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话 不一致的时钟／Uneven Clock
「对我来说，你的一生就像是那个时钟上的秒针。」「那么，老师是时针吗？」「不……应该是时钟本身吧。」
那是个淅沥淅沥下着雨的秋日。
在稀疏生长着几株小树的小山丘上。
「汝为强壮，聪颖，勇敢者。」
我们齐声慢慢咏唱出这段咒语。
「汝时而严厉，时而温柔，总是无比雄壮。」
数十人聚集于此，而我站在最前方引领祈祷。
「请您安息。」
——祈祷盖伊的冥福。
他的遗体摆在山丘上挖出来的洞穴里。
洞穴中放满了不舍他离去的村民们投进的花朵。
这不是我要他们做的。
而是村人们依着他们纯朴的感性，自行开始的习俗。
「……老师。」
「嗯。」
哭肿双眼的爱伊喊着我，我对着她点点头。
接着深吸一口气——对着盖伊吐出。
就算不咏唱咒语，龙喷出的火焰都能将铠熊烧得灰飞烟灭。
像这样朝着挖出的洞穴喷火后，几乎连骨头也不剩。
「土啊，将逝者包裹起来吧。」
尼娜严肃地咏唱咒语后，盖伊的骨灰直接掩埋在土堆中。
「接着，长出新芽吧。」
撒下一把种子后，种子立刻长出小小新芽。这些新芽在将来，也会跟周围的林木一样，长成大树吧。
在我来到这里后，为了预防疾病感染开始实施火葬，令人意外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没有意见地接受了。应该不仅仅是对我的信赖，我认为尼娜的魔法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老师。」
爱伊看着小小的新芽，开口问我：
「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吗？」
或许，我该回答她没有。
冰霜杰克之所以会具体化，大概是因为我对爱伊说谎，让她以为冰霜杰克真的存在。她每天不断呼唤冰霜杰克的结果，那份心意累积到最后，化作意义的聚合体……精灵现身了。
死后的世界，或许也是这样成形的。
「嗯，有喔。」
所以，我这样回答。
「真的有所谓死后的世界。所以盖伊肯定可以在那边度过平静的生活。」
不管是怎样的形式都好，都希望可以和亡者再见一次面。
因为我如此希望。
＊＊＊
从我们居住的村庄朝北飞几分钟。
几分钟是指龙的飞行时间，实际上大概距离二三十公里，我老家就在那边。走进火山口旁的洞窟中，往前走一段路后，睽违数年，让我怀念的老家就在那里。
这个洞窟，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洞窟。
既没有钟乳石或石笋之类的东西，通道的切面也呈现平整的圆形，我以前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这是怎样做成的。
但是现在知道了，那是用细长的火焰气息烧灼出来的。
如同我在山脉上开出风穴一样。
走过这个通道，可以抵达宽广的大房间。岩浆在一旁噗滋噗滋地流动着，这大概是人类无法承受的温度吧，我也没办法带着爱伊来向母亲报告已婚的事情……老实说，母亲要是知道我和人类结婚，应该会怀疑我是不是疯了吧。
「哎呀，你回来了啊。」
「母亲，我回来了。」
乍看之下以为是大房间里的红色墙壁，其实那就是我这一世的母亲。
她展开的双翅，单边就比我整个身体还要大了。
「我现在正好要吃饭呢，你要不要一起吃？」
母亲像拿薯条沾蕃茄酱那般，将某种巨大生物的前脚伸进岩浆中搅拌，接着一口吞下。
「啊，那我也要吃。」
我和母亲一样，拿起肉沾岩浆吃。还住在这里的时候，都是这样吃肉。
「嗯，真好吃。」
我心想，应该只有火龙才能体会其中美味吧。
以前曾听过，味觉中的「辣味」，其实只是舌头感觉热与痛而已。
我不知道同理是否可证于龙身，但就算是火龙，把岩浆放到舌头上还是多少会感到稍微热痛，有种刺刺的感觉。
对龙来说，岩浆就是一种辣酱。
但是。
两人并坐一起咀嚼着肉，让我再次有这种想法。
我都睽违好几年没回家了，母亲的应对也太自然了吧。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龙太有耐心，还是我的母亲特别不在意。
「母亲，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什么啊？」
母亲歪着她那比我从鼻子到尾巴尾端还长的颈部这么回问。
「母亲，你现在几岁啊？」
「二十六啊。」
看见母亲无比自然地谎报年龄，让我不禁喷笑出声。
「少来了，我今年都二十好几了耶。」
「二十？……啊，你是用季节变化计算的啊。」
母亲嘟起嘴巴，用细长的火焰烧灼地面，僵硬的岩石瞬间融化，随着母亲的火焰描绘出精致的图样。母亲火焰的热能和精准度都让我望其项背。
「这个呢，是在天上发光的太阳。然后，这个是我们居住的星球。」
那是一个行星沿着椭圆轨道绕着太阳运转的图。
「经过四百二十次昼夜循环后，星球大概就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但轨道不是完美的圆形，椭圆也会稍微有点位移。」
椭圆如同花瓣般，一边位移，一边绕着太阳旋转。
「然后，绕过九十八圈后，差不多就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上。这才叫一年。」
这段话让我惊讶到阖不上嘴。
虽然母亲不仅明白地动说，甚至连行星的公转轨道概念都理所当然理解这件事也让我惊讶，但她已经将近两千六百岁这件事更是吓我一大跳。不对，这个星球的公转周期比地球还长，所以用三百六十五天计算的话，母亲已经超过两千八百岁了。
这时间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
对她来说，没有语言，只会使用原始石器的脆弱人类大概和蚂蚁没两样吧。我重新对于人类与龙族间的隔阂惊讶到无话可说。
「……母亲，就你所知，最长寿的龙……是几岁啊？」
「这个嘛，我记得爷爷应该超过两百岁有吧。」
两百的九十八倍。
用这边的历法计算也有一万九千六百岁，这简直等于不死了啊。
「……母亲，你还真年轻就生我了耶。」
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
「老师，欢迎回来！」
回到村庄时，爱伊快步跑来迎接我。
「我回来了。抱歉，让你感到寂寞了。」
「不会啦。」
爱伊满脸笑容紧紧抱住我的前脚。
失去她之后，我还得活上几千几万年？
办不到，我绝对办不到这种事情。
即使如此，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和她一起结束生命。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
长生不老。
只能在这个世界中实现人类不断追求，却尚未成真的那个梦想了。
第23话 赤龙之血／Seething Blood
虽然做菜时常会失败切到自己的手，但要为了做菜切掉自己的手指，可以的话恕不奉陪。
达尔盖将岩剑高举过头，一步一步朝我接近。
我举起左手当盾牌，屏息以对。
「喝！」
达尔盖大喊一声，接着把剑用力挥下。
完全不痛。
「大、大哥，你还好吗？」
「没事，你真是厉害啊。」
他漂亮地把我的鳞片和皮肤切分开，我看着慢慢渗血的手臂，忍不住佩服。
反倒是朝我跑过来的达尔盖看起来就很痛。
自古以来，东洋西洋都有龙血是万能之药的传说。
德国的英雄叙事诗「尼伯龙根之歌」中，英雄齐格飞淋到法夫纳这只龙的血之后，就得到了不死之身。中国也有传说，中药中有龙血及麒麟血等药材。
我期待着自己的血也有类似效果。
「那、那么，我要喝了……」
「不，你等等。尼娜，兔子。」
「嗯。」
我阻止打算伸舌头舔我伤口的爱伊，接着拜托尼娜抓只兔子来，尼娜点头后，森林稍微出现一点骚动，接着有只兔子跳了出来。仿佛自动贩卖机一样。
「总不能马上就让爱伊来尝试嘛。」
我把兔子的嘴巴压在伤口上，强迫它喝下我的血。
效果超棒。
「逼叽——！」
兔子大叫，接着，它的身体四处开始冒烟。
与之同时，兔子大为躁动，从我的手中逃离，跳了两三步后，它的白毛也起火，在地面痛苦挣扎，最后一动也不动。
这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我们看呆了，在一片寂静中，尼娜慢慢抓起兔子，接着就往兔腿一口咬下。
「！……超好吃……！」
她瞪大眼睛。
「因为高热从里头一口气烤好的关系，肉汁完美锁在肉里……！不只如此，肉熟得恰到好处，皮也烤得香脆，连事先处理都不需要了。」
「失败了啊。」
虽然意外发现了兔子的美味调理法，但我总不能把爱伊当成大餐享用吧。这个方法也失败了啊……
「总之，我先对你施展今天的魔法吧。」
「好。」
我把爱伊招来面前，把手放在她头上。
「从黑暗中现身者，走在世界深渊者，断绝气息者，遮掩光芒者，世界的断崖，生命的终点，从高空降下者啊。汝之名为老化，时光流逝，死亡。请你远离此人，就此消失吧。」
这是我每天摸索，一点一滴慢慢加长咒语的延命魔法。
这个方法已经确认很安全，但尚未确认有多大的效果。虽然在寿命短的虫或是小动物身上做过实验，却没有显目的效果。就算有效，也只是安慰程度而已。
——希望可以延长她的生命，让她永远陪伴我。
这几乎可说是我单方面的任性，但爱伊毫不迟疑接受了我的任性。
甚至让我慌张地开始说明长寿的缺点及担心的点。
或许会活腻、得要目送每一个亲人离世、根据延命的方法不同，也可能会面临想死也死不了的状况。
但这一切，全被她一句「也就是说，老师也要经历这一切对吧？」给封杀了。
虽然我顺利得到她本人的同意与协助，却没得到任何成效。
不只是单纯的延命，我尽管尝试了各种不同手段，却全都失败了。连原本相当期待的龙血，都是这种惨状。
「事情总是不太顺利啊。」
尼娜三两下就把兔子吃光，还很没规矩地舔着手指一边说。
她的食量很大，和那纤细的身材完全不相符，不禁让人怀疑她身体的代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话说回来，尼娜，你今年几岁啊？」
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至今，她的外表几乎没有变化。
还是十五岁左右的模样。
因为她太美了，让我不太有疑问，但或许这不全是因为她的发育不好而已。
「嗯？这个嘛……我没记得很清楚，但应该一百三十几岁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比我还大。
我上一世享年八十九岁，就算把我两世的年龄加起来，她还是比我大。
「尼娜姐姐，你年纪这么大了啊。」
「长耳族还真长寿啊。」
爱伊和达尔盖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两人都瞪大眼睛。
「……以防万一，让我确认一下，你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说的也是！
虽然如此，这是个不能舍弃的好资讯。
「我想问问尼娜以外的精灵族。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在我提问的同时，尼娜的表情染上一丝阴影。
「……我不知道。因为……呃，我离开森林，已经很久了……」
平常说话直截了当的她，难得说起话来如此不干脆。
「大哥，我知道长耳族住在哪里喔。」
达尔盖在此举手表示意见。
这样说来，达尔盖会说精灵语呢。
那当然也见过精灵族。
「你可以带我去吗？」
「这当然。不远喔，大概走半天就能到。」
「那我带你飞过去的话，应该就能当天来回了吧。」
达尔盖的身体比外表还重，要带他一起飞还满辛苦的，但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等等。」
尼娜开口喊住立刻要准备动身的我们。
「……我也一起去。」
她看起来好像很烦恼地这么说。
＊＊＊
「就是那里，我是在那片森林里遇见长耳族的。」
那比达尔盖原本居住的聚落还要更远一点。
我慢慢飞了一小时左右才抵达。
「……大哥，你还好吗？」
「还、还好啦……」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达尔盖。
「对不起，我还是该待在村庄里等比较好吗？」
「不……没事，这不是爱伊的错。」
结果除了达尔盖外，尼娜也坚持要跟，然后爱伊也说她要来，我们就把看家的任务交给小健和其他学生们，四个人一起前往精灵族的故乡。
但是，这段距离要用走的太远了。
我想着能不能并用魔法，带着大家一起飞过去。
但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达尔盖坐在我背上，我双手抱着爱伊，让尼娜抓住我的尾巴。
因为爱伊和尼娜会使用飞行魔法，所以我想着这样应该有办法飞吧，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正确的推论，但另一层意义上是个错误。
重量方面没有问题。
倒不如说因为有爱伊帮忙提供浮力，我觉得比平常还要轻盈。
问题在于这个姿势。
双手抱着爱伊，她的身体柔软到让我不禁认真怀疑爱伊和达尔盖应该不是相同生物吧。
比起邪恶的想法，我更担心会不会太用力就把她压扁了，害我整个小时都没办法放松。
「尼娜还好吗？」
「嗯，没事。」
我转过头去问尼娜，她简短点头回应。
因为在飞行中没办法顾虑到她，所以我也相当担心，不过看起来似乎没事。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似乎不是因为飞行而不舒服的关系。
「尼娜，如果你不太想进去的话，可以在外面等我们喔。」
我说完后，她一语不发地摇头。
「哎呀，大姐都说没问题了，应该就没问题吧。大哥，我们走吧。」
「好……」
虽然感到挂心，但我也同意达尔盖的提议，往森林入口走去。
踏进森林那一瞬间，我有种后颈寒毛全部竖起的感觉。
但我没有寒毛，应该说鳞片全部竖起比较正确。
「……我们被监视着呢。」
大概和我有相同感觉吧，爱伊紧紧靠在我身边，小声对我说。
『喂，长耳的！出来啦！』
而达尔盖不知道是完全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才故意那样做，他用力踢着身旁的树，用精灵语怒吼。
『你还是一样吵耶，熊猴子。』
一个脱俗的美女一声不响现身在我们面前。
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吧？苗条的高挑身材搭上匀称的长手长脚，而她的脸蛋更是美到让人惊艳。
那简直是一张非脸之脸。希望有人能理解我想要这样形容的心情。
尼娜已经是个相当漂亮的美少女了，但她的脸蛋还留有女孩的可爱稚气。
而现在面前这位精灵太美了，如果没有她胸前隆起的特征提供辨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真是一群奇妙的生物。熊猴子、蜥蜴、小猴仔。还有，哎呀，这不是落地吗？』
精灵挑眉，非常夸大地说着。
『落第？』
我忍不住回问。这句落第是类似吊车尾的意思吗？
熊猴子应该是指达尔盖。老实说，这个形容词太适合他了，一点也不奇怪。
蜥蜴指的当然是我，我已经听过好几次，所以没什么感觉了。
小猴仔大概是爱伊吧，老实说我很生气，但我努力忍下来。
这样一来，用消去法自然能推测出她口中的「落第」是指谁。
『……好久不见啊，群青。』
我们家的天才，一脸不悦地丢下这句话。
第24话 精灵公主／Elvish Princess
这个种族无一例外的美丽，不会老也不会衰弱，甚至随着年龄增长更加耀眼。更别说是他们的公主了……唉。「你有什么意见吗？」
『事到如今，你到底是有哪张脸这样恬不知耻回来啊？』
『我有事情想要问。』
尼娜丝毫不在意名为群青的精灵话中的挑衅，淡然回话。
『你都会叫我落地了，肯定是知道的吧。』
『哼，那是当然，这世界没我不知道的事情。』
群青气势凌人地挺胸说着。
『为什么我们比兔子、鹿还有他们这些人还要长寿呢？』
尼娜把视线移向爱伊与达尔盖，一边这么问。
『哈！』
群青嗤鼻笑她。
『……为什么我得回答你的问题才行啊？』
接着移开视线，一边回答还冷汗直流。
啊，看来她不知道。
「她好像不知道耶……」
「她不知道啊……」
爱伊、达尔盖也都和我有相同想法，两人同时小声嘟囔。
『算了，我也没期望你会知道这种事情。』
『我知道！虽然知道，但不想告诉你！』
『这家伙叫群青，虽然是个笨蛋，但性子不坏，你们就随便应付她吧。』
『你说谁是笨蛋啊，谁啊！』
尼娜不理会群青大吼大叫，转过头来向我们说明：
「会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在里面，我们走吧。」
『喂，什么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尼娜匆忙迈开脚步，群青也追上去缠着她不放。
『喂，听我说话啊。你该不会是要去长老那边吧，长老不是你这种家伙有资格见的人。喂，你有听到吗？』
群青纠缠不舍地想阻止尼娜，但尼娜完全不理会。
『咦？你该不会真的没听到吧？喂～～你该不会看不见我吧？我变透明了吗？』
尼娜彻底不理会大概让她误会了什么，群青用着滑稽的动作开始跳舞，这反而让我可怜起她来了。
插图p275
但话说回来，虽然没看到其他人影，却感受到无数朝我们射来的视线，看来这个森林里住着相当多精灵。
我还以为精灵是独居生物，看来只有尼娜例外。
尼娜丝毫不理会在旁又叫又跳的群青，一径往前走，最后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木。地球上树干最粗的猢狲树，直径应该十几公尺左右吧，但我们眼前的这棵树，树干直径明显超过一百公尺，至于高度更是不知道到底长多高。
树枝果实累累，树干中央有个巨大空洞，外侧有向空洞延伸的宽广阶梯，仿佛神殿般。
这棵树太惊人了，举例来说，就像把住所和果园融为一体的感觉。只要有这样一棵树，就能让人类的生活变得多轻松啊。虽然感觉需耗费漫长时间生长，但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给我一株树苗。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尼娜毫不犹豫地一阶一阶往上爬。
『喂，别去啊！熊猴子，快点阻止落地啦！』
群青这样大叫，但她自己似乎不打算走进树里，我们任凭她在背后大吼大叫，径自走了进去。
「这……太惊人了。」
我瞪大眼睛环视周遭，忍不住发出惊叹。
阳光从天而降照亮整个树洞，仔细擦亮的白色树皮反射阳光，更增添其中神秘气氛。
有一位蓄着长须的高挑精灵，就站在满溢的阳光中。他的白色胡须长得几乎覆盖全身，明显是位高龄长者。即使如此，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任何衰老迹象，只是散发着如巨木或灵山般的庄严气息。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了。」
这位看起来是长老的精灵脱口而出的话，让我不禁瞪大双眼。
因为他说出口的是日语。
「您会说我们的语言吗？」
「花草树木随处可见不是吗，龙之子啊。」
也就是说，只要有植物，不管到哪里都无法脱离他的监视啊。
虽然我觉得这肯定是夸大其辞，但他掌握了我们的大部分动向也是个事实。
「从结论说起——你们想要知道延命方法，而我知道其中几个。」
「真的吗？」
长老开门见山说出答案，让我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了。
「拜托您，请您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需要做到那样，因为你对我们有恩。」
「有恩……？」
我歪着头，完全摸不着头绪。
我记得自己曾经用高热光线烧掉森林，但不记得做过什么让精灵族感谢的事情。
「你不是救了我们的公主，还把她带回来了吗？」
「公主！」
我们一起看向尼娜，只见她露出尴尬的表情。
「尼娜，你是公主吗？」
「……是啦。」
尼娜一脸厌恶地点点头。
看来，她似乎不太想提到这个话题。
「那么，我让人带你们去吧。」
长老轻轻抬手，立刻有位精灵现身，说着『请跟我来』引导我们。
正准备要跟着那位精灵走时，我转过头。
因为，尼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尼娜？」
「我要跟你们道别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是离家出走的啊。」
插图p279
这样说来，长老口中的恩情就是「把她带回来」。
她该不会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选择回到不愿意回来的故乡吧。
应该是相当不情愿吧。只见总是一脸淡然的她，现在脸色苍白。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反正又不是再也没有办法见面了。」
尼娜像是察觉我的想法说道。
但是，她的脸色和说出口的话相反，透露出痛苦。
「但是，尼娜……」
「别多说了，快点去啦！」
她那几乎是大叫的声音，让我不禁畏缩。
到今天为止，她曾经这样大喊过吗？
「再见了。和你一起度过的这十几年，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我才这样想，她又笑着这么说。
她看起来有点虚幻，明明笑着，却比哭泣还悲伤。
『请跟我来。』
在我打算说些什么之前，引导的精灵不容分说地催促我们。
背对了朝着我们挥手的尼娜，我们走出了巨木树洞。
走出树洞后，立刻看见一个人在树洞外用着怨恨的眼神瞪着我们。是群青。
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直直瞪着我的脸。
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便消失在树林中。
「老师……尼娜姐姐这样真的好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爱伊的问题。
既然身为公主，她在这个部落中应该有必须完成的责任。
又或者，若是她没有完成这个任务，这个精灵部落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如果这违反她个人的意志，我也不知道该尊重哪一方比较好。
『请在这里稍候，让我前去配药。』
引导的精灵带着我们走到一个和刚才相似的树洞前，要我们在外面等候，单独走进树洞里。说是相似，是因为比刚刚长老的树洞小很多。即使如此，树干直径也有十公尺左右，看起来，精灵族似乎是在活着的树上挖洞居住。
『配好了，请你服下。』
过一段时间后，精灵拿着一个木碗走出来。
容器中装着粉末状药品。
大概是把几种药材放进研钵中磨制出来的药品，粉末中有数种不同颜色的细致颗粒。
『这里面有什么材料？』
『沙漠蜘蛛的尾巴、白涌水花的根、棍棒鱼肝以及几种蕈菇。』
全是我没有听说过的药材。
我很想问有没有副作用，但我不知道精灵语中的「副作用」要怎么说。而且，要问制药的人「有没有害处」，也让我感到迟疑。
「那么，我要吃了。」
爱伊将木碗就口，准备倒进口中。
就在粉药进到她口中的前一刻，我动手把药打翻。
『怎么了吗？』
「老师？」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精灵和爱伊睁大眼睛。
『你说的棍棒鱼是不是长这样？』
我捡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图。我在爱伊把药吃掉之前突然想到。
不，正确来说是想起来了。
『你还真清楚呢。』
这种鱼确实看起来很像棍子。
在它膨胀起来之前。
『这个药只能延长寿命吗？还是有其他效果？』
『你说这个啊。不只能延长寿命，还能让吃下的人服从听话。』
精灵理所当然地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我知道这种药的名称。
在地球上，这种药虽然没有延命的效果，但有个让人误以为如此的名字。
这种药的名称就是——僵尸粉末。
第25话 错误的理解／Misunderstanding
那家伙总是一半正确，一半错误。我觉得那比全错更加恶劣。
僵尸粉末。
那是地球上一个被称为巫毒教的民间信仰团体实际使用过的药物。
以河豚毒素为主要原料，搭配其他几种毒物制作而成，适量能让人呈现假死状态。我在前世也曾经拿到这种药物，但当然没有实际使用过。
地球上的僵尸粉末只是一种毒药，根据药量不同确实会让人呈现假死状态，运气好的话——不，应该说是运气不好吧。那或许只是药物刚好破坏了前额叶的一部分，让人呈现僵尸状态而已。就只是这种药罢了。
『也就是说，将树木的生命吹进假死的肉体中，借此延长寿命，没错吧？』
『……大概正如你所说。』
统整从精灵口中问出的答案，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可以不用这种药，直接把树木的生命吹进肉体中吗？』
『没办法，一定要吃这种药才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大概曾经试验过吧。
『简单来说，这个药不就是把原本的生命……把灵魂杀掉吗？』
精灵似乎从未思考过我提出的问题，瞬间愣住了。
听他的话，他似乎不是在理解道理或理论后才做这件事情，而是根据经验法则了解「这样做之后就会变成那样」。
『灵魂？家畜有灵魂吗？』
他的声音没有轻蔑，只是单纯的疑问。
因为本来就长寿的精灵族根本没有使用僵尸粉末的必要。
他们都用在山羊、牛之类的家畜身上。
虽然不是实际把人类当家畜使唤，但对精灵来说，人类和家畜是同种等级的生物。
可能会觉得他们对人类的态度很过分，但回想起来，前世的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像狗或猫这类的宠物，虽然将它们当作人类一般对待，但也理所当然地带它们去做绝育手术。雄性动物结扎之后性情会变得温和，而雌性动物结扎之后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妊娠，甚至还有越爱宠物，越有分寸的饲主更该带宠物去结扎的风潮。
这从人类社会的角度来看或许是正确的，但从动物的角度来看，哪受得了啊。
而在这个世界中，我所深爱的人类就是属于动物。
『谢谢，我会去问问长老有没有其他方法。』
长老曾说过他知道几个延命的方法。
也就是说，不只这么一个。
而且我也很挂心尼娜。
向带领我们到这里来的精灵道别后，我们回到长老的树洞。
当我们步行在森林中时，我突然听见了「铿」的敲击声。
那像是硬质物品彼此碰撞的声音，但在这片只有草木植物的森林中，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类声音。
我以为是我听错，继续往前进，接着又听到更大一声「铿」。
感觉声音在我们附近，但我四处观望，却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老师，怎么了吗？」
「呃，从刚刚起一直听到怪声音，你们没听到吗？」
「怪声音……是吗？没有听到耶。」
爱伊发现我奇怪的举动抬头看我，但她和达尔盖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就在我歪头时，有个拳头大的石头砸在我的侧脸上，发出「铿」的声音。
『啊，糟了。』
我转向石头飞来的方向，和一脸觉得自己搞砸的群青对上眼。原来真面目是这个啊。
『你、你终于注意到了啊，蜥蜴！』
看来，她似乎丢了好几次石头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但龙鳞太硬，小石头别说造成小损伤了，甚至没让我察觉。就连拳头大的石头，我虽然知道被打中，但一点也不痛。
『——先生！』
在我紧瞪着看之后，群青慌慌张张加上敬称。
『你有什么事？』
『你们打算要去找长老吗？』
这么说来，她刚刚一径阻止我们去找长老。
难道是看见尼娜不在，打算动用武力了吗？
『是这么打算，不行吗？』
我把头往她的方向伸过去，威吓她。
原来如此，第一次见面时，达尔盖就是这种心情啊。
比我想象得还更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惧。
『你们是要去救落地吗？』
但是，止不住发抖的群青说出让我意外的一句话。
『救她？尼娜现在的状况糟糕到要人救吗？』
『笨蛋！别随随便便叫别人的名字啊！叫她落地！』
群青怒气冲天地责备我说出口的话。
但在这句话中，我感受到担忧与体贴，而不是侮蔑或轻视。
『你说的落第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她这句话是侮蔑差劲者含意的「吊车尾」，但从群青的态度来看，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群青不解地皱起眉。
『让枝叶、花朵落地之人。也就是造就我们森林族基础的巫女。』
这样谁听得懂啊。
『再这样下去，落地被变成树。』
『……你说什么？』
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是，吹进树木生命的延命之术，以及精灵居所的巨大树木。
『难道是长老住的那棵树……』
『对，那棵树已经非常老了，再过不久就得要换一棵新的。』
难不成周遭的所有树木，都是精灵变成的？
当我发现时，我已经朝着长老居住的大树奔跑。
「长老！」
「看样子……你们似乎不是来问其他延命方法呢。」
就像尼娜完整掌握身边森林的大小事一样，长老也对森林中的所有对话无一不知，群青原本也是为了要让我走出森林才特地朝我丢石头，但她太逊了，完全没有效果。
「请把尼娜还给我们。」
「你这话真奇怪，公主不是你们的人。」
回应的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但我可不能在此退缩。
「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要是变成树我会很伤脑筋。」
「毋宁说，她对我们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公主。是我们一族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就毁灭吧——我再怎样也说不出这句话。
为了群体而牺牲个人，就生存战略上来看，这是个正确选择。
只是这个个人，刚好是我的朋友而已。
我不能为了一己之利而毁灭他们。
「那么……就由我来守护。」
但是。
我不能再抛下尼娜了。
「让我来保护、帮助，并提供协助。这样一来，就不需要牺牲尼娜了吧。」
长老一脸同情地皱眉。
「龙之子，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你是办不到的。即使是火龙，你还太年轻了。看你的身体大小，应该还没活过百岁吧。这样别说要保护我们了，可能连我们都赢不了。」
或许确实如他所说。
但我可不能在此承认。
「原来如此，那就简单了。」
达尔盖突然从旁插话。
「只要我们赢过你们就好了对吧？」
「你这短命生物，别以为会说话就嚣张。龙就算了，你们怎么可能赢过我们。」
这不是嘲笑，也不是轻视。
人类确实不可能赢过精灵族。
「那就试试看啊。」
达尔盖举起拳头，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他这一次连岩剑也没带耶。
『……他是对我们有恩的龙之子的同伴。可别杀了他。』
长老说完后，一位精灵站出来。
与之同时，无数的树根窜地而出，绑住达尔盖的双手双脚。
所有精灵都是天生的魔法师，人类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但这仅限于对战的人类不是魔法师。
「你们可是我们说要守护的人。我也不会杀了你们。」
达尔盖像是报复般拿对方的话堵回去。他扯断树根，朝精灵肚子狠狠揍了一拳，连我也没跟上他的动作。
「那么，下一个是谁啊？」
达尔盖如同现身于密林中的老虎，露出凶猛的笑容。
第26话 决斗／Duel
「你这家伙，给我出来外面谈。」「不需要，这边已经是外面了。」那家伙说完后，身边瞬间夷为一片平地，我这才发现，我找错打架对象了。
「……好吧。如果你能打败我们的三个菁英，我就承认你们有足够的力量。」
长老说完，又接着说「这边太窄了」，就要我们走出树洞。
他走出树洞后高手一举，旁边的树木开始骚动，像有自我意识般迅速离开，转眼间就开辟出一个广场。他不需要咏唱咒语，就能使出比尼娜更强大的树木操控法术。
『把你们的武器弄那么远没问题吗？』
『没问题。常绿啊，你来当他的对手。』
听到长老呼唤后，一位身材高大的精灵走了出来。
他不只是高大而已，在优美且身材苗条的精灵中，他的身材算相当壮硕。
虽然如此。
『嗨，小矮子。你打算用那个身体来揍我吗？』
在身高超过两公尺，全身被岩石般肌肉包围的达尔盖面前，还是相当瘦小。
『你知道为什么长老会说把树木撤离也没有问题吗？』
『因为不管怎样都会输吗？』
达尔盖轻佻回应常绿的问题。
『不——』
只见常绿的身体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接着越胀越大。
他的手臂上冒出好多条筋，接着变成红褐色粗枝，他的身体也变成粗壮树干，外表包覆一层如鳞片般的干燥树皮。
『因为我们自己就是森林啊，小矮子。』
大约高达十公尺左右吧。
变成高大树人的常绿，沙沙地摆动他的树叶，居高临下看着达尔盖。
『是喔。』
达尔盖抬头看他，毫无兴趣地应对。
『好啦，你可别死了喔。』
巨木说完，就扬起树枝朝达尔盖砸下。
接着，啪嚓一声，达尔盖就被压在树枝下了。
「达尔盖……！」
爱伊在我身边倒抽了一口气。
『喂。』
但是，从树梢的树叶下，传来达尔盖一如往常悠哉的沙哑声。
『如果把这个树木的身体打坏，你会死吗？』
『不会，这只是我暂时的外表，不需要担心。』
常绿回答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
『那真是太好了。』
达尔盖抬头看着被他撕裂成两半的巨木说：
『你要是死了，我也无法安眠啊。』
『了得……！』
常绿从巨木的裂缝中现身，屈膝说道。
『你还要继续打吗？』
常绿看着轻轻举起拳头的达尔盖，只能苦笑摇头。
『那就下一个吧。一次来两个也可以喔。』
『紫，下一个换你上。』
长老不理会达尔盖，直接派第二个人上场。
这次上场的是一位娇小苗条的精灵。
每位精灵都美得相当中性，不容易判断性别，但这位应该是女性吧。
『敬请赐教。』
名为紫的精灵非常有礼貌地说完后，将左手往前伸。
她的身体一瞬间长满荆棘，变成盾和盔甲。往前伸出的手长出长长的玫瑰茎，如剑一般指着达尔盖。
『原来如此，所以叫紫啊。』
达尔盖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的盔甲上四处盛开紫色玫瑰。
不管是常绿还是紫，听起来都是奇怪的名字，但我现在知道了，这表现出他们魔法的一部分。群青也肯定是可以长出群青色的花朵或树叶才有这个名字吧。
如果是这样，那尼娜的能力是什么呢？
群青叫她落地……说她是会让枝叶、花朵掉落的人。
但是，尼娜应该没有操控枯木的能力。
在我思考这件事时，达尔盖和紫之间的战斗开始了。
『啧……！』
达尔盖边砸嘴边往后退，鲜血从他的拳头和胸口冒出来。
『比外表看起来还硬啊。』
荆棘盔甲连达尔盖也没办法轻易打破。
只要挥拳，荆棘刺就会刺穿他的拳头，紫巧妙地使剑牵制达尔盖，让他无法全力攻击。
『你要是再继续流血就危险了，请投降吧。』
紫向前一刺，劝达尔盖快点投降。
达尔盖只会使用强化自己肉体的魔法。
如果像我和爱伊一样能喷火或操控暴风雪，应该可以轻松战胜紫吧。
至少拿着岩剑，也不至于流这么多血了。
但是，这里还没有将他逼入绝境的原因。
『你真是善良呢。那么，就让我先道歉吧。』
达尔盖说完后，解除战斗姿势，这让紫困惑不解。
「我很快，我很硬，我——」
他的咒语单纯到让人傻眼。
达尔盖只会用强化自己肉体的魔法。
这点无庸置疑。
「很强！」
但这不代表他很弱。
达尔盖并非握拳而是张大手掌，打出一记攻击。
接着发出如卡车相撞的巨大声音，紫的身体连盔甲一起被打飞。
她直接撞上广场边边的树木，一动也不动。
『该不会死了吧？』
挥掉掌心上冒出的血珠，达尔盖低喃着。
『……我……认输了。』
看见紫好不容易站起身，让达尔盖松了一大口气。
「我要是杀了女人，就换大哥要杀我了。」
那个把女性当物品的达尔盖，也变得圆滑多了呢。
要是他没有顾虑跟我之间的约定，想必会赢得更轻松吧。
『好啦，最后一个了。我会立刻结束对决，快点放马过来吧。』
「我来当你的对手。」
和严肃的声音一同现身的身影，让达尔盖脸色发白。
第三个人，身材比娇小的紫还要更娇小。
高高绑起的秀发在洒落树间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看着我们的眼睛如同神圣的泉水般湛蓝清澈。尚留稚气的脸庞其实一点也不年幼，水汪汪大眼非常平静，甚至相当有气势。
有着如在神话故事中登场的女神般的神秘美，只要看见她的身影，甚至让人感到平静，仿佛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喂，我可以投降吗？」
「不行。」
就是尼娜。
剑、长枪、斧头、槌子、镰刀。
用木材制成的各式武器排成一排，一起朝达尔盖攻击而去。
「等、等等！等一下啊，大姐！」
达尔盖躲开第一击，砸碎第二击，接下第三击，防御第四击，忍住第五击后，尼娜的木制武器却无止尽地继续攻击。面对这简单却没有喘息机会的攻击，达尔盖最终败下阵来，被打飞出去。
「太胡来了啦……」
达尔盖说完这句话后，倒在地上。
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枝叶掉落、花朵凋零后留下的东西。
也就是果实、种子。
尼娜的「落地」之名，也就是可以自由生产植物的能力。
原来如此，真是个与公主身份相衬的能力啊。
虽然不知道是身为公主才有这个能力，还是有这个能力才会被奉为公主。
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挺身对抗我们。
「我想，你似乎还有点误会。」
尼娜冷漠地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回到这个森林来的，你别多管闲事。」
「你在说谎。」
其实尼娜很不擅长说谎。
她的记忆力超群，怎么可能忘记故乡的位置，都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了，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回来的。这点小事我还能判断。
「你是为了爱伊勉强自己的，对吧？」
「……才没有，我没有勉强自己。」
尼娜别扭地说着，移开视线。
「更何况，反正我一点也不重要吧。你只要顾虑爱伊的事就好了。」
「怎么可能不重要！」
这一点也不像尼娜会说出口的话，让我不禁大喊。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你要好好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
「你对我来说，也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啊！」
尼娜紧闭双唇，想要说些什么般瞪着我。
「你——」
「不管怎么说，这场胜负是我们赢了，我不会同意你们带她走。」
长老打断尼娜的话，如此宣言。
「还没结束。」
然而爱伊却提出异议：
「由我来出战。」
「……为什么？」
「因为尼娜姐姐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啊。」
尼娜努力挤出这个疑问，爱伊则笑着对她如此应道。
「……你认真的吗？」
长老不是看着爱伊，而是对着我说。
长老甚至认为人类没有对话的价值。
「她——」
我回答他。
爱伊是我们这一群人中，唯一后天养成的魔法师。
魔法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一种天赋。
达尔盖之所以能成为魔法师，也是因为他天生体格够好。
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所以只能使用强化身体的魔法。
我和尼娜也一样。
只是因为碰巧生为龙、碰巧生为精灵，所以才很强。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爱伊是在场人士中最没天分的人。
而且，最有天分的恐怕就是尼娜了吧。
如同达尔盖是天生的强者，尼娜也是精灵中的天才。
常绿和紫明显都比尼娜年长。这十多年来，尼娜的外表几乎没有变化，所以他们至少大尼娜百岁以上吧。
即使如此，尼娜还是比较强。这只能说是天才了。
正因为这样。
「她很强喔。」
爱伊是最适合拿来展现人类强大一面的人。
「……那么，就试试看吧。」
长老闭眼一段时间后，同意双方比试。
爱伊和尼娜静静对峙。
「我不会手下留情。」
「好。」
爱伊点头回应了尼娜。
「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并笑着这么说。
是我多虑了吗，总觉得她们两人之间迸出了火花。
怪了？尼娜不是为了爱伊而战吗？
「我才不会让你有空咏唱咒语！」
尼娜才喊完，无数的树木窜出地面，造出刚刚那些武器的形状。
哎呀，如她方才宣言的，真是毫不留情啊。
和达尔盖战斗时，武器只出现在达尔盖面前，但现在武器可是三百六十度包围着爱伊，这让她避不开也防不了。
而且还同时朝爱伊攻击，让她没时间咏唱漫长的咒语。
「出来吧。」
爱伊只能咏唱出这一节。
下一刻立即分出胜负。
「你的——」
像是打从心底不甘心一般。
「能力又变强了呢……」
尼娜在全部冰封的纯白世界中，泄出呻吟。
「吼呜、吼呜、吼呜。」
冰霜杰克的声音响彻云霄。
第27话 掌握／Control Magic
就像在森林里自我介绍一般。——流传于绯色一族的谚语，比喻毫无意义且会带来危险的行为。
「冰霜杰克，谢谢你。」
「吼呜、吼呜、吼呜。」
爱伊轻抚雪人的头后，冰雪精灵笑着消失了。下一秒，冰冻在半空中的木制武器锵啷锵啷掉落地面，覆盖在地面与树上的冰块也全数溶解。
人类的强大，就是他们成长的速度。
不只是肉体，精神层面、技术，连魔法也会用惊人的速度成长。不只是爱伊自己，连她操控的冰霜杰克也变强了。
要是现在和她对战，我应该也会输给她吧。
「那么，尼娜姐姐，你愿意和我们回家了吧。」
爱伊探头看着沮丧的尼娜问道。
「……没办法，都约定好了嘛。」
尼娜叹了一口气还撇过头，但也明确回答了。
「我不允许！」
长老却在此时大声反对。
「这种蠢事……我不可能同意！」
长老虽然懂日语，但似乎没掌握达尔盖和爱伊的实力。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打赢就能带走尼娜」的约定。
但无论如何，我也都不能退让。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要把尼娜带回家。」
当我要牵起坐在地上的尼娜而走近时，长老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挡在我面前。
「最后一战。」
一脸严肃地怒视我，高傲地对我说：
「就让我来当对手吧。」
魔法就是意义的聚合体，不管要不要咏唱咒语，都不会有所改变。
也就是说，基本上只要越长寿，知道越多事情，就能变得更强。
不知道到底活了几百年的精灵族长老，无须怀疑就是个强大的魔法师。
「即使如此……」
我相当戒备，不知道他会使出怎样的魔法，长老静静伸出掌心，摆在爱伊面前。
「应该无法与我对战吧。」
下一秒，爱伊无力昏倒在地。
「你对爱伊做了什么！」
「唔……真不愧是龙。别担心，我只是让她睡一下而已。」
他一边说着就把手朝尼娜摆，只见她也跟着倒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达尔盖睡着后，最后转过来面对我。
我完全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他说的睡一下，是指撒了带有催眠效果的气体或是花粉之类的吗？
就算如此，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三人毫无挣扎就失去意识。
「既然你们派出第四个人，那我也可以出战对吧？」
「嗯，这是当然。」
长老大方应允，接着朝我伸出手。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应该要在那之前打败他吗？
但是，随意接近也让我觉得危险。
「不准动。」
在我犹豫时，长老对我说了这句话，这让我不禁停止动作。
「就算是龙，只要说出声也能停止你的动作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太大意，也大无知了。就算会使用再厉害的法术，只要这样就无从反抗起。」
我完全听不懂长老的话中之意。
「那么，你也睡去吧。」
长老的掌心，慢慢遮掩我的视线。
总之，我先轻轻咬住了他的手。
「咕啊！」
下一秒，长老压着自己的掌心大声惊叫。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能动？」
就算他这样问……
「也没为什么，我本来就没有不能活动啊。」
因为他说不准动，害我也不禁停下动作，但身体并没有被拘束的感觉。
我试着左右摇摆尾巴，也是一如往常遵照我的指示动作。
「这怎么可能……停下来！不准动！老师！停在原地！」
哦，原来如此。
我终于发现他使出的魔法的秘密了，真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失望。
为什么我直到今天都没发现呢？
魔法成立在认知之上，认知因为名字而成形。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让魔法师知道自己的真名。
这个森林中的精灵们会用颜色命名，应该也有这层理由吧。
长老以外的人没使出这个招式，表示这无法轻易做到。原来如此，会被看轻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好意思，长老。你那个法术似乎对我没有用。」
其实更单纯的理由是，「老师」并非我的真名。
我把前爪搭在长老肩上，让火焰在喉头蠢动对他说：
「好啦，那你是要认同我们，还是要被烧成黑炭，请选一个吧。」
「……………………我认输了。」
长老这次终于认输了。
＊＊＊
「啊～～够了，笨蛋。真的是太蠢了。」
「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离开精灵族聚落后，尼娜一直相当不高兴。
但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气。
「长老不只同意和我们的聚落结成同盟，也告诉我们延命的方法，还同意你和我们一起回家了，到底有什么不满啊？」
「真是的～～……所以我说你是个笨蛋啊！」
尼娜坐在我的背上，一拳一拳往我脖子上揍。
「你也不想要变成树吧？」
「我当然……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变成树』吧？」
「不是这样吗？」
听到我反问后，尼娜按着额头深深叹一口气。
「变成树的意思是……得变得和随着季节长出绿叶、开花、结果的树木一样忙碌啦。」
「咦！……但、但是，群青说长老住的那棵树差不多该换新的了啊。」
「要照顾那棵树到那么大，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我以前就是讨厌这件事，才要群青帮我逃出森林的啦……」
尼娜偷偷瞄了我一眼后，再度叹一口气。
「老实说，照顾你比照顾那棵树麻烦不只百倍。人怎么可能变成树啊……」
尼娜的语调表现出她打从心里感到无法置信。正常来想确实是不可能，但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件事情是正常的，不能怪我啊！
说到底，用树来形容忙碌这个时间点起，已经和我的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远了，精灵族到底过得多悠哉啊。
「那长老为什么这么不想让你离开啊？」
听她说明后，我发现似乎不如我想象，一点也没有精灵族要是失去尼娜就会灭族的紧张感。与其相较，长老感觉拼命过头了。
「这是当然啊……才以为离家出走的女儿回家了，下一秒就要跟一只龙离开，只要是父母，任谁都会反对吧。」
「长老是你的爸爸……？」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精灵族很明显是以长老为顶点组织而成的自治体。
那么，被称为公主的尼娜就是长老的女儿，反而可说再自然不过。
「那么……是你其实不想和我们回去吗？」
是我误会了，硬要把她带回去吗？
如果是这样，尼娜会生气也不奇怪。
我这样一想，吞吞吐吐地问尼娜后，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拉着我头上的角。
「会痛会痛，尼娜，很痛耶。」
「我的确觉得你多管闲事。毕竟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才回家的耶。」
尼娜接着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
「但是……爱伊也说想和我在一起……而且，你也说了……就是……」
「嗯，我也想和尼娜在一起。」
我没有错过她说出口的话，非常明确回应她，结果她又更用力拉我的角。
「我就说了这样很痛啦！」
但是，我也知道这是她想遮掩害羞的举动。
「我也想和大姐在一起喔！」
「你喔，随便啦。」
尼娜毫不犹豫舍弃语带嘲弄的达尔盖。
「好过分！」
达尔盖丝毫不在意的笑声，响彻云霄。
「真的是有够蠢耶——」
尼娜用像是受不了，又似乎很愉悦的声音说着。
「但是，尼娜姐姐肯陪在身边，真的让我很高兴！」
爱伊发出真心的笑声后，尼娜也跟着她笑着说：
「真拿你们没辙耶，就再稍微陪你们一下吧。」
精灵族口中的「一下」肯定相当漫长吧。
我怀着因为这样的预感带来的安心，和大家一起步上归途。
——这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光。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将来自己会反复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