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阴暗的地底下不同,地表在白色的刺眼阳光照射之下,令人感到炙热难当。
茵蒂克丝与御坂美琴被独留在马路上。白井黑子正忙着将被关在地底下的学生们救出来。
上条等人还没有平安归来,先回家的话就太无情了,但是两人之间又没有共通的话题。在不断洒落阳光的蓝色天空下,两人之间只能维持奇妙的沉默。
(啊啊,真是的,都是黑子害的……)
美琴在心中诅咒着不在场的学妹。以超电磁炮的威力,摧毁地下街隔板墙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又怕这么做会让恐怖分子逃走,所以不敢采取行动。
或许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炎热的天气,茵蒂克丝怀里的三色猫挣扎了起来。
过了一会,茵蒂克丝喃喃说道:
「……好热。」
「是啊。」美琴也点头同意。「倒是你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天气这么热还穿长袖……啊,该不会是怕皮肤晒伤吧?之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色素少的皮肤只要一晒到太阳就会又红又痛。」
「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而且这件衣服现在的状态,其实还挺通风的。」
「嗯?哇啊……仔细一看,你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安全别针!为什么要穿这么劲爆的衣服?」
「呜……这牵扯到一些内心的旧伤,希望你别问理由。」
茵蒂克丝打断了话题,因此对话再度停止。但是一度尝过对话快感的美琴马上又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
「那些家伙真慢。」
「……嗯。怎么办,那个魔法师的目标似乎是冰华,而且术式也有伦敦风格,真希望她平安无事……」
「?」
「魔法师」这种平常很少听见的字眼,让美琴心中充满了狐疑。
白井黑子将茵蒂克丝送至地表的时候,茵蒂克丝不但没有道谢,反而追着白井黑子大吵大闹,说一些「为什么先把我带出来」、「快把我送回去」之类的话。当时的茵蒂克丝,似乎也提到了魔法师这个莫名其妙的字眼。
稍微思考了一下,美琴决定不加深究。以茵蒂克丝的服装来看,明显是某种宗教人士。何况在没有科学知识的人眼中,或许超能力看起来就像魔法吧。
「冰华…是那个跟你们在一起的女生?」
「嗯。啊,不过这次不是当麻找来的。先遇到冰华的人是我。」
「……『这次不是』吗?呵呵。」
美琴转过了头,露出黑暗的笑容。天真的茵蒂克丝完全没有察觉,只是抱着三色猫,不停地将身体左右摇晃,说道:
「呜呜,好担心好担心哦。不管是女孩子单独被丢在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是当麻跟女孩子在黑暗之中独处,都令人好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就这点而言,我们算是志同道合。」美琴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话说回来,难道你就不担心那家伙的生命安全?」
短短的一瞬间,茵蒂克丝的动作停止了。
「嗯?当麻吗?不需要担心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当麻都一定会回来。」
茵蒂克丝说道。不过其中却有极大的矛盾。如果真的不担心,何必顶着大太阳在这里守候?
(唉,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不担心?)
美琴在心中反省着自己的话让对话再次中断,心想道:
(不过,她刚刚说『回来』?)
「回来」指的是回到谁的身边,不用问也知道。这个银发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但这反而对美琴造成更大的冲击。因为这证明了这样的想法,是渗透在他们日常生活之中的共识,所以根本没必要多想。
美琴轻轻玩弄着浏海,心想:
(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内心所产生的情绪,让美琴不禁皱起眉头。
就在此时,三色猫突然「咪呀」一声大叫,而且从茵蒂克丝的怀中挣脱逃走。
茵蒂克丝不禁叫了出来。美琴回过神,看见三色猫挣脱了茵蒂克丝的双手,落在地面上。或许是热得再也受不了吧,三色猫发足狂奔。
茵蒂克丝急忙想要追赶这小小的逃亡者,却骤然停下了脚步。只见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看逃走的三色猫,又看了看美琴。或许是因为想要追赶三色猫,却又不敢离开现场,因而陷入了两难。
「没关系,我会留在这里,你快去把猫抓回来吧。我的体质容易被猫讨厌,所以没办法帮你追猫。」
「谢谢,如果你愿意帮这个忙,我会相当感激……喂,斯芬克!」
茵蒂克丝对美琴点头致谢,接着朝跑进便利商店后方阴影处的三色猫追赶而去,片刻间便不见人影。那只猫的名字叫斯芬克?如此诡异的猫名让美琴哑口无言。
忽然间,美琴发现脚边的下水道盖子正在微微震动。
「咦?」
美琴诧异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接着,路旁饮料贩卖机的取物口也开始轻轻摇晃。明明没有风,行道树的叶子也发出了沙沙声响。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震动,感觉不像地震,反而像是远方有一只大怪兽在走路。
美琴心想,或许三色猫是凭藉动物的敏锐感觉而早一步发现了震动,因而逃走了吧。
2
风斩冰华愣愣地坐在阴暗的地下街内。
深深烙印在眼中的刺眼闪光及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阵阵枪响,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防止雪莉逃往地表,警卫们正以无线电不停地向各处联络。
忽然间,风斩察觉远处似乎有人在吵架。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上条跟一个女性警卫正在起争执。事实上,上条激动得几乎想要冲上去拳打脚踢一番。
「为什么!那个女人已经不在地下街里了,为什么不能解除地下街的封锁……」
「你要我说几次,负责管理地下街的,是与我们不同的管辖单位。我们已经提出要求了,但是命令的传达需要时间,没办法那么快解除封锁啦!」
「该死!」
上条咒骂着往墙壁踢了一脚。风斩见状,肩膀不禁抖了一下。上条的模样似乎不太对劲。雪莉这个直接的威胁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上条还显得如此焦虑?
原本与上条争吵的女性警卫则讲起了无线电。她远离上条身旁,使用一些专门术语跟经过省略的语言,又跟无线电另一头的人吵了起来。
风斩见上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彷佛被磁铁吸引一样,慢慢朝着他定去。虽然觉得他很可怕,但是又觉得如今的他,简直像个随时会哭出来的孩子,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
「……啊……呃……刚刚谢谢你……」
「嗯?不是什么需要道谢的事情啦。对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啊……嗯……我想应该不要紧……呃……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条听了这句话,沉默片刻。似乎正为了该不该说而犹豫不决。最后,他慢慢地说了出来。
并非刻意在用字遣词上小心翼翼,而是慢慢地将累积在胸中的情绪吐露出来。
「雪莉·克伦威尔……那个穿着脏兮兮哥德萝莉服装的女人不是逃走了,而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也就是茵蒂克丝。」
「咦……?」
「那家伙来到这里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杀我跟你。只要符合特定条件,杀谁都没关系。而茵蒂克丝也是其中之一。」
风斩倒抽了一旦况气。回想起来,那个金发女人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风斩跟上条的身边有为数不少的警卫在保护,但是茵蒂克丝却是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如果挑谁都可以,当然会选择简单的对象下手。
「我努力跟警卫交涉,但是地下街的封锁却没办法马上解除。可恶,那道厚重的墙壁如果不打开,我根本没办法出去!」
「……可……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外面也有很多警卫……只要请他们保护茵蒂克丝……」
「没办法。」
上条毫不迟疑地否决了这个听起来最合理的意见。
「为……为什么?」
「茵蒂克丝并不是这个都市的居民。如果被警卫看到,别说是接受保护,说不定还会遭到逮捕……当然,只是说不定而已。」
上条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虽然拥有来宾临时ID,但如今处于红色警戒时期,难以保证是否有效。就算被要求出示驾照、信用卡或其他种类的身分证件,也是很合情合理的事。」说到这里,他咂了个嘴。
「这么一来就惨了。老实说,她根本没有『名义上的身分』。别说是信用卡、保险证或居民证,甚至连年龄、血型、生日都没有纪录。何况茵蒂克丝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名。那些正在搜查『来自外界的可疑人物』的警卫,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
此时,风斩才终于明白上条焦急的理由。这个都市里的人虽多,但跟风斩冰华比起来,茵蒂克丝的同伴却是压倒性的少。
「可……可是……我也不算这里的居民啊……」
「你跟茵蒂克丝状况有点不同。虽然你确实也没有都市,D证明,但就这样而已。虽然真实身分跟平常人不太一样,但不见得一定是危险人物。然而茵蒂克丝却不同。简单来说,她隶属于一个跟学园都市完全不同的组织。而光是这件事,就很有可能让她被认为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说完这番话之后,上条忽然独自迈步前行。风斩赶紧从后头跟上。
上条定向金发女人用来逃走的那个地板上的大洞。
「看来还是只能从这里下去了。可恶,如果隔板墙能够开启,就可以轻易绕到前面包抄了,不必在后面辛苦追赶,丧失主导权!」
风斩望向巨大的空洞。
一片漆黑,完全没有灯光,所以看不见底部。像这种连几公尺深都不知道的大洞,真的可以跳下去吗?连预备着地、减缓冲击的时机也抓不到。
「等……等一下……你真的……打算一个人下去……?」
风斩认为,此时就算冒些风险,还是应该联络警卫。因为身体被破坏过数次,所以风斩相当清楚那个金发女人的恐怖。
不管怎么说,肯定不是一介高中生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能够应付得了的对手。
想来上条也很清楚。刚刚能够获胜,全是靠了为数众多的战斗专家,也就是警卫的帮忙。如果是一对一,恐怕连战车也对付不了那个石像。那是真正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上条的决心依然没有动摇。
既然故意隐匿了「学园都市的敌人」,不管理由是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上条无论如何都会保护那个少女。
风斩也很清楚上条的心情。对风斩来说,茵蒂克丝是第一个交到的宝贵朋友。光是想到有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或是这个朋友有可能受伤,就不禁汗毛直竖。
但是……
这并不表示可以坐视眼前的少年前去以卵击石。
上条绝对不希望失去茵蒂克丝,而风斩则是绝对不希望这两个人被迫生离死别。
必须从那个怪物手中保护茵蒂克丝。
不能让上条当麻与那个怪物战斗。
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满足这两件互相矛盾的事?风斩微微一想,愣住了。
有办法。
「……别担心……就算你不去……还是有办法可以救她。」
上条一听,惊讶得皱起眉头。
风斩接着说道:
「就让怪物……来对付怪物吧……」
上条倒抽了一口凉气。风斩则是露出微笑。
「虽然……我不见得能打倒那个怪物……但至少可以当诱饵……只要我被怪物攻击,就可以帮她制造逃走的机会……因为我也是怪物。我只能……帮上这样的忙……」
上条听得惊讶万分。
接着,他的表情逐渐从惊讶转变为愤怒。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听着,如果你一定要把话讲白了才听得懂,我就彻头彻尾地告诉你。
你不是什么怪物!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特地赶来这里?拜托你想一想啦,为什么还无法体会?」
言词非常真挚,不带任何虚伪。风斩见他对自己消极的发言大发雷霆,心中充满感动。
「如果你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高兴?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你以为当你被那怪物殴打的时候,茵蒂克丝肯独自逃走吗?别开玩笑!就算你抛弃我们,我们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但是,上条似乎没察觉。
上条与警卫等人为了保护风斩冰华而对抗的那个石像,也是跟风斩冰华一样的怪物。那个怪物受到炮火攻击,最后在地面上土崩瓦解,碎片散了一地。
看了怪物的残骸,却没有人感到同情。
到头来,「非人类的东西」都是这样的下场。
「……不过,没关系……就让我当怪物吧……」
风斩冰华目不转睛地正眼盯着上条说道:
「因为我是匿物……所以不管被那个石像打多少次也不会死……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我有能力对抗那个石像……」
风斩在此时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我可以……用我的力量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是怪物。」
带着温柔的笑容,风斩冰华定向雪莉.克伦威尔所开启的大洞边缘,跳了下去。上条大声呼喊,急忙伸出手想抓住风斩,但手伸到一半却骤然不动。或许是因为没有时间想太多的关系,那是上条惯用的右手。
一旦触摸到了,就会让怪物灰飞烟灭的绝对之手。
上条在内心深处,也隐隐想到了这点。
风斩的身体随着地心引力在大洞中不断下坠。途中,她对着上条轻轻微笑。仿佛在对着因缩回了手而自责的上条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怪物落入黑暗之中。
在世界的尽头,终于能够获得接纳的栖身之处,往黑暗的深渊不断下坠。
3
在黑暗的洞穴内着地的瞬间,风斩冰华的脚踝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这里是地下铁的铁轨通路。洞穴的深度比预期还要深。而且因铺了铁轨的关系,地面凹凸不平,难以缓冲落下的冲击力。如果风斩是普通人类,脚踝骨恐怕早已粉碎,痛得在地上打滚。
没错,如果是普通人类。
但风斩的脚踝虽然响起了可怕的声音,也感觉到一阵沉重的疼痛感,但痛觉不到五秒钟就消失了。她试着以脚尖在地面上轻敲,就好像试穿新鞋一样。伤势已完全痊愈。如同原本一直处于空转状态的齿轮终于咬合了,全身涌出莫名的力量。过去自己所欠缺的那具齿轮,或许名为自己的真面目。
风斩在黑暗的通路中奔跑。
这里原本就不是设计出来给人类步行通过的地方,因此比地下街还要黑暗,而且污秽。通路中央有一排混凝土柱子,将通路分成左右两边,分别有上行与下行的电车铁轨。凭藉着少数几具几乎快熄灭的照明灯亮光,她不停地往前进。该怎么走,心里相当清楚。混凝土地面上有一排明显的足迹,就像是在雪地中走路时所产生的。应该是那个超重量级石像走过所留下的痕迹吧。
风斩彷佛要撕裂一污浊的空气般,不断往前奔跑。
在黑暗中,每次看到稀疏散布的照明灯光,零碎的记忆片段便一幕幕地浮现在风斩脑中。
她不是人类。
十年前的某一天。
当风斩冰华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都市」的中央了。
所谓的「都市」,指的并不是学园都市。不过,以座标来看,位置跟学园都市完全相同。那是学园都市内两百三十万超能力者,所放出的AIM扩散力场建构出的都市。看不见的「海市蜃楼之都」。
「海市蜃楼之都」没有影子、没有重量、没有空气的流通,非常稀薄,没有任何存在感。风一吹,大楼、行道树跟路人都会像蜡烛的火焰一样随风摇曳,并且散发出灰色的视觉杂讯。那看起来就像搞错了保护色的昆虫。
如果有人可以正确地目视AIM扩散力场,将会发现「海市蜃楼之都」与学园都市是完全重叠在一起的。
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东西,并非只有风斩冰华而已。包含大楼、街道、行道树、车辆、人潮等,什么都有。风斩冰华是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人,居住在AIM扩散力场所创造出的都市之中。
——记忆就像碎片剥落般,逐渐恢复。
——同时,看不见的束缚也一点一点地解开。
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海市蜃楼之都」里。
有时候,风斩冰华会像刚从白曰梦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上。看了自己身上所带的东西,才明白自己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等个人资料。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解现况的方法。
通过她身边的路人,都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
事实上,这些路人都相当诡异。简单来说,这些人的模样会因场景的不同而改变。例如当便利商店的店员想要擦窗户时,店员会瞬间变成身穿清洁服的清洁人员。擦完窗户后,清洁人员又会变成小孩子,拿着冰淇淋到柜台结帐。到了柜台,小孩子又变成正在拿出钱包的家庭主妇。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认识从「人类」变成了「怪物」的关系。
——就像限制器被取掉了,或者该说是终于能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能量从体内涌出。
整个都市的人都像这样。人的外型、性格与记忆,会依每个场景需要的不同而产生适当的变化。事实上,当风斩向路上的邮差攀谈时,邮差马上变身成负责进行都市向导的警察。就算是上班女郎或女高中生,一旦叫住之后,也会变成中年警察。而且,大家的回答都一样空泛。
看见这些「为了解答风斩冰华的疑问而变身」的人,风斩开始感到害怕。仿佛自己的行动会影响、改变这些人的肉体与心灵。
——轰!每踏一步,混凝土地面就发出沉重的震动。
——这已经不是人类应该有的重量了。而驾驭这体重的肌肉能力,也已超越人类的范畴。
一开始,风斩不明白为何只有自己不会产生「变化」.但不久之后,心里面渐渐有了谱。这个都市内的人们,会为了达成「任务」而改变外型,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人赋予他们「任务」,他们就不会做出任何动作,整个都市的机能会骤然停顿。
而风斩的身分就是发条。举个例子,当她走进便利商店想买一瓶饮料,便利商店的店员会开始动作,饮料物流业者会开始动作,为冰柜提供电力的发电厂会开始动作,制造饮料的工厂会开始动作,宝特瓶的回收业者会开始动作。都市居民都是「齿轮」,必须靠风斩这个「发条」的力量才能一点一滴互相牵连,最后让整个都市这个巨大的精密机器开始运转。风斩并不是这整个系统的主人,只是发条而已。换句话说,同样是系统中的一部分。
风斩冰华感到相当害怕。
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没有生命的人偶,而是真正拥有生命的人类。
自己不管是前进或后退,都会完全改变他人的人生。一旦明白了这点,风斩一步也动弹不得。她被赋予的职责,对她面言太过沉重了。
——砰!她的头狠狠地撞上了通路中的柱子。
——但是,她毫发无伤。反而是混凝土柱子吱吱作响,接着坍塌了。
因为恐惧,她好想逃离「海市蜃楼之都」。
但是,如果随便采取行动,恐怕又会将其他人牵连进来。所以,风斩只能像个幽灵一样呆呆站着,用眼睛观察那个位于相同座标,却触摸不着的另一个都市——学园都市。
学园都市的人无法察觉她的存在。就算站在学园都市的学生们面前,学生们也看不到。伸手触摸,也会穿透过去。不管多么接近这些学生的笑容,风斩也没办法加入这些学生的团体之中。
风斩心里很明白这点。但是,她还是不断试着与学园都市的人对话。只要能够逃进相同座标的「外侧」,也就是学园都市,就不会再对「海市蜃楼之都」的人造成影响。所以明知难以实现,她还是不停地尝试各种手段。
就算下会得到回应,就算不会有人察觉。
就算最后的结果只是带来伤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那间学校里成功碰到白色修女的肩膀时,她好惊讶。
——原本空洞的肉体之中,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逐渐满溢。
——现在的她,速度不会输给跑在这条铁轨上的电车。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重叠了多少的偶然,才带来了这个可以跟他人开心谈笑的结果。
这对她来说,肯定是最重要的宝物,甚至不惜为此而将自己身为怪物的记忆封锁。
但如今,风斩冰华却主动放开了这个宝物。
为了保护一个更重要、更不能失去的东西。
风斩冰华以炮弹般的速度在通路上奔驰。
如果有人看见她以这样的速度奔跑,恐怕会吓坏吧。
当然,跟那个怪物战斗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这并非预测,而是有切身的体会。手脚被撕断的痛苦。身体像块抹布扭曲般的剧烈疼痛。想死却死不了,只能在污秽的地面上翻滚的屈辱感。
但是,更重要的是,
风斩害怕当好朋友茵蒂克丝看见了自己的怪物本质时,会对自己心生恐惧。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风斩丝毫没有停步,两眼直视前方。
与上条及茵蒂克丝共同渡过的那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下课后时光,让风斩感到好快乐。
幸福得几乎想要流下眼泪。如果可以,好想永远待在那样的世界里。光是想到再也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就感觉体温从指尖开始丧失。好不容易离开了「海市蜃楼之都」,现在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
但是,
正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她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宝物。
就算明知道再也看不见好朋友的笑容,
风斩冰华依然想要守护住他们的世界。
(我一定要……!)
她舍弃了人类的身分,化身成怪物,奔驰在黑暗之中。原本空洞的肉体之中,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逐渐满溢。
我一定要去才行,风斩冰华下定了决心。
我要去保护我最重要的朋友。
4
三色猫用力逃,茵蒂克丝用力追。
奔进便利商店后方阴影处的三色猫,看见茵蒂克丝面目狰狞地追了上来,吓得继续仓皇奔逃。潜进停在路旁的车子底下、跳跃铁网围墙、从这条小巷逃进那条小巷。最后,三色猫奔进了一处被人遗忘的混凝土废墟之中。
「抓到你了!」
就在此时,茵蒂克丝抓住了三色猫的脖子。
面对眼前这个边娇喘边怒吼的少女,或许是动物本能使然,三色猫在茵蒂克丝怀里拚命挣扎扭动,试图再度逃走。其实,若不是茵蒂克丝大吼大叫着追上来,它或许也不会逃得那么远。
三色猫在茵蒂克丝怀里不满地喵喵大叫,仿佛在说「热死了,拜托别抱那么紧」。茵蒂克丝则抱着三色猫,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废墟。
以地点而言,这里应该是类似小巷道内的地方,周围有很多楼层不高的商业分租建筑。但是这些建筑似乎都已经面临被拆除的命运,招牌早已被卸下,玻璃窗也不见了。就连出入口的门也没有,只剩下空荡荡的大洞。往洞里一看,屋内的装潢完全被拆掉,看得到混凝土裸露的柱子。
看来这里的地主可能打算把附近所有建筑都打掉,建设某种大型设施吧。
不死心的三色猫继续胡乱摆动肥短的脚,想要逃进废墟内。生气的茵蒂克丝嘟着嘴巴说道:
「哼,不乖一点的话,我可真的要给你一点苦头吃罗!」
茵蒂克丝对着三色猫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三色猫似乎真的非常讨厌这个感觉,开始哀号发抖。一瞬间,甚至反射性地从肥短的前脚脚掌中伸出利爪,但或许是心里还带着一丁点的慈悲,三色猫又将利爪收了回去。
「走吧,我们回去找那个短发女生。知道了吗?」
茵蒂克丝说道。三色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
三色猫忽然抬起了头。接着,又开始拚命挣扎,想要逃离茵蒂克丝的手腕。而且这次挣扎的力道比之前强得多,茵蒂克丝不禁也慌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抱得太用力了。但是试了各种力道与抱法,三色猫依然完全没有冷静下来。
忽然间,茵蒂克丝感觉似乎有东西掉落在头上。
「?」
举起手往头上一摸,竟然是混凝土的粉末。往头顶上一看,粉末是从身旁废弃建筑的墙壁上剥落下来的。
接着,脚边的下水道盖子也震动了起来,发出喀喀声响。
「……脚下好像在晃?」
茵蒂克丝满心狐疑,接着突然想到,或许那个带有伦敦风格的魔法师就躲在地下,也就是自己的脚边。
脚下的地面如同生物一样,在瞬间开始蠢动。
「!?」
茵蒂克丝急忙往身后一跳,就在刹那之间,刚刚原本站立的位置突然爆炸了。一只以石头构成的怪物手臂,从爆炸的中心点向上延伸而出。光是高度就有将近两公尺。看起来就像一只脖子很长的恐龙,阻挡在茵蒂克丝的眼前。
道路地面的碎片大量飞起。
一块比茵蒂克丝的头还大的柏油硬块,从茵蒂克丝的脸旁擦过。她赶紧弯下了腰,将三色猫抱在腹部位置。无数的碎片从她头上极近距离处飞过,如同一大群蜜蜂一般。
啪啪啪啪啪!碎片像豪雨一样撞在背后的建筑它墙壁上,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但是茵蒂克丝没有回头看,而是直视前方。眼前一座巨大的石像慢慢从地底爬出,正如爬出坟墓的亡者。没看见施术者,或许是从远处进行操纵吧。
茵蒂克丝的眼睛静静地眯成了一条缝。
英国清教第零圣堂区「必要之恶教会」禁书目录的庞大知识,由意识深处浮现。在一瞬之间情报就已整理完毕。她已经看清楚了眼前敌人的真相。
(基础理论为卡巴拉敦义。主要用途为防御与敌人的排除。抽出年代为十六世纪。根据哥舒姆·舒勒姆的解释,其本质为无形与不定形。)(注:哥舒姆·舒勒姆=GershomScholem,1897-1982,是出生于德国的以色列思想家。咸认是研究卡巴拉犹太神秘主义的世界级权威。)
说起石巨人,许多人脑海中想到的都是以石头或泥土组成,脑袋愚笨、行动缓慢的怪物。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卡巴拉的思想中,人类是神以泥土塑造出来的。而人类模仿神的手法制造出的半吊子产物,就是石巨人。换句话说,石巨人是「没制作成功的复制人」,本质上或许比较类似童话故事中的小木偶吧。
(此术式经过改良,以原始术式混合了英国清教术式,语言系统从希伯来文转变为英文,人体各部位对应十字架。与其说是复制人类,倒不如说是建构天使。)
不过,这具石巨人的造型并非单纯的人型。
施术者似乎是想建构出比人类更高等的东西,那就是外型与人类极像的天使。头部、右手、左手、脚部分别仿造十字架的前端,各自配置了四大天使的力量,或许施术者是想创造出一种战斗力更强的泥土天使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类的力量有限。以人类之手,无法创造出完美的天使。例如建构出一整个完美的水之大天使之类的行为,对人类而言是不可能达到的事情。
但即使是不完美的天使,也是相当危险的东西。
轰!石像的脚步声撼动了地面。
茵蒂克丝紧紧抱着三色猫,往后退了一步。
以正攻法应战,根本毫无胜算。一般面言,这类石巨人身上都会有一种称为「秘文」的安全装置,只要用指尖轻轻一抹,就可以让石巨人的一切机能停止,藉以防止石巨人陷入不听使唤的狂暴状态。但敌人也不是门外汉,这种弱点一定会设置在他人无法碰触得到的地方。想来核心「秘文」应该在身体内侧,被石头钟甲包覆着吧。
茵蒂克丝既没办法使用魔法,也没有超能力。所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概没有,腕力也比一般人还要差。面对这个只有满脑子庞大「知识」的少女,巨大石像毫不留情地举起子手臂。
轰!别说是空气,就连空间恐忙都司以压扁的拳头挥了过来。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
「往左方扭曲。」
接着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霎时之间,原本笔直挥出的拳头,忽然像蛇一样往左边扭转。石像的拳头横扫过了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茵蒂克丝以眼角余光看着,往前踏了一步,站在石巨人的身旁。
石像迅速转身,拳头打横挥出。
「往上方变更。」
但这一击还是改变了轨道,从少女的头顶通过。就在石像继续想要出拳的时候,「左脚后移。」
石像的脚突然无视平衡地踏向后方。正高举拳头的石巨人因而失去平衡,狠狠向后摔倒。
茵蒂克丝以轻快的步伐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口中所说出来的语言为卡巴拉的速读法,这是一种独特的发音方式,只发第一个字母的音,藉以达到暗号化与高速化的目的。
茵蒂克丝虽然拥有庞大的魔法知识,但没有制造魔力的能力,所以无法使用魔法。但是,现在这一幕看在他人眼里,恐怕会认为她跟真正的魔法师也没什么两样吧。
石像站了起来,以助跑拉近跟茵蒂克丝之间的距离,拳头像炮弹一样挥出。少女嘴里喃喃自语。就这样,石巨人的拳头再次不自然地变更了轨道,扫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简直像是茵蒂克丝说出来的命令,被插进了石巨人的动作中。换句话说,就是干扰施术者对石巨人所发出的命令,强行夺走操纵权。
强制咏唱。
原理很简单。施术者会在脑中预想魔法的命令文,所以只要让施术者的脑袋产生混乱,就可以妨碍施术者对魔法的操控。就像一个正在脑中开始计数的人,如果被他人在耳旁轻声说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会受到千扰一样。
茵蒂克丝没办法使用魔法。
不过,可以设法让敌方的魔法师自灭。
操纵这个石像的施术者虽然不在现场,但茵蒂克丝根据术式结构来判断,认为这具石巨人所采用的手法不是自动控制,而是远端操纵。换句话说,施术者正藉由石巨人的五感,详细观察茵蒂克丝的一举一动。既然如此,就有可乘之机。
「往右方变更,两脚交错,头与腰以相反方向旋转!」
石像不停地出拳,茵蒂克丝也喊得越来越快。石巨人就好像是蒙上了眼睛的醉汉,拳头老是往毫不相关的地方招呼。
(光是避开攻击……是不行的!)
茵蒂克丝将修道服裙子部分上的安全别针全都拔了下来。修道服变成了开高叉的旗袍,大腿整个露了出来,但现在没空管那么多了。
她手里握着安全别针,注视着眼前的石巨人。.
这样的武器想要对付巨大的石像,实在是太单薄了一点。
(逆推自我修复术式,周期约三秒。如果想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就是现在!)
茵蒂克丝毫不犹豫地将安全别针朝石巨人的脚丢了出去。安全别针的速度相当缓慢,别说是石头装甲,恐怕连人的皮肤也伤不了。只见安全别针画了一道弯弯的弧形,撞在石巨人的脚上一弹,接着就像受到磁铁吸引一样,被石巨人吸入了体内。
一瞬间,
就像关节被打进了楔子,石巨人的右脚踝的动作产生了窒碍。
这也跟强制咏唱的方法类似。这具石像拥有利用周围环境的东西,自动组成身体结构并修复伤痕的机能。反过来说,如果将组成身体结构所不需要的东西,甚至是有害的东西丢过去,就可以使其自动修复机能发生错误。若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将骨折的手腕没经过固定放置不管,因而愈合成奇怪的形状一样。
茵蒂克丝的体内,沉睡着十万三干本的魔道书。
但光是累积知识是没有意义的。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加以应用,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最适当的解决方案。
或许能赢。茵蒂克丝这么想着,开始逐渐退后。她的强制咏唱亦非万能,一旦对上链金术师的金色大衍术这类完全未知的术式,或是闇笑逢魔的梓弓之类以道具性能来大幅取代咏唱的状况,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不过对付这具石巨人则没有这类问题。强制咏唱确实可以千扰石巨人的动作,而且只要巧妙利用安全别针,也可以对石巨人造成伤害。茵蒂克丝在心底盘算着,只要继续妨碍下去,或许有机会破坏整个术式结构,让石巨人瓦解。
轰隆!石巨人往地面踏了一脚。
「呀阳……!」
剧烈的震动让茵蒂克丝如同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她忍不住咂了个嘴。就算可以千扰对方的行动,却没办法避开这种撼动整个地面的攻击方式。
石像拖着右脚,慢慢从正面走向趴在地上的茵蒂克丝。
「右方……!」
茵蒂克丝叫到一半,石巨人却已抢先举起自己的两个拳头互相撞击。
砰!巨大的冲击力刺入茵蒂克丝的耳膜。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了。茵蒂克丝怀中的三色猫因刺耳的声音而发出哀号。
石像再次高高举起拳头。
茵蒂克丝抱着三色猫在地面上翻滚,尽量拉开距离喊道:
「两脚平行配置让重心失去平衡!」
石巨人听到茵蒂克丝的声音,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接着就像切换了开关,再也不接受茵蒂克丝的命令。
(糟糕……!好像从远端操控转换为自动控制了……!)
如果没有施术者,茵蒂克丝的强制咏唱就无法发挥效果。她的命令只能千扰人类,却没办法千扰没有思想的无机物质。
石巨人的拳头破空而来。
茵蒂克丝已经无法阻止它的攻势。
响起了肉身狠狠砸在混凝土上的钝重声音。
5
上条终于成功地从大洞来到地下铁的通路中。
搜寻可以用来代替绳索的东西,外加找出一个适合绑的位置,花了太多的时间。他放开用来代替绳索的粗大消防水管,在黑暗的通路上奔跑。
(可恶!这些人老是爱给我添麻烦!原本事情就已经够难处理了,还给我增加难度!)
混凝土地面上到处都有艾利丝的足迹。在阴暗的通路内放眼望去,已看不见风斩冰华的身影,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上条回想着风斩最后所露出的笑容,紧紧握住了右拳。
必杀之手。
一旦触摸就会消失,如梦幻泡影般的少女。
(绝对不能这么结束。绝不能以这么无聊的结局结束!)
虽然风斩曾说自愿当个怪物,但事实绝非如此。她确实不是人类,但绝对不该被称为怪物。
难道因为风斩冰华不是人类,所以连开口呼救都不行?
难道她应该连流泪都受到限制,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
(绝对……不该是这样!)
上条咬紧牙关向前奔。
地下铁的通路上,等间隔排列着四角形的混凝土支柱,将上行铁轨与下行铁轨从中分开。不管怎么跑,看见的都是一样的景色,令上条越来越感到不耐烦。
忽然间,身旁的支柱垮了下来。
就像是以巨大的手将积木推倒。明显不是自然现象。
「啧……!」
上条见支柱朝着自己倒来,急忙跳向旁边。响起了可怕的撞击声,混凝土的粉尘满天飞舞。
「果然没那么容易解决……」
黑暗中传来说话声。上条边咳嗽边转头,脚下拖着肮脏礼服的雪莉.克伦威尔站在前方。
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十公尺多。
上条皱起了眉头。象征残暴的艾利丝不见踪影。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让艾利丝先离开了。现在艾利丝可能已经找到目标了吧?说不定,已经把目标变成尸块了。」
「你……你这家伙……!」
上条蹲低身子,握紧了拳头。不使用油蜡笔,也有办法操纵艾利丝。不过,感觉就像电视的双画面同步转播一样,相当消耗脑力。
雪莉看着上条的反应,满足地笑了。
「没错,这样就对了。我就在这里陪你玩玩,绝对不会让你去找艾利丝的。」
上条听到这句话,终于明白了雪莉的用意。她想要在这里牵制住上条,这个唯一有办法一击打倒艾利丝的人物。
风斩冰华应该也通过了这个地方才对,但却不见人影。
或许是雪莉故意放她过去吧。原本风斩应该也是目标之一,但雪莉却放弃得非常干脆,已经完全把焦点放在茵蒂克丝一个人身上。
而且,
仿佛在雪莉心中,自己的对手只有上条一个人。由于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其他人,所以魔法师放过了风斩。
上条想起了以前雪莉说过的话。
『我需要一些引发战争的火苗,所以必须尽量让多一点人知道,我是英国清教的一分子,明白了吗——艾利丝!』
既然雪莉在学园都市掀起这么大的风波,问她英国清教想与什么势力开战似乎是多此一举。
然而,这真的是英国清教全体的想法吗?
至少史提尔·神裂及土御门应该没这种打算。
「……你到底在想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水面下有什么样的状况,但如今科学阵营跟魔法阵营不是维持了平衡?为什么要故意做出挑衅行为?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听到上条的质问,雪莉只是露出了微笑。
她戏谵地笑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超能力者如果使用魔法,肉体就会被破坏?」
「什么?」
这个完全文不对题的答案,让上条皱起眉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大家会知道这件事?」
雪莉的话,一点一点地刺入了上条胸口。
「因为我们尝试过。大约二十年前,英国清教跟学园都市内,各有一部分的人想要让魔法与科学携手合作。我们将各自的技术与知识集中在同一个设施内,试着结合超能力与魔法,创造出崭新的术者。结果……」
不用听到最后,上条也可以猜得到结果。
超能力者一使用魔法,身体就会爆裂。「三泽塾」的学生跟土御门元春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设施后来怎么了……?」
「算是被毁了吧。英国清教高层察觉我们正与科学阵营接触,因而对我们展开追杀。光是进行技术、知识交流,就已经足以成为遭到抹杀的理由了。」
上条沉默不语。
试图让科学与魔法联手,或是试图阻止科学与魔法联手,都不是为了伤害别人。
「艾利丝是我的朋友。」
雪莉喃喃说道。
「当时,艾利丝是学园都市一派所带来的超能力者之一。」
上条又邹起了眉头。艾利丝也是那具石巨人的名字。这么一来,雪莉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称呼石巨人为艾利丝?这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雪莉自己心里才知道。
「施展了我所教导的术式后,艾利丝浑身是血。后来,『骑士』为了摧毁设施而杀了进来。艾利丝为了帮助我逃走,被骑士以战锤打死。」
黑暗的地下铁通路内,寂静得宛如教堂一般。
雪莉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们跟你们一定要彻底分离才行。否则别说是争执与冲突,有时就连想互相理解的心情也会带来厄运。魔法师跟科学家如果不能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同样的悲剧将会不断重演。」
因此,必须发动战争。
「可恶,这太没道理了。为了保护双方,反而要掀起战争?不,实际上你也并不是真的想掀起战争吧?即使没有严重到发生战争,也可以达成你所说的目的。只要让双方觉得『好像快发生战争』或是『危险已经迫在眉梢』不就行了?」
「自以为是的臭小鬼,你懂什么?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
虽然雪莉如此反驳,但上条相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想要避免魔法师与科学家之间发生决定性的冲突,她这种矛盾的要求,即使不引发战争也可以达成。只要让双方互相己忌讳,从此不再试图理解对方就行了。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两个完全没有接触点的团体,是不会互相产生好感或恨意的。
这么一来,不但不会产生对立,
而且也可以避免因尝试合作而产生的摩擦。
「魔法师与科学家一定要彻底分离才行」——雪莉的这番理论或许有道理。而上条能说得出来的反驳之语,却都是些听起来自私、任性的理由。但是,上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纳雪莉的意见。
因为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状况,就会与茵蒂克丝分开。
不,为了制造「火苗」,她甚至会遭到杀害。
虽然只是非常愚蠢、自我中心的理由。
但上条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抛下这个理由。
无论如何都不行。
雪莉。克伦威尔从破损的礼服袖子中,取出了白色油蜡笔。上条警戒着她手指的一举一动,同时也在内心感到狐疑。如果雪莉所说过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她应该没办法同时制造两具石巨人。而且刚刚在封住了艾利丝的动作后,上条轻易地将雪莉一拳击飞,可见得雪莉应该也没有比艾利丝更强的魔法。
忽然问,雪莉摇晃着满头乱发,开心地笑着说道:
「呵呵,没想到你真的没发现,幸亏这里很黑。」
「什么?」
上条忍不住反问了一句。雪莉将手中的油蜡笔轻轻晃动。如今无法制造石巨人的她,就算在地面或墙壁书写文字,也只能造成崩塌现象而已。
「哎呀,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边这么黑,我为什么特地从黑暗中现身,还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一般来说,假如躲藏在黑暗之中,当你通过的时候再对你进行偷袭,不是更具效果?」
上条愕然无语。如今雪莉能做的事只有搞垮手边的墙壁。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十公尺之遥,应该是相当安全才对。
「对了,还有这个地点。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地点?这里只有一条路,绝对不会错过,我为什么特地在这个地方等你?」
但如果这样的推论是正确的,
刚刚她又是如何让上条身旁的柱子崩塌?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看清楚吧!」
唰!雪莉以撕裂空气的速度将油蜡笔往横方向一挥。
霎时间,整个地下铁通路都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是……?)
上条惊愕不已。原来墙壁及天花板上被雪莉以油蜡笔画满了文字记号。包含上条的后方,以及雪莉的后方,所有视线可及的区域。虽然应该不至于涵盖整个地下铁通路全线,但至少绵延一百公尺以上。
就连地板上,也散落着为数不少的魔法阵,如同从天花板滴下来的水滴。
(糟糕……这魔法阵,该不会是艾利丝的……!)
上条不禁全身发抖。仔细一看,布满整个通路上的魔法阵都是相同的形状,看起来就像一块块的磁砖。
按照雪莉的说法,她没办法同时制造两具石巨人。如果此言不假,那么这里不可能出现新的艾利丝。
但是,雪莉从地下街逃到这个通路上时,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制造石巨人的魔法阵如果失败了,似乎会造成地面的塌陷。如今魔法阵布满了整个通路,这意思是……
(该死……她打算搞垮整条隧道?)
据说以炸药拆除大楼时,并不是使用一个非常大的炸药,而是在大楼各处装设很多小炸药,然后一起引爆。这些魔法阵也具有相同的意义。
魔法阵的数量有多少?假设每一个以直径一公尺的圆来算,光是一排就有一百个。从墙壁到天花板满满都是魔法阵,不知道有多少排。如果每一个都是独立的魔法,那么光靠一、两次的触摸,是无法消除所有魔法阵的。
雪莉留在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为了做这样的准备。只要事先安排下陷阱,根本不必接近上条,只要一个命令就可以让周围区域整个崩塌。
「土地是我的伙伴。被土地包围的黑暗地底,是我的疆域。」
雪莉.克伦威尔以歌唱般的语调说道。
雪莉在周围画了那么多魔法阵,一旦执行命令,她应该也会被卷入崩塌之中才对。但是她当然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逃生之道。或许是瓦砾会避开她的周围,创造出一个椭圆形的安全空间;
也或许是崩塌的方式经过巧妙计算,会刚好制造出一个通往地表的出口。
「啧……!」
上条咂了个嘴。如今就算朝着雪莉奔去或向后方逃走,都已经来不及了。敌人既然设下了陷阱,就不会好心地预留退路。
似乎连上条的焦急也在雪莉的计算范围之内。只见她信心满满地喊道:
「全部崩塌吧!就像泥土人偶一样!」
呼应着吼叫声,周围的魔法阵绽放了更多光芒。整个通路就好像在巨大蛇腹之中,缓慢、恶心地蠕动着。
(可恶……怎么办……?)
随便乱逃是必死无疑。布满整个通路内的魔法阵,也无法以右手一个一个消除。何况,位于天花板上的魔法阵根本触摸不到。就算消除了墙壁及地板的魔法阵,如果没办法阻止最危险的天花板塌陷,还是一样会被活埋。
上条想到这里,骤然停止了动作。
地板的魔法阵?
「吞噬眼前的愚者!将他混在泥土里!我要用他的血肉制造你的身体!」
如同按下了最后的开关,雪莉大喊。
墙壁跟天花板开始产生龟裂,就像气球一样从内侧膨胀起来。事实上,这是变得脆弱的天花板无法承受大量沙土重量的关系。
「唔——!」
顶着看起来像快破裂的气球般的天花板,上条奋力冲向前方。目标只有一个。施术者雪莉所站的位置,恐怕是唯一不会被瓦砾掩埋的安全地带。但是,不管怎么想,靠上条的脚程根本不可能在崩塌前冲到雪莉身边。
「所以,我的目标不是那里!」
上条握紧右手,边跑边弯下腰,紧贴着地面。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是雪莉.克伦威尔,而是距离自己更近的地板上的一个魔法阵。
上条想起了茵蒂克丝在学校食堂内抱怨过的事情。
『那当麻你知道吗?在英国式的仪式中,想要施展在十字架上灌注天使之力的偶像创造术式时,圣堂内方位跟施术者所站位置的关系!事实上,为了保护自己的肉体不会卷入主术式余波之中的防护魔法阵,设置位置是有严格规定的,一旦偏离了原本的位置,次要的防护术式就可能会受到主术式千扰而无法正常运作,当麻,你知道其中的黄金比例吗?快说啊,这可是常识呢。』
(就只有那个魔法阵,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墙壁跟天花板上的魔法阵应该都是为了让通路崩塌,将上条活埋,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为什么地板上需要画魔法阵?就算毁掉地板,也没办法让上条被活埋才对。
(如此看来,只有那个魔法阵是为了别的目的而存在!)
察觉上条企图的雪莉.克伦威尔脸色大变,急忙挥动油蜡笔对周围的墙壁及柱子下令。但太迟了。上条避开塌陷的墙壁,从倾倒中的柱子底下快速穿过,对准地板上的魔法阵举起右手。
接着,毫不迟疑地敲了下去。
就像敲碎冰冻的水渍一样,魔法阵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雪莉而言不可欠缺的另一个术式消失了。
如果那个魔法阵的目的是为了在崩塌的局势当中创造出安全地带,藉以保护她自己的话,如今安全地带已消失,她也不敢执行崩塌的命令。
「啧!」
雪莉急忙举起油蜡笔在空中挥舞。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崩溃的天花板带着嘎嘎声响,重新被牢牢固定住。
啪!此时响起了一声强而有力的脚步声。
雪莉一惊,急忙将视线从天花板栘回前方。像水面飞石一样在地板上弹跳的上条,已经奔到了雪莉的眼前。
雪莉赶紧挥动油蜡笔。
但上条的拳头速度快得多,轻易地打在雪莉的睑上。
雪莉的身体甩动着头发与礼服,在地下铁的通路上翻滚。直到数公尺之外,才终于停下下来。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的陷阱却徒劳无功,让她的脸上显露出强烈的焦虑与紧张情绪。
「……可恶,该死!」
雪莉摇摇摆摆地往后退了一、两步,嘴里恨恨地喃喃自语。手上的油蜡笔也在微微颤抖,指头的力量几乎要将油蜡笔从中折断。
「别阻止我!我一定要制造战争的『火苗』!你们为什么看不出来,现在才是最危险的状况!
学园都市的戒备越来越松懈了,英国清教也天真地让禁书目录离开了掌控!现在的情形就好像艾利丝那时一样!我们那时候就已经造成了那么大的悲剧,而这次的规模可是涵盖学园都市及英国清教全体!随意进入对方的领域,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雪莉的声音在黑暗的地下经过数次反弹,从各个角度撼动上条的耳膜。
她的动机在于一个朋友的去世。
为此,雪莉认为科学家与魔法师随意拉近距离,只会创造悲剧。别说是争执与冲突,有时就连想要加深友谊的想法也会带来反效果。在雪莉的观念中,如果想要让科学阵营与魔法阵营不再发生冲突,唯一的办法只有厘清各自的领域,彻底分离,并将存在于己方领域中的对方阵营人物全部赶出去。
为了达成这件事,雪莉想制造战争的火苗。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双方试图互相理解。因为雪莉明白,那种善良的想法反而会让事情恶化,制造出悲剧。
雪莉并非真的想掀起战争。只要能够制造出「火苗」,她的目的便告达成。
想到这里,上条不屑地叹了一口气。
「真无聊。这种论调可以将你的行为正当化?风斩做了什么?茵蒂克丝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打着不想起冲突的招牌,你想要杀死多少人?」
上条藉由吼叫,将胸中的郁闷吐了出来。
因为无法认同,所以他吼叫:
「你想愤怒也好,伤心也罢,没有人会阻止你。但是,你的矛头指错对象了!你这样的行为能让谁得到教训?你很难过,这我明白!我相信你的心情是我无法体会的!但如果你将矛头指向任何人,反而会引发你最不想看到的冲突!」
艾利丝的死,似乎可以归咎于少数想要携手合作的科学家及魔法师,以及将这些人视为危险分子的英国清败势力。
在理解这件事的时候,雪莉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
想要对杀死好朋友的人报仇?
还是发誓绝对不让悲剧重演?
「……我不知道。」
雪莉·克伦威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该死,我确实很恨!我想要让杀死艾利丝的人全部都去死!我想要让所有的魔法师眼科学家一起陪葬!但不止如此而已,我确实也希望让魔法师与超能力者不再发生冲突!从一开始,我的脑袋就是乱成一团的!」
互相矛盾的吼叫声,回荡在黑暗的通路内。
她自己似乎也听见了,因此以更加自虐的口气喊道:
「我的信念不止一个!各种想法都觉得有道理,所以我很痛苦!我不是只为一个规则而活!我没办法活得像个机械傀儡!你想嘲笑的话就笑吧!反正我的信念像星星一样多,就算消失了一、两个也不痛不痒!」
然而,上条当麻只回应了一句话:
「为什么你没发现?」
「……什么?」
「你这番话确实毫无道理可言。你的主张在你心里互相矛盾,因为各种意见都可以接受,导致你的信念摇摆不定……或许你心里面是这么想吧,但是你错了。其实你心里面的信念,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上条说出了,
那个连雪莉自己也没察觉的唯一解答。
「说穿了,你只是不想失去宝贵的朋友吧?」
没错。
雪莉.克伦威尔的心中有像星星一样多的「信念」,而且内容互相矛盾。但最根本的源头却是相同的。所有的信念都源自于朋友所发生的那件事。一切想法都是从那里分歧、衍生出来的。
就算她的信念像星星一样多,
对朋友的思念却从来不曾改变。
「站在这个立场上,好好想清楚吧!想一次不够,就多想几次!你不是曾经用那个泥土『眼睛』监视过我们?你认为如何?我跟茵蒂克丝难道看起来像是不彻底分离就会发生冲突的人吗?」
上条当麻喊叫着:
「想想像星星一样多的信念中共通的部分吧!我跟茵蒂克丝对你做了什么?难道在你眼中看起来,我跟茵蒂克丝相处得心不甘情不愿?应该不是吧?就算不彻底分离也没关系!就算不这么做,我们也可以永远相处得很好!」
「上条跟茵蒂克丝的关系,不正是雪莉心中长久以来的愿望吗?为什么要破坏这种理想的关系?」这种话上条绝对不会说出口。因为雪莉的愿望只有一个,而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愿望是无法找到代替口叩的。如果有人试着劝上条以别人来代替自己跟茵蒂克丝的关系,上条肯定也会将那个人狠狠揍一顿吧。
所以,这不是上条想要表达的意思。
上条当麻想要说的话,只有一句。
「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忙!所以别夺走我重要的朋友!」
雪莉。克伦威尔的肩膀震了一下。
她的愿望虽然已无法实现,但应该还记得那个愿望有多么宝贵。正因为被夺走了,所以才更能体会其中的痛苦。
雪莉的脸因悲伤而扭曲。
上条的话相当单纯,丝毫不难理解。虽然只是非常幼稚的台词,却深深撼动了雪莉的心。因为这跟她自己从前曾经发出过的怒吼一模一样。
「——为亡友献上我的一切!」
但是,如今的她以怒吼拒绝接纳上条的想法。
她喊出了她的魔法名。
她对上条的心情应该有切身的体会才对。
但是,
雪莉.克伦威尔心中有无数的信念。其中当然也包含不想去理解的信念。不,或许正因为她可以理解上条的想法,所以才更想这么做。眼前这个人拥有自己失去的东西,当然雪莉心里会产生想要亲手推这个人下地狱的想法。在无数的信念中,就算包含了这样的信念也并不奇怪。
唰!她挥动了手中的油蜡笔。
雪莉身旁的墙壁上出现了线条。接着,墙壁就像纸黏土一样坍塌。大量飞舞的粉尘在一瞬间,遮蔽了两人的视线。
上条看见这宛如灰色幕帘般的浓雾朝着自己而来,不禁想要退后。
但就在这一瞬间,雪莉突然冲破了粉尘浓雾,来到上条的眼前。她抓着油蜡笔,像炮弹般冲向上条。
上条心中一惊。被那个油蜡笔画到的东西,不管是钢铁还是混凝土,都会变成艾利丝的材料。说不定,连人肉也不例外。
「去死吧,超能力者!」
雪莉发出了恶鬼般的咒骂声,表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啊啊,原来如此。)
上条反射性地握起了右拳,心里想到一件事。
这恐怕不是她的必杀绝招。如果这个方法可以确实杀死上条,从一开始她就做了,而且当初艾利丝被警卫牵制住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被上条打中,更没必要在地下铁通路上安排陷阱。
雪莉。克伦威尔的信念像星星一样多。
她曾说,因为觉得各种想法都有道理,所以很痛苦。
换句话说……
「其中也包含希望有人可以阻止你的信念?」
砰!上条的拳头将柔软的油蜡笔打得粉碎。
气势未减的拳头微微改变了轨道,朝着雪莉.克伦威尔的脸上轰去。
啪!雪莉的身体撞在通路地面上,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上条慢慢走近整个人倚靠着柱子倒在地上的雪莉。看来她已经昏厥了。
(这样子……艾利丝的行动是否也终止了?)
上条不敢肯定。就算把雪莉唤醒逼问,她也不见得会说真话。不管她的答案是YES或是NO,都无法消除上条的不安。
(可恶,看来还是自己亲眼确认最快!)
为了保险起见,上条捡起地上的废电缆,将雪莉的手脚绑了起来。
将雪莉的手腕拉到后面绑紧之后,上条朝通路深处狂奔而去。
在通路内前进了一阵子之后,黑暗的深处隐隐传来沉重的震动。
艾利丝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根本不必逼问。
「……」
十秒后,雪莉.克伦威尔微微张开了双眼。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昏厥。
雪莉心想,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杀?正因为心里明白即使被杀也没资格抱怨,所以雪莉才发动了跟送死没两样的正面袭击。
现在的她虽然很安分,但毕竟心里还是有无数的信念。接下来会是哪个信念浮上心头,连她也不知道。说不定会挣脱这个束缚,再度追杀那些人。
由于或多或少理解少年想表达的意思,所以心里也产生不想再伤害他们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完全相反的想法也在心中萌生。
两手被绑在后面的雪莉摇晃身体,让油蜡笔从衣服里面跌出。
(艾利丝……)
雪莉倒在地上,以身后的手拿起油蜡笔。就在此时,雪莉想到了一件事。艾利丝如今已处于自动控制模式,不再接受她的命令。换句话说,就连「自灭」这个最简单的命令也不听了。除非破坏安全装置「秘文」,或是在两秒之内摧毁艾利丝九十%以上的肉体,否则无法让艾利丝停止。
雪莉恨恨地捏碎了手中的最后一根油蜡笔。
她没办法同时制造出两具艾利丝。换句话说,只要目前的艾利丝没被破坏,雪莉就无法制造出新的艾利丝。而这也意味着,手脚被绑着倒在地上的雪莉没有任何可以让自己脱困的手段。
(艾利丝……)
动弹不得的雪莉.克伦威尔对艾利丝发出了不具任何效果的命令。
这个命令到底是摧毁目标,还是中止任务?
在她的心里,同时出现了这两种想法。
6
石巨人摇了摇脑袋。
茵蒂克丝的「强制咏唱」失效了。
巨大的石像举起了拳头。
肉体被砸烂的可怕声音,在废墟之间回荡。
但这不是茵蒂克丝的肉体被砸烂的声音,三色猫也毫发无伤。当然,也不是石巨人被砸烂的声音,以石头组成的怪物不会发出那种声音。
是风斩冰华。
这个从茵蒂克丝背后跳过她头顶的少女,朝石像的腹部来了一记飞踢。威力跟速度皆不寻常,像是陨石撞击般的一踢。
轰隆声响起。
就像高速前进的铁球撞上了静止的铁球,石巨人身体整个浮起,在空中纵向翻转了三圈后,面部朝下摔倒在地。这一击就让石巨人的巨大身体飞了将近七公尺远。而相较之下,风斩将全身的能量传导到石像之上后,轻飘飘地静止在空中。
接着宛如轻盈的羽毛,缓缓降落到地上。
砰!沉重的震动传了开来。
当风斩冰华以没有踢出的另一脚着地的瞬间,以脚为中心向外延伸两公尺的范围之内的地面出现龟裂,简直像是用巨大的铁鎚敲打在地面上。这样的画面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风斩正承受着十倍的重力。
「冰……华……?」
茵蒂克丝正想对着风斩的背影呼唤,却不禁倒抽了旦况气。
风斩那踢出飞踢的右脚,从膝盖以下已经完全消失了。刚刚那一击的威力足以让重达数吨的巨大石像远远飞出,反作用力早已超过了人体能够承受的范围。
原本茵蒂克丝只是这么判断。
但是再仔细一看风斩的右脚断面,却发现里头竟然只是个空洞,伤口也像透明的柱子上的油漆剥落了一般,非常不自然。
(……那……那是怎么回事?)
茵蒂克丝抱着三色猫,陷入了思索。
跳尸术、死灵术、光荣之手、昆蛇罗咒术、万灵药……茵蒂克丝的头脑中,有无数利用死者的魔法技术及知识。其中有些术式,甚至只要在尸体上进行某种加工,就可以自由操纵尸体。
但是,
即使是茵蒂克丝,也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
人类真的可以变质成这样的东西吗?
啪!耳中听见一种如同拿一大片床单在空中用力甩动的声音,接着风斩冰华那断掉的脚,已经变得完好如初。就好像装上了弹簧,新的脚仿佛从切断面弹了出来,速度非常惊人。
「快逃。」
风斩冰华并没有回头。
她背对着茵蒂克丝,如此说道。
「你快逃走吧……这里……还很危险。」
这个声音确实是茵蒂克丝所熟悉的风斩冰华。所以茵蒂克丝迷惘了起来,不敢答话。无法判断能不能解除警戒,因为不知道这个少女是真正的「风斩冰华」,还是长得很像的冒牌货。
此时,趴在地上的石像发出了吱嘎声。
石巨人似乎想站起来,但风斩的一击,已经对石巨人的身体造成了结构性的伤害.以人体来比喻,就污像腰部受伤而动弹不得。石巨人发出的诡异声音,是关节的震动声……
啪!响起了类似骨头断裂的声响。
勉强想站起来的结果,让被创造出来的身体内侧产生更大的伤害。
嘎嘎嘎嘎嘎嘎嘎!石头怪物在哀号着。严格来说,石巨人并没有发声器官,因此这是全身关节勉强移动所产生的不协调音。石像没办法顺利站起,只能以四肢撑住地面。抬起了头,彷佛正在仰天长啸。
突然吹起了大风。
以不断发出剧烈声响的石巨人为中心,吹起了龙卷风等级的强风,巨大的风块几乎吞噬整个废墟。但这并不是将所有东西吹起之后往四面八方推开的风。以性质而言,类似想要将附近船只拉进海底的巨大漩涡。
风不是向外吹,而是向内吹。
小石头、空罐、被遗弃的脚踏车、没有玻璃的窗框……全部都被吸到石巨人身上,然后被看不见的力量压扁,成为石巨人身体的一部分。
(糟糕……刚刚那一击,让石巨人的再生能力失控了……?)
茵蒂克丝紧紧抱住快脱手飞出的三色猫,全身发抖。「风斩冰华」的一击似乎已经对石像造成了致命性的伤害,甚至已经伤及隐藏在石巨人体内的「核心」。也就是安全装置「秘文」。石巨人不死心地想治疗这不可能疗愈的伤势,因此不断地发出命令,将周遭所有东西都吸收过来,组成自己的身体。
但是伤势无论如何都无法治愈。
因此「进行修复作业直到伤势痊愈为止」这道命令,将永远地重复执行。没办法治愈原本的受伤部位,只是将多余的东西不停往身上吸,结果是让石巨人的身体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原本就已接近四公尺高的身体,不到三十秒之间,长宽皆已增大两倍。以四肢撑在地面的姿势,看想来已径眼覆盖茵蒂克丝与风斩的屋顶没两样。
周围的废建筑开始发出声响。
茵蒂克丝听到这些巨大建筑物,都像暴风中的树木一样发出可怕的声音,不禁脸色苍白。这样下去,两人周围所有建筑物都会被吹垮。如果被卷入坍塌中,绝对活不了。何况如果龙卷风的威力强大到可以破坏建筑物,不管茵蒂克丝如何支撑,双脚还是会离地,被石像的身体吞噬。
茵蒂克丝心想一定要逃走才行。
那个石巨人如今处于不需要施术者的自动控制模式,因此强制咏唱无法发挥效果。而且既然石巨人是在明知再生系统产生错误,及无法自救的前提下持续运转,区区安全别针也已无法封住它的动作。虽然真的很不甘心,但无法精链魔力的茵蒂克丝,如今就算拥有再庞大的知识也是无计可施。
茵蒂克丝已无法制伏眼前的石巨人了。就她所知,如今唯一能收拾这个事态的人,只有那个拥有最强右手的少年。
「冰华,快逃!」
茵蒂克丝虽然无法确定眼前的少女,就是下课后一起玩过的那个「风斩冰华」,但还是对着她如此喊道。
此时,废弃建筑的外壁逐渐剥离。
如巨神之锤般庞大的混凝土块受到龙卷风影响,在天空中乱飞。茵蒂克丝赶紧抱着三色猫蹲在地上。混凝土块擦过茵蒂克丝的头顶,撞在柏油路面上。路面上产生的碎片也乘着风被吸到了石巨人身上。
随便抬起头都有可能被飞舞在空中的石块击中,更不用说是逃走了。
在如此绝望的状况之下,风斩冰华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站着。
比风斩的身体还要巨大的石块擦过她的脸旁,但她连脖子也没有缩一下,彷佛像个注视着海上狂澜的老人,丝毫不为所动。
风斩冰华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说道:
「你……快逃吧。」
「那你呢?」
茵蒂克丝压着快要被风吹走的三色猫,开口反问。
「我……」少女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必须……阻止那个怪物。」
仿佛是被风斩冰华的声音激怒般,以四肢撑地的石像刚好就在此时举起右腕。由于体重增加的关系,动作变得更慢了。但是就像即将溃堤的水坝,积蓄其中的力量似乎正等待解放的瞬间。
那拳头一旦挥下,肯定会将两人连同周围的建筑物打得粉身碎骨。那种早已超越人体极限强度的力量,根本无法防御。
「不可能的,冰华!快逃走吧!那不是人类能够正面对抗的敌人!就算要打倒它,也必须想其他的变通办法才行!冰华,你何必白白送死?」
听了茵蒂克丝的话,风斩依然没有回头。
石像的拳头静止不动,似乎正在瞄准目标。
「冰华,那东西不是人类!正面对抗那种怪物并不是聪明的决定!这么做你一定会死的,冰茵蒂克丝大喊。风斩冰华此时才慢慢回过了头来。
明明已经被炮弹般的拳头盯上,风斩却显得不屑一顾,回过头来。
「……别担心。」
风斩说道。
她的表情似乎随时会哭出来,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因为我也不是人类。」
茵蒂克丝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风斩冰华看着茵蒂克丝的表情,勉强挤着笑容,说了最后一句话。
「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风斩背后的石像挥出了拳头。
轰!空气受到挤压。几乎跟陨石坠落没有两样。茵蒂克丝不禁缩起身子,嘴里呼喊着风斩的名丰。
风斩冰华没有回答。
她转身面对着石巨人,将娇弱的双手向着左右两边举起,把自己当成守护茵蒂克丝的墙壁。
石像的拳头就在风斩眼前。
这巨大的一击不像枪弹或炮弹,而像是一整面墙撞了上来。风斩跟石巨人的力量天差地远。
就好像是以一根小树枝去阻挡土石洪流。
轰隆!
风斩冰华的削瘦手臂,正面挡下了石巨人艾利丝的拳头。
手、脚、胸部、腹部、背部、头部……所有部位都受到强大冲击,全身上下痛得活像快被肢解。手臂的长度至少缩短了五公分。手臂受到压缩,让风斩原本细致有弹性的肌肤上产生了可怕的凹凸,看起来就像从皮肤下方突起的肋骨。
「啊……啊……」
风斩冰华听见背后传来少女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声音。
风斩想叫她别担心,但连回头一笑都没有办法。
连说句话、做个动作都没办法。
身体发出吱嘎声响。仿佛拿着铁制锉刀摩擦牙齿表面的剧痛感,由两手内侧传遍整只手臂。
就好像地层滑动,整座山压了上来一样,令人绝望的强大力量加诸在风斩身上。石巨人那吸收了大量废物的铁拳让风斩指尖断裂,撑在地面上的脚连同地面的柏油逐渐向后栘,无法承受重压的小腿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如同快被雪压断的树枝逐渐弯曲。剧烈的痛觉在风斩的体内游走,小腿像是被人拿铁鎚用力敲击。
石像似乎打算靠蛮力彻底摧毁眼前的小小抵抗,再次加重了拳头的力道。
「啊……啊啊啊啊!」
风斩大声喊叫,全身一用力,手脚迅速膨胀。这不是肌肉用力所造成的现象,而是像吹气球一般,原本被压扁的手脚涨了开来,再次变回原本的形状。
仿佛用力拉开快要愈合的伤口一般,风斩痛得视线模糊了。
石头怪物也再次加重了拳头的力量。
想要压扁肉体的外侧之力,与想恢复肉体形状的内侧之力互相抗衡,少女的身体被夹在两股力量之间,不停发出像是走在占老木头地板上的吱戛声响。
风斩紧咬着牙关,不肯将手从石巨人的拳头上放开。
绝对不能放开。
她必须守护住背后的少女。那个白色少女并不像自己一样是个怪物,根本没有挡下巨大拳头的力量。
怪物,
就要由怪物来对付。
(但是……)
但是,不管如何努力,风斩冰华都不可能获得救赎。
即使救了茵蒂克丝,代价却是风斩冰华被石巨人打倒。遭到严重破坏的肉体是否还能够复原,过去没有经验。何况如果像柱子或脚踏车一样,风斩的身体变成了石巨人身体的一部分,风斩冰华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实在令人难以想像。而且就算发生奇迹,两个人都平安生还,茵蒂克丝也已经知道风斩不是人类了。
(但是……)
在学校食堂邂逅的那段时光,
下课后在地下街渡过的那段时光,
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绝不能见死不救……!)
风斩挤出了全身力气,踏稳了双脚。她的手、脚、腰、背……每个部位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被压扁后又膨胀的现象。全身受到凌虐的可怕声音有点类似拿指甲刮黑板,不停地响起。
「呜……啊……!」
背后传来白色少女的惊愕之声。
「咪呀啊!喵啊啊!」
就连三色猫也发出了威吓的叫声。
在白色少女及三色猫的眼中,风斩冰华是什么模样?风斩不禁紧紧咬着牙齿。不久之前还很自然地走在身旁的风斩冰华,如今是什么模样?
但是,风斩如同要掀开伤口般,在全身灌注了更多力量。
因为是朋友。
虽然白色少女在看了这一幕之后,应该不会再当风斩是朋友,但是对风斩冰华而言,依然希望跟白色少女是朋友,直到最后一刻¨
声响传出。
石巨人的身体又发出了声音。
在身体仿佛从内侧遭到撕裂的强大痛觉下,风斩冰华看到了。不耐烦的石巨人举起了另外一只手臂。
但是风斩的双手正阻挡着石巨人的右拳。
(唔……!)
风斩咬紧了牙关。事到如今,就算牺牲自己的身体,也必须为那个少女争取逃走的时间。风斩下了最后的决心。
石巨人的另一只拳头停在空中,彷佛正在瞄准目标。
毁灭将在一秒钟之后到来。风斩不禁闭上了双眼。
「风…风斩————!!」
熟悉的少年声音传入了耳中。
声音由后方传来。伴随着这声怒吼,还可以听见全力奔跑的脚步声。以现在的状况,风斩没有办法回头看。但即使不回头,也能明白少年如今有什么样的表情,脑中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何快马加鞭地赶来这里。
那个少年,即使看见了这么可怕的怪物模样,还是愿意以「风斩」相称。
不是怪物,而是风斩。
就在风斩冰华还在发愣的时候,少年的黑影在一瞬间,以标枪般的速度从身旁闪过。
同时,石巨人的另一拳也挥出了。
少年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恐惧。他只有唯二张王牌。他将右拳握得如岩石般坚硬。
砰!两个拳头撞在一起。
少年的拳头喷出了鲜血。
但这并非由石巨人的力量所造成。而是因为少年用力拿拳头打在粗糙坚硬的岩石上。石巨人那炮弹般的一击,在接触到少年拳头的那一瞬间便威力全失。不,正确的说,是在少年的拳头,接触到覆盖在石巨人拳头周围那层类似磁场的透明外膜的瞬间。
如泰山压顶的力量,也瞬间从风斩的身上消失。
同时,肥大化的石巨人身体开始产生龟裂。接着裂成碎片,完全瓦解。现场扬起了比地下街那次还要广范围且惊人的灰色粉尘,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遮蔽。
(结束了……)
在视线被灰色幕帘掩盖的世界中,风斩冰华一个人孤独地笑着。
(现在……祥和的幻想结束了……)
伴随一声如弯曲的塑胶弹回原形的声响,因压力而变形的手脚迅速膨胀,恢复本来的模样。
带着打从心底感到寂寞的笑容,她下定决心,要在粉尘散开之前消失。
危机已经过去了。
既然如此,风斩冰华已经不再有人需要。就像是战争结束后的核子武器。拥有强大力量的她,在和平的世界中,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引起他人的恐惧。而风斩想守护的那个白色少女,不适合露出恐惧的表情。
幸好视线被遮蔽了,风斩心想。
如今站在身后的茵蒂克丝,脸上有什么表情,风斩连回头去看的勇气也没有。
7
上条独自站在废墟中的一个角落。
灰色粉尘散去的时候,风斩冰华已经消失无踪。不过,明明没有下雨,地上却滴落了两、三滴水滴。
美琴与白井听到骚动,马上就赶来了。她们说警卫跟风纪委员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也会赶到,最好在事情变得棘手前赶快逃走。
于是,美琴跟白井抓着想跟上条一起留在这里的茵蒂克丝,利用空间移动离开了现场。白井的空间移动能力在距离上似乎也有限制,所以应该是以大约一百公尺的间隔进行分段移动吧。上条由于右手能力的关系,还是只能自行逃走。
至于雪莉的事情,警卫应该会妥善处理吧。以过去的例子来看,雪莉的名字甚至不会出现在报纸上。
「啊啊……真是麻烦啊。」
上条叹了一口气。在警卫跟风纪委员抵达之前,还有件事情必须搞定。他抬头往上看了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接着便走进了废弃建筑中的其中一幢。
建筑物的窗户跟内部装潢都被拆除了,灰色的混凝土裸露在外。墙壁及地板上有些以红色粉笔写成的专有名词与指示用语,或许是为了提示拆除程序吧。红色夕阳的光芒从没有玻璃的窗孔中射入,像雷射光一样将充满灰尘的空间切开。
上条沿着扶手已被拆除的楼梯往上走。
往上、往上、往上、往上、往上,一直走到最上层。
通往屋顶的门也已经被拆掉了。
他走到了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屋顶上。这里原本似乎是座空中庭园。花坛里的泥土乾得皴裂,花卉植物早已枯死,变成了茶褐色的残骸,在风中摇曳。
而在这昔日乐园、今日坟场的最角落。
风斩冰华坐在地上,背部倚靠着防止跌落用的金属扶手。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表情。
被挤压变形的四肢都已恢复了,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外伤。
但是她连一句开心的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上条微微眯起了双眼。
如果风斩冰华躲了起来的目的是为了远离茵蒂克丝,或者该说是为了远离「人类」,那么她只有这条路可走。想躲开茵蒂克丝,但却又无处可去,因此只能逗留在废嘘中。
孤独的少女见上条走到屋顶上,依然不发一语。
两人之间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低着头的风斩,以两手握着一张大头贴。透明的水滴不停滴在上面。
「我是……因为太开心了……」
风斩察觉了上条的视线,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笑了。
「因为……我用了我全部的力量……保护了重要的朋友。不是别人,而是我……所以……我很开心。因为开心,所以哭了……真的……」
「……」
「为……为什么你要露出那种表情?请你……笑一笑吧,称赞我一下吧……而且,如果可以稍微嫉妒我一下,那就更完美了……我……我可是抢走了你这个骑士的工作呢……哈哈,我在说些什么啊……」
风斩冰华笑了,但上条当麻并没有笑。
他笑不出来。
面对这么悲伤的笑容,如何能够笑得出来?
「呜……」
风斩咬着嘴唇,笑容悄悄地消失。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这样。」
风斩喃喃说道: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每个人都猜得到……像我这样的怪物自己暴露身分……结果会怎么样,谁都猜得到……如果继续隐瞒,说不定不会被发现……但是我却傻傻地自己暴露了真相……但是我也不愿意……我也不希望被别人看见那种模样……」
风斩的话在这里卡住了。
哽咽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发出。
「……可是,我别无选择。」
她努力动着发抖的嘴唇,将话说了出来。
「为了救……那个这辈子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人……我没有其他选择……」
想必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有所觉悟。
身为怪物的真相一旦曝了光,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因为这最坏的预测已经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所以风斩打从心底期望着。
期望这个预测会落空。
不愿去思考那可能性有多低,只是渴求着神的奇迹。
但结果却是——
「为什么……我非得失去?」
她慢慢地、摇摇晃晃地让背部离开扶手,站了起来。
「为什么……我非得让别人害怕?」
她流着眼泪,将脸埋进上条的胸膛。
隐藏在笑容后面的哀恸,在极近的距离之内倾泄而出。
「我……我……我只是不能忍受朋友受到伤害,所以才挺身而出……因为我拥有力量,可以保护重要的人……所以无法置之不理……就只是这样……就是这样而已!」
少女纤细而娇弱的手,敲打着上条的胸膛。
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埋在胸里的脸上发出。
「我好难过……好不甘心……好痛苦……!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想保护别人……这样的想法难道错了吗?」
心灵被撕裂的悲怆之声,刺入上条的耳膜。
明知道无济于事,她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叫出来。
「我好想一直在一起!好想……永远当朋友!原本以为……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我拚命想要守护的人,惊讶地看着我的时候,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一直到现在……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少女不断地将心中毫无整理的想法发泄出来。
内心的痛苦,让她无法保持沉默。
「怪……怪物难道就不能有守护他人的心?如果我是人类……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就算被害怕,就算被讨厌……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
上条当麻只是默默地听着。
看着眼前的少女全身颤抖、泣不成声,他却连伸手抚摸她的头也没办法。
因为这个幻想实在是太脆弱了,轻轻一碰就会烟消云散。
幻想杀手。
带有这个称号的少年,连紧紧抱住风斩冰华也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开口说道:
「你痛苦吗?」
「……呜……」
「悲伤吗?」
「呜呜……!」
风斩不再敲打上条的胸膛,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抓住他的衬衫。想压抑却压抑不了的哽咽声,从紧闭着的双唇之间传出。
「既然你有这种心情,就不是怪物。或许听来只是老梗的台词,但我向你保证,你是人类。」
上条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而且,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咦?」风斩抬起了头,脸上尽是错愕的表情。
上条的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果然来了,上条心想。他不禁露出笑容。
御坂美琴刚刚说,为了怕某个少女被警卫或风纪委员逮捕,因此最好先将她带离现场。但是那个少女一直到最后一刻都坚持与上条一起留下来,不肯离开。这一切,上条都看在眼里。
如果,那个少女从一开始就猜到风斩冰华会躲在哪里,
只是被美琴及白井强行带离,所以无法立刻追来,
而且一直到最后,少女都在为风斩的事情担心……
茵蒂克丝,一定会回到这里。
「……咦?」
将脸埋在上条胸膛的风斩冰华见到了出现在上条背后的人,讶异地发出了声音。
上条慢慢地回头。
远处没有门板的屋顶出入口,站着一个身穿纯白修道服的少女。裙子部分的安全别针都不见了,看起来简直像是开高叉的旗袍。少女不停地喘气,全身汗水淋漓,可见得一定是尽全力跑了回来,片刻也没有休息。
那名少女——茵蒂克丝,一看见风斩冰华,便毫不迟疑地奔来。没有害怕、没有厌恶。就像在游乐场迷路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母亲一样。
风斩冰华愣愣地看着,甚王忘了眨眼睛。
「为……为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
风斩的身体如同感到寒冷般微微颤抖。
「这太……奇怪了……我不是人类啊……为什么对一个怪物……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她……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朋友?」
上条当麻淡然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你的身体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可以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上条的语气中似乎在诉说,何必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但这并不会改变『你是她的朋友』这个事实。」
这句话,让风斩冰华泪流满面,两脚一软跪了下来。
茵蒂克丝扑向风斩,两个人倒在屋顶上。
风斩战战兢兢地将手绕到茵蒂克丝的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看着两人,上条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