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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之神 被隐藏的思念

飞鸟·费根手持雕刻刀坐在地板上,看也不看无声进入房间的雪白肌肤的丛林战士,用那个去完成已经是第三个的石像。

在她面前的墙壁上,放置着村民们完成的一米左右的混杂着红色的黄土色石像。

因为是砂岩,所以柔软而容易雕刻。

『亏你居然不厌烦啊。』

丛林战士在房间的一角坐下,抱着膝盖凝视了一阵她的手头,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声嘀咕。

好像马萨拉女性那样身穿腰布和短衣的飞鸟,用蓝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亏你居然不厌烦?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或者说是我听错了?”

气势有些被压倒的提玛,在嘴巴里面嘟囔了一句类似道歉的语言。

也许是把长长的金发编成辫子的关系吧?飞鸟的侧脸看起来带着某种少女的感觉。她面带不爽地把视线转回手头,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那么,你和布莱纳定在什么时候决斗?”

『我什么都没有对那家伙说。』

“咦?可是,你不是想要为妻子报仇吗?”

被带到陌生的村子后,飞鸟被抱有异常强烈敌意的村民们,和大半时间都呆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软禁在了这栋房子中。转眼已经过了三天。

这里是丛林战士希达的村子,所以你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走。最初提玛如此提醒她的时候,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得知希达就是被他们切开遗骸调查的拉格·丛林战士的名字后,她才终于理解了村民们激烈的敌意。

正因为知道马萨拉居民不爱好战斗的沉稳性格,所以她才更加觉得悲伤。因为就连把换洗衣服借给她时,对方都是好像怕碰到脏东西一样丢给她。

虽然自己绝对没有支持解剖,但是地球人所做的行为就成为了所有地球人的责任。而且,就算她想要传达自己的谢罪感情,憎恨布莱纳的美丽的丛林战士。也冷冷地拒绝了为她充当翻译。

而村民们对于提玛的态度则和对于飞鸟的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用毕恭毕敬来形容。

和她们相当亲近的奥达村的塔欧,虽然也十分受到村民们的尊敬,但同时也和村民们建立了随时可以轻松打招呼的亲密关系。

非同寻常的美貌,金发碧眼,雪白肌肤,从原则上来说,这是马萨拉人中难得见到的特异外表。而且除此以外,提玛还沉默寡言,问答的时候也颇有些粗鲁的感觉,所以想要让人对他产生亲近感反而比较困难吧?

此外,他那种厌世的氛围也让人觉得更加难以接近。

即使如此,闲着没事的飞鸟还是对沉默寡言的他丢下了各种询问,问出了一定的情报。

『我当初因为妻子被抓走而四处寻找,所以至少也要让邢家伙拼命找一找才行。』

“你的想法很正确。虽然对于被卷人的我来说很麻烦。现在可不是应该复制石像的场合啊!”

虽然嘴上进行抱怨,飞鸟还是没有停下雕刻的手。

提玛眺望着她从布料中露出的部分身上的白色伤痕。

『……你真是奇怪的女人。或者说,你觉得布莱纳绝对会获胜?』

“胜负这种东西要看运气。说真心话,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受伤或是死亡。可是考虑到你的心情的话,就不能不进行战斗吧?”

『就算我说会在布莱纳面前杀死你,你也能像这样保持若无其事吗?』

“如果你想动手就请便。你有这种程度的力量。虽然我不想主动寻死,但是人类迟早都会死亡,所以也是没有办法。”

『你不害怕吗?』

飞鸟将石像放在铺着椰子叶的地板上,从正面盯着丛林战士。

“如果你是为了让女性害怕才玩弄这种语言的话,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可耻。因为你玷污了众多的丛林战士不惜生命体现出的荣誉。想要为了复仇而采取什么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但是你不能逃避自己身为丛林

战士的事实。”

提玛端正的面容上掠过红色。他将视线落在膝盖上,好像忍耐了一阵什么,不久之后浮现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反正我是抛弃了村子的丛林战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像这样沉浸在自虐中可不是好事哦。”飞鸟在旁边发出指责。

“自己可怜自己确实是舒服的事情。但是,这样下去的话,不管何时都无法找回失去的尊严,胸口的疼痛也不会消失的。”

『我不想受到布莱纳的女人说教!』

遭到怒吼的飞鸟不快地皱起眉头,因为相信通过这三天来掌握的印象而继续说了下去。

“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不想要承认那个原因,或者是逃避方法太过天真。既然想要守护自己的心灵,就请抛弃一切全力逃到远方去!假如因为受到什么阻挠而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走的话,就承认原因和那个进行战斗。永远痛苦下去的话,最后会让自己的心坏掉。能够保护自己心灵的就只有自己。不管受到什么人的责备,自己也绝对要原谅自己。”

『布莱纳就是抱着这种念头,原谅了自己的罪过吗?』

飞鸟因为对方包含着恨意的声音而叹息。面对充满憎恨的人,就算是最大限度的体贴也无法传人他们的耳朵

“因为我没听过布莱纳是怎么想的,所以不好说。他好像是觉得说出来会惹火我才没有说。如果我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狠狠地轻蔑他吧?——虽然抢走别人妻子进行追求,确实像是那家伙会干得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我想他绝对不会勉强别人。”

『为什么?』

“因为不用勉强,对方也会对他产生好意。”

『你打算说西亚拉蒂是不贞的女人吗?』

地球人女性温和地安慰瞬间脸上变色的提玛。

“不管是有伴侣还是有恋人.认为拥有魅力的异性出色的心都不能说是不贞。因为那只是事实而已。我觉得布莱纳很有魅力。并不是仅仅说他的外表。他是体现了生存快乐的男人。就算是同性的你,是不是也会如此认为呢?”

没有回答。

“他的魅力会让人不由自主受到吸引。不管是争执还是任性,他都会巧妙地掌握好分寸以免伤害到对方。虽然看起来是破天荒的类型,但那家伙到底也还是丛林战士。——就算你的妻子喜欢上布莱纳也并非不

可思议。可是,那不等于她背叛了你。”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说?』

“因为你说过,你的妻子站在布莱纳前面保护他。她应该是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她,才插入了你们两人之问。如果她和布莱纳之间发生了什么的话,反而会因为心里有愧而踌躇迟疑吧?她是为了心爱的你,而努力希望你和布莱纳可以和解。”

『你胡说八道什么——』

“如果是我的话,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哦。”

飞鸟坚定地对冷笑的男人表示。

在帕达·卡托村分开时和布莱纳进行的交谈在她的脑海中复苏。

(我明明很喜欢那家伙的……小的时候就想过无论如何都要和他成为朋友。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关系呢?)

寂寞悲哀的思念,无法实现的憧憬——

在已经形成互相憎恨残杀的关系的现在,布莱纳也还是喜欢着提玛。

虽然飞鸟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被这个丛林战士吸引到如此程度,可是她想要把这份走投无路的感觉也传达给提玛。

“假如布莱纳找到这里出现的话,我会把你护在背后阻止布莱纳。因为你们应该在厮杀之前进行交谈。”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谈的?』

“我想西亚拉蒂一定希望如此。没能起到和解的中介作用,还让心爱的丈夫产生了如此沉沦昏暗的眼神。如果就这样下去的话,死去的她实在太过可怜。”

被比喻为神鸟阿古兰兰的丛林战士,大大地睁开丁虹色的双眸。

『沉沦昏暗的眼神?你说我?』

“布莱纳说过想要和你成为朋友。直到现在他的感情好像也没有变化,所以——”

『……太迟了。』

“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太迟了。”

提玛将面孔压在膝盖上。

『我无法原谅西亚拉蒂。』

“你在说什么呢?你那么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吗?布莱纳在提起你的时候,没有任何问心有愧的感觉。所以他和你的妻子之间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和我在同一年出生。因为村子里面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孩子,所以我们好像双胞胎一样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她所感觉到的我也能感觉到,我所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由于村子的传统而无法下山,无法前往其它村子。』

帕达·卡托村的少年丛林战士曾经告诉飞鸟,乌鲁亚比村和另一个山上的村子,不和山下的村子进行交流和通婚。

一天的一半时间都被雾气所笼罩的村民们,多半是由于日光不足和血缘的浓厚,才形成了金发碧眼、雪白肌肤的外表吧?提玛只有他们两个孩子的表示,让人感觉到那个对出生率也造成了影响。

“没见过其它村子,而且也没有遇到过其他年岁相近的男人?……要是这样的话,就更难免被布莱纳所吸引——”

飞鸟突然中断了声音。

西亚拉蒂和提玛的条件,除了一点以外全都相同。没有被传统束缚的丛林战士可以离开村子,在她之前见到众多的人。——而且他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所感觉到的我也能感觉到,我所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提玛。你,为什么……飞鸟抱着无法相信的感情喃喃自语。齿轮是在哪里错位的呢?没有从膝盖上抬起面孔的丛林战士,仅仅挑起嘴角勉强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我一次也没有说过,我讨厌那家伙。』

既然是使用精神感应的交谈,那么在提到讨厌这个词的同时就应该明白是谎言吧?

『那家伙以前曾经说过想要和我做朋友,我当场就拒绝了他。』

“为什么?”

『那家伙把我看成阿古兰兰。和乌鲁亚比村的家伙们一样。』

会这么认为也很正常。

混杂着红色和绿色发丝的华丽金发,点缀在雪白肌肤上的流丽的红色刺青。还有,镶嵌在菱貌面孔上的虹彩会由于光线的角度而产生七色变化。他本身难以接近的厌世氛围和神秘的色彩,也在某些地方让人联想到神鸟。

无法理解包含在他声音中的焦躁,飞鸟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已经只剩下毁灭的村子。就算我的外表和神鸟相似,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奇迹。』

“可不是。”

『他们拒绝下山,也拒绝和山脚的村子交往。为了逃避痛苦而紧抓住我不放。我也是丛林战士。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会竭尽全力。但是——』

看起来不太擅长阐述自己心情的男人,无法寻找到适当的词汇,有些烦躁地用手捂住额头。

『那家伙是‘活着’的。一眼就能看出。而且因为同样是丛林战士,所以我想他一定会理解我的心情。尽管如此,那家伙却‘没有’看我。』

“也就是说,只要布莱纳把你视为神鸟的话,你就无法和他成为朋友。”

提玛轻轻点头。

他无奈哀伤的感情没有传达给布莱纳。并不是他们哪一边不对。勉强要找借口的话,也不过就是语言不足吧?

但是,提玛所接触过的同龄人只有好像双胞胎一样长大的妻子,要求他具备巧妙的交流能力无疑太过残酷。

『……在看到西亚拉蒂笑着和那家伙拥抱的时候,我觉得不可原谅。这是因为不是丛林战士,就可以获得心灵自由的她,让我感觉到嫉妒。』

明明失去了血色而异常苍白,他端正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表情的东两。与之相反的是,他那好像强挤出来一样的声音中存在着生动无比的“表情”。

愤怒,憎恨,悲哀,怨念,痛苦,绝望,嫉妒,悔恨,羡慕,爱情——

那是已经遍体鳞伤而血流不止的灵魂的悲鸣。那就是他无法正视自己的心,不断逃避的东西和结论。

“提玛。”

飞鸟为了结束他责备自身的忏悔而出声招呼。

但是,他已经无法听到她的声音。

『宣称要为妻子报仇的我抛弃了村子。虽然丛林战士抛弃村子是不应该存在的事情,但是如果认为妻子对我而言重要到这个程度的话,罪恶感似乎就会减轻一些吧?不,那种事情说到底都无所谓。我明明自己害死了妻子,还为了抛弃村子而不惜把罪名推在布莱纳身上。』

“提玛。已经够了。我都明白了。不要再说了!”

『我好恨。明明弱小到连杀死这样的我都办不到,却可以轻易地实现村民愿望的其他丛林战士!让我留下这种感情的布莱纳!把我变成丛林战士的丛林之神!……还有……』

悲痛的喊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提玛发出虚弱的呻吟。他站起来看着异星人女性。他七色的眼眸,看起来就仿佛是在黑暗中胆战心惊地向母亲求助的孩子。

『在和布莱纳厮杀的时候……好快乐……有自己确实活着的强烈感觉。有可以死亡的喜悦和解放感。那样……那样的我让我最不可原谅……最为憎恨。』

飞鸟不由自主将提玛的头抱在自己怀中。

“已经够了……真的够了。不是你的错。好可怜……居然被大家逼到这个地步——”

『不是我的错?』

将凝结在胸口,让他本人都快要窒息的感情一口气倾吐出来后,丛林战士带着恍惚的表情如此反问。

“对,就是这样!你是非常温柔的人哦。被无法实现所有人愿望的痛苦所伤害,光是责备自己……好可怜。你一定很痛苦吧?”

飞鸟一面说一面溢出泪水。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到如此程度,却还是背负着一切,默默地为了死亡而追逐布莱纳的丛林战士的温柔。

如此哀伤的温柔。

就算是因为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唯一的理解者,而让这个年轻人体内的疯狂喷涌了出来,也是对他施加了过大期待,毁坏了他的心的那些人不对。

『可怜……?』

火热的东西坠落在被抱住的提玛的面颊上。在注意到那是泪水的同时,飞鸟的语言深深地渗透人他的胸口。

——不是你的错。

——好可怜。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是丛林战士啊。没有办法,只能努力哦。)

在西亚拉蒂每次如此鼓励他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轻微的失望。因为他想要的并非是这样的言语。

不是丛林战士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而且,他并不是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成为丛林战士的。由于无法成为众人所希望的丛林战士,所以因为自身的窝囊而痛苦。明明都已经如此……还要如何进一步努力,拥抱着自己的温暖柔软的女性胸膛。抚摸着头发的温柔的手。为自己而流下的泪水。发自心底的哀怜、安慰的低沉呢喃。

丛林战士是丛林之神所选择的强大战士,是和神一样可以信赖的存在。对丛林战士产生怜悯,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傲慢不逊到极点的事情吧?

提玛的双眸中滚落下汹涌不绝的泪水。

因为你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一点都没错。好可怜,你都无法获得回报。因为你的痛苦,我也很悲伤——

他希望有人这么对他表示。那些话,那些眼泪,可以让一切都获得回报和抚慰吧?

『对……对不起……』

在飞鸟胸口好像孩子一样抽泣着,提玛如此道歉。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村里所有人的期待。对不起,我不是理想的丛林战士。对不起,我是如此懦弱卑鄙的人类。

“没关系的,提玛。你只要是你就好。因为是你自己的人生,所以你要为自己而活,让你自己获得幸福哦!你的人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而存在的。”

缓缓地,沉稳地,但是带着超出预料的强有力和坚定,飞鸟向他如此表示。

活着有时候确实会痛苦。就算丛林战士也一样会痛苦。

因为抚摸头发的手的动作而睁开跟后,提玛注意到自己枕着地球人女性的膝盖睡着了。温柔地梳理着他头发的手的动作,让提玛再度被舒适的睡意所袭击。

不知不觉中,黄昏的淡淡黑色已经潜入房间。

『……啊!』

因为感觉好像这样睡了很久,提玛慌忙支撑起上半身。

和妻子拥有同样颜色的头发、眼睛、皮肤,但并非妻子的女性轻声笑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时间哦。”

对方好像看透他的心思一样如此表示。然后站起来用打火石点亮石像头顶的照明器皿。

兽脂燃烧的臭味和烟雾飘荡出来。

提玛在椰子叶编织的垫子上盘腿坐下,茫然地凝视着摇曳的灯火,飞鸟用勺子舀了一些水过来。

“你的喉咙渴了吧?”

虽然飞鸟的话中没有任何其它意思,但提玛却觉得说不出的不好意思,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攘脸才接过水来。

对方明明是布莱纳的女人,为什么却可以把心中的秘密全都倾泻出来呢?对方并非马萨拉人这件事。反而成为了让他心情放松的契机,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在和飞鸟交谈的时候,就连某些让他气得牙痒痒的地方似乎也是一种快乐。如果自己不是丛林战士的话,在小时候就去世的母亲应该会这么对待自己吧?

这时候,提玛仰望着喝光见底的器皿,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是同样的状态。

空荡荡的,轻轻的,什么都没有。

光是想起就会让他快要失去清醒的对于布莱纳的激烈憎恨,痛苦到无法言喻的对于自身的深沉厌恶。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鲜明,但是,在想起的时候却没有了任何痛苦。

注意到自己空虚的内在,提玛茫然发呆。将他的态度视为了别的意思,在整理雕刻的飞鸟拿着勺子来到他身边。

“来,再喝一些吧。”

在她舀水的时候,透过短衣可以看到她从胸口到脊背,都有若干道比手指还要长一些的细细的白色伤痕。好像是同时期留下的那些伤痕,进一步朝着深处延续下去。

光是想象那后面的景象,提玛就脸上发红。

“怎么了?”

虽然点亮灯火,但好在整个房间还是笼罩在淡谈的昏暗中,让人无法看清脸色。

除了背后的微弱灯光所能到达的场所以外,马萨拉浓重的夜色还是把手延伸到了几乎整个房间。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个……你的手臂和身体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啊,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其实也……无所谓。』

面对吞吞吐吐的男人,飞鸟破颜一笑。

如果眼前的人是布莱纳的话,只怕会在看到的瞬间,就丝毫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的,发自好奇心地提出疑问吧?拥有那种天真无邪特质的男人呢,如果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太过粗神经。

“以前啊,我因为工作而前往了和马萨拉不同的行星。刚好那里的两个关系不好的大型部落开始作战。我们被卷入战斗,被其中一方抓住。”

『是那个时候受了伤吗?』

“不是受伤。抓住我们的男人们,喜欢用匕首在人的身体……特别是女性的身体上留下浅浅的伤痕,以看到别人鲜血淋漓痛苦挣扎的样子为乐——”

因为手臂被用力抓住,飞鸟因为痛苦和吃惊而中断了言语。

『那些王八蛋家伙……现在还活着吗?』

因为随着日落周围也笼罩上黑色,所以丛林战士的眼睛好像夜行性野兽一样闪光。

那种好像可以让全身的寒毛都一口气倒竖起来的冰冷感觉就是杀气,就算是地球人女性也能明白。

“不知道。”

『……假如他们在马萨拉的话,我一定会一个不剩地把他们撕成碎片。既然是让你吃到这种苦头的家伙,那么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松死掉。』

她用缺之抑扬顿挫的语调如此静静表示的脸孔,就好像在黑暗的彼方浮现出的雪白的死亡假面。朦胧,无情,美丽,恐怖。

从正面凝视着那没有表情的活生生的恐怖,飞鸟的眼波一阵摇曳,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我会把对你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们全部杀掉。

她已经听过三次同样的言语。

最初是刚刚结识时的塔欧。第二次是帮她弄出钻进衣服的毒虫的年幼的丛林战士瓦杨。然后是,提玛。

恐怖,却比任何台词都更加温柔的语言。

『为什么要哭泣?……我说了什幺糟糕的事情吗?』听到立刻担心起来的男人的询问,她笑着摇摇头。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那些明明有丈夫的女人,还会对丛林战士着迷的理由了。”

『因为会生出强壮的孩子?』

“不是的。笨蛋。那样的理由当然是女性为了方便而找出的借口。”

『…是这样吗?是为了方便吗?』

丛林战士刚才的话中包含着无法言喻的感慨。

“我会杀了伤害你的身体和心灵的家伙。如果出现没有抱着任何特别目的,发自真心地对你如此表示的男人的话。只要是女人就不可能不动心吧?虽然你是对我如此表示的第三个丛林战士,但每次听到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动到哭泣出来。”

『……可是……我也不会对什么女人都说…我是第一次啊……』

提玛低垂目光轻声进行反驳。

就算是丛林战士,如果没有对对方抱有一定好感的话,也不可能说得出口。自己是第三人这个事实,对于提玛来说相当无趣。

“在那个行星上,我见到了众多比留在我身体上的伤疤还要丑陋讨厌的事情。都是充满了惊人恶意的事情。软弱的人的温柔虽然美丽,但是只会带来哀伤和疼痛。……不过,身为丛林战士的你大概无法理解吧?”

『我有兴趣了解。你是想说人类对于肉体的痛苦没有抵抗力吗?』

“不光是那样。……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太好。”

在极限状态下死去的人们的温柔,会成为撕裂幸存者心灵的凶器。人无法逃避死亡。但即使如此,与其主动坠入死亡深渊来,有时还是在和周围人互相鼓励的状态下,抓住生的岸边要更好一些。即使那样更加痛苦。

“痛苦,狼狈。那个时候,我曾经怨恨过丢下我自己死去的人,认真地认为还是死掉更好一些-可是,我错了。就算从心底觉得这个愤怒和憎恨多半一辈子也无法忘怀,也还是不一样。感情迟早会变成记忆。虽然回想起来还是痛苦,但是和那时同样的感情不会复苏。就如同无法回到那个时间一样。”

『我觉得……可以理解。』

刚刚才体验过那一点的提玛轻声地哺哺自语。

但是,他也不想否定持续生活在鲜明的过去中的人类。因为也有的人是由于有必要,才拒绝把感情转变为记忆。——虽然这样的人类的心相当软弱。

“自从获救之后,我好一阵子都无法振作起来。变得怪癖别扭,总是把别人的言行从恶意的角度去解读。现在想起来的话,是觉得自己活下来的事情太过羞耻,太过无法原谅吧?明明没有任何人责备我,却一心认定自己是没有活下去价值的人。”

『那个,我也能理解。』

“因为也不能自己寻死,所以只能迁怒于周围,依赖着别人活下来……然后,某一天,我突然注意到,就算再想起来也不是这么的疼痛了。”

虽然她若无其事地告白口吻很轻松,但是当时的纠葛有多么激烈却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

『花费了很多时间吧?』

“谁知道,怎么说好呢?那个是长还是短,根据个人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定义吧?不过,再明白摆脱了那么痛苦的感情的时候,我有非常凶暴的解放感哦。”

好像想起了那时候的感情一样,好像会做出很多不得了的事情。会这么想的人一定不只自己。

“怎么说呢,就觉得好像是脱胎换骨,从至今为止的那个懦弱的自己,变成了拥有强韧心灵的自己。”

『你说强韧的心灵?』

“这个我也无法很好的形容……如果要简单来说的话,就是丛林战士一样的心吧。”

这次异星人的女性用手捏住丛林战士的双颊,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要闹别扭!不要灰心丧气!不刚才不是说过吗?自己责备自己,自己让自己变得狼狈就到今天为止!你不是说过吗?会杀死伤害我的家伙。你已经是很出色的丛林战士了哦!”

好像安慰孩子的母亲一样用手抚着他的双颊,在鼻子仿佛都会碰触地进距离凝视他的面孔。虽然实际上如果不在这个距离的话她确实看不清楚,但提玛还是觉得面红耳赤。

但是,飞鸟不容许心跳加速的他转移开视线。

“每次丛林战士表示要杀死伤害我的家伙们时,我就会得到安抚。实际上有没有杀死并不是问题。是重视我自身——我的心的体贴温暖的心意,让我得到了安慰。丛林战士强大而激烈的温柔,在多大程度上给予了村民们或是我们安心,在多大程度上成为了我们为了明天而生活的支柱,你们丛林战士并不知道吧?”

提玛苦涩地皱起眉头。

『……既然如此,我就做了更加无法获得原谅的事情。因为我抛弃了有很多老年人的贫困村落。』

“你之所以无法忍耐,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村民们过于依赖你一个人,却连感谢的心意都不具备吧?他们把被给予的东西视为理所当然,看也不看你所受到的痛苦,也没有进行过体贴。难道不是吗?”

因为确实和她所说的一样,丛林战士无声地轻轻点头。

“因为丛林战士强大而温柔,所以他们忘记了丛林战士和自己一样是人类。就算是你们自己,也觉得向什么人示弱是一种耻辱。并不是因为强大而不会受伤,你们只是拥有即使受伤后也默默地忍耐的坚强而已。其实你们的心明明和大家一样。”

『……不要说了,你又想让我哭出来吗?』

异星女性的一字一句都深深渗透人心内。获得抚慰的人是自己。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受伤到了如此的程度。不肯承认每个人都会具备的软弱,不知缘由地痛苦不已,只有越来越汹涌的怒火在自己体内奔腾着寻找出口。

可怜的西亚拉蒂。——自己让妻子成为了愚蠢的自我的牺牲品。

飞鸟用双手环绕住好像小孩子一样哽咽的丛林战士的脖子,温柔地把他抱人怀中。

“虽然布莱纳和你都很出色,但是比起你们来,我首先爱上的是‘丛林战士’。美丽,强大,温柔。不惜赌上尊严和性命来保持那样的自己的你们。”

然后她带着轻轻的笑声补充了一句。

“一开始我对布莱纳完全没有好感。因为他实在太不像一个丛林战士了。虽然我现在也觉得他是让人头疼的男人,不过不管是谁都会有缺点的。他又切实地拥有可以补充那个的东西。”

飞鸟久经锻炼的肌肉质肉体,让人感觉得到蕴含在她体内的战斗力。但即使如此,女性化的丰满身体也还是很柔软。

——这个女人,是布莱纳的女人……

虽然好不容易才射人的曙光中包含着足以遮盖光线的绝望感,但是提玛已经不会再被黑暗所纠缠住四肢。

『飞鸟……我要回村里去。我已经不再把布莱纳当成仇人,也不会再想夺取他的性命。……因为我原本就是想,如果能在和布莱纳的交战中死掉就好了。虽然战斗本身很快乐。』

“……希望村民们可以接受你。”

『虽然村民们大概不会原谅我,但是他们需要丛林战士。所以我要为了保护他们而回去。』

提玛如此说着露出微笑。那份丛林战士特有的美丽,温柔和坚强,让飞鸟看得人迷。

会展现出这样笑容的男人,已经不会再憧憬死亡。

“不愧是丛林战士。我都要对你着迷了。”

提玛的笑容中蒙上了少许阴影。虽然知道不是指自己个人的,但心跳还是忍不住加速。这样的自己,有些苦涩。

也许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的哀伤无奈感传达了过来吧?飞鸟在丛林战士的额头、面颊和嘴唇上,都留下了轻轻的吻。

“丛林战士提玛,愿尊严和光明永远与你同在——”在祈求死亡,因为憎恨而心灵扭曲的丛林战士心底投注下光明,让他失去的尊严复苏的女性,向他所生活的世界的神奉献出发自心底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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