条家的钥匙在哪里?」
「在这里!」
不知为何,土御门竟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银色钥匙。上条急忙伸手往口袋内一探,钥匙已经不见了。看来是土御门摸走了上条的钥匙,但下手时间跟手法却是个谜。
神裂似乎也对土御门这种无意义的坏嗜好颇为感冒,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我们采声东击西的战术,土御门从大门闯入,尽量发出声响。我跟克洛伊洁芙听到你的声音之后,再偷偷从其他路线侵入。」
「了解。米夏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土御门向米夏问道。米夏只说了一句「解答一,肯定。」接着便从腰带上抽出锯子,在完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一跳就跳上了上条家的一楼屋顶,然后躲在二楼小窗户旁边。
上条才刚吃了一惊,便看见眼前的神裂也跳了上去。完全没有助跑的垂直跳跃,竟然越过一楼屋顶上的米夏头顶,毫无声响地在二楼屋顶着地。神裂接着往屋顶的另一端——面对庭院的阳台方向奔去。
这太荒唐了。简直不合常理。这就跟当小孩子问道「要怎么样才能跑得更快」时,大人认真地回答「在身上装引擎」一样不合常理。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已经被颠覆了。
以一切都理所当然的表情目送神裂及米夏离开之后,土御门也从矮树墙后走了出来。一个人被丢下的上条急忙向着土御门的背影问道:
「啊……喂!那我呢?」
「神裂大姊头完全没提到你,这表示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这里吧?」土御门回头说道:「你刚刚也看见了吧,阿上。这里可是有三个超越人类极限能力的魔法师,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啦。」
「可……可是……其中有两个是女孩子耶。」
听到上条这句话,土御门隔着蓝色墨镜以啼笑皆非的眼神望向上条。
「拜托,阿上,神裂大姊头可是拥有圣痕的圣人哩。那种具备圣人威力的兵器,能被归类为女孩子吗?」
「……圣人兵器?」
「没错,阿上。我昨天不是跟你说明过偶像崇拜的原理吗?虽然教会屋顶上的十字架是假的,但只要形状跟用途相同,就可以获得某种程度的力量。」
土御门说得很快,而且还边说边注意着先行离开的神裂两人动向。
「同样的原理也可以套用在『神的复制品』上。人类是依照神的模样创造出来的,所以『让人类的身体受到神力加持』也是有可能做到的。当然,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称作『近似神的人类』。而像神裂大姊头这种天生『受到神力加持』的人就称为圣人,并拥有身为圣人的证据:『圣痕』。当她解放『圣痕』的力量,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获得超越人类领域的能力。现在的大姊头,一个人就可以攻下一座城市哦。」
土御门最后向上条丢下一句「掰掰」之后,便躲在大门旁边,将手上的银色钥匙轻轻插进钥匙孔。
独自被遗留在矮树墙后面的上条,开始在心中自问自答。
把一切都交给他们,真的好吗?的确,这些魔法师都是战斗专家。想到昨晚米夏曾以压倒性的实力击退火野神作,就让人觉得似乎根本没什么好担心。
但是……
这些人真的清楚,在封闭的黑暗中战斗有多困难吗?
黑暗之中的室内战,最可怕的不是「来自敌人的攻击」,而是「自己人彼此相互残杀」。在黑暗中面对面的两个人影,或是突然从角落冲出来的人影,都会造成不小心攻击到同伴的状况,而这正是最可怕的一点。上条虽然不是夜间战高手,但当他在街头斗殴中,若因为逃不掉而被迫应战时,也知道要尽量选择空旷的地点,因为阴暗角落难保没躲着伏兵。
而这些想必火野神作也很清楚。
他应该很了解如何在黑暗中让敌人与敌人之间互相攻击。或许昨晚的偷袭事件让上条过度高估了火野的实力,但毕竟他是故意关上窗帘及遮雨窗,创造出黑暗空间的。预先设想他的目的可能是打算让敌人互相残杀,也是很合理的推论。
(啧……如此一来,同伴越强就越危险啊!)
上条急忙跟着土御门的脚步奔向大门口。在跑到土御门身边之前,还差点撞到大门旁矮树枝头上的人工鸟巢。
「等等我,土御门!」
土御门咒低声骂了一声,但是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时间跟上条慢慢争论。他以非常轻,但是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声音向上条说道:
「……我现在要冲进去了,阿上你躲在我背后吧。不过,可别以为自己是待在安全地带,尤其要特别注意自己的身后。」
上条也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地方是「安全地带」。他正想要像个孩子一样反讥土御门,却见土御门已经转动了插在钥匙孔内的钥匙。
土御门短短吸了一口气,便用力将大门撞开。
砰!如同炮击一般的巨大开门声,在无人的住宅街上回荡。
(呜……!)
往门里一探头,上条差点便叫出了声音。
从凝聚了黑暗的建筑物内部,缓缓流出一股闷热的空气。而且这股聚集在密闭建筑物内的热气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臭味。就好像将腐烂的螃蟹放进水槽中,一直放到水槽里的水变得浑浊时所发出的臭味,不断刺激着上条的鼻子与眼睛。
从黑暗深处传来「嘶——」的奇妙声响,听起来像是轮胎被放气的声音。
门户大开的四方形入口,看起来宛如某种神秘巨大生物的血盆大口。
到了这时候,土御门也不打算做无意义的交谈。土御门默默地往前进,而上条也跟在土御门身后,往这个人工创造出来的黑暗中踏入了一步。
大门的门板简直像是装子弹簧一样,在上条的背后自动关上。
凝聚的热气将上条整个包围,宛如来到了野兽的巢穴。
虽然藉由窗帘及遮雨窗将光线阻挡在外,但毕竟不是完全的黑暗。遮光性良好的厚重窗帘跟窗框之间的细微缝隙,依然有微微的光线透入。如果用胶带将窗帘与窗框贴在一起,或许可以制造出完全的黑暗,但火野并没有这么做。
(可是……)
正因为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微微透着光线的阴暗空间,才更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因为看得到东西的轮廓,所以平凡的伞架也会被误认为是蹲着的人影。如果墙壁后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恐怕会忍不住在确认身分之前出手攻击。鞋柜上的狸猫及红色邮筒形状的摆饰变成了可怕的黑影,插在伞架里那把旅行纪念品木刀看起来就像被斩断的手臂。把走廊的地板翻开,里面可能有腐烂的尸体,把墙壁的壁纸撕下来,说不定会看到被钉子钉住的古老木门。
屋子里充斥着南美的巨大面具、小摩艾像之类宗教色彩浓厚的摆饰品,这些应该都是刀夜去海外出差时买回来的。
进人大门后的右手边有扇玻璃门,正面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旁边又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门上有锁头,应该是厕所的门吧?
(神裂她们呢……?)
上条抬头看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当然,如果在这里就可以听见她们的声音,那她们偷偷潜入就没有意义了。
土御门继续往前走。
他朝厕所的方向走去,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往里面张了张。接着他又把门关上,看来火野不在里面。然后上御门又把厕所旁边的门打开,这时上条也跟了上去。
门一打开,如同气球漏气般的嘶嘶声变得更大了,不断刺激皮肤的刺鼻臭味也变得更强烈。
门的后面是脱衣间。
隐约可以看见洗衣机、烘衣机及洗脸台的影子。旁边有个毛玻璃的拉门,不难想像后面连接着浴室。
土御门将毛玻璃的拉门慢慢拉开,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
浴室变成了一个带着湿气的阴暗空间。地上有一个塑胶制的乌龟,应该是在浴缸里可以浮起来的玩具吧。整个空间看起来不像个浴室,反而像个监禁着小孩子的地下室。
土御门往空浴缸中望了一眼。
上条回头看向脱衣问。洗脸台的镜子深处是一大片黑暗,宛如夜晚的大海。洗脸台上排列着发胶、T型刮胡刀、西洋棋棋子及玻璃切割成的小瓶子。这些也是刀夜依个人兴趣所选择的海外纪念品?
土御门将上条往旁边推开,朝脱衣间的另一边走去。那个方向似乎是厨房。
(……等一下……)
上条的身体内部有种不好的预感。奇怪的臭味、空气外泄的声音、厨房。这种越接近越强烈,从厨房流出来的刺鼻臭味应该是……
「……(土御门!快离开!)」
上条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压低了声音,没想到在黑暗之中,自己的声音却听起来非常响亮。意料之外的音量,让上条的心脏不自然地突了一下。
但土御门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只用眼神向上条问道:「什么事?」
「……(是瓦斯!这是瓦斯的味道!那家伙把瓦斯开关打开了!)」
经上条这么一说,土御门似乎也颇为吃惊,肩膀震了一下。
说不定火野早就发现上条等人想要侵入,而且已经早一步逃出去了。他可能打算从建筑物外面放火,将上条等人(或许火野以为入侵的是机动队员也不一定)全部炸死。上条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尽量远离厨房。这时土御门或许也认为留在这里很危险,于是朝上条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突然间,一晃眼,
土御门背后——的厨房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削瘦的影子。
「土……!」
上条才正要叫出口,那人影已经举起弯刀画出一道可怕的曲线,朝土御门的头顶挥下。
有谁能够预料得到?
在这种充满了瓦斯,整幢屋子随时可能爆炸的状况下,打开瓦斯的始作俑者竟然还躲在最危险的厨房中。
被掌握了心理上死角的土御门,还没有察觉背后的死亡气息。
弯刀静静地朝土御门的头顶落下——
「!」
——千钧一发之际,上条将土御门的身体撞到一旁。虽然脱衣间非常狭窄,只要往旁边移动一公尺就会撞到墙壁,但在距离上已经足够避开从头顶挥下来的弯刀了。
刀刃在黑暗中呼啸,将土御门撞开的上条,感觉到手腕一阵灼热的疼痛。
被砍到了,不过伤口很浅。上条不顾疼痛,直盯着前方的人影。火野神作手中挥到下方的弯刀又往回勾上来,由下而上攻击上条的脸部。
面对直逼而来的银色刀刃,上条打算随手抓住身边的某样东西,挡住这一击。但是伸出去的右手还没抓到任何东西,一个恶梦般的可怕念头突然出现在上条脑海。
虽然还不到充塞整个空间的程度,但这里的瓦斯浓度已经相当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以坚硬物体挡住刀刃,进射出来的火花可能会将脱衣间整个炸掉!
「你这……混帐东西!」
站在旁边的土御门急忙将几乎要刺到上条脖子的火野手中弯刀(正确来说是握着弯刀的右手)用力踢开。弯刀脱手而出,掉在洗衣机上。上条吓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冒出火花。
好机会。上条打算以身体冲撞火野的腹部,让他动弹不得。
但是,这时火野却张开了沾满黏糊唾液的血盆大口,
「嘎啊!嘎啊啊!」
如同野兽般吼叫。看见火野那沾满黏液的嘴角,上条不禁感到一阵思心而迟疑了一下。就趁着这一瞬间,火野突然冲过上条的身旁,抓住洗衣机上的弯刀,朝大门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别想逃!」
土御门叫喊着,从后面追了上去。这时候,上条才好不容易从不到一秒钟的僵硬中获得解脱。他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跟着土御门追上去,但最后他决定先跑进厨房。
厨房的瓦斯味浓得可怕。这样的浓度只要衣服摩擦出一点静电,或许就会爆炸。上头摆着三个老虎造型玩具的微波炉、黏着木牌造型磁铁的冰箱、放着五颜六色玻璃小瓶子的不锈钢流理台……厨房所有的金属及电器用品都有可能成为爆炸的起火点,令上条不禁全身发抖。
(总之……总之得先将瓦斯开关关掉才行!我可不想在自己家里被炸死!)
上条在昏暗中找到了包覆着铝制遮油罩的瓦斯炉。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去,可以看见瓦斯管线被拔开了。上条谨慎地伸出手,宛如正在切断炸弹上的红色电线一般,轻轻转动瓦斯的开关。
可怕的嘶嘶声停止了。
没有爆炸。上条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把后门整个打开。盛暑的直射阳光让已经习惯昏暗的双眼感到一阵刺眼。皮肤可以感觉到有毒的瓦斯气体正在逐渐流出去。原本一直认为对身体绝对有害的炎热夏天室外空气,如今却是如此美好。
这时候,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男人的沙哑吼叫声及激烈的脚步声。
上条回头一看。打斗声应该是从通往客厅的黑暗空间深处传来的。一定是火野跟土御门。二楼也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响,想必是神裂跟米夏认为已经不需要再压低脚步声了吧。
上条急忙冲出厨房,往客厅奔去。
客厅很宽广。墙边放置着一台大型电视,距离电视适当距离处摆着一张矮桌。地板上铺了短毛地毯。电视对面的墙壁旁有置物柜,置物柜旁边的多余空间,摆着一台旧型的组合音响。
土御门跟火野正站在电视跟矮桌中间。火野疯狂地挥动弯刀,土御门则完全不加格挡,完全以「闪避」来应付,并等待反击机会。土御门的身旁有烟灰缸、铁制桌上型时钟等适合拿来挡下弯刀的物品,但土御门似乎也不敢随便制造出火花,怕引爆空气中的瓦斯。
(难道……这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上条再次体认到火野的可怕。藉由游走于死亡边缘的行为,从心理层面让对手的行动受到限制。上条过去从来没见过这种战斗方式。
这种情况下,上条根本无法上前帮忙。如果随便拿武器冲上去,很可能会造成撞击而引爆瓦斯。如果不拿武器,上条又没有自信能够躲过杀人惯犯火野那变幻自如的刀子。
土御门似乎也已经察觉上条心中在想的事情了。
「阿上,别过来!」
土御门大叫的一瞬间,火野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上条身上。
但就在这时候,
趁火野注意力被转栘的瞬间,土御门竟然往前奔,冲进火野怀中。原来这是土御门的计策。
「!」
吃惊的火野急忙想挥动刀子,但已经太迟了。几乎跟火野贴身而立的土御门扭动腰部,以全身的重量挥出手臂。但他并不像一般打架一样用拳头对着火野,而是以手肘朝火野的胸口顶过去。灌人了全身体重的这一击,很有可能打断肋骨、刺穿肺脏,完全是一记杀人招式。
而火野神作,
面对像铁鎚一样朝着自己毫无防备的胸口顶来的肘击,
竟然以折断的左手手腕将它挡了下来。
咕吱!传出彷佛用牙齿咬下一颗腐烂水果的声音。
上条忍不住紧紧闭上双眼,并且反射性地别过头。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喷到上条脸上。
上条再次怀疑火野神作是不是疯了。
严重的恶心感让上条两脚发抖。一股讨厌的感觉,沿着两手十指逐渐往上爬。「嘎啊!」上条听见火野发出开心的叫声。这也是火野的心理战术。就算心里明白这一点,也会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火野是打算靠这个方法,封住土御门的行动。
唰!原本应该已经迟了一步弯刀发出破空之声。
「土御门!」不敢面对这可怕景象的上条不禁开口大叫。
砰!
响起来的不是刀子的斩击声,而是肘顶的撞击声。
「咦?」疑惑的上条不禁张开了双眼。
原来土御门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他没有转过头,没有全身僵硬。他确确实实地看着眼前的敌人,毫不犹豫地将铁鎚般的手肘撞在敌人的脸上。
「这有什么了不起?」
土御门若无其事地说道。
土御门在笑。而且不是陷入疯狂、精神失常或是看开一切的笑容。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露出非常平凡、非常自然的笑容。
心理战术对他无效。
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受到剧烈手肘撞击的火野,身体宛如被全力挥出的金属球棒击中一样飞了出去。完全没有碰到地面,飞了两公尺远。受创严重的火野在地板上不断翻滚,直到撞到置物柜才终于停下来。
「好了,赶快把该问的事情问一问吧。」
土御门狰狞地露出虎牙而笑。
蓝色墨镜后面的双眼正如同野兽般闪耀着光芒。
火野似乎还有意识,但已经没有反击能力。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感,手脚只能勉强微微颤动,看起来像一只濒死的昆虫。
如此出人意料之外的结果,让上条几乎完全停止思考。
这时,神裂跟米夏才终于从二楼跑下一楼。
「你没事吧?土御门!」一句话说完,神裂才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啊……」上条茫然地在心中想着,或许是因为瓦斯比空气重,所以在二楼的神裂及米夏一直没有闻到。
米夏一看见火野,便伸手要抽出腰带上的L形钉拔,但这时土御门抓住了米夏的手。如果随便挥动钉拔而制造出火花,一切就都完了。
上条说明了瓦斯的事情之后,神裂的模样也略显紧张。
「火野神作的逼问工作由我们来执行,请你立刻打开窗户增加通风好吗?」
乍听之下,神裂的决定似乎很合理,但上条还是不禁提出质疑:
「喂,为什么我们不先把他带离这里比较安全?」
「我打算在这里逼问,直到问出我们需要的情报。我不想让他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喔。」上条虽然不太认同,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必须赶快让家中的瓦斯散去。否则要是自暴自弃的火野企图引发爆炸可就惨了。上条走遍一楼的每个角落,将窗户及大门都打开。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刀夜搜集来的外国民族特色纪念品。这种奇怪的嗜好实在让上条哑口无言,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将所有窗户都打开之后,上条回到客厅。遮雨窗及窗帘也都被拉开来,这里已经不再像个黑暗的魔境,而是摇身一变成为相当平凡的客厅。
「……不知道……」
一走进客厅,便听见全身疲软,倚着置物柜的火野如此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天使坠落……我不知道啦……天使大人,这些人在讲什么我听不懂,请告诉我吧……好奇怪……好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
火野以极细微的声音不断喃喃自语,宛如正在播放一卷因受热而被拉长的古老录音带。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好像是故意要吸引魔法师们的注意。
土御门露出既愉快又诡异的笑容。
「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审问』吧。记住,想投降的时候就说出『天使坠落』的『仪式现场』。那我们从哪个部位开始比较好?先让手肘关节分离如何?手肘关节分开之后,手可以伸得很长喔,不过我们一公分、一公分慢慢来。」
土御门那轻松愉快的口吻反而让上条听得背脊发麻。米夏则手里握着螺丝起子与锯子,默默站在土御门旁边。本来只是木工用道具,换了时机跟场所,竟然会变成如此让人害怕的凶器。
但是火野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
软弱无力地瘫在地上的手脚完全没有动,火野只是在嘴里持续念着: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平坦声音,让上条感觉背脊冒出一阵恶寒。
这时火野那瘫在地上的食指,突然像毛毛虫一样开始蠕动。
手指自顾自地移动,仿佛手腕肌肉遭到电流刺激一般。手指在短毛地毯上不断写着类似文字的东西,但因为没有墨水,无法形成文字。
火野以满足的表情看着手指划过的地毯。
「啊啊……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溢出唾液的嘴巴不断重复那诡异的咒语。
上条不禁出言询问。
「天使大人?」
「是啊……天使大人……一直都在我心中……天使大人……永远都会回答我的问题……天使大人……绝对不会有错……天使大人……只要一直服侍您,我一定可以获得幸福……」
火野口中说着,手上像痉挛一样不断地颤动。而神裂一直对火野的手心存戒心。
「没错……天使大人永远是对的……所以我打开了瓦斯开关……天使大人说……只要利用救护车……我就可以趁机逃走……」
上条看见火野神作的腹部有他自己用刀刻出来的文字:CALLANAMBULANCE。
「……直译就是『叫救护车』的意思吧?」
沿着上条的视线,望向火野腹部的土御门说道。
原来如此,上条心想。原本冲进屋子里来的不应该是上条等人,而是机动部队。而且是穿着全罩式头盔与装甲服的机动部队。
火野神作原本打算躲在浴室或是某个结构上比较安全的地方,等到机动部队冲进来后就引爆瓦斯,之后再夺取受伤队员的装备,乔装成受伤者让人抬上救护车……这样说不定就有机会逃出包围网。
但对于火野口中所说的那个有问必答的「天使大人」,上条总觉得不太对劲。
火野以几乎要折断手指的强大力道持续在地板上写着文字。
心生警戒的神裂以高昂的声音说道:
「停止你手上的动作,火野神作。这不是虚张声势,如果不听的话我就拔刀了。」
神裂的声音如同刀刃般冰冷,但火野的手却毫不停歇。
不断、不断、不断地在地板上划出文字。
「呜……哇……停……停不下来的!天使大人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
但火野本人却似乎对神裂的冰冷声音感到相当害怕。
火野的表情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惟独右手依然像另外一种生物一样动着。
(……?)
上条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情形好像在哪里看过……不,好像听谁说过。
不对,是在课堂上。
暑期辅导的时候,小萌老师确实在上课中提过。
印象中……好像是关于一个身体是否可能具备两种超能力的研究——
「——对了,双重人格!」
假设把一个人的精神当成一个网路,如果这个人为了不再想起自己无法承受的回忆,而把一部份的网路封锁住,这就叫精神分裂症。而如果被封锁的部分,形成一个独立的网路开始运作,就称为解离型人格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
电视中也曾经提到。
火野神作在过去的事件中,曾经被诊断为双重人格患者,甚至就他是否该为杀人负责而引起过广泛讨论。
双重人格并不见得像漫画或电影中那样,人格A与人格B是完全「独立」的。有些时候,两种人格会互相「干扰」。
例如说,曾有一个案例是双重人格患者满怀恐惧地告诉医生,他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子中的自己会说话。但医生调查之后发现,其实只是该患者自己对着镜子说话而已。也就是说,人格A没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被人格B操纵了。
火野的右手会不会也是相同状况?
如果火野只是个双重人格患者,他的右手只是另外一个人格在操纵?
「对了,『天使坠落』的副作用是『内在』跟『外表』发生替换状况,对吧?」上条向神裂问道:「那双重人格患者会怎么样?算不算一个『外表』而有两个『内在』?」
「咦?」神裂看着上条。
「我的意思是说……」上条看着神裂的眼睛说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火野神作体内的『人格A』跟『人格B』互相『替换』了?」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傻住了。
「如果只是火野神作这个『外表』里的两种人格互换,那么在别人眼中,他当然还是火野神作吧?」
上条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火野神作其实也受到了『天使坠落』的影响,并不是犯人哦。」
哑口无言。
魔法师们全身僵硬地听着上条的发言。
「答案是哪一种?双重人格算是『两个内在』吗?还是算『具有两种人格的一个内在』?」
「……」
神裂回答不出来,只好望向上御门及米夏,但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天使坠落」发生之后,大家根本没有遇到过双重人格患者这种特殊案例。
这时,第一个打破寂静的竟然是火野神作。
「你……你……你不要胡扯!你……你怎么也跟那个怪医生说一样的话!天使大人是存在的!天使大人是真的存在的!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这一点!」
对火野来说,被人否定天使大人的存在,想必比性命被夺走还要痛苦。毕竟火野甚至可以为了天使大人,而毫不犹豫地犯下杀人罪行。
但是他这些话,没办法证明任何事情。
反而只是让神裂等人的眼神中,流露出更多的怀疑。
「曾经…有医生跟你说过…这种话?你的天使大人…曾经被诊断为…单纯的双重人格?」
「呜……!」听到这个问题的火野抖了一下。「别……别这样!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那个医生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火野像个小孩一样全身颤动,上条忍不住移开视线。
虽然眼前是个杀人犯,却依然让上条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看来没错了……」上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火野神作是双重人格患者。他并不是没被『替换』,而是体内的『人格A』跟『人格B』互相『替换』了。」
上条满嘴苦涩地作出结论:
「——也就是说,火野神作不是引发『天使坠落』的犯人。」
7
所有人都傻住了。
跟整件事根本毫无关系的火野,或许是因为太过疼痛,也或许是因为「天使大人」被认定是假的而大受打击,已经失去了意识。
现在,追查「天使坠落」犯人的线索已经完全断绝。浪费了好多时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从何处下手,也不知道剩下的时间够不够让大家又像瞎子摸象一样再次胡乱行动。
「如果火野不是『天使坠落』的犯人,那犯人到底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
上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没有头绪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上条等人只能一直呆呆地站着。
这时……
「咦?」
不敢跟神裂四目相交而移开视线的上条,偶然间对视野中的某样东西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但是上条也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上条朝着视线的方向——也就是火野倚靠着的置物柜走去。
置物柜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非常多。经常到海外出差的刀夜,似乎把他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纪念品都杂乱无章地往这里摆。
其中唯一一样并非搜集品的东西,是一个相框。虽然上条已经失忆,但他似乎是在幼稚园毕业的时候搬进学园都市的,所以照片里的人——应该就是小时候的上条及年轻的双亲。
「这是……」
「替换」的现象并非只有肉体而已,包含照片也一样。蓝发耳环能够非常合身地穿着茵蒂克丝的修道服,也是这个道理。衣服及鞋子的尺寸、指纹及血液等情报、照片或影片等,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替换。
这个相框里的照片也因「天使坠落」的关系而变得怪模怪样。虽然上条因幻想杀手的效果而逃过一劫,照片中的上条依然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但照片中的母亲已经变成了茵蒂克丝,而照片中的父亲——
——照片中的父亲……
「等等……」
上条不禁喃喃自语。沿着上条的视线看去的魔法师们也渐渐察觉到一个事实。
刀夜呢?
上条刀夜为什么没被「替换」?
不久前才谈论过的话题,如今却宛如非常遥远的回忆。
——有个少年,他是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怀疑这个少年就是犯人,难道不合理吗?
一个疑点,开始在上条的记忆中挖起无数的疑点。
——这场怪现象,似乎是以阿上为中心扩散到全世界的。
——但是,位于中心点的你却又丝毫没受影响。
无数的疑点,都沿着同样的方向,凝聚成一个问题。
——我跟神裂是运气好。
——「距离」跟「结界」的双重保护,让我们逃过一劫。
是啊,上条心想。就算是魔法师,就算是那些魔法世界的专家,也绝大部分难逃「天使坠落」的魔掌。
「难道……老爸……」
上条不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神裂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难道那个人没有被『替换』,还是原本的模样?」
对于神裂的这个问题,上条反而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但是仔细想来,神裂的反问也是合理的,既然「天使坠落」会替换掉所有照片及纪录,那就算在替换发生后想要搜集「人物A」的资料,也只会搜集到替换成「人物B」的资料而已。所以就算「上条刀夜」的资料没被替换,神裂等人可能也会认为这应该是已经替换过的「另一个人」。
这时,站在上条身边的米夏冷冷地叹了一口气。
「解答一,自己找到答案,锁定目标,只剩下证明答案的正确性……私人看法一,真是无聊的答案。」
一说完,她便从敞开的窗户跳到庭院,然后跑得不知踪影。
「等一下!米夏·克洛伊洁芙!你说的目标是什么意思!」
神裂急忙大喊,但米夏早已不在了。
目标。
刚刚上条看着上条刀夜的照片,说出来的那句话。
「……土御门!」上条深呼吸之后问道:「在这场『天使坠落』之中,像我这样没有受到影响的人,真的那么稀奇吗?」
「不只是稀奇,根本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土御门隔着蓝色墨镜盯着照片看。「就算像我这样张设魔法阵,或是像大姊头这样刚好在圣乔治大圣堂或是圣米歇尔山修道院的最深处,也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天使坠落』的影响。好比我虽然知道自己是土御门元春,但在外人眼中我却是『一一一』。」
没错,所以上条当麻才曾经被怀疑是引发「天使坠落」的元凶。
全世界所有人都应该要受到「天使坠落」的影响,但却偏偏有一个人完全没有受到这场大魔法的影响。
这就是答案。
如果说完全没受到「天使坠落」影响的人就是犯人……
上条再一次仔细盯着置物柜上的照片架。
照片中拍的三人家族。
上条诗菜被「替换」成茵蒂克丝,没有问题。
上条当麻因为幻想杀手的关系而没被「替换」,这也没问题。
但是……
上条刀夜也没有被「替换」。
刀夜当然不像上条一样拥有幻想杀手的能力。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必定会受到「天使坠落」影响,而且这个「天使坠落」是场人为的「魔法」,那么就跟电脑病毒一样,只有始作俑者才能幸免……
「可恶……」
上条当麻一点也不想承认。
但是,这已经是唯一的可能性。
「可恶!」
犯人是上条刀夜。
上条当麻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发现这件事。
8
「天使坠落」是一场大规模的魔法,需要架设结界或魔法阵。
既然如此,只要破坏那个魔法阵,就可以阻止「天使坠落」。
「……回去吧,阿上。」
但是,土御门却在根本还没检查过家中是否有魔法阵的情况下,便叫上条回去。
「这里交给我来检查。阿上你快跟大姊头回去保护刀夜先生。」
(保护?)这样的字眼让上条感到不解,因而皱起眉头。
这些人都隶属于英国清敦。到目前为止,这些人跟上条共同行动的理由只是为了「阻止天使坠落」。如今既然知道犯人是上条的亲人,为什么他们还要选择帮助上条?
面对上条的疑惑,土御门却只是苦笑。
「别太瞧不起我们了,阿上。我们的目的只是要阻止『天使坠落』而已,要是能够不杀人就解决,那当然最好不过。」语气一转,土御门接着抱怨:「米夏那家伙太急躁了,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能靠杀人来解决的。」
靠杀人来解决。
这句话让上条不禁背脊发麻。
米夏在攻击敌人的时候完全不会手软。不仅打折了火野神作的手腕,甚至对有嫌疑的上条也曾毫不留情地以锯子抵颈。
难道她打算对上条刀夜做出一样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刀夜为什么要发动「天使坠落」,
但难道她要对上条当麻的父亲毫不留情地挥出铁鎚或钉拔?
「可恶……开什么玩笑……」
她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
米夏·克洛伊洁芙,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她原本就打算藉由杀死发动「天使坠落」的元凶来解决这个问题。
「……开什么玩笑……混蛋!」
上条大吼。
但是应该承受这怒火的人,早已经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