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计程车中,上条跟神裂一句话都没有说。
上条在心里想着米夏的事。坐车跟走路相比之下,当然不用说,应该是上条两人会比米夏更快回到民宿。但是,米夏也有可能在中途设法搭车。
「……」
上条疲累地闭上双眼。
在盖起来的眼皮背后,上条宛如看见了那张因「替换」而变得怪模怪样的照片。
想必被改变的照片不止那一张。被收藏在某个角落的相簿应该也难逃相同的命运。当然,全世界所有人的相簿也都一样。
就算是小学运动会中拍摄的老旧褪色八厘米底片。
就算是印着婴儿照片的一张贺年卡。
就算是为了挤进小小的镜头,而将身体紧靠在一起的情侣,以手机拍下来的照片。
这些对大家来说,应该都是最重要的回忆。
绝不能遭到玷污,绝不能扭曲的回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混帐老爸……)
上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就连叹气的声音,也在压迫着上条的精神。
上条两人回到了海边民宿「海神」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夕阳染成了橙色。
这样的颜色在上条眼中又像鲜血又像火焰。上条忍不住颤抖。
米夏……应该还没到吧?
既然刀夜是犯人,那迟早会有人来取他的性命。
而且不是恶魔的爪牙,而是正义使者。
即使如此,担心着刀夜的上条依然急忙冲进民宿。不管善恶正邪,这些都是其次。上条只是在为自己的父亲担心而已。但是这样的想法,如今却变成「恶」的一方,这一点始终让上条饮恨不已。
「咦?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进海之家,就看见美琴趴在电风扇前面,正舔着冰棒看电视。(幸好……)上条心想。至少这表示得知事情真相的米夏,并没有抓住某个人当人质。
趴在地板上的美琴似乎并不打算站起来,她只是鼓着脸颊对上条说道:
「哥哥!你突然不见人影,大家都好担心呢!大家都停止玩要,到处在找你!既然要出去的话,应该先跟别人说一声,或是留个字条……」
「爸呢?他在哪里?」
话讲到一半便被打断的美琴吓得张大了眼睛。上条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应该在海边吧……我也不知道确实的位置……大家都分头去找你了……啊,我可不是在偷懒喔,我是负责连络的人。哥哥,你还是跟大家道个歉比较好,真的……」
「嗯……」上条点了点头。
接下来,上条将要与自己的父亲作对。还是先为这件事道个歉比较好。
上条正想转向海边,走在旁边的神裂突然开口了。
「接下来是我的工作,你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神裂以慎重的语气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刀夜的安全,所以……」
「我拒绝。」
上条一口回绝了神裂的指示。
他的声音就好像正站在冰冷的雨水之中。
「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这件事一定要由我自己处理才行。」
「可是……」
神裂的声音相当迷惘。或许这就是她的温柔之处吧,她不希望让上条与自己的亲人对峙。
但是这反而激怒了上条。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以为你是谁?上条刀夜可是我父亲!是我爸!世界上独一无二,没人能取代的老爸!」
上条突然发出的怒吼声,让美琴吓得肩膀震了一下,直盯着上条看。
神裂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所以……」
上条当麻独自喃喃说着。
即使不知道如何是好,即使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我不会让你们插手,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爸。他是……我的爸爸!」
上条当麻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宣言。
即使已经身心俱疲。
「……我一定要救上条刀夜。」
2
上条刀夜走在被夕阳染红的海滩上。
他的脸上已经显露疲累之色,全身汗水淋漓。为了找出失踪的上条,他一直四处奔跑。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他依然不允许自己休息。拖着疲累的双脚,走在沙滩上。
看起来根本不像个魔法师。
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战斗专家。
「……爸。」
上条向着刀夜呼喊。
刀夜那疲累已极的表情在转过头来的瞬间,变成了安心、欣喜的表情。
完全是一个平凡人的表情。
一个终于找到迷路孩子的平凡父亲的表情。
「当麻!」
上条刀夜花了五秒钟,才勉强挤出愤怒的脸孔。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要出去干嘛不跟我们说一声?你妈也很担心你呢!你不是说你得了夏季热病,想在民宿里休息吗?现在已经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会痛?会不会想吐?」
但是不到一秒钟,愤怒的责备已经变成了对上条的关心。
那是当然的。
刀夜并不是因为讨厌上条才生气的。
父亲都是因为担心小孩才会生气。
上条紧咬着牙关。
如果可以,上条真的不想逼问刀夜。上条真的不想问刀夜,引发「天使坠落」的元凶是不是你。上条只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跟着刀夜回到民宿,像之前一样快乐聊天。
但是上条做不到。
「天使坠落」事件非得解决不可。
就算要跟刀夜为敌,就算要阻挠刀夜的梦想,就算要被自己的父亲憎恨,就算以后再也不能跟刀夜像家人一样聊天,也没有关系。
上条已经决定了。
一定要救上条刀夜。
上条不知道刀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上条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踏入这个血腥的魔法世界。上条很了解什么是魔法师,上条知道那些人有多么可怕。上条不愿意去设想,包含米夏在内的无数魔法师将会开始追杀刀夜。
所以,事情一定要在米夏到来之前解决。
「天使坠落」一定要解除。
「……为什么?」
所以,上条开口了。
上条非常小心翼翼,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不要让自己哭出来。
看见上条这个模样,刀夜也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要踏进魔法的世界?你不是正常世界的人吗?为什么你要碰触那些无聊的魔法?你到底在干什么,混蛋老爸!」
听到上条这么说,刀夜的笑容僵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当麻……现在的重点是……」
「别再装蒜了!我问你,为什么你要去干那种魔法师才会干的勾当!」
像断了线一般,刀夜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不是一个魔法师察觉到危险时的表情。那是一个父亲被儿子发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时的表情。
「……在我回答之前,先让我问一个问题。当麻,你不用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只想问你,你的身体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会痛?」
在天空与大海所形成的双重夕阳下,宛如正在燃烧的橘色世界中,刀夜向上条问道。
在这种时候还问出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让上条不禁颇感愕然。
到了这个节骨眼,刀夜竟然还在关心上条的身体。
完全就像个父亲。
「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事了吧?」
上条刀夜安心地微微吐了一口气。
「好吧,该从哪一点开始说呢?」
上条沉默不语。
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不可能想得到该说些什么。但上条没有移开视线。一次也没有将视线从自己的父亲身上栘开。
刀夜的脸就像没电的玩具一样,失去了表情。
在上条看来,眼前的男人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我自己也觉得……想要用那样的方法来实现愿望,是件很愚蠢的事。」
刀夜终于开始说明。
「对了,当麻。你在幼稚园毕业后马上就被送进学园都市,所以你可能不记得了。」刀夜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忆。「你还记得你跟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怎么称呼你吗?」
「……?」
上条皱起了眉头。
丧失记忆的上条,连今年七月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刀夜一句话到了喉头,却又缩了回去,顿了一会才又把它吐出来:
「瘟神。」
刀夜用几乎想咬舌自尽的沮丧表情说道。
身为父亲,竟然必须对亲生儿子说出这件事实,刀夜露出了懊悔欲绝的表情。
「你知道吗,当麻。你确实是个打从出世就非常『不幸』的人。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叫你。你知道吗,当麻?那可不只是小孩子之间毫无恶意的恶作剧。」刀夜紧紧咬牙说道:「就连大人也这么叫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因为你就是个『不幸』的人,所以才得到这样的称号。」
上条不禁屏住呼吸。
刀夜的脸上看不见表情。
看不见快乐,看不见开心,什么都看不见。
「待在你身边的人也会跟着『不幸』。相信那种谣言的小孩子们,一看见你就向你丢石头。大人们也不会阻止他们。看见你身上的伤他们不但不同情,反而嘲笑你。好似在向小孩子们催促,为什么不再让你伤得更重一点。」
刀夜面无表情地说着,上条完全读不出来他的感情。
或许,刀夜是故意不显露出表情吧。其实在他的面具之后,是一股强大得几乎无法压抑的激动情感。这股情绪绝对不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展露。或许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的决心。
「远离当麻,就可以远离『不幸』。相信那种谣言的小孩子们全都离你远远的。甚至连大人们也相信了。你还记得吗,当麻?甚至有一次,你还被一个负债累累的男人追赶,被他用菜刀砍了一刀。后来电视台的人听到传闻,还说什么要录制灵异节目,擅自公布了你的照片,还把你形容得像妖怪一样。」
被染成橙色的世界,仿佛正在燃烧火焰的地狱。
站在火焰中的这个男人,只能选择摆出一副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表情。
「我会把你送进学园都市,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我害怕。但我怕的不是什么『幸运』或『不幸』,我怕的是那些相信你会带来『不幸』的人们,毫不怀疑地施加在你身上的种种暴力行为。」刀夜完全不带表情地开始痛哭:「我好害怕。我怕那些迷信有一天会真的害死你。所以,我才把你送进一个完全没有迷信的世界。」
因此,刀夜亲手斩断了亲人之间的羁绊。
只要能够守住自己的孩子,就算没办法一起生活也没关系。
「可是,即使是在那个最先进的科学世界中,你依然还是被当成一个『不幸的人』。从你寄来的信里面就可以看得出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没有出现像以前那样的卑劣暴力行为。」刀夜露出了笑容。「但我还是不满足。我想把你的『不幸』完全排除。但是,不管是用一般的做法,或是用最先进科学的做法,都无法达成我的愿望。」
就算明知道那是一个无法达成的愿望,
上条刀夜也绝对不会放弃。
「所以我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让我自己走进魔法的世界。」
接下来,上条刀夜没有再说一句话。
上条开始思考。刀夜说他发动「天使坠落」的理由,是为了替上条排除「不幸」。但是刀夜到底打算在召唤出天使之后做些什么事?难道只是单纯地想直接跟神谈判,确定神有听到他的祈祷?把这么多人都牵连进来,让全世界所有人的「内在」跟「外表」都被「替换」,难道只是为了……
想到这里,上条想通了。
「内在」的「替换」。也就是说,上条当麻这个「不幸之人」的头衔,将会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确,这样一来上条所背负的「不幸」就会消失。
至于天使会不会下凡,根本不重要。
上条刀夜所希望的,只是「内在」的「替换」而已。
「……混蛋……」
但是这种做法,其实有利有弊。
因为「上条当麻」这个身份会被其他人「替换」。上条当麻将不再认为刀夜是自己的父亲。不但如此,而且还会有个陌生人变成「上条当麻」,以儿子的身份大摇大摆走进自己的家庭。
即使如此,上条刀夜还是愿意为了保护儿子而牺牲。
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牵连进来也没关系。
就算自己的儿子永远不会再叫自己爸爸也没关系。
就算一家人再也没有办法快乐地齐聚一堂也没关系。
上条刀夜他选择保护儿子。
就算成为一个罪人,也要保护儿子不再受那看不见的「不幸」所苦。
「你这个混蛋!」
上条忍不住张口咆哮。
刀夜露出错愕的表情。但这样的表情更让上条不忍卒睹。
「没错,我是很不幸!」上条不屑地说道:「光是这个暑假,我就差点死了好几次,而且还曾经整条右手被切断!如果拿全班同学来比较,大概只有我的暑假过得这么不幸!」
上条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是我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吗?我曾经说过我不想过这么『不幸』的暑假?少开玩笑了!我的暑假确实很『不幸』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这样区区一点小事就会让我感到后悔?」
没错。
将姬神秋沙从「三泽塾」救出来的人,是上条当麻。
没错。
将御坂妹妹从「实验」中救出来的人,是上条当麻。
还有,
守住那个白衣修女脸上灿烂笑容的人,应该也是……
就算原本只是受到别人的牵连,就算原本只是数个偶然撞在一起的「不幸」,上条也有资格为这几点挺起胸膛夸耀。反过来设想,如果上条太过「幸运」而没有卷入这些事件中,光是想像那后果就让上条冷汗直流。
「如果我没有这么『不幸』,确实可以活得更安稳,这个暑假也不用数次面临生死关头。」上条瞪着自己的父亲说道:「但是,这能算是『幸运』吗?每天悠哉地过日子,却没发现有人正在暗地里受苦,沾满了鲜血正在大声呼救。每天无所事事地活着,这哪里算是『幸运』?」
刀夜惊讶地望着上条。
上条继续说道:
「不要把那种悲惨的『幸运』硬推给我,别从我手上夺走这么美好的『不幸』。这条路我会继续走,过去是,以后也是,绝对不会后悔。」
「所以,别阻拦我!」
「我不想要什么『幸运』。与其一个人独自过着悠哉的生活,连身边的人正陷入痛苦之中也不知道,我宁愿『不幸』地被卷入那些痛苦之中!」
上条当麻说道:
「别以为我是个『不幸』的人,其实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上条的脸上,现在应该浮现着笑容。
狰狞、野蛮、粗鲁、一点也不高雅的笑容。
但却是最棒、最强的笑容。
上条带着这样的笑容,发出宣告。
「——」
刀夜……
上条刀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染成橙色的世界中,听着海浪的声音,刀夜笑了。他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一直轻轻地笑。
「哈哈——」
接着,上条刀夜才终于微微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搞什么嘛,」刀夜用着半开玩笑的声音说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幸福的啊,当麻。」
上条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刀夜露出一副终于卸下了重担的表情。
「我真是个笨蛋,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我差点就亲手夺走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刀夜在安心之后便开始自嘲:「不过,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到。我真是个笨蛋。像那样到处搜集『纪念品』,又能改变什么?我明明心里很清楚,怪力乱神的事情都只是迷信而已。」
「咦?」
父亲的话让上条皱起了眉头。
但刀夜却没有察觉儿子的疑惑。
「那种被摆在纪念品店里贩卖的幸运物,说什么可以保护家庭、成就学业,其实都只是些民间工艺品而已。如果搜集那种东西就可以解除你的『不幸』,那你的『不幸』也不值得你这么自豪了。我以后出差不会再乱买纪念品,改买零食,你妈妈也会比较高兴。」
「等……等一下……」上条愣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不是引发了『天使坠落』吗?仪式现场到底在哪里?既然帮我消除『不幸』的目的已经不存在,应该可以解除『天使坠落』吧?」
上条这些话,却让刀夜露出疑惑的表情。
「天使坠落?那是什么?流行用语吗?还是歌手的名字?」
「……等……等等!」上条认真地看着刀夜的脸问道:「你知道妈现在在哪里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当麻,她可能已经先回民宿了吧?」
上条傻住了。
父亲的脸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刀夜真的认为茵蒂克丝是自己的妻子。但是,这不合理。如果上条刀夜真的是引起「天使坠落」的元凶,应该不会受到影响才对。
(等等……快想清楚!我到底还漏掉了什么?现在的状况太奇怪了,听刚刚老爸的说法,他似乎只是为不幸的儿子买了一堆护身符而已……)
但是,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上条的思绪被突然踏在沙上的脚步声打断。
上条拾起了脸。
「……米夏·克洛伊洁芙!」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这个完全无处藏身的沙滩上,突然站着一名身穿红色衬衣,外面罩着红色披风的少女。看见这个全身到处都缠着黑色皮带,脖子上甚至套着项圈的金发少女,刀夜不禁露出疑问的眼神。
对于上条的呼喊,米夏完全没有回应。
少女只是默默地看着刀夜。
双方的距离大约一百公尺。上条回想起昨晚遇袭时的状况,不禁背脊冻结。那么可怕的火野神作,都被米夏以压倒性的实力像赶野猫一样地赶走。一百公尺的距离,对米夏来说根本不算「距离」。
但是上条依然相信大家可以沟通。依然如此相信着。他轻描淡写地往前踏出一步,挡在刀夜前面,开口说道:
「等一下,米夏。情况不太对劲。我爸确实是没有被别人『替换』,但是他也没有察觉周围的人被『替换』了。这表示他也受了『天使坠落』的影响。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上条的喉咙冻结了。
全身颤抖。
从米夏·克洛伊洁芙那娇小的身体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向外喷出。上条的两只脚被钉在地面,胃袋感受到沉重压力,呼吸紊乱,心跳急促,脑袋深处感觉到一阵一阵像火花一般的疼痛感,思考完全停止。
难道米夏全身的毛细孔都喷出了毒瓦斯?当然不是。米夏什么都没有做。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光是站在那边就让上条的全身动弹不得。
杀气。
光靠杀气,就让上条宛如变成了石头。
轰然发出的压迫感传到上条身上,让他感觉周围的重力宛如增加了十倍。
慢慢地,米夏举起纤细的手,伸向腰际的皮带。她抽出了L形钉拔。看着那顽钝而不锐利的尖端,上条可以感觉到刀夜在背后吓得忘了呼吸。没错,粗劣钝重的尖端,看起来反而比尖锐的刀子还可怕。
「等一下……米夏……听我说!」
上条依然尝试想要与米夏沟通,但米夏完全没有回应。
一阵风吹过,米夏的刘海开始摇曳,
刘海后面那对目光如电的瞳孔,已经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说火野神作的眼睛是充满了狂热与激动情绪的眼睛,米夏的眼睛则完全相反。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了。人类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睛,不可能有那种遮蔽了所有心理现象,看起来只像两颗玻璃珠或水晶的眼球。
米夏·克洛伊洁芙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只是将L形钉拔伸向一旁,用着宛如监视镜头的双眼望着上条。
全身发麻。
上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这个被红色衬衣及披风包裹住的娇小少女,看起来已经不像人类。仿佛披了人皮的某种东西。
米夏慢慢地、慢慢地将L形钉拔举起,仿佛像握着木刀的姿势。
一击便将火野神作的手腕敲碎的拷问道具。上条有办法一边闪避攻击,一边保护刀夜吗?上条的身体在发抖,手掌心流满了恶心的汗水。
但是,绝对不能退后。
上条将颤抖的右手紧紧握拳。
突然间,从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神裂的怒吼声。
「让开!上条当麻!」
一阵风啸之声响起。
有道看不见的斩击划过上条与米夏之间,卷起一面由沙所形成的墙壁。握着钉拔正打算要出击的米夏一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就在这时,神裂在两人中间的空地现身。
充满杀气的神裂身边,还站着不知何时也回来的土御门。
「辛苦你了,阿上,你干得很好。既然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那就退下吧,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神裂与土御门使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法,但他们似乎一直在旁警戒着。
刀夜看见土御门,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天使坠落」的影响,在刀夜眼里的土御门是个刚惹出丑闻的偶像明星。
但是,没有时间跟他解释这些误会。
上条虽然吃了一惊,却依然一直盯着态度古怪的米夏。
「喂,土御门!她是怎么了?」
「嘿,仔细想一想,实在不对劲!」土御门狰狞地笑着说道:「我们本来认为其他宗派的人当然不会告诉我们真名,因此也没有过问,但现在仔细一想,她无论如何不应该自称米夏。那时候我们实在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
「米夏这个名字……」神裂谨慎地瞪着米夏说道:「在俄罗斯是男人的名字。用这个名字来当作假名,实在不合理。」
米夏本人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她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将钉拔尖端的方向从刀夜移到神裂身上。
「什么……?」
「我们向俄罗斯成教询问的结果,他们那边只有一位名叫莎夏·克洛伊洁芙的女性。想必她在被『替换』前,就是那位莎夏吧。」
上条看着米夏。
没错,在「天使坠落」的影响下,她也应该跟某个人替换了。但问题是,如此一来克洛伊洁芙体内的这名少女到底是谁?
「能够当男人也能够当女人的人物确实是存在的,阿上。他们没有性别,在神话中总是维持中性或兼具两性特征。对他们来说,『名字』等于是神创造出他们的『目的』,因此他们是不能跟别人交换『名字』的。」
听了土御门的话,上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忘了吗,阿上。这个大魔法的名称是什么?」
一瞬间,米夏用力张大了双眼。
轰!一阵天摇地动般的轰隆声响起。
原本被染成橙色的夕照天空,在一瞬间变成了星光闪烁的夜空。
「什么……!」
上条不禁抬头仰望天空。刀夜的呼吸冻结了。
黑夜。简直像是关掉电灯一样,夕阳傍晚突然变成了漆黑夜晚。不祥的白色巨大满月高挂在头顶上。太奇怪了,再怎么说,依今天的月龄也应该是弦月才对。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不出来吗?她把傍晚变成夜晚了。」
神裂说得轻描淡写,但上条惊讶得哑口无言。
把傍晚变成夜晚。用说的当然容易,但那代表的是眼前这个人,可以自由操纵天体中地球跟太阳的相对位置。不,连月亮的盈亏也改变了,表示或许连月亮及其他行星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控制天体。
或许这种能力的可怕无法让人有切身体会,但其实这是一种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举个例子来说好了,地球的地轴只要偏了十度,地球上就会有四分之一的动植物灭亡。而如果停止地球自转,世界就会在一瞬间毁灭。站在地球上的人都感觉不出来,其实地球正以超过时速一六六六公里的可怕速度在旋转。如果自转突然停止,就好像突然紧急煞车一样,可怕的惯性力会把地球表面的所有地壳全部掀翻。
这也就是说,
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米夏心中产生一个念头,世界就会走向终点。
「等……等一下!魔法能够做到这么可怕的事?」
「人类当然做不到。」
神裂以锐利而冰冷,宛如刀锋一般的声音说道。
「为了强化自身属性而呼唤『夜晚』,而且将月亮放在主轴位置。嗯,原来如此,我懂了。水的象征、青色的掌管者、月亮的守护者、后方的加护者。在旧约圣经中以火雨摧毁堕落城市蛾摩拉,在新约中将神子受孕之事告知圣母。」
这时候,上条才终于想到。
那个巨大魔法的名称。
「天使坠落」。
既然会叫这个名字,自然代表有某种东西落入凡间。
「……你的名字是『神之力』,随侍于神之左侧的双翼大天使,对吧?」
「裂神」者口中说出来的话,没有得到「侍神」者的回应。
宛如看不见的壳正在碎裂,看不见的皮正在褪去。
「那个东西」完全觉醒了。
3
天使没有任何动作。
神裂挡在上条及刀夜前面,伸手握住腰间的日本刀。
「天使的力量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按照神的指示拯救凡人,就会被推崇为天使。坠落到污秽的地上,就会变成可怕的恶魔。」神裂以诅咒般的声音说道:「跟旧约神话中的描述一模一样。你那么想回到天上的位置吗?『神之力』!」
上条哑口无言地看着米夏——不,天使「神之力」。或许她想要阻止「天使坠落」的理由,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单纯。
「天使坠落」是让天使掉到人界的魔法。
被打下来的天使,当然会想要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
「神之力」什么话都没有说。
已经不需要语言了。她将L形钉拔高高举起,宛如点燃了残杀的导火线。
上条感到一阵寒意,好似心脏被打入一根冰柱。
头顶的月亮变得更白、更亮了。就好像以摄影镜头逼近太阳时一样,耀眼的月体周围产生一道光轮。
光轮以满月为中心点,瞬间向外扩张,最后消失在夜空边缘的水平线上。光轮的内侧出现各式各样的发光线条,宛如是各种复杂的记号。
魔法阵。
而且这个魔法阵不止是体积巨大而已。仔细一看,构成线条的每一个光点都是另一个魔法阵。就好像遨游于海洋中的鱼群、爬行于陆地上的蚂蚁行列一般,几十亿个魔法阵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景象……)
上条看着夜空中闪耀的光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空中的星光看起来「脆弱」而「虚幻」,其实都是一种错觉。越远的东西看起来越小——这种远近法的道理相信小学生也懂。就算是住在日本的人,应该也看过自卫队或是驻日美军的战斗机在天空飞的景象吧?每个人都看过飞机在天上飞所制造出来的飞机云,但有几个人看过喷射引擎所喷出来的火焰颜色?
就是这么回事。
战斗机喷射引擎所放出来的光,在拉开一定距离之后就看不见了。至于同温层中可见的人工光线,大概只剩下载着卫星的火箭喷射光而已。
即使是对魔法完全不了解的上条,也体会得出来。
这些魔法阵非同小可。
上条可以感觉得出来,身体的内部在发抖。
抬头望着夜空的神裂,脸颊上也浮现了一颗汗珠。
「你是认真的吗?『神之力』!为了杀一个人,你打算施展旧约神话中的魔法?难不成你想摧毁这个世界?」
神裂的语气及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过惊人。
上条不禁慌忙询问:
「什么?喂,那个天使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是过去曾经将一个堕落文明完全消灭的火箭豪雨。如果那种魔法发动了,人类的历史就得划下句点。」
事情严重性超越了理解能力,上条反而没办法有所体会。
但是「火」跟「豪雨」这些字眼深深地打入上条的心中。
(火雨?会掉下来?难道……天空这些光……这几十亿颗跟载满燃料的火箭没什么两样的光点……全都会落到地面……!?)
上条全身僵硬地看着夜空。以最简单的联想,就把这几十亿的光点都当作瞄准地球的飞弹喷射光好了,如果这些飞弹全部都落到地球上,这已经超越所谓地毯式轰炸所能形容的程度了,全世界的人类就算每个人分配一颗,恐怕都还绰绰有余。
攻击范围有多广,上条不清楚。可能是一个城市,可能是一个国家。如果看得到「夜空」的地方都在范围之内,那么半个地球都会化为焦土。
看神裂的表情,似乎心脏随时都会停止。
「没有神的命令,天使应该不能杀人的,你连这一点都忘了吗,『神之力』!根据新约记载,『最后审判』中将被审判的灵魂数量是早已决定的。随便杀人将对审判造成影响,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你自己告诉我们人类的!」
这些话,上条确实也曾听土御门说过。
世界末日之后,神会来到人间,决定每一个人该去天堂或地狱。既然这样的结果是早已决定的事情,天使胡乱杀人将会导致结果产生误差。
先撇开宗教观念不谈,就逻辑上这是一种时间矛盾的问题。本来不该死的人如果被杀了,他的孩子也将不会出生。这样一来,他的孙子、他的子子孙孙全都不会出生。这就是为什么能够操纵时空的人,将成为能够完全掌握历史的至尊者。跳脱「人类历史」的天使,也同样拥有改变「人类未来」的力量。
至尊。
对于神裂那恳求不要杀人的悲痛呼唤,天使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愤怒没有疯狂,没有嘲讽没有耻笑,没有罪恶感。
一动也不动。
看在眼里,上条不禁背脊发麻。跟这个天使「神之力」应该已经无法用言语沟通了。自从发生了「天使坠落」之后,或许她就已经像是一辆脱轨的火车。
眼前的天使心中只剩下一行指令,那就是「回到天上」。
她已经无法思考是否会为世界带来什么影响。
她只想着要让自己回到正确的位置。
就好像器官移植手术一样,如果移植了一个不适合的器官,身体就会产生排斥反应,即使明知道这么做会带来死亡。
之前她愿意跟上条等人共同行动,只是为了确定目标。
在全面性的轰炸攻击下,她无法从瓦砾堆及尸体堆中判断目标是否死亡。所以,她必须事先记住目标的脸。
上条咬牙切齿地看着头顶。
只要是属于「异能之力」,即使是神的奇迹,上条也可以用右手加以抹除。但是,魔法阵的位置实在太远了。就连战斗机也飞不到同温层的高度。
所以,上条转头瞪着「神之力」。
想要阻止那些魔法阵,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倒施法者。跟「天使坠落」一样,既然魔法还没完成,就有可能制止施法者发动魔法。
「可恶……」
但是面对这最简单的答案,上条却不禁紧紧咬牙。
如果这么做,跟那个天使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
「可恶!」
「神之力」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上条。
她的眼神,就好像站在高处看着正在泥土里翻滚的昆虫。
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摧毁世界的大天使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视线中感觉不到危机感,甚至也感觉不到怜悯心。
因为没有必要为捏死一只小虫子而感到难过。
「开什么玩笑!你好歹说句话吧!你听着,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完全没有交涉的余地,你现在立刻把这魔法给解除!」
上条对着眼前那个身高比自己还矮的少女狂吼,但他的声音在发抖。
此时的刀夜,最感到震惊的事情是自己的小孩竟然在这时候出声怒骂。
上条回想起米夏在自己的眼前击退火野时的速度、威力、距离掌握及战术技巧。即使刻意伪装,也有那样的实力,宛如像「神」一样的「力量」。如果对决,上条只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何况现在的她,实力更胜于前。
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刻意伪装自己了。
「……」
大量的汗水从上条的全身狂喷而出。为了保护刀夜,上条往前踏出一步。这个举动看来勇敢,但其实只是单纯的自杀行为而已。人类跟「神之力」的实力差距是绝对无法填补的,就好像想使用格斗技去对付核子弹一样。
「上条当麻。」
这时,神裂火织静静地回头望向上条当麻。
「『神之力』由我来应付,你快带刀夜离开这里。」
一瞬间,上条无法理解神裂的意思。
因为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在这种跟拿格斗技去对抗核子弹没什么两样的状况下,
神裂毫不犹豫,毫不顾忌,毫不宽容,毫不恐惧,毫不焦躁地,
挡在上条前面,与死神般的天使正面对峙。
「为……什么……?」
所以,上条只能选择这么问道。
对于上条这个勉强挤出来的问题,神裂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有什么理由。这里有我该做的事,所以我站在这里。就是这么简单。」神裂的背影接着又以兴致缺缺的口吻说道:「『毁天灭地』?真没意义。实在是太没意义的做法了。这样的做法,是没有办法达成我的理想的。」
神裂轻蔑地说完之后,往前踏出了一步。
上条没有办法阻止这个背影,也没有办法跟上这个背影。距离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公尺,却让上条感觉永远也追不到。不是因为敌人强大、不是因为心生恐惧,不是因为锐利、沉重、快速、酷寒或炽热。
而是本质的不同。
面对着「神之力」的神裂背影,散发出令她有资格这么做的「本质」。
「裂神者」开口说道:
「接下来的战斗,将超越人类的『范畴』。逃走的时候,要小心别受到波及。」
对于「逃走」这个字眼,上条无法理解。
到了这个地步,能够逃到哪里去?难不成能逃到火星去?
神裂没有回头,继续向满脸迷惘的上条说道:
「你想想看,『神之力』只要马上发动毁天灭地的招式,就可以轻松结束这一切。为什么她还要在那边默默地看着我们的行动?」
经神裂这么一说,上条也察觉了。
既然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为什么不赶快下手?对于「神之力」来说,应该没有丝毫犹豫的理由才对,因为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为什么她不赶快发动毁天灭地的招式?
「她不是不发动,而是没办法发动。就算是『神之力』,要完成这么大规模的魔法也得花一些时间。这并不奇怪,过去曾经摧毁整个文明的『天谴』,也花费了某种程度的『准备时间』。」神裂的背影接着说道:「……大约是三十分钟吧。呵呵,想把动物都搬上方舟,这样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一点?」
上条哑口无言。
只剩下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毁天灭地的魔法会在全世界的半数区域降下烈火之箭。就好像几亿枚飞弹一样。当然,上条的「幻想杀手」是没办法拯救全世界的。
但是反过来说,
只要在这三十分钟之内,有办法打倒「神之力」……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逃!我也要参战!对付这种魔法世界的对手,我的右手多少可以派上用场!」
「别说傻话了,如果让外行人为了保护专家而受伤,这样的专家可是连切腹的资格都没有。」
神裂的声音显得轻松自若。
「你为什么还能够那么有自信?这家伙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们说过的那些天使不能杀人之类的鬼话根本不可靠!」上条的嘶喊声宛如是在阻止一个打算跳楼自杀的疯子。「对付这样的对手,怎么能交给你一个人!我也要战斗!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能逃?」
「你听我说。」但是神裂的背影却显得异常冷静。「眼前这个东西根本已经超越『凡人的领域』了。想跟这种东西战斗,甚至想要赢过她,根本是痴心妄想。」
上条屏住了呼吸凝视着神裂的背影。
「但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想白白牺牲生命。我虽然不可能获胜,但也不见得会败北。或许我有办法做到旗鼓相当地『牵制』她的行动。」神裂静静地说道:「上条当麻。在我牵制她的这段期间,请你带着刀夜去把『天使坠落』解除。」
「等等……你说什么?」
「你忘记『神之力』的目的了吗?她施展毁天灭地魔法的理由,只是为了想要解除『天使坠落』。换句话说,只要在毁天灭地魔法发动之前解除『天使坠落』,她就没必要施展毁天灭地魔法了,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神裂似乎不是在对上条说,而是在对大天使说。
一动也不动的天使却没有回应她。
因为对「神之力」来说,这些并不重要。反正三十分钟后,毁天灭地的魔法就会杀死「天使坠落」的施法者刀夜,结束这一切。在那之前就算上条等人用其他方法解除了「天使坠落」,对天使来说也没有任何坏处。
所以「神之力」默默地放任看着眼前的刀夜逃走。
她的态度宛如是在说,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获得相同结果,又何必跟你们斤斤计较。
她手上甚至还有比毁天灭地更可怕的「停止地球自转」绝招,她现在只是在考虑要用哪一个方法来处理眼前的问题而已。
上条往刀夜看了一眼。的确,把他留在「神之力」身边实在太危险。
「可是你自己呢?跟那种什么『神之力』为敌,真的不要紧吗……?」
「谁知道呢,不过这是最佳的选择了。以你的能力是无法牵制她的。你只要认真做好你的工作,尽快把『天使坠落』解除就可以了。你的努力将能确实提升我的生存机率。」
神裂向着「神之力」的方向又踏出一步。
「而且我不希望因魔法师之间的战斗,而造成一般人民的牺牲。我绝对不能让上条刀夜死去,就算拿我的命来换也没关系。」
「……这么做真的可行吗?」
「对。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我决定信任你一次。就像当初你在我面前救了那孩子一样,这次,请你拯救我的生命。」
神裂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上条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尝试阻止神裂只会造成时间的浪费。每一个无意义的行为,都会确实降低神裂的生存机率。
上条紧咬着牙关。
「那就拜托你了,神裂!我也决定信任你!」
上条一边大喊,一边抓住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刀夜手腕,硬拖着他往民宿的方向奔去。「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刀夜大声询问,但上条没有理会。
「神之力」的视线越过神裂,望向上条两人。
神裂移动身体,再度挡住「神之力」的视线。
「你的对手是我。天使的职责之一是担任神与凡人之间的传令兵,好歹要听听我在讲什么吧?」神裂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轻轻笑了。「话说回来,他竟然对我说,决定信任我?史提尔说『三泽塾』一战差点把他搞疯,看来这个感想并没有夸大。不过,这的确是最好的说词。因为这句话,我的生存机率确实是提升了。」
说完,神裂伸手握住腰间的日本刀「七天七刀」的刀柄。
默默地看着神裂的「神之力」这时突然以异于人类的声音喃喃自语。
「——q愚蠢rw」
轰然一响,天使的背后发生了大爆炸。
她的背部射出了类似翅膀的东西。
但不是像天鹅翅膀那样优雅的双翅,而是像一面冰雕的孔雀屏风。
数十根宛如随意切削而成的尖锐水晶排成一面翅膀,像剑山一样延伸而出。同时,「神之力」背后的海水产生不规则浪潮,数十吨庞大海水如巨大水蛇或海龙般冲出,集中在天使背后。
背部跟海水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水之翼。
巨大水翼剑山在「神之力」身后完全展开,每一根都有五十到七十公尺的长度,看起来就像任何人都无法攀越的高墙,也像轻轻一碰就会割断手指的锐利水晶门扉。
插向天空的数十根冰冷翅膀。
最后,「神之力」的头上浮起一滴水滴。水滴沿着小小的圆形轨道画圈,变成一个浮在空中的水环。
它们的颜色都是宛如深夜的海面一样,带着混浊黑影与死亡气息的碧蓝。
每一根翅膀从根部到末端都灌满了「天使之力」,每一根的攻击都可以像天谴一样移平高山、挖地成谷。即使是平常在战场上,总是令敌人惊恐让路的神裂,此时也紧张得全身僵硬。如果是一般人,光是感受到现场所释放出的杀气,可能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真是接下了一件不得了的差事啊。」神裂说着,微微将重心压低。
……就在这时,神裂察觉一件事。「土御门,你在哪里?土御门?」
他不见了。
土御门的身影,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消失于战场上。
面临这种紧急状况,土御门竟然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背叛哲学,不禁让神裂哭笑不得。
「也罢,他本来就是这种个性的人。就算放着不管,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出活路吧。现在,我也得用自己的方式找出活路才行。在使用『唯闪』时,请容我宣告魔法名。」
接着从神裂火织口中说出来的,
是她刻在自己的身、心、魂上的另一个名字。
「——Salvere000(受遗弃者的救赎之手)!」
4
这时候,土御门正独自在黑夜中奔跑。
(糟了糟了糟了,事情大条了!如果可以,实在应该早一点把「那个」破坏掉的!)
宛如为了远离战场,宛如为了逃离战斗。
(但过去的错误就忘了它吧!做人应该要正向思考!好吧,至少现在那个碍手碍脚的神裂已经被牵制住了,我终于可以自由行动啦!)
宛如正在奔向另一个新战场,宛如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呵呵呵!最让人期待的背叛时间终于到了!对不起啦,阿上!看来要解决这件事,至少得要牺牲一个人才行哩!)
「背后捅人刀(Fallere825)。」土御门元春跑在黑暗之中,开心地笑着。
5
神裂火织与「神之力」隔着大约十公尺的距离互相对峙。
但对于一个信仰基督教的人来说,这种行为只能用愚蠢来形容。这意思并非神裂太弱或是大天使太强,不是那种低次元的问题,而是更加基本、单纯的一个矛盾。
大体来说,人类文化史上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法则。
那就是人无法违逆神的旨意。
如果是信仰不同神祗的异教份子也就罢了,但基督教的信徒不可能反抗基督敦的天使。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这是很理所当然的道理。
换句话说,既然神裂隶属于教会,就绝对不可能赢得了「神之力」。
以猜拳来比喻的话,信徒就好比是剪刀,天使就好比是石头,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所以神裂的举动是一种非常滑稽的行为。
但是天使少女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露出怜悯的笑容。
「神之力」将背上水翼的其中一根高高举起。两者之间虽然有十公尺的距离,但对于长达七十公尺的「水翼」来说根本没有影响,反而还可能嫌距离太近。
从根部到尖端都灌满了「天使之力」的「水翼」,随便一根都是可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天谴」。一旦击下,这片沙滩会完全消失,形成一个陨石坑形状的海湾。就好像神话时代的天神在切削大地、调整形状。
「神之力」没有丝毫迟疑。
即使她知道将这样的破坏力,施加在一个脆弱人类身上会有什么后果。
掌管青色的大天使将高举在空中的七十公尺「水翼」挥了下去,没有片刻迷惘。
这样的景色带给人一种高塔倒塌的错觉。被撕裂的空气化成了风之拳四处凌虐,最后风本身也被水翼压溃。水翼以惊人的速度朝神裂火织的头顶垂直落下。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应该都结束了。
唰!伴随着俐落的声音,「水翼」被横向的闪光一刀两断。
这样的画面,有谁能够预料得到?
「神之力」愣住了,而神裂则以吸气来回应她。
挂在神裂火织腰际的那把将近两公尺的长刀。
在拔刀的一瞬间,长达七十公尺的巨大「水翼」像竹筒一样被轻易切断。不但如此,被斩落的水翼残骸马上便像爆炸一样化为粉尘,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神裂一句话都没有说。
长刀的刀身,已经静静地收入黑色的刀鞘中。
「神之力」的刘海微微晃动。刘海后面那对如同玻璃珠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神裂的弱点。宛如在进行一场实验,「神之力」背后又飞起了一根水翼。
这次水翼打横扫来,卷起的粗暴狂风好似要将地表上所有东西都铲平。
但是,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
斩!神裂火织的一刀,又将长达五十公尺的水翼轻轻松松斩断。
而且神裂的身体,甚至没有因拔刀的速度与重量而有丝毫晃动。刀在一瞬间被拔出,在下一瞬间已经静静地回到刀鞘中。
隔着十公尺的距离,神裂火织安详地抚摸着刀柄。
天使的动作停止了。
她似乎在慎重地重新拟定战术,好料理掉眼前这个猎物。
「我反而认为,」神裂挑衅地说道:「你没有必要为这种程度的反击而感到吃惊。看来你太小看神裂火织这个生物了。」
「神之力」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是两根水翼从左右像钳子一样交叉而来。
轰!两根水翼带着轰隆声袭击神裂。
但是神裂像龙卷风一样翻转身体,一刀就将两根水翼同时斩断。
「……」
刘海在夜风中飘动,刘海后面的眼睛转着圈圈,似乎在确认一件事实。
不是一根两根而已,总计已经有四根水翼被斩断了。可见这不是偶然现象。但如此一来便产生一个矛盾,十字教信徒应该不能反抗十字教的天使才对。
反观神裂的态度却显得轻松自在。
「你把我当成一个单纯的十字教信徒,就是错误的开始。」神裂胸有成竹地解释着自己的底牌:「我的术式属于天草式十字凄教。那是在江户时代受到打压的切支丹(教徒),为了坚持信仰而创造出的一种日本特有的基督教系统。」
在那个光是持有十字架或圣母像便会遭到处刑的严酷时代,信徒们只好拿神道的木牌当作「十字架」,拿佛教的佛像当作「圣母像」。但是拿着神道及佛教来当做掩饰的天草式十字凄教,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与其他宗教渐渐相融合,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楚哪部分属于神道或佛教,哪部分属于基督教了,因此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创新宗教。
多角宗教融合型十字教系统·天草式十字凄教。(注:本作品中所描述的「十字教」,范围涵盖各种使用十字架符号的信仰宗教。此外,如英国清教、俄罗斯成教等,皆为作者杜撰之教派,与事实并不相符。)
换句话说,
既然十字教的术式没办法胜过天使,那就不要用十字教的术式,改为使用佛教或道教这些「无天使宗教」的术式来攻击天使就行了。
十字教术式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佛教术式。
佛教术式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神道术式。
神道术式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就改用十字教术式。
各种宗教模式的弱点,天草式都可以用其他种类的术式来弥补。所以「十字教徒」无法打倒「天使」这个大前提,对神裂来说是不存在的。
「神之力」的视线宛如遭到冻结。三根水翼同时从左右及头顶挥出。
但是水翼依然在刀光中被神裂轻描淡写地斩断。
「而且日本神道又是一种拥有相当多『神明』的多神教。相信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神明依附其上的万物众神概念,任何没有价值的道具,只要经过漫长时间都可以变成神明的付藻神概念,还有随意以人为方式创造出来看守家门的狗神、猿神、蛇神等等。或许在所有宗教中,日本神道是一种拥有最多神的宗教吧?」
神裂刻意抚摸着腰际的七天七刀。
「所以,或许对一神教的天使来说很难想像,多神教的日本神道中甚至有人与神之间的交涉术,也就是人类专门用来对抗神的术式。在很多日本神话中,都描述了『靠一把平凡的剑杀死失去理智或要求用小女孩当祭品的邪神』之类的故事。日本神道中有个禁忌是『不能伤害神』。你想想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
神裂火织态度轻松地说道。
她在向天使宣告,这不会是场一面倒的战争。
「……」
「神之力」默默看着「敌人」。藉由吸取新的海水,斩断的水翼逐渐恢复原本的形状与尺寸。
但反观神裂,她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她只要轻轻用手指抚摸着挂在腰际的长刀刀柄就可以了。运用独特的呼吸法在体内精练魔力,就可以让自己化身为「裂神者」。
一片寂静。
在常人无法感受到的,十分之一秒的寂静之后,
「神之力」与「裂神者」开始了性命对决。
轰!怒号声响起。
大天使从头顶挥下来的五十公尺长水翼,被十公尺前方的神裂斩断。
但「神之力」丝毫不在意。不管被切断多少水翼都可以修补。这次水翼从左边打横挥出,想趁神裂尚在收刀,身体还没保持平衡时攻击。
这一击也被神裂斩断后,下一击则是从右边瞄准神裂的背部而来。
「神之力」与神裂之间有十公尺的距离。天使似乎想要维持这样的距离,持续以水翼轮番攻击神裂,让神裂没有机会近身。
神裂翻转整个身体,回头将袭击背后的水翼一刀两断。看准了这一瞬间的时机,神之使者的三根水翼从空中以些微的时间差分次下击。
虽然说有时间差,但差距是以百分之一秒来计算的,这种已经进入神的领域的速度,一般人根本无法感觉其「差距」。人体要将命令从大脑传到指尖,需要零点一八秒,但化身为「裂神者」的神裂,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获得超越凡人领域的能力,因此不适用这样的常识。血管、肌肉、神经、内脏、骨骼都在术式的影响下获得了「杀神」的能力。
斩!三根水翼中的第一根,被神裂的拔刀术给斩断。
在下一个「百分之一秒」到来前,神裂已将拔出来的七天七刀收回刀鞘中,准备好迎接下一波攻击。太轻松了。神裂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层露微笑。但就在这时,
第二根水翼竟然自己炸裂了。
宛如细小玻璃碎片般的数千片「刀刃」朝着神裂射来。
「什么……?」
正当神裂急忙想要应付眼前的「刀刃豪雨」时,第三根水翼竟然又以超越「刀刃豪雨」的速度冲了下来。
「……唔!」
勉强斩断了这令人意外的第三根水翼,但神裂没有时间收刀回鞘。如果收刀,将来不及应付追击着神裂的「刀刃豪雨」。神裂被迫放弃「居合斩」,以拔出来的长刀迎击「刀刃豪雨」。
但是想靠一把长刀将数千片刀刃全部打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有十七片被遗漏的刀刃落在神裂周围的沙滩上(虽然能够将其他刀刃全数打掉已经是令人难以想像的神技了),轰然发出宛如冲击波一般的爆炸声,将周围的沙子全数卷起。
就像沙漠的风暴一样,视野完全被沙墙夺走。
这时水翼又分别从左、右及右前方袭来,将沙墙像纸门一样撕裂。
战况至此,大势已定。
神裂与「神之力」的距离有十公尺之遥。换句话说,神裂无法攻击到「神之力」,「神之力」却可以攻击到神裂。
而且在天使的快速连击之下,神裂甚至没有时间将拔出的长刀收回刀鞘中。无法使用擅长的拔刀术,神裂只好拚命挥动长刀防御。任谁来看,都知道神裂处于劣势。
神裂紧咬牙关忍耐。
伦敦排名前十强的魔法师,神裂。
在神裂火织的人生之中,一对一的情况下败北的次数,少得用两只手的手指就可以数得出来。而且所谓的「一对一」不见得是「人对人」,有时是「人对兽王」,甚至是「人对兵器」。
但是,这样的纪录如今似乎将面临重大考验。
原本用两手手指就可以数得完的「纪录」,似乎将变得无法数完了。
只不过,
以这种超越常理的天使为对手,是否应该被列入纪录之中,本身就是一个大问号。
唰唰唰唰唰唰!每一秒钟都有四、五发的水翼在火花中被斩断。
刚硬的长刀似乎在这不间断的斩击之中也逐渐失去了锋利。
天使丝毫不给予神裂喘息的机会,她以更惊人的速度持续挥出水翼,打算让战局变成消耗战,借以逐渐夺走神裂的体力。神裂连百分之一秒的休息时间都没有,数十根水翼宛如是各自独立的生物一般,以各式各样的角度、方向、速度与时间差袭击神裂。
这时,神裂的手掌在月光映照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唰!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七根钢丝劲射而出。
七闪。
当然,对上从根部到尖端都灌满了「天使之力」的水翼,区区钢丝根本无法发挥丝毫作用。虽然是继承了左文字之名的刀匠所锻造出来的世界遗产级钢丝,在水翼的一击之下依然像蜘蛛丝一样被轻易扯断。
但是扯断钢丝的那一瞬间,水翼的速度会减低。
虽然如此微不足道的抵抗顶多只会让水翼减低十分之一秒的速度,
但是,
在这场战斗之中,这样的一瞬间便已足够多发出四、五招。
「————————lk啧!」
「神之力」的眼球转了一下。一时大意而扯断了钢丝,造成水翼的速度微微下降。这十分之一秒的空隙,神裂火织当然不会放过。她平举着长刀,迅速往前奔出……
……但就在这一瞬间,神裂的脚失去了平衡。
(……?)
天使趁机重整攻势,挥出水翼三连击,但依然被神裂以可怕的速度及正确性全部斩断。然而就在这时,「神之力」发现,
神裂火织的肉体像得了热病一样汗水直流。
虽然存在「杀神术式」,却并不表示谁都可以施展。除了才能问题之外,更重要的是这种术式对「人体」的负担相当大。
其实神裂并非对拔刀术情有独钟。
只是因为她所用的术式如果不在一瞬间决定胜负,巨大的负荷将会毁掉她的肉体。
天使以水翼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观察着神裂的脸色。明明正在进行着超越常人极限数十倍的严苛运动,神裂的脸色不但没有泛红,反而像是把头整个浸在冰水中,显得异常苍白。握刀的手也可以看得出来正在微微发抖。
过度运动的代价,已经开始侵蚀神裂的肉体。
「神之力」继续挥动水翼。消耗战的效果终于显现出来了。接下来只要将战斗持续拉长,神裂就会自灭。在「神之力」那忽缓忽急的攻势下,神裂的身体终于微微摇晃了一下。
青色的天使向着背上的水翼下令,打算给神裂最后一击。
但是神裂却以锐利无比的眼神瞪着「神之力」。
「……太慢了!」
原本应该是最后一击的天使水翼,却在神裂的大喝之下被斩断。
持续进行着人体原本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剧烈运动,让神裂的体温异常上升、血液流动紊乱、氧气严重不足、肌肉跟骨赂都在发出悲鸣。这种痛苦根本不是热病可以比拟的,可以说比喝下了毒药还难受。
但是神裂没有停手。
她带着凶神恶煞般的凄绝气势—刀刀斩断水翼,一步也不退让。
神裂火织压制着天使的攻势,正步步走向死亡。
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肉体正在遭受破坏。每挥动一次七天七刀,过度运动的代价都在拉扯着关节,抽动着血管。无法获得足够氧气的内脏将燃料不足的催告声,以疼痛的形式传达给神裂的大脑。
没人知道神裂能撑到几时。只要一不小心某根动脉因过度抽搐而断裂,神裂就会丧命。
「但是——」
神裂紧咬牙关,像龙卷风一样将左右两边来袭的两根水翼切断。
以充满了鲜血味道的嘴唇开口说话:
「——那又怎样?」
神裂继续像狂风一样挥动长刀,将无数的水翼斩断。
绝对不能让「神之力」突破这里。
上条父子现在正在设法阻止「毁天灭地」绝招发动。如果神裂在此时倒下,他们一定会受到「神之力」的袭击。
绝对不能让「神之力」突破这里!
斩断外来的水翼,承受内在的肉体崩溃,即使已经满目疮痍,神裂依然咬紧牙关握着长刀,以不合常埋的每秒钟数十连斩,斩断水翼那不合常理的每秒钟数十次攻击,并且持续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
血的味道与逐渐朦胧的意识,让神裂想起了遥远的记忆。
那时的神裂还是天草式的「女教皇」,以十二岁的年纪来说,这样的地位与受到的崇敬礼遇实在太高太大。但那时的神裂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每当睡前,神职人员总会像说故事一样为神裂朗读圣经内容,但圣经的其中一节,总是令神裂大为不解。
天堂与地狱。
据说人死后,神会决定这个人该前往天堂或是被打入地狱。所以人在生前必须要做很多善事,为上天堂做准备。
但是,
如果神具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为什么还需要「地狱」?
如果神有能力毫无例外地拯救所有人,为什么不这么做?对于误入歧途的人,只要把他导向正途不就可以了?如果真的有一双神的救赎之手,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平等地获得幸福,让每一个人都开心地笑?
为什么只有一部分的人能够获得幸福?
为什么没被选中的人必须坠入地狱?
神裂一直都是被「选中」的人。但是,这样的结果却造成了周围的人没有办法「选中」。神裂乘坐的飞机坠落时,神裂存活了下来,但其他人却丧失了生命。神裂被杀手持枪狙击时,子弹打偏了,但偏离轨道的子弹却刺入其他人体内。神裂所在的房间被炸弹整个炸毁的时候,数个人叠在神裂身上,阻挡了冲击力,其中甚至包含了未满十岁的小孩。
一直到最后都「没被选上」的人们,看见神裂却都开心地笑了。
啊啊,太好了。
只要您没事就好了。
他们说着,并挤出最后的力气,伸手抚摸着年幼神裂的头,安慰着泪流满面的神裂。
然后以幸福的表情闭上眼睛,抚摸的手也逐渐失去力量。
这一切,都是神裂的错。
神在分配「幸运」的时候,一定失手了。所以像神裂这样「一点也不坚强」的人反而特别受到眷顾,无数的人们代替她承受了苦难。所以神裂不想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那些跟自己一样被「选中」的人们。因为「选中」的人们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力量不应该被这些被「选中」的人们独占。
如果神裂身上的力量是从那些「没选中」的人们身上夺取而来,那就应该还给他们才对。
因为伸出求救之手的,
永远都是那些被命运冷酷遗弃,「没选中」的人。
所以神裂不能杀人。即使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她也不能杀人。过去曾经有一次,神裂为了禁书目录的事而与一名少年对决。专家跟门外汉的战斗,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在短短数十秒内便决定了胜负。但伤痕累累的少年对神裂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不杀了我?答案很简单,不是不杀,而是不能杀。因为神裂想守护的,就是像少年这样被不合理的暴力侵扰,伸出求救之手的人们。
所以神裂下定了决心。
将唯一的信念倾注于自己的长刀,以自己的长刀开创自己的道路。
神啊,如果你只愿意拯救被你选上的人们,
那剩下所有没被选上的人们,都由我来拯救吧。
「——————喝…啊!」
神裂一吐气,七天七刀朝头顶挥出,将两根水翼斩断。收回来的刀子又将横向袭来的三根水翼劈开。在无数的攻防中,神裂渐渐可以感觉到,这个不分高下的战况已经维持不久了。
神裂大概会输吧。虽然凝聚天草式术式精华而获得了「杀神之体」,在天使水翼的猛攻下却也不可能丝毫无损。
但神裂不会白白送命。在自己的肉体被撕裂的那一瞬间,「神之力」的水翼应该会变得迟缓。如果趁那个机会以最后的力量将「杀神之力」灌入七天七刀中朝莎夏·克洛伊洁芙掷出,或许有可能杀死莎夏·克洛伊洁芙体内的大天使。
神裂的脸色因痛苦而扭曲。
但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败北可以被简单预测,
而是因为神裂甚至连「神之力」也不想杀死。她只想「牵制」住这个大天使而已。七天七刀的拔刀术「唯闪」跟用来欺瞒敌人的钢丝术「七闪」不同,没办法手下留情。光是想到自己的长刀有可能不小心砍中「神之力」,神裂就感觉力量正在从指尖流失。
但神裂明知如此却没办法停下长刀。如果没有持续使出全力,神裂会在一瞬间被「神之力」撕裂。神裂的败北,也意味着上条父子的死亡。
想要救上条父子的性命,就不能有丝毫手下留情。
但是这样下去,到最后神裂依然必须选择杀死「神之力」。
而这也是神裂想让上条尽快远离这个战场的原因之一。门外汉上条若与「神之力」对决,上条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机率会立即死亡。但上条的右手是可以消灭任何异能之力的「幻想杀手」,如果真的让他以右手触摸到完全由异能之力所组成的「神之力」,说不定「神之力」将就这么被消灭掉。
所有「没选中」的人,都在神裂的拯救范围之内。
以另一个观点来看,眼前的大天使也不是自愿面对这种死亡危机的。
当「天使坠落」被发动时,
为数众多的天使中只有她受难,这当然也是一种「不幸」。
所以……
(……想要让这场战斗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停止,只能期待上条当麻将「天使坠落」解除。求求你,上条当麻,在这场愚蠢的战斗撑不下去之前……)
神裂以悲痛的表情挥舞着七天七刀。
即使已经面临死亡关头,神裂依然在为眼前正把自己逼上死路的「神之力」祈祷。神裂像个害怕发抖的孩子,在心中默祷。
(……求求你,拯救这个天使……上条当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