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话 火龙军队/The Ruin
仅仅五头。单手就能数尽的那个,
却是这块土地上最大规模的军队。
「时间流逝真的快到让人厌烦啊。」
从我做出决定至今已过了四十九年。
「……真的、好吗?」
尼伊娜担心地皱起眉问我。
「说『没有后悔』是假的。」
不,老实说。
四十九年前那天之后,我从没有一天不后悔。
这样真的好吗?我是否犯下什么决定性错误了呢?
这种想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不管怎么想、再怎么想──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选择其他选项。
「……你真的,是个大笨蛋。」
语气中没有震惊,尼伊娜带著柔软的笑容如此说道。
「但是啊……」
吸了一口气后,她带著稍有觉悟的表情。
「这样的你,我……喜……喜……不、不讨厌啦。」
尼伊娜结巴好几次后,又重新说。
与其说是重新说,总觉得,实际上已经全部说出来了耶……算了,她就是这样。
这一如往常的举止,给了我勇气。
「老师。」
这清透的声音伴随著「啪沙」的轻声,爱伊从天慢慢降落。
「嗯,我知道。」
不需要她全部说出来,我点了点头。
她想要说出口的话,我早已有痛切感受。
「老师,准备好了!」
带著石剑的有记如此报告。
「总觉得……看起来好像很多人耶。」
站在她背后的人数比我想像的还要更多。
「我们剑部一族,永远与老师同在。」
现任剑部族长纳希姆如此说完,后面响起盛大的「喔!」呼声。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克律丝,你可以和依妮丝、路芙露他们一起去避难吗?」
「咦,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
最胆小的女儿瞪大眼睛。
「才不要,我死都不要拋弃爸爸和尼伊娜,只有自己安稳地活下去。啊,但是我已经死了啦。」
虽然微微发抖,克律丝还是勇敢笑著说出不死者笑话。
「玲,你呢?」
老实说,这个人鱼少女愿意参加让我有点意外。我的确知道她看似难以捉摸,实际上意外地有情有义,也很为朋友著想。
但说起是不是愿意赌上性命来帮忙,我觉得现在的她应该没有做到这种程度的理由。
「哎呀,我如果遇到危险就会逃走,别太期待我啦。」
玲随意回答,但她自己肯定也很清楚,这可没嘴上说得轻松。
因为对方可是五头火龙,是这世界最强的生物。
我选择的,是两者皆不舍弃的选项。
──也就是直接与火龙军队对战的选项。
* * *
绯色村东方。与蜥蜴人住处相连的山谷,他们就在那里等著我。
『那么,约好的期限到了,办得如何了?』
问话的火龙是我的舅舅,艾鲁达布雷斯伍特伍鲁傅佳露莉努。
四十九年前。
也就是对火龙来说的半年前。
我拜托他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找出杀害母亲的凶手。
我保证绝对会找到凶手,所以要他们这段时间内别消灭人类。
我一开始提议一年,但太久了而遭他们否决,最后只给我半年时间。
这半年内,我做好要击退火龙们的觉悟,开始做准备。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
鞠躬道歉时,我突发奇想,然后决定说说看:
『可以再给我半年时间吗?』
虽然一直为了今天做准备,但再多准备都不嫌多。
就有耐心的火龙感觉来说,说不定他们愿意接受呢。
『别闹了。』
但我这肤浅的想法被曾祖父这一句话否决了。
『你以为我们眼瞎了吗?我们早就知道你藏匿那个纯白者了。』
……没想到早就都被发现了。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该不会,或许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吧。
『交出来就好了。如果不交出来,就杀了你们。』
「攻击!」
我大喊的瞬间,无数支箭朝火龙们飞去。
藏身山中的剑部族人拿这半世纪制作的五十把以上龙鳞弓射击。箭是拿里优她们提供的龙鳞制作。那是从母亲大人那场战斗中,证明也对龙有效果的毒箭。
但是──
『愚蠢。』
曾祖父低语的瞬间,火焰以他为中心,成球状向外舞动。
『你以为那种东西对我们有效吗?』
那没在对火焰有完全抗性的火龙身上造成任何损伤,只把朝他们射去的箭全部烧毁。
那彷佛呼吸般自然的举动,却有著连母亲也办不到的精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明明不知道毒箭的事,却没过度信任无敌的鳞片,直接用身体承受攻击。这件事更让我感到恐怖。
只不过……
这种程度还在我预想之内!
根本不需要我暗示,大地剧烈摇晃。
『怎么了……?』
火龙们疑惑地面面相觑。
在这个全部成立于意志上的世界,地震是相当罕见的现象。自然精灵当中,大地精灵特别忠于自己的任务,和其他自然精灵不同,很少反覆无常,也不会因为耍脾气而暴动。
但对能飞天的龙来说,引起地震也没太大意义,而且就算被不带魔力的大地裂缝夹住,他们的鳞片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吧。
但这一瞬。
连活过悠长时间的火龙也不曾见过的现象,让他们出现一瞬间困惑。趁著这个空档,比火龙更巨大的岩块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上。
当然,他们没有愚钝到那么简单被压死,火龙们迅速避开。
总之,把他们分散了。
朝四方散去的火龙被巨大的岩山挡住去路,每头都落单隔开了。
『这个大家伙是什么啊……?』
『我叫做克律丝,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独角火龙抬头看著比自己更巨大的岩山喃喃自语,岩石突然动起来,低鸣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克律丝把自己的灵魂附身在凿山做出来的岩石人偶上,操控著它。
『啧,有够碍事……』
『这边禁止通行喔。』
长身蓝龙……玲,挡在展翅想要绕过岩石的双角红龙面前。
『那么,只要击碎就好!』
三角红龙挥动他粗壮的手臂想破坏岩山,但他的爪子在碰到岩石前先被砍落。
『你的对手,是我。』
站在蓝龙吉尔塔背上,拿好石剑的有记如此宣告。
「听说你是那家伙的舅舅啊。」
岩山的另一头,广阔的森林中,尼伊娜用无数树木绑住舅舅的同时告诉他:
「不好意思,得给你一点苦头了。」
然后……
『你坚持要与我们对抗啊。』
『很不好意思。』
我变回人形坐在爱伊背上,朝著曾祖父举起长杖。
『请让我,与您对战一场。』
第29话 毁灭/Deathblow
他们的爪子无所不摧。
他们的利牙无所不碎。
他们的吐息无所不灭。
──只除了一个例外。
首先,先下手为强。
「魔法炮弹×一万(Magic Missile by 10 thousand)!」
我挤出自己所有的魔力,一口气全部解放。召唤出来的破坏团块彷佛出现在地面上的太阳,拉出炫目的光尾朝曾祖父高速飞去。
就算火龙速度再快,也没办法瞬间用最高速度飞行,而且动作也不灵活。他巨大的身体根本无法闪避以超越飞箭速度自在追寻目标的魔法炮弹。
在闪光染白的视界终于平静下来后,景色慢慢取回原有的颜色。
但眼前的光景,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真痒。』
曾祖父不仅没闪避,甚至没防御,仍维持原本姿势。他的身上毫发无伤。
真假……
再怎样我都不认为能靠这分出胜负,但也没想到竟然毫无损伤。
魔法炮弹是不带用意的破坏精灵……也就是单纯的魔力块。并非热或燃烧,只是纯粹的能源块,早已确认连火龙鳞都能贯穿。
那么,曾祖父毫发无伤的理由只有一个。
什么也没做的他,缠绕在鳞片上的魔力量,凌驾在我使出全力挤出的所有魔力之上。
『无法理解。』
曾祖父没有攻击我,只是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就我所看,那个纯白者就是我们在找的人,你把她交给我就解决了。』
『这……我办不到。』
我甩开一瞬间的犹豫,如此回答。
『因为杀了你母亲的,不是纯白者吗?』
被他一语中的,我不禁发出唔声。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样一想,就能解释你那奇妙的态度。如果杀了雷克赛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是人类,那我们就得灭绝人类才行。』
曾祖父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是,约定就是约定。只要你把纯白者交出来,我就保证不杀人类。赌上这身鳞片与火焰,我不会违反约定。』
我也早预料他会这么说,他们大概……或许就算是此时,只要我交出爱伊,他们还愿意遵守约定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著那渺小的存在,甚至改变自己的形体,虽然不知道……却也非完全无法理解。因为你母亲也是如此。行为怪异的龙,数量也不少……但是……』
他看向爱伊,用更加温柔的音色问我:
『为什么要袒护那头龙?仅仅因为不正当的究责,你为什么不仅连该保护的人类,连自己的生命也不顾?』
『那是……』
我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爱伊确实什么也没做,不能要她负起全责。
这无庸置疑。
但这点,是值得把有记、玲、克律丝……乃至尼伊娜,把重要的家人放上天秤做出选择的事情吗?
这怎么可能,我不是那般公平公正的人。
我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更为无聊、肤浅、丑陋、独善其身的自私。但那也是最为重要的理由。
就算她完全不记得我。
就算她现在完全不爱我。
『因为,她是很重要的存在。』
我绝对不想要再次失去爱伊。
『……这样啊。』
曾祖父无力地呢喃。
『那么,全力抵抗吧,愚蠢的龙啊!』
至今无法比拟的真正杀气打在我们的身上。
「爱伊!把力量借给我!」
「……好的!」
我拼命压抑想逃跑的冲动,双手攀住浮木般握住长杖。
「吐露冰之吐息者、身缠白衣者、拥有红眼者、拥有善心者。聪明的大蜥蜴,最为纯洁美丽的冰龙啊。」
那是远古以前。
曾坐在我背上的少年使出的招式。
「请借我你的吐息,以其威力,冰冻来者吧!」
爱伊的魔力进入我的身体。
我至今还是没办法变出任何一滴水,但那是因为我被水的自然精灵讨厌。
这是适性问题,与技术、力量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这个身体是火龙,但魔力本身没有性质之分。
这只是单纯的力量,会带有火焰性质,终究只是施放出体外时的一种构筑方法而已。
只要借力的对象……爱伊允许,我的魔力就可以借用这个构筑方法,使用她的能力。
手上长杖前端吹出暴风雪,冰雪掩埋四周。
『唔……这是──!』
曾祖父一边呻吟,打算如方才抵御飞箭时发出相同的火焰。但是,就算是拥有无限魔力的火龙,单次输出也有其上限。而我们虽然还很不成熟,也算是有两头龙。
红龙与白龙原本就互为天敌。火龙怕冷、冰龙怕热。但因为原本体格的差异,白龙从来不曾赢过红龙。
但这真的原本就是如此吗?
如果只是因为母亲大人被杀,想要复仇,曾祖父他们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温吞且温和。
如果,目的不是为了复仇呢?
如果是畏惧可能杀害自己的存在而采取的行动呢?
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很清楚,强大不代表心灵也很勇敢。
不,反而是──
正因为从出生起就是最强的存在,他们从来不曾遭遇有能力危害自己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害怕那种东西。
而会害怕,也就表示──
「成……功了……!」
是可能办到的证据。
看见雪白冰冻的曾祖父,爱伊开心地惊呼。
但我根本没有那种余裕,急促呼吸,双膝跪下。
「还好吗,老师?」
「没事、没事……」
和我附加上去的魔力不同,爱伊的魔力早已构筑成冰的形体,而这东西通过我的身体,嗯,不可能没事。
但我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火龙还有四头。有记和玲战胜也不奇怪,但应该不可能全员都已结束战斗,得要去帮忙才行……
就在我环视四周时,听见「劈哩」的声音。
『净耍些小聪明。』
背后传来闷住的声音。
『但是……』
冰块蒸发,发出「咻咻」的声音。
『你真的以为……你赢了吗?』
包覆曾祖父的冰块轻而易举地崩解。
火龙手上瘫软的蓝龙被狠狠丢在大地上,扬起水柱。
贯穿出无数空洞的巨大岩石,破破烂烂地崩毁了。
原本有片广大森林的场所,燃起了完全被烧毁的黑烟。
接著──
有记手上的石剑。
千年来不朽,剑部族人代代挥动,杀敌无数的那把剑。
碎成粉末。
第30话 剑术继承者/Yu-ki, The Successor of Sword
我和你约定。
当你遇到危机时,我绝对会第一个去帮你。
「啊……啊啊啊……」
我表情绝望地环视四周。
蓝龙吉尔塔浑身浴血,横倒大地。
剑部一族令人无法目视的尸骸散落其中。
玲、有记、尼伊娜趴在地上,不清楚是生是死。
而火龙虽然多少有所负伤,五头皆健在。
『懂了吗?』
曾祖父傲然地吐出这句话。
『理解你们做出多愚蠢且无谓的行为了吗?』
正如他所说。
火龙的力量之于其他龙,简直天壤之别。
「老师。」
爱伊轻轻喊我。
「谢谢你。」
接著用力振翅,甩掉茫然自失的我。
『遵守约定,我交出我的生命,可以请您就此收手吗?』
接著在曾祖父面前跪下,伸出她的颈项。
『我保证,绝不对你以外的人出手。』
曾祖父握住爱伊的脖子,如此回答。
『但是,反抗我们的罪,我们可是要把这笔帐讨回来……赶尽杀绝。』
『怎么可以这样──!』
爱伊的声音染上绝望。
住手。我想要大叫,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救命啊。
我,生平第一次,朝著不明对象求助。
完全无法出手,什么也做不到,连解决方法也想不出来。
谁都好,不管是神还是恶魔,什么都好。
拜托,谁来帮帮我啊……!
但当然不可能有人听见我的请求。
「啪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大哥,这可不像你耶。」
接著听见粗野的声音。
「……咦?」
这是。
从很遥远以前曾听过的,令人怀念的声音。
「我……是在作梦吗?」
肌肉发达,一座小山般的肉体,一头杂乱、如狮子鬃毛的红卷发。彷佛猩猩加上狮子再加上熊的那个男人──
「作梦啊,大概也相去不远了啦。」
「达尔盖!」
没错,那就是我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那个男人。
「哟,哎呀,大概就是豆渣又再挤过一次后的渣啦。」
『这……是怎么回事?』
曾祖父大叫,断的不是爱伊的脖子,而是曾祖父的手指。
『呣、呜……!』
他的手指上刺著细碎的石头碎片。
那是……石剑。是有记那把碎成粉末的石剑碎片。
那原本是把达尔盖挥舞的岩剑敲碎之后做成剑刃的石剑。
「到底是为什么……?」
「全靠那边那个小姑娘啊。」
达尔盖的视线前端,是摆动著粉红棕发,拚命施展魔法的少女。灵魂脱离被打碎的大岩石,回到原本身体上的克律丝。
这样啊。魔力和灵魂肯定是极为相近的存在。所以……有著达尔盖灵魂的石剑,经过千年的岁月也没有丝毫损坏。而现在,透过克律丝的魔法唤醒了。
「可不只是我喔。」
『这是什么啊!』
曾祖父不耐地大喊,不管是想甩掉、还是想用火焰吐息烧毁,石剑碎片都会灵巧闪过,配合他的呼吸攻击。带著灵魂的石剑碎片,连火龙鳞片也能砍伤,我在其中看见了剑士们的身影。
「达尔格……盖尔格、吉尔格、吉尔特、吉利特、沙利特、沙利亚。阿利亚、阿利姆、伍利姆、伍陵、阿兰、米兰、基兰、基纳、基纳格、基玛格……阿玛盖、阿玛塔、阿萨塔、阿萨佳、阿塔佳、由塔佳、由佳。」
横跨二十五代的剑部英灵,每个都是我记忆中的人,且没有一个是弱者。
「喂,你们这些家伙也快点醒来啊!」
石剑的碎片连结起来,刺进散落大地的瓦砾之中。横倒大地的无数尸体纷纷拿起剑站起身。
「喔喔……始祖大人啊,我们伟大的祖先啊!」
失去左手,第五十代的现任剑部族长,剑部纳希姆,用剩下的一只手高举发出红色光辉的剑大叫。
「我们是绯金剑部!现在正是,将此刀刃还给正统继承者……黑石之剑之时!」
他拋出剑,不停旋转的那把剑……
有记抓住了。
「……原来不只有妈妈他们啊。」
有记睁大双眼,呆然低语。
「那当然。」
纳希姆……与达尔盖拥有相同体格,满脸胡子的巨汉,边倒下边回答。
剑部一族,不承认生为半精灵族的由佳为族长。
以日绯色金之剑为象徵,统治村庄的绯金剑部。
手持石剑,专心致志锻炼剑术的黑石剑部。
他们一族一分为二,且永远不再相交。就连我也这样以为。
但,我错了。
他们从来不曾遗忘。
他们从来不曾失去。
不曾断绝、不曾消灭,他们代代传承这把火。
这把火,剑部的灵魂,注满了名为有记的容器。
「啊啊……」
与欢喜之声同时挥动的那把剑,描绘出至今所见最美的轨迹,将红龙的火焰一分为二。
「哥哥,我来实现当初的约定了。」
就算死了,也会一直待在身边。
她如此发誓。
「这边交给我来阻挡,哥哥拜托你去玲那边。」
身边伴著许多英灵,有记如是说。
「……我知道了。爱伊,拜托你代替吉尔塔了。」
「好!」
我把爱伊留给不会飞的有记,跨坐上长杖。
* * *
「玲!」
被拋向地表的玲解除变身魔法,以人形沉入湖中。
看见这一幕,我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现在的玲完全不会游泳,连在浴槽中都会溺水。
不会游泳、不会做菜,没办法使用变身以外的魔法。
那是为了得到步行大地的双脚、翱翔天空的双翅,还有变身成龙的力量,她所背负的代价。过去,她说仅在变身期间需要付出代价,但那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这是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完全变回原来的模样了。就连失去意识的现在,还能安定地维持人类少女的模样。
如果变回原本模样,她应该会立刻享尽天命而死。
我骑著长杖冲进湖中,急忙抱起她上岸。
「玲……玲!」
……她没了呼吸。
她落水后几分钟了?几分钟以内还有复苏的可能?
我边抓出前世的记忆,让玲的脸朝上,确保她的气管畅通,捏紧她的鼻子避免漏气。接著大吸一口气后,紧紧覆盖在玲的嘴上,慢慢吹气。
玲的胸口稍微起伏,但我重复两三次之后,玲还是没有恢复呼吸。
再一次。
再一次。
但不管我试了几次,玲都没有恢复呼吸。
「可、恶……!」
我背起她无力瘫软的身体。
去找尼伊娜,尼伊娜肯定能让她复苏。
我攀著长杖飞上天空的瞬间,红色高壁挡在我面前。
『这边禁止通行……我也来说说看。』
那是让玲变成这副模样的双角红龙。
『给我闪开!』
『我拒绝,因为还没分出胜负。』
双角龙傲然地对大喊的我说出这句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句奇怪的话让我分心的瞬间,双角龙喉咙深处卷起火焰往外吐。
我慌张地想避开,但来不及了。
但是,一道厚重水墙挡住这道火焰。
「啊,讨厌啦,糟透了。」
听见背上传来厌烦声音的同时,环绕我脖子的手力道加重。
「反正都要这样,应该要更什么的吧?气氛啊、还是情调啊之类的……」
「玲,太好了……!你没事啊!」
我忍不住转过头,确认碎念著什么的玲的呼吸。
但是,明明早已恢复意识了,她仍然没有呼吸。她该不会和克律丝相同,肉体已经死亡了吧……?
「在这边啦,老师。」
玲把我的手拉到头旁边,人类长著耳朵的那个地方,现在长著鱼鳃。从那里吹出微风,那不是人的──是人鱼的呼吸器官。为了在水中呼吸的器官。
「老师真的是很狡诈的人耶。没经过人家同意就夺走少女的唇……而且还两次。」
难不成──
彷佛证实我的想法,玲说完后加重手臂力道。
「嗳,老师?我还没拿到当时的代价耶?我可不允许你说你忘了喔。」
想起来了吗?
在我如此回问前,玲「啾」一声地夺走我的唇。
第31话 翱翔空中者/Rin, The Skyswimmer
我要去我想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这里,所以留下来也是自由喔。
「代价……什么代价。」
「总之,就先拿刚刚那个作罢了。要来了喔,老师。」
玲举起手擦了嘴唇,拍拍困惑的我的背提醒我。
我慌忙朝向前面,双角红龙已经冲破玲做出来的厚重水墙,朝这边冲刺而来。
「老师专心驾驶喔。」
玲才刚说完,无数的水弹从湖中浮上来,朝红龙射击。
『唔、喔、喔、喔、喔……!』
虽然是惊人数量,也是人单手可以抱起来的水弹,但红龙大声吼叫,被水弹压制、束缚在大地上。
我也曾隔著大衣吃过这攻击好几次,所以很清楚,对火龙来说,水弹比相同重量铁块的攻击更有效。
「玲,你、魔法……?话说回来,代价……」
从鱼鳃吐泄的气息,如果那意味著可以在水中呼吸──
「嗯,我全部找回来了喔!失去的上百年记忆和爱恋之情。这个代价很充足了吧。」
玲咧嘴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骄傲挺胸。
毫不动摇、不变、持续变化且完全相同,那是她的笑容。
此时,响起「轰」地惊天巨响。
白龙从升起的爆炸烟雾中飞出,四头红龙追在她背后现身。
坐在爱伊背上的有记看著这边,微微睁大眼:
「小玲!」
「有记!」
如此呼唤彼此的名字。
两人……过去的闺密,已经全部察觉了。
有记从爱伊背上跳下,变身成蓝龙的玲由下往上接住她。
「要上了喔~!」
玲大喊的同时亮起一道闪光,下一秒,她落在大地的影子加厚隆起,朝天空飞去。
那个招式是……!
我不可能忘记。让影子实体化并加以操控的魔法,那是玲过去的同班同学,半人狼路歌最擅长的魔法。
玲的影子们一起吐出黑雾吐息,周遭瞬间被深夜的黑暗包围。
红龙们喷出火焰想要把黑雾烧散,火焰连影子龙也一起烧毁,但真正的玲一把抓住火焰尾端拉起。
接著把火焰包裹住有记手上的剑,创造出巨大的剑刃。
将火焰成型的魔法,是蜥蜴人希古的招式。
顺带一提,导线般划过天际的荆棘,那是精灵族紫的招式。
有记在荆棘上奔驰,挥动手上的剑,炎剑彷佛拥有自我意识的长鞭自在地划过天空,应该对热与火焰有无敌抗性的红龙鳞片也被划破。
──好强。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现象。
她们两人不过只是取回过去回忆,并没有进一步成长。而且说起来,现在的两人明显比失去记忆前更强。
但同时,我也能理解其中的理由。
因为她们找回来的,是过去的记忆。
现在的玲和有记都比当时的她们强大许多。
拥有可以变身成万物的魔法的玲,取回记忆之后,把身体的一部分变身成过去的同学,模仿同学的力量。
拥有人类的成长速度与精灵族寿命的有记,继承记忆之后,用她天赐的身体能力发挥出历代剑部族人的所有技术。
原来记忆对魔法师来说,是有如此巨大影响之物。
如果魔法是将想像具体成形。
那比起空想,实际体验过的更强。
比用语言来表现来得更强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她们可以和我们对抗?』
看见两个人类压制四头火龙的光景,曾祖父呆滞地呢喃。
他们应该不懂吧,因为他们天生就比谁都强大,恣意行使最强之名。
所以根本不懂比现在更强的方法。
『就让我告诉你吧,曾爷爷。』
但我不同,虽然比他们年轻许多,我的经验密度绝对超越他们好几倍。从各种意义来说,我遇过好几次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刚刚才见到的死党……达尔盖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事情。那时我还只是十二岁的幼龙,就连狩猎贝赫摩斯都拚尽全力。达尔盖不把这样的我放在眼里,轻松跳上大楼高的贝赫摩斯头上,一击砍断如钢铁般坚硬的脖子。
他的强大、健壮……我用我的身体重现。
将那幅光景、那时感受的声音、气味、触感、感情全部回想起来……
接著,将其命名为:
「刚力/Mighty Power。」
下一秒,我全身涌起力量。
那和我不擅长的强化魔法完全不同,这是因为,达尔盖的动作早已深刻烙印在我脑海中。我用龙的规模发挥他的强大。
「喔喔喔喔!」
我变身成龙,我的拳头揍飞了体型大我好几倍的曾祖父。
『什、么……!』
曾祖父弹飞后在地面翻滚,他十分惊讶地大喊,但我完全不惊讶。达尔盖可是猎杀重上自己数百倍的野兽、以人类肉体对火龙的我造成威胁呢。
如果是这样,直接加上这股力量,肯定远远超越我和曾祖父的体格差距。
「投石/Throwing Stones!」
我捡起一旁滚落的岩石,丢掷出去。脑海里浮现的是第一群留学生们,决定班长时的投石测试。
有记丢出的石头用不自然的轨道丢中目标,路歌丢出的石头打断桌脚,弄垮木柴小山。当然,我现在就把曾祖父的脚看作桌脚。
『耍些、小聪明……那种东西!』
曾祖父全身喷出火焰,彷佛对空雷射般击落岩石,真是令人畏惧的全身武器啊。
但是,那肯定是他想像力的极限了吧。魔法并非只是我自己重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已。
「出乎预料的一击/Unexpectedly Strike!」
现在也还留在绯色村里的砖造校舍。才刚完工时,巨人路芙露用头捶破坏了校舍。我把现在仍清晰记得的那个破坏力,移转到其中一个石头上。
『唔啊!』
那冲破了曾祖父迎击的火焰,直接刺进他的身体,让他跪地。
『你这……家伙……!』
受伤的火龙果然还是依靠他的火焰吐息。曾祖父用力吸一口气,嘴角的空气歪斜扬起火焰。数万岁老龙认真吐出的火焰吐息,到底会有多高的热量呢?那大概拥有连火龙都能毁灭的威力吧。
「火蜥蜴/Salamandra!」
但那攻击没有贯穿我。
是在新研究的甄选考试上看到这招,稀世的自然精灵魔法师──梅儿施展出来的魔法。从曾祖父口中倾泄的火焰变成巨大蜥蜴,遵从我的意志压制曾祖父。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
曾祖父自己注入必杀之力的火焰,让他的身体冒烟,痛苦。
他的身影也变成了一个记忆,转为我的力量。他告诉我,火龙鳞的耐热性也并非完美,超越极限后也会造成损伤。
那么,我剩下来能做的,就只有拿出全力攻击。
在此想起两个记忆。
「红逾我鳞之物、刚强更胜我牙之物、比我血更加火热之物、炫目超越我眼之物啊。」
我这一生中,仅使过这个招式两次。
「汝为烧焦一切之枪、汝为毁灭一切之剑、汝为贯穿一切之箭、汝为碎裂一切之槌,」
第一次是对付达尔盖,第二次是尝试想在大地上挖出沟渠。
第一次时,涌上心头的愤怒。
第二次想要重现时,失败了。
「汝之名为……」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了,因为当时的命名并不相衬。
如果我想要完整再现记忆,那么与这个魔法相衬的名字就不是「龙之吐息(Fire Breathing)」。
「与汝相衬之名为──」
那可以反抗、吹飞所有不合理。
「逆鳞/Dragon's Rage!」
释放出的闪光洪流,吞噬曾祖父。
毁灭大地,在背后的山脉上凿出第二个大洞。
* * *
「太好了,尼伊娜你没事啊!」
「勉强没事、啦……」
虽然头发四处有焦痕,全身沾满焦炭,但尼伊娜似乎没有受重伤。身边带著克律丝的身影,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么,可以请您收手了吗?曾爷爷。』
曾祖父承受我使出全力吐息攻击后仍活著,但他的双翼烧得破烂,全身烧烫伤,大概也没办法继续战下去。就算龙的再生能力强,这等重伤也得花上十年、二十年恢复吧。
『正如您们小心不杀了我,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要杀了您们。』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曾祖父僵硬地呵笑出声。
与其说是自嘲的笑声,更觉得是蕴含著些许愉悦的笑声。
『好吧,我的曾孙啊,就看在你强大的份上──』
突然。冷不防。毫无徵兆。
曾祖父的话中途消失。
因为,一支箭贯穿他的心脏。
「咦……?」
没有一个人能做出反应。
不管是五头火龙、我、尼伊娜、爱伊或克律丝,连玲和有记也没反应过来。
虽说因为受伤而力量减弱,在无法反应之际,火龙们的身体皆被飞箭射穿,失去生命。
射出飞箭的,是有一头整齐白短发的女人。
那是带著似曾相似的弓,不曾见过的女人。
「听说火龙的一年,是人类的九十八年呢。」
女人用冷淡的音色说道。
「但是,火龙的寿命超过人类不只百倍,考虑这点后,或许该说恰当,也或许该说是短暂吧。」
「你……是谁?」
突然现身,突然杀了火龙们。
是打哪来的人?有什么目的?什么也搞不清楚。
「谁?你问我是谁?」
但是,我却知道这笑得诡异的女人。
我很确定。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应该知道啊,龙司,因为……」
女人相当亲密地呼喊我的名字。
应该几乎没人知道的,我的真名。
「为我取名的,不就是你吗?」
女人呵呵地笑著,但那只是皮笑肉不笑。
从看见她的身影开始,她的唇就因为笑容而扭曲,而她眼中有著──
「好漫长。啊啊,好漫长啊。真的,好漫长。再怎么说,都过了三百年了啊。欸,龙司啊。如果对龙来说的一年是人类的百年……」
深重、深重的恨意。
「那么,对只有一年寿命的生物来说,百年感觉起来到底是多少年啊?」
这个提问,让我领悟一切。
那是我过去曾经放过的白鼠。
杀死克律丝……同时也是杀死母亲的那个射手。
「阿尔吉侬……!」
灾厄化身成人,出现在面前。
第32话 白色魔法师/——, The White Wizard
我一直,等著这天来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世上有种固有魔法,是其他物种无法使用的。」
阿尔吉侬愉悦地说著,有道身影风速朝她砍去。
是有记。她或许可说是最清楚其危险性的人,那段记忆催促她采取行动吧。
「哎呀呀,这一点也不像你耶,有记。」
不仅有记本人的记忆,继承所有剑部记忆的她,其剑术甚至超越被誉为剑圣的由佳。
──这样的攻击。
「没想到你竟会过于小看对手,轻易展开攻击啊。」
阿尔吉侬竟然拿弓轻松地闪避这样的攻击。
而她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著一把沾满血的蓝鳞钢剑。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同时攻击,有记的脚上出现深深的砍伤。
「有记!」
玲大叫,变身成山猫迅速冲去帮忙有记。
但她的身体被突然冒出地面的树木捕捉、束缚。
「玲的变身魔法、有记的控剑魔法、尼伊娜操控植物生长的魔法、克律丝操控灵魂的魔法。」
阿尔吉侬彷佛吟诗般边念边前进,轻轻抚触「那个」。
下一秒。
理应早已失去生命的红龙们扬起头。
该不会、是……
「哎呀,就是这么一回事啦,龙司。若要取名……应该要叫做,盗取魔法的魔法吧?」
白鼠不生产、不创造。
它们做出来的魔物,连简单的道具也做不出来。
但这并非表示它们的智能低落。
抢取、窃盗、掠夺。因为这就是它们的本质。
「我啊,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你给了我独立的个体与永远的生命,我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啊……」
阿尔吉侬的手「噗哧」地戳进曾祖父尸体的伤口,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手被死亡后仍有高热的火龙血烫伤,抓出心脏。
「都快要因此爱上你了。」
「咕噜」一声地吞下心脏。
「老师,快点逃!」
玲大叫,我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的变身魔法,可以透过触媒扩大范畴。用我的一片鳞片就可以变身成火龙,那么,吞下心脏的阿尔吉侬……
她的肉体并没有因此变巨大,但全身覆盖红色鳞片,如铠甲般包覆身体。与之同时,朝周围发出惊人龙气。
大概因为她是没有创造力的掠夺者吧,她的模样相当类似我披著大衣的人形。但邪恶、丑陋上几千倍。
比变身成巨大的龙还更糟糕,现在的阿尔吉侬,是拥有火龙全部能力的人。除此之外还能自在变身、拥有剑圣的技术、自由长出植物且为超越死亡的存在。
「如何啊,来啊,龙司。」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需要她说,我变身成龙,毫不犹豫挥下爪子。
「……什么啊,就这点能耐啊。」
加上刚力,连最强火龙也打飞的攻击。
阿尔吉侬竟然单手挡住这个攻击。
「原来如此……嗯,强大的力量也不赖耶。」
而她手臂轻轻一挥的攻击,就把我弹飞在地面翻滚。她的手臂根本没碰到我的身体。这是……我的魔女扫帚。连这个都偷走了吗?
「红逾我鳞之物、刚强更胜我牙之物、比我血更加火热之物、炫目超越我眼之物……」
「啊啊,这招稍微有点棘手耶。」
阿尔吉侬「啪」地弹响手指,下一秒,地面长出无数的树木束缚我的全身。被藤蔓重重缠绕,我根本无法开口。这是……她竟然结合了有记的强化魔法使用,单纯的植物有著惊人的强韧。
「那么……我可不会轻易杀了你,这里,可是聚集了你重要的人们啊。」
阿尔吉侬环伺四周后,最后把视线停在一点上。
「就从你开始吧。」
住手!我就连这两个字也喊不出来。
阿尔吉侬装模作样地把箭架上弓──
接著,朝尼伊娜射击。
「为什、么……」
尼伊娜瞪大眼睛,看著深深刺入身体的箭。
「你…为什么?」
看著保护她挡下这支箭的爱伊。
「嗯?你很碍事喔。」
阿尔吉侬相当不悦地皱眉。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啊?就算偷听龙司说话,我还是搞不太懂。虽然龙司似乎很重视你。」
阿尔吉侬不认识爱伊,因为我认识白鼠时,爱伊早已过世,但那又代表什么?
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母亲最后一刻让我看见的那个魔法,只要点燃自己的血液,束缚我的树木就会燃烧崩毁,接著直接冲撞阿尔吉侬就好了。
虽然担心不知对拥有红龙力量的人是否有效,但没其他方法了。要做也很简单,我只要咬断舌头直接喷火就好,这么一来,火焰就能点燃我的全身。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啊?」
尼伊娜颤抖著声音问。
「因为、我不希望你死掉……」
大概是毒素奏效了。
连火龙都无可抵御的毒素,对体型小的冰龙几乎致命。
「为什么啊……我、一直不愿意、认同你……讨厌你,还想赶走你耶。」
「但是,你对孩子们很好。说来说去还是很照顾她们,你……或许讨厌我吧。」
爱伊吐出一大口血,继续说:
「我……不管怎样,都没有办法讨厌你。」
「好啦、好啦。」
一脸无趣地听著的阿尔吉侬不耐烦地插嘴。
「果然还是搞不清楚,够了,快去死吧。」
就在她的注意力完全在爱伊身上时,我用力咬下自己的舌头。
大量血液随著剧痛喷出,我瞬间点燃,火焰包覆我的全身。
同时,爱伊朝著阿尔吉侬冲撞而去。
我迅速拉掉束缚身体的藤蔓。
阿尔吉侬一瞬间犹豫该攻击我还是攻击爱伊,接著朝爱伊拉弓。
「老师就──」
爱伊朝著尼伊娜大喊。
「拜托你了,尼娜。」
箭,朝往阿尔吉侬逼近的爱伊额头飞去。
「绯红(Hiiro)!」
就在穿透她头盖骨的前一刻,尼伊娜大喊。
那个瞬间,爱伊身体发出激烈光辉。
冰冻万物的冷风吹过,一瞬吹熄包覆我身体的火焰。
与之同时,爱伊的身体渐渐缩小、变形。因此,朝她额头飞去的箭飞过她的头顶,往远方飞去。
有著尖锐爪子的前脚变成柔软的指尖。
支撑龙巨大身体的粗壮后脚变成纤细的脚。
覆盖全身的白鳞变成穿著白衣的滑嫩肌肤。
──那里站著,拥有一头白发与一双红眼的人类少女。
「啊啊……」
少女的脸颊,流过一道清泪。
「我一直等著,等著你找到我,等著你认同我──等著你呼唤你为我命名的真名。」
清透……却相当怀念的音色,从她口中流泻。
灵魂与记忆是两回事。
爱伊把这个交给了尼伊娜。在不知道是否知道这点的情况下。
记得她全部的人,只有我和尼伊娜两个人……不对。
既然我不知道爱伊的真名,那只剩尼伊娜一个人了。
「你……是什么啊?」
阿尔吉侬呆愣地低语。
爱伊根本不在意白鼠,咳了几声后,终于吐出冰冻的绿色冰块并丢到一旁。那是……刚刚阿尔吉侬射进她身体里的绿龙毒。
「不好意思,做出些许失态的行为了。」
「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变成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和龙司做一样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阿尔吉侬疯狂大叫。
爱伊稍微思考后,
「这个嘛……我想,是爱的力量吧?」
轻轻歪头且拋下这句话。
「别开玩笑了啊啊啊!」
激动的阿尔吉侬,彷佛表现出她的情绪那般身体不断地膨胀。
变成一个将世上所有生物随意捏合起来,丑恶且毫无秩序的怪物。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喔。」
爱伊静静地回答,接著只吐出一句话。
「出来吧。」
阿尔吉侬的爪子在刺穿爱伊的前一刻突然停下动作。
到地平线的终点,全冰冻成白色一片。
将那巨大的怪物全身包裹在冰柱中。
「因为睽违已久,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爱伊露出和我记忆中完全相同的害羞笑容。
「吼呜、吼呜、吼呜。」
彷佛开心睽违千年的再会,冰霜杰克的吼声响彻云霄。
第33话 创始魔法师/The Beginning Wizard
「哄、很哄、疑伊辣。」
「吵死了,舌头不准动,乖乖吐出来。」
我用力拉开他的嘴,往看起来很痛的肉块上涂药。
这个笨蛋毫不手软地用力咬,所以舌头上的伤口相当深。
从一半左右断裂,几乎要断成两半了。乾脆直接扯掉可能还恢复得比较快吧,感觉会像蜥蜴的断尾一样再生……
虽然这样想,还是饶过他吧。而且万一要是不能恢复,我也睡不好,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医生啊。这家伙也算是病患,我有尽全力照顾他的义务。
「好,结束了。」
「欸,尼伊娜,这个药的味道不能再好一点吗?不觉得这也太苦了吗……每天都要擦很痛苦耶。」
你是小孩吗?
「不行。」
我立刻回答说出这种窝囊话的火龙。
真是的,不管过几年,这家伙还是没变。
「好可怜喔,龙司,让我来帮你冰敷喔。」
「住手,别多事。」
全身白的女人走过来说了这句话,我立刻警告她。
「温度下降后,活性也会下降,会更难好。」
只要这么说,就算是爱伊也只能吐吐舌头收回手。
「爱伊,谢谢你担心我。但这个,我想大概只要一年就会康复,没事啦。比起我,你的伤口还好吗?」
「她只是箭伤,而且也不深,老早就好了。别在这边碍事,快点离开医院。」
「啊,你为什么要代替她回答啦,而且她是来探望我,没有关系啦。」
很有关系。这家伙也是,一脸色眯眯过了头,真让人火大。
把药的成分换成更苦的药草好了……
「哥哥~我来接你了喔~」
「老师~一起回去吧。」
思考这种事情时,又多了两个头痛因子。
似乎找回以前记忆的有记和玲变得比以前更黏这家伙。有记也就算了,玲和他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吧。
「真是的!碍事!快点回去!」
「好喔~会客时间结束了。来探病的人请回喽~」
我一怒吼,最近开始当护士的克律丝边说边往床铺注入灵魂,强硬地把爱伊等人赶出去。人果然就该有个女儿,我的伙伴只有她了。
……虽然这女儿不管到几岁还是黏著父亲,还有坚持不肯叫我妈妈,这两点让我有点在意,是我想太多吧?没事的吧?
「你是病患,给我留在这里。」
「呜噎。」
那家伙打算一起走出病房,我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抓回来。虽然说处置早已完成,把他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了啦……
克律丝用力闭上双眼,悄悄地走出房间。她还是这么不擅长眨眼,但这也让人感激啦。
我无言地抬头看著那家伙的脸。
接著,那家伙尴尬地别开视线。
「……对不起啦。」
「算了啦,我知道啦……真是的。」
如果觉得愧疚,说些什么藉口就好了啊,但是他这样乖乖道歉,我也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啊。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早已是往事……如果他是我能如此割舍的家伙,大概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且……趁著大家全忘记时,打算独占他的我,大概也有不好的地方。嗯,一点点啦。
「算了啦,我也没那么讨厌。」
但还是很生气,所以我边拉他的脸颊边说。
「系彻样吗?」
他没认真反抗,一边任由我拉他的脸颊一边询问。
「是啦。因为……你最喜欢谁啊?」
我一问,那家伙身体一震。
「开玩笑~我没打算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接下来的这句话让他明显松一口气。虽然想著「就算说谎也要说是我吧」,但如果这家伙变成能随意说出这种话的人也让我讨厌。
「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待最久的人,是我吧。」
我弹了他的脸颊后这么问,他点点头。
「是啊,这绝对没错。」
「那么,这样就好了。」
总之,就先如此接受吧。
我真是个好女人啊,还真想如此自卖自夸呢。
「那么,复兴状况怎样了?」
「不太顺利。」
在那之后,火龙们死了以后,世界也出现变化。
也不太清楚是因为龙死了,还是因为人类死了。
听说……魔法的力量极度减弱。
之所以说「听说」,是因为我和这家伙都没感受到这种变化。
顺带一提,爱伊、有记、玲和克律丝也没感觉。也就是说,拥有「自己的魔法」的人,力量没有出现负面变化。
但大多数人并非如此,虽然不是完全不能使用魔法,但没办法像之前那样随意召唤出自然精灵,依妮丝认为,这个力量应该会继续衰退吧。
因此魔物和魔兽变得相当难以对付,害我每天都无比忙碌。
「接下来就别急,慢慢思考对策吧。」
这家伙也是,似乎相当在意自己做出的武器把世界搞得一团乱。
「把至今做出来的魔法与魔术的机制全部重新审视一次,从头来过。从头全部重做一次。」
「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好冷淡喔。」
明明没那么想,却说出那种话。
「我说你想做什么我都作陪,所以随你高兴。」
我背过身,边换床单边说。
接著听见背后传来忍笑的声音,表现出「我全都看穿了」,一如往常让人火大的声音。
但是,这个笑声……我也没那么讨厌啦。
再怎么说,都是听超过千年的声音。再怎样也习惯了。
「话说回来啊。」
像是突然想到,他开口问我。
「爱伊的名字,为什么叫绯红啊?」
「和村庄的名字相同……只是刚好啦。」
把村庄命名为绯色村的是当时的村民,而且,不是同一个字。
村庄的名字写作「绯色(Hiiro)」,是这家伙鳞片的颜色。
「如果是尼伊娜取的,那是花名喽?」
「算是啦。」
花名本来是为了隐藏精灵族的真名而取的名字,但我把这个取为爱伊的真名。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其他命名方法。
『我希望可以由尼娜帮我取名。』
当时,她如此说。
『为什么?』
『老师帮我取的「爱伊」是很重要的名字。我不想让别人喊我其他名字,可以的话……也不想要有其他名字。』
我懂她的心情,因为我最后也是取了一个发音相近的名字。
『所以……如果我得要有其他名字,我希望尼娜替我取。』
花名,是取自那人用魔法绽放的花朵颜色。
绽放出紫色的荆棘花朵,所以叫紫。
绽放出水蓝色花朵,所以叫水蓝。
那孩子的花……
在我眼里,比什么都灼热、比什么都美。
那是焦灼她的身体、燃烧殆尽的热情之花。
所以是火焰的颜色……火色(Hiiro)。
但这彷佛等于承认她和这家伙很匹配。
「秘密,我绝对不告诉你。」
我吐舌,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