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姑母分开后回到自己房间,虽然进行了沐浴更换了衣服,但接下来斯丽雅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因为今后的两个月都要在这里居住,所以她必须整理塞在两个大型旅行箱中的行李。
但是现在,她只是收拾了一下放在随身背包中的贴身用品后,就拿着放在桌上的文件钻进了床里。
关掉室内的照明,只留下头上的读书灯后,就发现从窗中射入的朦胧月光,具备了出乎意料的明亮程度。
仿佛能渗透入内心的柔和光线。
——不可思议啊。居然看着这个光线就能觉得心平气和。
在因为野兽而提心吊胆的森林中,就连强烈的探测灯的光线都让人觉得那么不可靠……
斯丽雅一个人微微一笑,将还没有干的黑发撩到头上躺了下来。
她手中所拿的,是父亲克雷柏费根留下的日记。
她是在午后才通过换乘的大型飞行艇到达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在这个房间,姑母飞鸟悄悄地把这个递给了她。
据说飞鸟是从保管在仓库中的遗物里找到了克雷柏常用的随身电脑,然后费了很大的力气破解了密码,才成功地把记录在电脑上的日记和研究数据打印了出来。
虽然斯丽雅对于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母抱有充分的感谢和爱情,但是,她同时也非常崇拜祖父母所讲述的那个充满魅力的父亲。
通过立体照片而看到的年轻时代的父亲,在面容和气质上都和飞鸟非常相似。
从小就被冠以天才称号的克雷柏,在学都行星榴蓬进行学习后获得了教授资格。然后他被凯因斯财团挖角,前往了行星马萨拉。
虽然现在的飞鸟走的也是和克雷柏几乎相同的道路,但是在和马萨拉的关系上,他们存在巨大的差别。
克雷柏费根,是爱上了行星马萨拉。那是秘密的,不会得到容许的恋爱。
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场恋爱所孕育出的孩子,斯丽雅开始阅读最初的页码。也就是标记着二十年前的日期的父亲的日记兼研究记录。
按照银河联邦法的基准分类的行星号码是,NE7092——
被当地居民称为马萨拉的这个行星,在赤道南北纬度在五十度的带状地域上,存在着唯一一个大陆和数千的岛屿。
虽然从地理上来说全都属于热带,不过由于高度、土壤等环境上多少存在的差别,在生态系上也会产生若干的变化。
至于说到文化水准的话,就如同行星号码中的那个7所显示的那样,是既没有宇宙船建造技术也没有统一行星国家的等级7。
已经加入银河联邦,文化等级是2的地球人,像这样和定居的居民相接触,在银河联邦法中是受到严厉禁止的。
就算是以纯粹的研究为目的,也会被视为阻碍人类正常进化的重大犯罪行为。
如果以利益为目的的凯因斯集团目前的活动曝光的话,很有可能会发展成地球政府被银河联邦除名的事态。
在地球旧历的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中叶,各种类型的癌症以及获得性免疫不全综合症AIDS在地球整体大为肆虐。
而接连研制出针对这些的特效药,收获了亿万财富的制药公司,就是凯因斯集团的母体。
阻止癌细胞产生,和毁灭艾滋病毒的成分,全都是从当时号称已经濒临灭绝的亚马逊地域的热带雨林的植物中发现的。
在那之前,他们也曾经从热带雨林的植物群中发现了对于地球系人类非常有益的成分。比如制造避孕药的成分。
凯因斯集团依靠获得的利润,买下了以亚马逊为首的广范围的热带雨林地域,并且积极努力地进行对那些的恢复保护。
而结果就是,虽然化肥了长达五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但他们最终将雨林恢复到了二十世纪初期的水准。而在那之前,不管民间团体的自然保护运动表现得多么积极,也绝对没有达成过这样的成果。
当然了,这也有一部分是缘于在此期间的宇宙关联技术的飞跃性发展,空间卫星建设以及其它行星的开发。因为地球人纷纷移居到地球外,由此而产生的人口减少,确实对恢复绿地起到了很大作用。
而且,凯因斯财团通过深度参与宇宙开发技术的研究,也从这个领域获得了庞大的利润。
居住在地球外的地球人口的增加,也就意味着需要的药物的数量也随之增加。
因为已经把从地球植物中寻找对人类有益成分这个行为做到了极致,所以凯因斯财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地球外行星上生长的植物。
到那时,地球加盟了银河联邦,受到了联邦法的制约,这个事实让凯因斯财团的制药相关企业的开发研究活动都开始出现瓶颈。
如果只是支付专利费,代理销售他人开发的药物的话,那个利润就很难能维持、经营不断庞大化的公司组织。
就在裁员问题成为话题的时候,随着六芒系诸行星政府的联邦脱离,新组织设立,银河系的形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银河联邦组织被一分为二,混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因此,凯因斯财团把这个当成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联邦警察的严厉监视松懈下来的时机,采取了明显的违反联邦法的行为。
斯丽雅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有头顶的读书灯作为光源的,昏暗的房间——
原本应该拿在手里阅读的文件已经掉到了地板上。
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因为克雷柏写那些文字的时候原本就没打算让别人看,所
以文章跳跃性很强,充满了复杂的单词,阅读起来十分困难。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
还半处于梦境中的斯丽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地爬起来,
前去捡拾被固定在一起的文件。
梦中的音乐还回荡在她的耳中。
而且,拥有独特的抑扬,好像咒文一样的歌声,以及随着动作而鸣动的黄金饰品的声音,在被淡淡昏暗笼罩的洞窟中回荡。
舞者只有一个人。
是身穿鲜艳的布料,被羽毛黄金装饰物淹没的褐色肌肤的女孩。
翻转留着长长的染色指甲的手指,优雅地摆动施加了纤细刺青的手。好像滑动一般自由自在地在相当于舞台的石板上移动。
她是被神明选择的舞者。
虽然化了浓妆的脸孔和表情只能用妖艳来形容,但是从年龄上来说和斯丽雅并没有太大差别。
由巫女所进行的奉神舞,和神圣优雅的动作相反,存在着让看到的人热血沸腾,陷入陶醉状态的咒力。
不知不觉中,斯丽雅的身体和梦中的舞者同步化,正确地模仿了舞蹈的动作。
——水……有水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念头。
如果只是用梦境特有的无条理来解释的话,这个感觉过于鲜明而存在现实味。
她的指尖碰到了文件。伴随着好像鸟儿拍打翅膀一样的声音,纸张滚落在地板上。
斯丽雅恢复了清醒。
飘荡着香气的昏暗洞窟,可以赤足跳舞的石头舞台全都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伫立于自己的房间中央。
也许是月亮高高地升上了天空吧?已经没有再从窗口射入的月光,只有照着空荡荡寝台的读书灯,让她穿着白色休闲服的肢体在房间中浮现出来。
“……什么?我……到底是……”
斯丽雅有些混乱。她甚至感觉到了恐怖,于是为了确认自己站立的场所而让视线徘徊。
她困惑的延伸,牢牢地钉在窗外的一点上。她黑色的双眸大大睁开,几乎要撑裂眼眶。
两团小小的绿色火焰,在窗外燃烧。
人类白色的手掌突然从漆黑的夜色中出现,按住了窗玻璃。
尖锐的声音鞭打着空气。
横长四米纵长两米的强化玻璃,一瞬间就化为纯白的毛化玻璃,接下来更进一步变成细碎的粉末,一口气掉落进室内。
斯丽雅无声地蜷缩成一团。
黑色的影子从化为单纯的洞口的窗户对面,轻松地越过强化玻璃所形成的白色小山跳进了屋里。
展现出敏捷动作的影子里,变身为拥有茶褐色肌肤的十五
六岁的少年,站立在全身颤抖的斯丽雅的面前。
是佩戴着鲜艳的腰布和饰带,穿着皮质凉鞋的马萨拉人少年。
在没有多余的脂肪,肌肉相当发达的四肢和赤裸的胸口上,有着各色流丽线条所形成的刺青。
眼角上挑的他的表情中,存在着和野生动物一样的精悍感。
斯丽雅原本以为是黑暗中燃烧的绿色火焰的东西,和野兽的眼睛一样,也是少年的双眸所释放的光芒。
在头顶附近剪短,一半延伸到脊背的黑发,带着绿色的金属光泽。
拥有绿色眼睛的少年,从全身释放出强烈的精气。虽然斯丽雅来这里的时间不长,见过的马萨拉人并不很多,但他和那些人的氛围完全不同。
用仿佛能贯穿心灵深处的锐利延伸瞪着斯丽雅,他开口说道:
『刚才的舞蹈,你是在哪里学会的?』
虽然进入耳朵的语言是一句话,但是在脑海中却回荡着另一句话。
“……咦?……”
耳朵中所听到的,是斯丽雅所无法理解的马萨拉的语言。而直接进入她脑海的,则是她在地球日常使用的英语。
好像和耳朵听到的话拥有完全相同的意思。
——这个是……难道是……心灵感应?
虽然地球上对于超能力的研究也有了很大进展,但是斯丽雅对那些完全没有兴趣。
因为来自无知的冲击,恐怖胜过了震惊的感觉。
少年也许因为对方露骨的畏惧而觉得不快吧?表情变得难看了几分。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在哪里学会这个舞蹈的?』
“不……要!不要到这边来……”
『回答我的问题!这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少年的声音中存在着烦躁感。
少年追着踉跄后退的斯丽雅,伸出手臂向前踏出两三步。
斯丽雅好像以为他那个动作是要捕捉自己。
她的神经终于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不要!不要啊啊啊!”
从她的喉咙中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因为这个惨叫而跳起来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和年龄相应的稚气表情。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很快就用没有预备动作的跳跃一口气缩短了两人的距离,用手捂住了持续放出悲鸣的女孩的嘴巴。
『不要吱吱哇哇地叫个不停!你这个白痴女人!』
那个时候的斯丽雅,完全没有余力从快嘴呵斥她的少年的口气中,察觉出他的狼狈。
少年用强大的力量从背后紧紧抱住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女孩的身体。
因为听到她非同寻常的悲鸣,从房门外传来了赶过来的人们的气息。
少年切了一声,在短暂的踌躇之后迅速作出了判断。
“斯丽雅?怎么了?”
以飞鸟为首,手持各色枪支的周围的住户们冲进了斯丽雅房间的卧室。
不过他们所看见的,只有从外侧化为粉末的强化玻璃,没有关掉的读书灯,以及没有主人的空荡荡的寝床而已。
手持咖啡杯的科鲁奈拉,用手背封住了自从被紧急通信叫起来后,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的哈欠。
因为斯丽雅不知道被什么人绑架,所以她能理解飞鸟主张立刻派出搜索队的心情。可是在没有什么线索的情况下,深更半夜冲进热带雨林不可能获得什么良好的成果。
从飞鸟的角度出发,则是在精神上已经被逼入绝境,以至于明知道强人所难还会进行这种拜托吧?
完全没有热带雨林生活常识的十八岁女孩,就算能逃出绑架者的手心,依靠自身能力返回研究所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假如自己是斯丽雅的姑母的话,一定会说出和飞鸟同样的话吧?
但是,作为负责帕伊卡研究所全体人员的警备队的队长,她现在不能削弱研究所的警备。
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物(假如那个确实是人类干的的话),在侵入研究所内杀害了八名研究员之后,又破坏了E区的研究器材而离开。
而他们这边别说是捕捉犯人,根本就连犯人的具体特征都无法掌握。虽然还不清楚抓走斯丽雅的人是不是同一人物,不过既然确认对方是对自己等人抱有敌意的存在,那么就需要尽可能回避防卫力量的减弱。因为那很有可能就相当于自杀行为。
米切恩博士他们所解剖的神秘尸体全都被夺走了,连一块肉片也没有留下。
不过袭击者把激光手术刀等等单纯的道具就那样留了下来。
只是对于分析电脑,扫描仪,显微镜镜头等等记录器材,对方都好像是了解那些的用途一样进行了切实的破坏。
而且,参与解剖的人,除了一个因为其它事而离开研究室的人以外,室内所有人都被杀死。
而那个唯一的幸运的助手,受到了指挥灭火作业的巴斯库所长的保护。现在收到了所长的指示而要全力保护他的科鲁奈拉,就呆在他的身边。
现阶段他还处在由于同事们的凄惨下场而全身发抖,完全不是可以进行讯问的精神状态。
不过从他的身上应该多少能获得和犯人相关的情报,所内的全体人员都抱有这样的期待。
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虽然研究所内很安静,但是那份寂静中却孕育着和恐慌只有一线之隔的味道。
快点天亮吧——科鲁奈拉为了驱散众人的不安,不能不这么祈祷。
黑暗会召唤人类本能性的恐怖。特别是马萨拉的黑暗和地球受到管理的夜晚不同,还没有失去原始的力量。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和她一起负责保护那个助手的部下巴伊斯,因为吃惊而把咖啡泼到了膝盖上,于是污言秽语地抱怨了起来。
科鲁奈拉没有警告他,而是把杯子放回盘子,一个人喃喃自语。
“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她按下身边的遥控器,于是形成墙壁一部分的屏幕上,出现了警备队的人员之一的面容。
是负责警备正面大门的男子。
『队长,奥达村的丛林战士塔欧表示因为今天晚上的骚动,无论如何都想要和队长进行交谈。他现在就在这里——』
“明白了,派一个人给他带路。请他到接待室。”
听到队长的判断,部下一面把视线投向画面外的什么人,一面慌张进行补充报告。
『那个,还有其他的丛林战士也在一起……』
六芒人的女队长对于笨嘴拙舌、一点都称不上沉稳的部下的态度有些冒火,不过却努力地抑制了自己。
在不断发生异常事态的今晚,不管是谁都因为疲劳而失去了常态。就算自己感情化的怒吼,也对大家没有任何好处。
“没关系。就是因为有事才会把那人带来吧?让他一起进来好了。”
她如此命令后,就切断通信站立起来。
位于她身边的巴伊斯,正在努力着试图用湿毛巾抹掉裤子上的咖啡痕迹。
看到他的样子,科鲁奈拉发出苦笑。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如果发现侵入者的话,首先发出一次警告,如果对方不能遵循的话就抱着必杀的心情开炮好了。如果有了不必要的迟疑,弄不好就会重蹈米切恩的覆辙。”
“了解。”巴伊斯竖起拇指遮住一只眼睛。
离开曾经担任米切恩的助手的年轻人的房间,科鲁奈拉走向所长室旁边的接待室。
科鲁奈拉的脚步声回荡在清扫机器人每天要打扫两次的走廊上。她一面走一面回想斯丽雅被绑架的状况。
女孩是房间位于三层。
强化玻璃位于比墙壁略微靠里面一些的位置,可是完全找不到对方到达那里为止的痕迹。
绑架犯人是如何攀登上光滑垂直的墙壁,到达三层的窗户的呢?
在一个一个地检讨着疑问的期间,科鲁奈拉的脚步中途转向了斯丽雅的姑母的房间。
比科鲁奈拉更焦急地等待着黎明的飞鸟,在听说出现了有可能提供有利情报的人士后,没等科鲁奈拉进一步表示,就迫切地要求在接待室和她同席。
因为科鲁奈拉原本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她和飞鸟一起出现在了接待室。这个时候,奥达村的丛林战士塔欧以及同伴,已经在警备员的向导下到达了那里。
“抱歉,我来迟了——”
跟在科鲁奈拉身后的飞鸟,因为那一瞬间就夺走他人视线的鲜烈的蓝色光辉而失去了语言。
帕伊卡研究所的内部装修并非全都一样。和研究室的无机质材质相反,休闲的空间全都是用色彩丰富的热带木材构成的,和研究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两位男性坐在打蜡的桌子前面。
从行星外带来的沙发,是使用了豪华纺织品的大型厚重家具。但是在坐在上面的他们的映衬下,无论如何都显得寒酸狭小。
两位马萨拉人站立起来,位于前面的塔欧首先开口。
『在这样的时间突然前来打扰,对此我深表歉意。』
无论是彬彬有礼地打招呼的他,还是他身边的男子,身上除了重叠的腰布以外,就只有带着刺青的赤裸胸膛上挂着的简朴饰品。
如果和偏重文明的人类这么形容的话,他们一定会皱起眉头表示这样太过野蛮。
但是,实际上遇到丛林战士的时候,总是地球人这边因为劣等感而心虚。
研究所的地球人,除了比较亲近的奥达村的塔欧以外,只知道三名丛林战士。
他们比其他的马萨拉人平均要高出一个头来,以强大的力量为荣,筋骨也极为强壮。他们和科鲁奈拉所属的种族——六芒人类的男子在体型上非常相似。
而且,根据被视为精神感应的一部分的特殊语言能力,他们甚至可以理解基于高度文明的地球人的抽象概念——不仅如此,还可以通过这种语言能力和地球人进行对等的交谈。
眼前的这两个人也并非例外。他们拥有在自然生活中锻炼出来的美丽肉体和聪明的头脑。
但是,站立在塔欧身边的丛林战士,和科鲁奈拉曾经见过的四名丛林战士相比,却拥有完全形成对照的印象。
说不定会彻底灭绝敌对者的苛烈,让人感觉到父性的巨大包容力,还有——
让科鲁奈拉和飞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就是这个男人让相反的东西毫不矛盾地同居于一体的强烈个性。
马萨拉的村落社会,作为命运共同体而把协调性视为最为重要的东西。
破坏规定的人虽然会受到处罚,但是争执绝对不会表面化。
虽然他们只停留了两年,还很难说完全理解了存在着很多不容外人进入的禁忌的马萨拉,但是他们至少明白马萨拉人以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为耻,非常尊重中庸的立场。
或者说,至少在他们因为研究而踏入的零星分布于热带雨林的村落中,无关村落规模的大小,人们的行动都存在共通的基本点。
因为,原本好像这个男人一样个性十足的丛林战士应该算是异端的存在,并不适合成为村落的指导者。
『这位是戈多瓦村的丛林战士布莱纳。我们变革派的代表。』
塔欧用变革派这个陌生的头衔,对他进行了介绍。
『初次见面,科鲁奈拉吉姆队长,飞鸟费根博士。』
不知道为什么,不光是警备队长科鲁奈拉,他连预定外的飞鸟的名字都很清楚。
在男人的视线笔直地投向自己的时候,飞鸟感觉到自己由于对方的美貌而浑身汗毛倒竖。
让人联想到黄金的琥珀色眼瞳——
假如是要配合褐色的精悍脸孔的话,没什么颜色比这个更加美丽。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但是,所谓的变革派,倒是我第一次听到的称呼呢。”
催促客人做下的科鲁奈拉的口气中,存在着事务性的清醒。
将丛林战士带到这里的科鲁奈拉的部下,为大家送上了采摘自庭院内的热带植物的果实所制作的果汁。
为各人的杯子注入果汁的他的态度中,因为多少欠缺了冷静的成分而看起来很难看。
“阿莱克斯,你是同志吗?这么执着地偷看客人的面孔很失礼哦。”
年轻的警备员因为科鲁奈拉办事打趣的语言而不知所措,连耳根都红透了。
“哪、哪有那种事情!!这可不能随便开玩笑!队长!我先告辞了。”
他叫喊着飞奔出房间。
“坏心眼。”
飞鸟皱起纤细的眉头,非难朋友用丢脸的方式把部下赶出去的做法。
“就算同样是男性,他会对丛林战士布莱纳在意的心情也完全可以让人理解。但是,接下来要讨论的是被他人听到会很头疼的话题,总不能让这种大嘴巴的毛头小子还留在这里吧?”
听到若无其事地回答的女性的说法,塔欧苦笑了出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苛刻啊。自己被人视为强大美丽的存在,对于丛林战士而言是光荣的事情。所以布莱纳也不会事到如今再去在意别人的视线。』
被视为强大美丽也是理所当然……受到同辈如此形容的丛林战士布莱纳,确实拥有非常具有魅力的外表。
看到他的容貌的时候,飞鸟联想到了栖息于地球,被人称为极乐鸟的,拥有色彩斑斓羽毛的华丽鸟儿。
轻轻地扩散开来的长而茂密的头发,也仿佛极乐鸟的尾羽一般。
他的头发基本上都是黑色,只有鬓角和额发的部分,拥有鲜烈的金属蓝色。而那个颜色,首先会给看到的人带来视觉性的冲击。
而且,黑色的部分也是单纯的漆黑,视看的角度而定,会让人看到金属般的紫色光泽。
而那个光泽本身就是丛林战士的身体特征之一。不仅限于布莱纳一人。和栖息在密林中的色彩鲜艳的鸟类的羽毛一样,头发本身并不具备色素。
构成头发的物质中所包含的粒子,会反射光的特定波长,而捕捉到那个的眼睛则能感觉到波长的颜色。
两侧剪得很短的塔欧的头发,就是具备黄金色的光泽。
但是,装饰在两侧鬓角上的金属性赤红,则不是进行了局部的染色,而是自然萌生的本身的色彩。
金属般的光泽,和部分其他颜色的头发,会根据丛林战士的不同而各自不同。因此也让他们的美丽变得更加具有个性。
就仿佛在巨树的树冠部分飞舞交错的乐园之鸟一样——
“——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听说你们拥有今晚袭击了研究所的人相关的重要情报啊。”
虽然口气彬彬有礼,但是科鲁奈拉的目光却非常锐利。
『在那之前,首先请让我们确认一下。你们地球人昨天带入研究所的拉格丛林战士的遗体,已经被那些侵入者们带回去了吗?』
塔欧也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表情,承受了对方的视线。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就是被称为拉格丛林战士的东西,不过……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因为那个,我们有八名同胞遭到了残杀。”
听到包含在科鲁奈拉最后一部分话音中的愤慨,塔欧身边的男人轻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可笑的?”
侄女被抓走的飞鸟,因为对方嘲笑的态度而脸上变色。
布莱纳用和他那精悍美貌非常相称的华彩十足的声音说道:
『很明显过错是在你们身上。在战场上受伤死亡的同胞的一体,被异星人带走解剖。如果我们对你们做出同样的事情的话,你们想必会更加火冒三丈吧?如果地球人只是把人类的亡骸当成单纯的肉块的话当然另当别论。』
『布莱纳。』塔欧因为同伴挑衅性的口气而皱起眉头。
科鲁奈拉将手放在飞鸟的膝盖上,无声地示意她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采取感情化的态度。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那具尸体是马萨拉人了?”
『就是这样。拉格丛林战士是被丛林之神所选择的存在。按照你们的概念来说的话,也许用神圣战士来表示最贴切吧?如果知道了你们对于那具亡骸所采取的行为的话,全马萨拉的居民都会把你们视为仇敌。』
——我就知道!我原本就想过多半会是这个样子!
科鲁奈拉和飞鸟同时在胸中恶狠狠地咒骂比起伦理来,更加优先于对凯因斯财团的供给的米切恩和巴斯库所长。
飞鸟向马萨拉的男子们进行道歉。
“——虽然是因为不知情,不过他们确实做出了很抱歉的事情。不管如何用语言进行道歉,侮辱了死者的罪恶也不会消失……可是,请你们无论如何不要认为地球人全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承认自己的错误,立刻进行道歉的态度非常高洁哦。但是,如同你所说的那样,语言是无法补偿罪过的。』
『布莱纳!』
丛林战士布莱纳挑起嘴唇一角,露出危险的笑容。
傲慢的表情迷人到让人想要痛恨的程度的这个男子,没有任何前置地突然开始讲述别的事情。
『就我所知,按照活得最久的泰姆万村的婆婆的说法,在她开始学习神舞的某一天,燃烧的太阳的巨大碎片,一面烧烤着夜空一面降落下来。如果用地球人的语言来表示的话,那个多半就是所谓的陨石吧?』
在行星萨马萨拉唯一的大陆上,残留着可以证明那个的巨大陨石坑。从当时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周边的广大沙漠,也足以阐述热带雨林所承受的冲击的巨大。
布莱纳用让人联想到太阳碎片的黄金色眼睛凝视着远方,低声道:
『因为一个陨石的关系,马萨拉将会毁灭——』
“什么!?”科鲁奈拉大吃一惊,飞鸟则保持沉默。
“飞鸟……你以前就知道吗?”
“对。我们之所以没有去那个沙漠进行调查,并不是没有需要调查的东西,而是因为那里残留的辐射数值太高,所以太过危险。”
但是,如果是蕴含着放射性矿物质的陨石,在和大气摩擦所产生的热量中也没有燃烧光而坠落下来留下的痕迹的话,现在能够监测出的辐射数值未免高到了不自然。
所以在研究所的科学家们看来,这多半是搭载了老式核熔化炉的宇宙船的坠落事故。
不过就算告诉他们这一点,马萨拉人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尽量不进入被放射能污染的区域吧?就算不说,也没有人会主动住到寸草不生的大地上。
“但是,那只是一部分的区域吧?我不觉得马萨拉会因此就毁灭啊。”
『就算是现在,丛林之神也因为陨石所放出的瘴气而处于病态。如果执掌水的丛林之神枯萎的话,森林、人类和野兽就全都会渴死吧?丛林之神对丛林战士们表示,要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进行选择。是任凭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还是和地球人联手——』
科鲁奈拉明白了塔欧为什么在介绍时表示布莱纳是变革派的代表。
飞鸟带着显著的愤慨询问:
“抓走斯丽雅的,是哪一边?”
塔欧有些吃惊,带着困惑的表情看向他的指导者。
『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所以应该不是我们。』
布莱纳悠然地说出了把别人当傻瓜一样的回答。
“假如想要借助地球人的力量的话,就不要把地球人卷入你们自己的内讧之中。在绑架了昨天才刚刚到达的十八岁女孩后,又希望我们为你们做出什么的话,按照地球人的概念来说就是厚颜无耻。”
“飞鸟。你先冷静。他们不是说了不是他们吗?”
面对甩开安慰她的朋友的手,试图丢下更加痛烈语言的飞鸟,马萨拉人的美青年轻轻抬起一只手。
“费根博士,虽然还不清楚详情,不过我大致明白了。我们并不是连这一点都知道后才来拜访这里的。我们也是听说了这里的爆炸骚动后,才知道保守派的丛林战士的尸体曾经被运入这个研究所。因为不希望你们认为是我们干的,所以我们才在决战前赶来了这里。”
“决战前?”
『就是保守派的家伙们和我们的决战。』
“难道说,森林中的树木不时会倒下是因为——”
布莱纳坏坏地露出了一个让人会马上联想到露出牙齿的马萨拉虎的表情。
『虽然损坏树木并非我们的本意,但是那些家伙会部分地点地袭击过来。』
科鲁奈拉吹了声口哨。
“你早点告诉我们这个啊。一想到巨大的身份不明的归啊无,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热带雨林中徘徊,人家我就害怕到晚上都睡不好觉呢。”
完全不相信她的表示的塔欧,噗嗤地笑了出来。
但是,飞鸟现在却没有心情因为科鲁奈拉的玩笑而开心。
“难道说,你打算坚持说因为是保守派干的,所以和你们无关吗?”
『实际上确实无关吧?』
“开什么玩笑!如果斯丽雅有什么万一的话,就算你们能在内讧中获胜,你觉得地球人会搭理你们这些马萨拉人吗?”
『我想会的。地球人为了能够从马萨拉森林中获得的只是,而不惜以身试法,在明知道被发现就会招来毁灭的情况下进行研究。我们丛林战士可以空手打倒森林的巨树。博士以外的科学者们,想必都会想知道这个秘密吧?既然能够通过拯救马萨拉而获得众多的只是,那么博士的感情就会被五十。那就是地球人——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把地球人这个单词置换成凯因斯财团的话,这个男人说的确实一点没错。
凯因斯财团一定会无视斯丽雅的问题,回应和布莱纳的交易吧?就如同放弃寻找飞鸟的兄长克雷柏的小落,抛弃了他的时候那样——
飞鸟下定决心,笔直地回望着丛林战士一派的首领。
“虽然很不甘心,但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可是,我必须平安地找回斯丽雅。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从所谓的保守派的手中,救出我的侄女。”
“飞鸟……!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不要随便许愿啊。我们这边可是被杀死了八个人。如果不抓住那个犯人的话,就算是凯因斯财团也不会和他们合作吧?”
科鲁奈拉慌忙插嘴。
『我应该说过,这件事并非我们的过错。』
“那个只是你们的说法吧?因为如果马萨拉快要灭亡的话,最头疼的应该就是你们。我们应该有权利借机要挟,要求你们收拾内部的混乱吧。”
科鲁奈拉瞪着鲜红的眼睛,进行了大胆的威吓,塔欧大大睁开黑色的眼睛,而布莱纳则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不能置身事外吗?——好吧,我们可以进行协助。我会带你们去保守派的家伙们所在的地方。只不过,那些家伙会不会把杀死了八个人的丛林战士交给你们,或是把被绑架的女孩还给你们,就要视你们自己的交涉能力而定了。我们对此不会插手。』
『布莱纳!这样不好吧?现在正在神军的中途。如果进入作战的话,我们可没有余暇去保护同行的地球人。』
『如果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的话,就是地球人本身的责任了。假如不想被卷入战斗的话,就不要指望我们,独自去寻找那些家伙好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飞鸟立刻回答。
“等一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的话,就涉及到了研究所整体的安全。我们必须征求巴斯库所长的判断。不容许擅自行动。你明白吧?”
面对应为过于担心斯丽雅的安全,说不定会采取有勇无谋的单独行动的飞鸟,科鲁奈拉严厉地进行了警告。
一瞬间,飞鸟露出了反抗的目光,但马上又垂下了眼睛。
“……明白了。”
丛林战士布莱纳轻轻站立了起来。
『那么,为了避免事后产生问题,你们好好商量之后再决定吧。结果就通知塔欧好了。今晚我们就先回去了。』
目送着一个人率先离开房间的他的背影,科鲁奈拉试图追上去,但是塔欧却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
『因为他是毫不犹豫地走出去的,所以到这里就足够了。我代替丛林战士布莱纳就他傲慢的态度进行道歉。……我也只是在长老们讲述的传说中听说过神军之类的事情。因为额我们度过了太长时间的平稳生活,所以如果没有好像他那样的丛林战士的话,就无法作出决断。只能随波逐流地等待灭亡吧?对于马萨拉来说,他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因为拥有那么强烈的个性,所以布莱纳会树敌,但同时也能赢得崇拜他的同伴。
从科鲁奈拉的角度来说,总是维持着泰然态度的温厚的塔欧,才是狭隘的村落社会的理想的丛林战士。
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如果过于尊重协调,采取明哲保身主义的话,就无法进行任何决断吧?
“谢谢你们今晚具备诚意的来访。我想我们理解了你们的立场。我会迅速在不掺杂个人意见的情况下把状况传达给巴斯库所长。”
彼此向对方表示敬意的两人,温和地进行了告别。
再度坐到椅子上,将面孔埋进双手之间的飞鸟憔悴的模样让人看起来非常心痛。
“假如抓走斯丽雅的家伙也是丛林战士的话,我想他们不会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女孩怎么样的。”
“……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不过起不到什么安慰的作用。我们触犯了解剖拉格丛林战士的遗体这样的重大禁忌。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如何恢复被玷污的神性。不仅如此,连丛林战士到底是什么,我们都到现在也无法正确判断吧?”
“你说的对。……就算是处于凯因斯财团的命令,我们也不该一味追求会转化为金钱的东西,而没有试图去了解马萨拉人的文化啊。现在感觉上是一口气受到了报应——”
科鲁奈拉一面忧郁地说着,一面取出香烟点燃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