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话 咒语咏唱／Spellcasting
一位优秀的魔法指导者，也就是一位优秀的歌手。
「……有了……！」
我再三慎重拨开树木枝叶，终于发现猎物了，是头鹿。
但正确来说，那不是我过去认知中的鹿。它是种全身布满几何图样的花纹，鹿角如闪电般雄伟，随随便便就能用那对鹿角撞倒小树的生物。
该怎么说呢，不管是我还是铠熊，这个世界的生物战斗力整体来说似乎有点过剩。
「爱伊，可以拜托你吗？」
「好……！」
在我背上的爱伊轻声回答后，感觉她凝神屏息的同时，鹿前方的树木发出扰动声。鹿敏锐地察觉这不是风吹扰动，反射性地往后跳。
——也就是往我们的方向跳。
此一瞬间，我从树丛中跳出去伸出利爪往它挥下。但在我碰到它之前，它非常机灵地转换方向，躲过我的爪子。
「糟了！」
我展开双翼，吹起一阵大风。鹿在起风的瞬间失去平衡，但在我急起直追前，它已经先消失在森林深处了。
「又失败了啊……」
「老师，对不起……」
「不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迟钝了。」
话说回来，我原本就不擅长狩猎。
十次中有一次成功已经算好了。
在爱伊的帮忙下，成功率提升到七分之一，她的功劳可不小。
虽然不小。
「虽然如此，但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现在的生活来看，这个成功率让我相当困扰。
爱伊的村庄总共有十六人，加上我、尼娜、爱伊后，总计十八人和一头龙。
我的狩猎成功率虽然足以提供两个人和一头龙温饱，却难以维持现在人口的生活。
当然，他们也在这个世界中活到现在了，虽然营养不良，也还是会自己去狩猎，维持自己的生活。
但这样的生活，没有丝毫宽裕。
几乎过着日出后外出打猎，日落而息，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即使如此，也不见得能获取足够粮食。应该也有不少人饿死吧，十六个人中，有一半还是孩子。
我也越来越痛切感受到，教育是在生活宽裕后才有办法发展的东西。
「没办法，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知道了。」
看着日正当中的太阳，我喊着爱伊回家。
今天的收获有果实和鱼、贝类。和大型动物相比，这类的捕获量相对安定，但缺点是容易腐败，只能收获当天食用的量。
「我们回来了。」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我和爱伊回到洞窟时，尼娜和孩子们一起出来迎接我们，欢迎声此起彼落，让我不禁展露笑容。
孩子们的学习能力真让人惊叹，我们把据点移到洞窟附近才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开始学会简单的词句了。
「今天也没捕获大型猎物啊。」
「嗯……对不起。」
「哎呀，没关系啦。」
尼娜收下渔猎的成果，边俐落的放进壶中边说：
「还是我也一起去比较好吧？」
尼娜这句话让我陷入沉思。
的确只要带她一同前往，狩猎成功率就会显著提升。
不管怎么说，精灵族就像是森林之子啊。
比任何野生动物都还要更敏锐察觉生物的气息，连虫子也不会发觉地悄声接近，操控周遭所有的树木帮忙捕获猎物。和她一起狩猎，连我的成功率也提高到五成。
「不过，还是让我和爱伊再努力一阵子吧。我想要麻烦尼娜照顾这边。」
即使如此，还是有不能带她去狩猎的重要理由。
「拜托你保护这些孩子们。」
「这也没办法了。」
尼娜虽然不满地鼓胀双颊，也答应了我的要求。
因为只有我和尼娜有能力保护这个村庄不受外敌侵略。
所以我们两人都离开村庄会让我感到极度不安。
只有爱伊一个人时，带着她一起去狩猎就好了，但再怎样也没办法边照顾八个孩子边狩猎，更别说其中两个还只是婴儿。
「算了，反正爱伊的魔法技巧也越来越好了，应该会慢慢好转吧。」
总之，只要能活下去，事情总会越来越好转。
我的想法非常乐观。为此，绝对不能让原本就容易夭折的孩子们死亡。
「好啦，今天也要上课喔。」
当我说出这句话后，孩子们举起手来答道：「好～～！」
大概是上完课后有水果可以吃吧，这些男孩、女孩基本上都非常积极。有爱伊这个受教育，学会魔法的榜样存在也是个重要因素，连我不在时，他们也贪心地向尼娜学说话，甚至还有孩子成功使出简单的魔法。
「老师，火、出来了！」
其中成长最快速的，是我取名叫小健的男孩。
「喔，好棒好棒。小健，你很厉害喔。」
他的年纪大概只比爱伊小一点。
虽然没有尼娜那种高超理解力，但非常擅长抓诀窍。才刚教完，他就能马上吸收，接着实际施展。特别像是「能源」的概念，这似乎相当难以理解，除了小健以外，其他人能让树叶稍微移动一点就算好了。
孩子们虽然积极学习，但问题在大人们。
忙于狩猎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他们完全不想学习语言。更别说魔法了，不只没兴趣，甚至相当忌讳。
但说真的，现阶段魔法确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啦。如果到尼娜那种程度还有话说，爱伊的程度在单独行动时几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如果要扰动树林，男人们用自己的手还比较快，而她的火焰魔法甚至连柴火也无法点着。实际上，现阶段只有我和尼娜能发出燃柴的火焰。
他们也不会来阻挠我教孩子们学习，所以算不上妨碍，但真希望他们至少能学会语言。
我在爱伊指导下学会他们的语言，但这个语言没有太大的意义。
狩猎时该怎样行动、平常是怎样生活、这种时候会怎么做……要是没有以上的知识，光学会语言也毫无意义。
他们过着群体生活，共同度过大半人生，所以简单的口号就已足够，根本不需要向他人说明什么，也不需要语言。
再怎样也无法一朝一夕就学会这类表面无可得知的细节。就算学会了也没用，因为我和他们的身材相距过大。我非人类，就算和他们一起生活，也无法有相同感受，无法和他们分享感觉。
所以，我才希望他们学会语言，让不同价值观的人也能相互理解，却找不到方法让不知道语言的他们理解语言的用处，左右为难啊。
「火！出来！火！出来！」
在我烦恼时，小健在一旁无比开心地反复发出火焰。这让我回想起，我刚转生成这副模样时，也觉得从口喷火非常有趣，不断重复那个动作呢。
小孩就是喜欢玩火啊。
「小健，虽然不会烫，还是别……」
虽是这样说，这并不是值得夸奖的行为。
当我要阻止他时，吓了一跳。
因为他发出的火焰，比平常还要热上好几倍。
如果说爱伊发出的火焰像温水，那小健的火焰大概有热水左右的温度。
「小健！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突然大喊，把小健手上的火焰吓熄了。
「啊，别害怕，我没有生气。你可以再发一次火焰吗？」
小健点点头，畏畏缩缩地发出火焰。浮在他掌心的火焰，和爱伊发出来的火焰没有太大差异……不，反而可说是温度更低的火焰。
「咦？没办法发出刚刚那种火焰吗？」
我这样问他，他只是一脸困惑。
「为什么啊……？是魔力值这类的东西用光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特别在意，但照理说，不可能不需要代价就能无限使用魔法。精神能量或是魔力这类东西消磨殆尽后，魔法威力也会减低吧。
「难不成是他边喊『火出来』边发出火焰的关系吗？」
在我烦恼之时，一旁拿着石刀削鱼鳞的尼娜随口这么说。
「不，应该不会……那么单纯吧？」
我半信半疑地要小健边说边发出火焰。
「火……火，出来！」
小健使出全力一喊，火焰从他的掌心喷发出来。
那不是只有光与热的假东西，而是真正的火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如此单纯的事情呢？
「这就是咒语咏唱。」
看来，我们至今都舍弃了咏唱。
第11话 魔法书／Grimoire
就算声音会立刻消失，知识之光也会寄宿于书本里。
「树枝啊，动起来吧！」
像是遵从我的命令般，水苹果树枝轻轻摇摆。
「火焰啊，燃烧吧！」
但我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却连枝叶也无法撼动，直接消失于虚空中。
「唔……水苹果的树枝啊，伸长过来给我一片叶子吧。」
当我这样咏唱后，树枝就会听从我的命令，伸长到我手边落下一片树叶。
我盯着叶片看一段时间后，鼓足干劲开始咏唱：
「……自炼狱而来，耸立于此的禁忌智慧之木，暗黑水苹果啊，现在正是汝解放枷锁之时，把汝之果实交付给吾吧——」
「你在说什么啊？」
「哇啊！」
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声音，让我如文字所示跳飞起身。
「尼、尼娜，你起得真早啊。」
「就感觉森林很吵，我还想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那是在干嘛？」
为了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还特地选在日出之前耶！
不对，冷静下来，再怎样她都不可能知道「中二病」这个概念才对。
就算被听到，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觉得你似乎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耶。」
这女孩的直觉实在太敏锐了啊！
我现在第一次怨恨起她超群的理解能力了。
「你会觉得奇怪也是难免，我现在正在尝试划时代的魔法使用方法，这或许能让魔法威力增强好几倍。但是，为了能更有效率使用魔法，就得要进行各种实验，其中也会有让人感到奇怪的东西。」
「你再说一次刚刚那个给我看。」
「……饶了我吧……」
我非常干脆地认输了。
「但话说回来，边说边做果然让魔法更容易操控呢。」
「你早就发现了吗？」
「多少啦。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样。」
尼娜伸长手，对着树木低语：「也给我一个果实吧。」接着，树枝开始伸长，仿佛像人的手臂般，流畅地把一个水苹果放到她手上。
动作真是精准到可怕。
「咒语越长，似乎也会让魔法的效果越大。」
「是这样吗？」
看来她似乎没有发现这点，我有点骄傲地点头说：
「还有，如果和魔法无关，就算说再多也没用。」
「那不是废话吗。」
只要我稍微得意忘形，就会得到如此对待。
「算了，这些对尼娜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但这种事情得仔细调查才行。」
「是喔。」
她根本不在意我的说明，吃着水苹果。
「呐，你刚刚说越长越好吗？」
「我也不清楚个中道理就是了。」
尼娜丢掉手中的水苹果核，轻轻闭上眼睛：
『树木啊，扎根于地者，枝叶繁茂者，花朵盛开者，结果累累者啊。』
她口中吐出的，是我好久没听见的精灵语。
『听从摇动树林的风之细语，听从沙沙落叶的呢喃，听从树根吸水的声音，听从我的声音吧。』
仿佛歌唱，仿佛编织，她将文字谱成文章。
『请你用那柔韧的手臂为我捕捉吧。将我等之粮食，四足之兽，体白跳跃之物，送到我身边来吧。』
在她咏唱完的瞬间。
——森林整体发出轰隆声响。
那不只是骚动而已，树木们震动，波浪摇摆，蠕动着，并发出低吟。
大地摇晃，鸟儿们振翅飞离树木，远处传来野兽的咆哮声。
「老师，你没事吗？」
爱伊被这阵声音吓醒，身上只穿着单薄衣物就跑到我身边。
也看到几个男人拿着长枪，从洞口往外窥探。
接着——
噗咚。
我只听到这么一道轻声，一只白兔就被丢到尼娜面前。
我、爱伊、洞窟里的人们以及白兔本身都只是睁大眼睛，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在这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引起这个骚动的人……尼娜。
「抓到了！」
她迅速伸手抓住白兔的长耳朵。白兔也疯狂乱动，慌张地想逃跑，但已经太迟了。
「吓我一大跳……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发展。」
尼娜把躁动的白兔抓离身体，接着拍拍自己胸口。
「我也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是尼娜姐姐的魔法吗？」
爱伊紧紧抓住我的前脚，睁大眼睛地问。
「没想到咏唱咒语后，可以展现这样的威力啊……」
我在心中暗自决定，今后绝对不可以使用咏唱咒语的火焰魔法。
「我也能……办得到吗？」
「对爱伊来说可能还有点早吧……」
想要创造咒语，首先得要有足够的字汇量，以及将其组织起来的作文能力。
就连尼娜也还没有办法用日语创造咒语呢。
爱伊虽然已经记得许多词汇了，但应该还很困难吧。
「这样啊……」
看见她失望地垂头丧气，我也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在此时，我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不，或许不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但总之值得一试。
要是顺利，或许能一口气解决许多问题。
「好，来试试看吧。你愿意帮我吗？」
「好！」
开始升起的朝阳，照亮了精神百倍回应我的爱伊的笑容上。
＊＊＊
「身穿白衣者，冰晶之辈，雪之精灵冰霜杰克啊。请借我你的气息吧，请你用冰冷的双手将其包覆吧。」
爱伊把手放在陶壶上，边盯着我拿在前方的木板，边咏唱咒语。白色雾气从壶中冉冉升起，我的眼睛确实看见，那是降温到冰点以下的冷空气。
接着立刻用大叶片塞住壶口，放上木板再用石头压住。
这是在原始时代中制作出来的简易冰柜。
虽然不如真正的冰柜持久，但去除内脏的鱼类可以多摆上两三天。只要容易捕获的鱼贝类有保存方法，就能让生活轻松许多。
「我做到了！」
「嗯，谢谢你，爱伊。你做得很好。」
难得看见爱伊如此自豪的神情，我用指尖轻轻抚摸她的头。
「才没那回事，这全靠老师的帮忙。谢谢老师帮我写这个。」
她腼腆地笑着，谦虚指着我手上的木板。
木板上写着她刚刚咏唱的咒语。
真要说，这就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魔法书。
虽然只是用木炭笔在木板上写字，且全为平假名的简陋东西。
没错，不需要自己思考咒语，就算是他人写出来的咒语，只要满足三个要素就能施展出魔法。
这三个要素分别是意义、意志和用意。
首先，得先了解使用于咒语中词汇的意义。
我曾尝试只告诉尼娜英文的发音以确认这件事，如我所料，使用咒语的人要是不理解其中意义，就没办法施展出魔法。
接下来是意志，就算是一段有意义、用意的咒语，只要使用者没有发动魔法的意志，也无法发挥其效果。只是放空照本宣科念完咒语，也无法发动魔法。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用意。
使用于咒语中的词汇，必须拥有为什么要使用这个词汇的用意……也就是说，得要有所关联才行。虽然尼娜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仔细调查之后发现，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不能只是单纯重复相同字词。
如同尼娜咏唱的『树木啊，扎根于地者，枝叶繁茂者，花朵盛开者，结果累累者啊』一般，就算全都是树木，只要使用不同的说法，就可以增加其用意，而用意越多，魔法的威力也越强。
反过来说，至今没咏唱咒语就使用魔法的我们，等同只靠着意义和意志使用魔法。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老师有看过冰霜杰克吗？」
爱伊单纯的疑问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冰霜杰克是出现在英格兰传说中的冰雪的自然精灵。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自然精灵，之所以放进咒语中，单纯因为必须要重复多次相同意义的词汇，以及适合用来拟人化。
「嗯，我看过。」
如果她认为这是虚拟的生物，可能会让咒语失去效果。
我这么一想，就对她撒谎了。
现在冷冻咒语要是失去效力，会让我很困扰。
而且，这也不完全算是撒谎，我真的见过。
……在游戏中见过。
「我也好想看看喔。」
「这样啊。如果努力学习魔法，将来或许会见到呢。」
这时我还不知道，我说出的这个小小谎言，会在将来引发相当不得了的大事。
第12话 担忧／Restless
越是不好的预感越容易成真。
「火球、火蜥蜴，吐出舌头来，不吐我就把舌头拔掉。」
只要小健的歌声在村庄响起，就算不用生火，柴火也会自己点燃。
「已经完全习惯了呢。」
现在在村庄各个角落，都可以听到类似小健演唱的咒语歌。
唱歌本身不会提升咒语本身的威力。
但加上简单的曲调后，比死背更容易记，就算还不认识字，也能记得好几首咒语歌。
结果，现在大多数的村民，都已经学会发出真正火焰程度的魔法了。
这全都得归功于爱伊和小健学了好几个实际上可以派上用场的魔法，且在大人面前展现其实用性。
冰存在简易冰柜中的鱼，只要解冻后烤熟就可以吃，这可以撑上三天左右。换句话说，三天捕一次鱼就行了。
除此之外，学会操控树木后，连小孩都可以采到位于高处的果实，甚至还可以补捉小鸟及小型野兽。
当粮食问题大幅度改善后，大人们每隔几天就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学习魔法，当然也会学习语言。
一切非常顺遂。
——除了一个担忧以外。
「老师。」
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出声喊我的，是这个村庄中最年长的男人。
他是爱伊的父亲，盖伊……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没有取名字的品味。
「要去，打猎。要来吗？」
「……这样啊，那我也一起去吧。」
算了，这也不是思考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决定跟着盖伊一起去打猎，顺便转换心情。
「老师！我也要一起去！」
当我们要离开洞窟时，爱伊立刻飞奔过来。
「不可以。」
但是，盖伊立刻伸出手阻止她一同前往。
「打猎，男人，做。女人，等。」
「但是……」
爱伊听见父亲不容拒绝的口气后，转头看我。
他们的社会，是父亲拥有绝对权力的父权社会。因为和我这个超规格者一起行动，以往爱伊从没被阻止过，不过身为女性的爱伊本来是不被允许外出狩猎。
不仅如此，根本不允许像现在这样反抗父亲的意思。
毕竟她连自己被当成活祭品献祭也不能反抗。
看到她们被当成物品对待的处境，我也觉得不太好，但这也是他们基于自己的合理性做出的决定。至少，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插嘴。
「没关系啦，我们会补个大猎物回来，你乖乖等着吧。」
「……好。」
爱伊听完我的话后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同意。
「路上小心！」
「可别搞砸喽。」
听着背后传来爱伊和尼娜的声音，我们出发去狩猎。
其实他们的习惯和我的担忧一致。
并非关于女性的地位。
而是更单纯的「人类的数量会不会太少了」这样的问题。
不把我和尼娜算在内，村庄只有十七个人。
其中有八个小孩，另外有五个男人以及四个女人。
九个大人有八个孩子，可以推测世代交替后，人口会出现些微消退。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还没有医疗观念，无法保证每个孩子都能长大成人。
想要维持人口，最重要的就是生养小孩的女性，所以不能让女性从事可能危及生命的狩猎行动。女人顾家这种旧时代的习惯，是相当合理的观念。更别说，我现在就处于这种旧时代里。
虽是如此，身为龙族的我再怎样也不可能和她们生儿育女，而且我也生不出小龙来。
我能做的，就只有保护他们，并猎捕动物，在我有生之年尽量发展魔法而已。
「……咦？」
就在我思考这些毫无助益的事情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来到距离洞窟相当远的地方。
「该不会要走出森林吧？」
我这么一问，他就点头回应。
基本上不管是我还是他们，平常都在森林里狩猎。
除了距离作为据点的洞窟较近这个单纯理由外，更因为在平原上狩猎加倍困难。
首先，尼娜能操控树木来帮忙狩猎，但平原的树木数量远比森林少。
虽然她现在也能操控草本植物，但草比树木更娇弱，根本不可能捕捉住在草原上的大型动物。
我原本以为我从上空俯冲应该可以轻易捕获，但这也徒劳无功。因为它们一发现我从天空飞过，就会立刻躲到隐蔽处，连要找到它们的身影都很困难，更别说只要飞行速度一快，就无法敏捷行动。急速俯冲捕获迅速逃窜的野兽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盖伊他们遇到的问题也大致相同，所以基本上都在森林里狩猎。
走过我和尼娜之前在森林里建立起来的基地（虽然只离开几个月而已，却几乎要坏光了），我们走出森林，一片宽广的草原出现在面前。
说起来，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用走的，而非用飞的穿越森林。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原来穿越森林不会花太多时间。
虽然无法和在丛林中横冲直撞后也不会让头发沾上一片叶子的尼娜相比，但盖伊也很熟练地穿梭于森林中，和在平地走路的速度不相上下。
反倒是我，慢得几乎要扯他后腿了。
走进草原后，盖伊毫无犹豫地迈出脚步。
我无法判断他是朝着目的地走，亦或是随便乱走，总之，我只能相信他，跟着他走。
『看。』
接着，盖伊突然大喊后摆好持枪姿势。
我记得这应该是发现猎物时的口号，但我完全看不出来猎物在哪里。在我四处张望时，他再度迈开脚步。并没有压低身体隐藏身影，也不是快速飞奔，而是极为普通的走法。
难不成是我误会了，并没有发现猎物吗？
就在我满心不解时，这才突然注意到了。
盖伊确实有找到猎物，但并非猎物本身。
而是猎物的足迹。
在我看来，那只是杂草丛生的地面，但盖伊一再蹲下确认地面。
『看。』
接着，大概步行两小时后，盖伊再次这么说。但这次确实看见猎物了。
「老师，在那。」
他还体贴地用日语告诉我。
「嗯……我看到了，别担心。」
应该说，瞎子才看不见。
「你们真的要猎捕那个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这么确认后，他们同时对我点头。
「不是吧，呃，但那是……」
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抬起头来。
没想到我会有要抬头看母亲以外生物的一天，连抬头的动作都生疏了。
「这已经跟一栋大楼差不多了吧。」
在这个世界中，还没有人能听懂用来形容巨兽的这句话。
第13话 力大无穷／Mighty Power
紧紧握拳、摆好姿势、用力揍过去。就是这种魔法啦。
如果要比喻这生物，我脑海最先想到的是大象。
四只粗壮大脚、巨大的身体、从嘴巴长出的长牙。
但是，和大象相似的只有这几点，粗脖上的大脸像河马或犀牛，额头长着类似牛角之物，长长的尾巴上像鳄鱼一样，长着突起物。
然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它的巨大。
明明用四只脚走路，但它的脸遥远到我需要抬头看。
它的身体大概有十公尺高吧，从头到尾巴的身长更轻轻松松超过两倍。
别说盖伊了，大概连我都能一脚踩扁。
「枪，丢过去。老师，飞，咬下去。」
「啊，果然是我要给它致命一击啊……」
盖伊的说明十分简洁。
先是他们围成半圆形，用长枪追打猎物，接着我从前方正面迎击。
到目前为止，我们用这个方法捕到许多猎物。
其中成功猎到最大的猎物是山猪，而眼前的猎物，大上山猪十倍不止。
「老师，强。会赢。」
虽然很感谢他们信赖我，但他们对我的评价过高了。
「算了，尽全力吧……摆出长枪。」
我把手摆在眼前五根长枪的矛尖咏唱咒语：
「长物、尖锐物、贯穿一切之物。倾听吾声，沐浴吾火焰之光后闪耀吧。汝将成为无双长枪，百发百中、无物能防，亦能化作流星贯穿其巨兽之身。」
接着轻轻喷上火焰后，石枪发出闪耀红光。
这是因为我特别在一段咒语中下功夫。
魔法的效果不甚安定，特别是这种无法立刻看见效果的魔法，更是不知道何时会失效，所以我才让它在生效时发光。
……在虚构故事中，魔法发动时必定会发光，在实际体验过后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个实用性。
「好啦，在光芒消失之前快准备好。」
我展开双翼，小心不让巨兽发现，迂回地飞过去。
话说回来，得帮这个巨兽取名才行。
但我脑海中也只浮现一个名字。
贝赫摩斯。
这是旧约圣经中出现的怪物，也被称为贝西摩斯或贝赫摩特。
我衷心希望没有比这还更巨大的生物了。
在我飞到上空定点后，盖伊一群人包围住贝赫摩斯，朝它掷枪。闪耀红光的石枪，如同我在发动魔法时想象的一样，划破空气，刺穿贝赫摩斯的身体。
「果然很硬啊。」
看着留在身体外的半截长柄，我这么低语。
我所想象的魔法，是石枪完全贯穿贝赫摩斯身体，从另一侧出来的景象。
卯足干劲念了这么长一段咒语却只有这样的效果，可见贝赫摩斯的身体有多结实。
我的牙到底有没有办法刺穿呢？
幸好贝赫摩斯没有转身攻击，而是向前逃跑。
如果它想攻击，盖伊他们就会轻易被踩扁，到此一切顺利让我暂时松一口气。
对它来说，刺在身上的石枪应该只是牙签而已，但或许这是它第一次感到如此剧痛。
贝赫摩斯往前跑，试图逃离不断攻击它的长枪，我盯紧它，开始快速下降。
就算我的狩猎技巧再怎样烂，面对只在意背后追赶，朝前方一直线奔来的巨大目标，也不至于错过。我脑海中浮现咬断贝赫摩斯颈部的景象，迅速咬住它。
「啾……」
伴随着奇妙的声音，空气和血液从贝赫摩斯的颈部流窜出来。
好硬！
贝赫摩斯的颈部无比坚硬，我觉得自己在咬铁棒。更应该说，虽然有魔法帮忙，石枪能射穿它的身体才真是奇迹。
我用力一咬，好不容易才把刺进一半的牙齿刺得更深，那是种仿佛在咬铝箔纸的恶心感觉。和如此坚硬的皮肤猛烈撞击后还没断，可见我的牙齿也很坚硬，但它的皮肤更胜一筹。
我好不容易紧紧咬住脖子的一部分，打算把这块肉扯断之时，贝赫摩斯努力甩头奋力抵抗。不能在这边被它甩掉，我亮出双手双脚的爪子，拼命巴住它。
接着，听到「噗哧」的恶心声响，我的嘴巴突然失去依靠，原来是在它甩头之时，让我扯断它的颈肉了。
时机太糟糕了。
嘴巴被甩开的力道太大，让我的爪子也跟着松开，我咬着贝赫摩斯的颈肉坠地。
我慌慌张张展开双翼想乘风飞起时，有个巨大的身影从我头上经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与这低沉吼叫同时，响起巨大的轰隆声。
我无法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光景。
那个我无法一口咬断，贝赫摩斯又硬又粗的颈部，竟然一刀就被斩断。
断头的贝赫摩斯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倒地发出巨大轰隆声。我拍动几次翅膀，降落地面凝视着那家伙。
……好巨大。
和贝赫摩斯相较当然娇小许多，但他的身高几乎和我差不多。
手脚粗壮如圆木，发达的肌肉宛如巨石。
一头乱翘的红发，仿佛像狮子鬃毛。
而他的体格，别说贝赫摩斯了，甚至比铠熊还矮小。
但是。
但是，这就像把猩猩、狮子、熊全加在一起的生物——
『啧，没有连蜥蜴一起干掉啊。』
似乎是个人类。
『精灵语。你会说精灵语吗？』
『原来你这只蜥蜴还会说话啊？』
看来，我们彼此似乎同等惊讶。
因为他的外表太过强壮，让我看不出年龄，但他的声音意外年轻，顶多二十多岁吧。
『我是不知道你说的精灵语是什么……但你也是跟长耳族学的吗？』
『对。虽然我长这样，但我不会攻击人类，你放心吧。』
『哦。』听完我的话，男人不怎么在意地应了一声。
虽然语言能通，但我冷静不下来。
他砍断贝赫摩斯颈部的，是用巨岩削制的武器。
不知该说是斧头还是剑，总之是个粗糙的厚重刀器。
他竟然能拿这种东西，砍断连龙牙也咬不断的贝赫摩斯颈部。
不对，在这之前，他能拿着这个武器跳过十公尺高，就已经非比寻常了。就算他有天赐的体格也不可能办到。
他做到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也是个魔法师。
——而且，还是力量强大的魔法师。
老实说，如果与他对战，我没有自信能赢。
『喂，兄弟们。搬回去吧。』
男人高举手臂大喊后，出现十几个男人，开始支解贝赫摩斯的身体。
『等一下。这是我们先开始攻击的猎物。只有一点也好，可以分给我们吗？』
我们也花上不少时间在这头猎物上，要是全被人抢走，我们也很困扰。
『你说什么？』
男人相当不满地回了这句话，并紧紧瞪着我。
那股压力甚至超越铠熊。
老实说，我怕到几乎要发抖了，但我也凶狠瞪回去。
……并偷偷做好随时都能飞走的准备。
『算了。也多亏有你，我才能轻松猎到这家伙。』
男人这样说完后，命令看似部下的男人，分给我们一只后腿。
我松了一口气，这个分量已经够我们全村人吃上好几天了。更何况，我们的人数本来就没办法搬走整只贝赫摩斯，这已经是相当好的成果了。
『谢谢你，帮大忙了。』
我向盖伊挥手，举起贝赫摩斯的脚给他们看。
『喂，你等一下。』
正当我准备拿着肉回家时，男人从背后喊住我。
他该不会要临时反悔吧。
『你要不要来我的村庄看看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转过头去，他对我说出口的却是邀请。
第14话 大意／Horribly Awry
那家伙强大、聪明又美丽。但是，人有点好过头了。
『这真是……太惊人了……！』
『对吧。』
听到我忍不住赞叹，男人——听说他叫达尔盖——笑得很开心。
眼前的风景，和我们的村庄明显不同。
看到好几个并排在一起的三角建筑，我记得这叫作竖穴式住居。
四处可见长长炊烟，也看见好几个拿着陶器的女人和手持弓箭的男人。
这里的人口少说有数十人，或许超过百人。
这是个称为村庄也不为过的大型聚落。
要是能和这个村庄有所交流，立刻就能解决人口问题，我的心中充满期待。
『回来喽！』
达尔盖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庄，村民听到后纷纷聚集过来。
不出我所料，想当然耳，他就是这个村庄的村长。
其他人的体格和盖伊差不多，只有达尔盖特别不同。
我原本还很不安，想说要是走出来的全是和他这种等级的巨汉该怎么办，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拿去吧。』
达尔盖边打手势边指向一旁的贝赫摩斯肉，女人们低声回应接过肉块。
这幅光景让我感到些许怪异。
『你在干嘛，跟我来。』
『啊，好，我这就去。』
达尔盖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慌慌张张跟上他。
接着抵达位于村庄中央，比旁边大上一圈的住居。
这是一个稍微将地面往下挖掘后，盖上锥形屋顶做出来的家，里面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只有几个陶器和铺着稻草。
『坐吧，我现在让他们拿饭过来。』
达尔盖边说，一屁股就坐在稻草上。
这个家大概是配合他高大的身材所盖的吧。
连我也能毫不局促地坐下来。
『但话说回来，刚刚那真厉害。你竟然能一刀砍下那头巨兽的头。』
『那也没什么啦。』
『其他人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达尔盖嗤笑回答我的问题。
『那么，只有你一个人如此高大且强壮喽？』
『这是当然。』
果然，他和我还有尼娜相同，都是「天生的魔法师」。
这并非技术或学问，而是他个人的才能。
『那你呢，其他也有很多会说话的大蜥蜴吗？』
『不，也只有我一个而已。』
正确来说，龙有自己的语言。
但我也没见过母亲以外的龙族，至少，数量应该不多吧。
想想也是当然，如果一个地方有好几只超规格的生物，不用多久，那附近的生物也全灭绝了吧。
我出生后才十年就被母亲赶出巢穴，大概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是喔。』
明明是达尔盖提问的，但他根本不感兴趣啊。
此时，料理端进来了。
『喔喔……这太棒了。』
我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因为陶器盛装的是有丰富野草、蕈菇类和兽肉的汤品。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料理」的东西。
『很好吃喔，吃吃看吧。』
『好……』
在达尔盖招呼下，我喝下热汤。因为前世很怕烫，可以像这样大口吃下热烫食物也绝对不会烫伤，也是让我觉得转生成火龙真是太好了的原因之一。
「嗯……！」
舌尖感受到的滋味让我忍不住呻吟。
野草不仅保留着清脆口感，而且一点苦味也没有。
肉干越咀嚼越能感受到其浓郁的味道，这和清淡的蕈菇类搭配后，创造出融于口中的芳醇口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后，浓缩了所有精华的汤汁好喝透顶。
养分从我的舌尖慢慢渗入，接着渗透到我的身体深处，好吃到几乎让我发抖，我觉得这道汤不管多少都能吃下肚。
甚至让我觉得要盖伊他们先回村，独自一人前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你明明是只蜥蜴，吃得还真香呢。』
在我一口气喝完汤，满足地吐气，沉浸在余韵中时，达尔盖好笑对我这么说。
听他这样讲，确实如此。我前世对饮食没太大兴趣，但现在或许因为除了吃以外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娱乐的娱乐，也因为龙舌的性能比人类高上许多倍吧。
『你可以教我这个怎么煮吗？』
我开口问端来汤品的女性。
但是，她只是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该不会……我突然想起刚到这个村庄时感受到的怪异感。
『这个人听不懂语言吗？』
『是啊，这当然。』
但应该不只达尔盖会说话。
至少，和他同行的男性们听得懂他的命令。
这就表示他们理解达尔盖的意思。
『你没有教女性说话吗？』
『这不是当然吗？』
达尔盖不禁感到狐疑地挑眉。
——这家伙是在说什么啊？
他的表情让这样的想法表露无遗。
『教女人说话有什么意义？』
听到他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的口气，我努力忍住皱眉的冲动。
努力说服自己「这也没有办法」。
对于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生活来说，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
『话说回来，你既然吃得那么香，那要试试看这个吗？』
一股烦躁的情绪在我心中浮现，此时，达尔盖拿了一个散发香气的陶壶给我。
『这是……？』
这未曾闻过的奇妙气味，让我忍不住用力吸气。
很像水果，却远比水果香甜，但又和甜点的甜香不同，那是更丰富、更浓厚的香气。
插图p161
『你就先喝喝看吧。』
在达尔盖招呼下，我抱着对未知的不安与期待，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一瞬间，我的身体感受到雷击的冲击。
「这、这是……」
最先感受到的是果实的芳醇香甜，这不仅止于舌尖，甚至贯穿我的鼻腔。
下一刻，针刺般的刺激烧灼我的喉咙。
但那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反而让人想再多喝一点，于是我举壶一口饮下。
喉咙一瞬间烧热，仿佛从肚子深处涌上活力。
「这是……酒吗？」
在我一口气喝光壶中之物时，我才终于发现那是什么。
前世的我几乎不喝酒，因为怎样都无法喜欢上酒精的味道，而且不胜酒力，只要喝个一两杯就会脸红。
但这也太好喝了吧。沉浸在余韵中，让我连吐气都觉得舒服，甚至突然对前世无法享受这一切感到可惜。
『真有你的，喝得太爽快了。来吧，再来一杯。』
『不行，我不能让你招待这么多啊……』
虽然嘴上这样回答，我的视线却忍不住往酒壶飘去。
不只美味，甚至会让身体想要主动索求。
『别客气，酒量也是男人的度量啊。』
达尔盖自己也举杯对我这么说。
『那么，再一杯就好……』
结果我输给诱惑，伸出手握住新添满的酒壶。
不用说，最后当然不只再喝了一杯而已。
＊＊＊
「嗯嗯……」
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糟了。」
我慌张跳起身，但这里不是我家，而是达尔盖家。
好险，我还记得很清楚。
喝醉酒后，我无法抵抗睡意，在达尔盖劝说下，我留宿他家一晚。
房里没有主人的身影，我只好步出屋外。
「哇啊，已经这么晚了啊……」
太阳高挂蓝天，这才发现我不只睡了一夜，还睡到将近正午。
达尔盖大概已经出门狩猎去了吧。
想留句话请人转达，却看不见任何一个男人，而女性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没办法，为了不让爱伊她们担心，我只好自行回家。
接着，我突然冒一个想法，于是拔下身上一片鳞片放在达尔盖家里。
虽然有点刺痛，但和拔一根胡须差不多。
接着展开双翅，我飞向高空，飞回去应该不用一个小时。
没想到我酒力如此差。
喝完四壶需要双手环抱的酒壶应该不能说差，但无法抗拒诱惑，这应该能称得上差吧。但仔细想想，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龙族的酒力差似乎是超经典桥段了，我应该要更加小心才对。
尼娜应该很生气，而爱伊应该很担心吧。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飞过天空，转眼间，我就抵达爱伊她们在的村庄了。好吧，我已经做好准备听尼娜教训了。
「老师！」
但我这样悠哉的想法，在看见满身是伤的盖伊和脸色惊慌大叫的小健后全消失了。
「尼娜！爱伊！」
「怎么了？」
看见这一副事态严重的样子，让我脸色瞬间苍白。
「被、被抓走了！」
我感觉到脚下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第15话 逆鳞／Dragon's Rage
平常越温和的家伙越惹不起。要是那家伙有着龙的外表更是如此。但那时候的我完全不了解这件事。——摘自剑部之祖·达尔盖
怎么会这样！竟然！为什么！
我怎么会……如此……愚蠢啊——
无数混乱与后悔在我内心不断膨胀。
「小健，告诉我。」
把这些心情全部咽下，我开口问：
「是怎样的家伙？」
要后悔，等事情结束后怎样后悔都不迟。
「非常，巨大的男人……红发，很强。」
「我就知道。」
没错，就是达尔盖。
故意灌醉我，然后趁机绑走爱伊她们。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邀我去他们的村庄。
虽然喝得酩酊大醉，但我的意识很清楚，我没有告诉他回村庄的路。
那么，他就是让部下跟踪盖伊他们回村，接着从我口中套出村庄的状况，在昨晚或是今天早晨来到我们的村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
若是如此，还来得及，我急忙飞向天空。
「守护一切的坚硬之物，阳光下闪耀红光之物，吾之身体一部分的龙鳞啊，成为吾之耳传递声音吧，成为吾之口发送声音吧！」
我一边使出全力在天空飞翔，一边咏唱咒语。
原本是为了要留言才留下一片鳞片在达尔盖家，现在我以其为媒介施展魔法
这是「一分为二之物间仍有联系」的咒术思想。
我推测，这个世界的魔法也能办到相同事情。
我原本抱着失败就算了，成功当赚到的轻率心情留下鳞片，现在只祈祷能够听到回应。
『放手，你这个野蛮人！』
突然，我听见尼娜有气势的怒吼，我打从心底安心了。听样子应该没有遭到过分对待。
『你这只长耳的吵死了，平胸又无趣。早知道只带这女人回来就好了……』
『你别碰爱伊！』
『哎呀。』
听到挥剑的风声后，接着传来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你也该认命了吧，你那无聊的法术对我没有用。』
被砍断的东西，应该是尼娜操控的植物。
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麻烦死了。我原本还想把你丢给兄弟们就算了，你再闹下去，我就杀了你。』
『那你试试看啊！』
她立刻应着话回嘴，但这可不妙了。
『住手！』
在我大喊后，喧闹声瞬间停止。
『你这家伙是在哪啊！』
『混账蜥蜴啊，你到底藏在哪？』
「老师！」
接着，三个声音同时响起。太好了，爱伊似乎也暂时没事。
『听好了，你要是伤了她们一点皮毛，我就烧了你整个村庄陪葬。』
『哈！』
我的威胁让达尔盖大笑出声。
『你这对着我发抖的胆小鬼，还真是说大话了呢。』
原来他已经看透我相当怕他的事情了啊。
『没错，我是胆小鬼。』
但是。
『所以也非常害怕失去。听好了，就算你再力大无穷，要飞到你碰不到的地方，从那里喷火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也没年轻到会害怕一个活不到我四分之一人生的小鬼头威胁！
听到我直白的威胁后，就连达尔盖也沉默了。
我趁着这段时间，急忙振翅飞向达尔盖的村庄。
「老师！」
当我降落在达尔盖的村庄时，达尔盖用力制住大喊想要奔跑过来的爱伊和尼娜。
两人的手虽然被绳子绑着，但没有明显外伤。看起来没有遭到过分的对待，让我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都用精灵语交谈，爱伊大概搞不清楚状况吧，她的眼神相当不安。另一方面，尼娜反倒像是在担心我，这样也真有她的风格，但希望她别在被绑住的状态下还胡来。
『把她们还给我。』
『可以啊。』
达尔盖挥动着那把岩石做成的剑，对我说：
『只不过，要先赢过我再说。』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条件？』
『我不是遵守你的要求了吗，那接下来就换你听我的话了。』
我很苦恼。老实说，如果直接对战，我没有自信能赢他。
达尔盖的剑，轻轻松松就能砍下贝赫摩斯的头，大概连我的鳞片也能刺穿吧。
就算我飞上天空远离他，他的跳耀力应该能在我飞高前砍到我。
也就是说，面对目前这局面，就算我不愿意也得接下他的挑战书。
『是你先强硬把人掳走的吧。』
『那又怎样？』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我一边跟他对话，一边思考。
『强硬把人带走不是个好行为。你错在先，所以有义务把人还我。』
『你傻了吗？』
达尔盖露出一个超级瞧不起我的表情。
我也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里，义务、伦理、道德这类的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两个家伙是我抢回来的，就是我的。为什么我得还给你不可？』
达尔盖大概真心这样想，说起话来堂堂正正，脸不红气不喘。
『算了，如果你坚持，那我把这家伙还你。』
说完，他把尼娜往前推。
『就跟这家伙交换，这样如何？』
达尔盖说着就把爱伊拉了回去。
我努力说服自己「没办法，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明白了。』
『笨蛋，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点头那一瞬间，尼娜接着大喊。
『尼娜，抱歉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深深鞠躬地说。
『……我知道了啦。』
尼娜也非常不甘愿地点头回应。
『把这个解开啦。』
达尔盖砍断束缚住尼娜的绳子。
『那么，这女人就是我的了，可以吧？』
『当然……』
我回答。
『不可以啊。』
『哈！所以你是要和我打吗？』
达尔盖刻意展现他的剑，挥动给我看。
因为他知道我相当畏惧他的剑。
『嗯，就这样办吧。』
『你说什么？』
看见我点头后，达尔盖狐疑地皱眉问道。
『当我口号一下，就开始决斗，听懂了吗？』
『口号？』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开始咏唱咒语：
「红逾吾鳞之物，刚强更胜吾牙之物，比吾血更加火热之物，炫目超越吾眼之物啊。」
『喂，你刚刚说的口号是什么啊？』
没办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汝为烧焦一切之枪，汝为毁灭一切之剑，汝为贯穿一切之箭，汝为碎裂一切之槌。」
『你是在碎念什么啊？』
达尔盖并不明白。
他不懂日语，也没有咒语咏唱的概念。
「重重交缠后成为贯穿一切的一道闪光吧。」
真是的。不管是这家伙还是那家伙。
都一再一再把爱伊当物品对待。
就算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习惯，就算再合理，事情都该有限度。
所以，我无法再忍耐也是无可奈何。
我如此说服自己。
爱伊不是物品。
她是我最重要的——
「汝之名为——」
第一个学生啊！
「龙之吐息〈Fire Breathing〉！」
闪光从我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插图p175
「吼——」
『哈……』
等到闪光消逝后，我和达尔盖对上视线。
「哈哈……」
『哈、哈、哈。』
接着同时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只能笑了。
「你、你们笑什么啦！」
尼娜大喊：
「我还以为要死了耶！」
没错，她从我的动作察觉，我准备要吐一大口气，瞬间反应护住爱伊，所以两人才避开射线范围，这多亏她先前好几次被我的叹气喷到。
闪光……我全力吐出的气息将达尔盖的剑断成两半，把他身后的家吹得连灰尘也不剩，甚至在后面的森林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不只如此，还在更后头的山腰开出漂亮的隧道呢。
这除了大笑以外，还能做什么反应呢。
『下一击我会击中你。』
总之我先这样威胁，达尔盖听见之后，立刻朝我平伏下跪。
第16话 窝囊的龙／Timid Dragon
正因为看得见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也可能做不到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投降，是我输了！』
看着低头跪在我面前的达尔盖，我非常烦恼。
我也禁不起他一骗再骗，要是他做出其他危害也让我困扰，想要断绝后顾之忧，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现在杀了他。
但是，我能杀人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九成九是否定。
那么，应该刚刚那一击就要把他轰散才对。
即使在那激昂情绪中，我仍旧无法下手杀人。
爱伊和尼娜毫发无伤也是原因之一，盖伊他们虽然有受伤，也不到丧命的程度。如果他们有个万一，我大概会被愤怒蒙蔽眼睛，把他轰飞了吧。
既然没人死亡，我也如此冷静，当然是办不到了。
更何况，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在爱伊面前杀人。
再怎样都是为人师表，这绝对不能做。
『……好啦，算了。』
『算了……是指？』
达尔盖戒慎恐惧地抬头问我。
他应该没有下跪磕头的概念，但看到他这样紧贴着地面，我的心情也不愉快。
『如果你发誓再也不对我们出手，那这次就放过你。』
听到我这么说，达尔盖惊讶地睁大眼说：
『放过我……？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不乱来，我也不会多做什么的意思。』
『所以你不会杀了我，也不会把女人抢走吗？』
『不会啦。』
这对达尔盖来说，似乎是个难以理解的想法。
他不断眨着双眼，不解地歪头。
『我完全听不懂，这样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好处，我只是不想觉得抢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我这样说很怪……』
达尔盖露出伤脑筋、困惑又奇妙的表情说：
『你不觉得我可能再次攻击你们吗？』
『如果你这么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等等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当我往前踏一步这么说，达尔盖就慌张地往后退，连忙左右摇着手。
『没关系，你要是打破约定再犯，到时再杀你也不迟。』
我确实是太天真了。
我承认自己很窝囊。
但这仅是因为达尔盖遵守住最后一条界线而已。
『到时候，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火焰久违地不受控制从我嘴中喷出。
就算是我，只要他打破约定袭击村庄，我也没有容忍的理由。
应该说，他要是这样做，反而让我能神清气爽，无后顾之忧地攻击。
我不知道达尔盖是怎样理解我这一番话。
他只是瞪大双眼，直直盯着我的脸看。
是因为我的威胁太老套，所以傻眼了吗？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迅速逼近我。
他该不会突然想打一架吧，我立刻戒备，就在此时。
『大哥！』
达尔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
『可以让我叫你大哥吗？』
『……啊？』
这句精灵语并非指称血缘上的关系。
而是对自己尊敬的人的特别敬称。
『我一直以为这世界没人比我强，反正我最强，所以可以从任何人手中抢走任何东西。既然我输给你，那你要了我的命也是理所当然。』
达尔盖眼睛闪闪发亮，非常激动地继续说：
『但是……真正强大的人才不是这样，连抢都不想抢，就算不抢夺也能活下去，甚至有自信到放敌人一马也不为所动，是这样对吧！』
『呃，啊……就、就是这样……吧？』
虽然我觉得这只是我还没摆脱现代人的和平安乐，但他往好的方向解释，当然更好。
『我也想要拥有和你一样的强大。所以，可以让我叫你大哥吗？』
『这个嘛，你高兴就好……』
虽然他这样说，我依然怀疑这是他故意要让我大意，所以就随口这么回答。
『可以吗！谢谢！』
开心到蹦蹦跳跳的达尔盖，仿佛跟个孩子一样。
看见他的模样，让我突然出现一个点子。
『虽不可目视，却将永伴汝身。虽有刺却无花，虽有牙却无口。汝愿发誓，当汝背叛我等之时，愿承受其折磨吗？』
『嗯？这是什么意思？』
达尔盖歪着头，似乎听不懂我这段精灵语咒语的意思。
『我是在问你，你愿意发誓绝对不会再背叛我们吗？』
『这是当然，我绝对不会再背叛大哥了。』
他非常认真地点头，看不出什么变化。
……糟了，因为是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东西，我忘了编进一段可以确认效果的咒语。
『总之，你可以打我一拳吗？』
『咦？为什么啊？』
『做就对了啦。』
上一秒才刚说完不会背叛，所以达尔盖虽然无法理解，还是朝我出拳。
『嘎！』
「咕！」
在我感到一阵疼痛的同时，出现了两道惨叫。
……比我想象的还要痛啊。
我还以为只要没有那把剑，应该没办法对龙鳞造成损伤，但我错估了。我的脸颊抽筋，刺痛感像是钟摆般来回流窜。
『这是怎样！我的身体超痛！』
看来，我的魔法似乎成功了。
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是紧箍咒，就是孙悟空头上那个环。
『看来是成功了。你得小心点，只要你想攻击我，就会出现那种疼痛。』
『那是无所谓啦……但是，有必要特地揍大哥一拳吗？我还没打下去就先痛了耶！』
他是忍痛朝我挥拳的啊。真有耐力。
『为了做实验弄痛了你，那我不跟着痛一下，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听到我的回答后，达尔盖喷笑道：
『我果然赢不过你啊。』
他的笑声无比单纯，没有丝毫鄙视。
＊＊＊
「好了吗，要抓紧喔。」
「好。」
我感觉爱伊紧紧抱住我背上的刺。
那和头发相同，虽然能感觉有人碰触，却无法感受物品的触感。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却又产生一点可惜的复杂心情。
「你在干嘛？别拖拖拉拉的，快点跟上来啦！」
「等等，我可没有你那么灵巧啊。」
我对着飞在天空的尼娜回嘴，一边展开双翅。
用力振翅，我的身体一口气飞向高空，转眼间就超越尼娜飞得更高。
「咦？啊！等等我啦！」
「别拖拖拉拉的，快点跟上来啊！」
我用着戏谑的语气说完后，再一次振翅，将她远远甩在后头。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尼娜一起飞翔呢。
「爱伊还好吗？会不会怕？」
「还好，没有问题。」
——这也是我第一次载着尼娜以外的人飞翔。
「……对不起，让你感到害怕了。」
「咦？不会害怕啊。」
听见爱伊诧异的回答，我摇了摇头。
「不是，全是因为我，你们才会被掳来这里。」
我全都向她倾诉了。
对她说我毫无防备跟着达尔盖到他的村庄。
对她说我喝醉酒睡死了。
对她说因为我太胆小才被达尔盖看扁。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完全不可怕喔。」
爱伊温柔地重复同一句话。
「因为啊，我相信老师一定会来救我。」
「那只是结果论。」
虽然刚好一切顺利，但只要有个差池，她就会受到过分对待了。
听我这样说，爱伊轻笑出声。
「爱伊……？」
「对不起，但是啊，感觉很好笑。」
她边努力忍笑边继续说：
「因为啊，老师。魔法不就是个产生出结果的东西吗？」
爱伊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确实如她所说。
如果火焰与氧气结合后创造出光与热是科学的话，那魔法就是从无中创造出光与热。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魔法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了，这让我藏不住惊讶。
「所以说，理所当然会出现这个结果。」
爱伊感觉相当骄傲。
「因为我的老师，可是这世界最厉害的魔法师呢。」
她自豪地这么说。
「……你过奖了啦。我没有那么厉害。」
「才没有这回事。」
爱伊用坚定的口气否定我的话。
我最近终于开始慢慢懂了。
爱伊基本上是个客气而且文静的少女，只要碰上某件事，就会变得相当顽固。
「这世界没人比老师还要强，还要温柔，还要出色了。」
那就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我不是人就是了。」
当我随口回嘴掩饰害臊时，爱伊突然用力抓住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比任何人，都还要——」
这时，突然吹起一阵强风。
强烈风声掩盖住爱伊的声音。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我向她这么问。
「……没有。」
爱伊这么回答。
「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摇摇头，抛下这句话。
唉。
——我果然是只窝囊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