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后——星期六的上午。
正树一个人站在与遥香约好碰面的地方——冷清的最邻近的车站。正树脸上挂着期待与紧张混合的复杂表情。
今天正是下定决心投身决战的日子。
心中那份非得亲口对风间遥香表白不可的想法。
肯定没有什么多了不起的原因,不是曾一起跨越生命的危机,也从未一起面对艰难的困境,当然也不曾立下特别的约定。就只是在拌嘴之中度过平凡的每一天。但是像这样能展现真正的自己,这段关系比想象中更舒适宜人,不知不觉间就发展成特别的情感。
理由就这么单纯。
不过这样就很够了。
筱山正树觉得有风间遥香在的每一天都开心。
所以正树决定将这份心意告诉她。
想象着今天接下来的约会,胸口的心跳逐渐加快。
第一次的约会会是什么样的情境?
还是老样子忍不住吵起架来?
或者是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一起度过?
正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打发时间,但约好的时间已经逼近却不见遥香的身影。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无论原因如何,万一遥香迟到可就伤脑筋了。并不是因为正树不想等人,而是停靠镇上车站的列车班次不多,万一没搭上这一班,下一班就得再等好一段时间。
「那家伙是在干嘛啊?」
正树打电话给遥香,对方却迟迟没有接听。该不会在半路上发生意外了吧?尽管这样的一抹不安浮现心头,但正树立刻抹去那想法,甩头告诉自己这种事怎么可能。直到这时,电话终于通了。
「遥香?你现在人在哪里啊?」
正树劈头就这么问道,没想到对方是遥香的母亲。正树连忙道歉,并且请遥香的母亲找遥香来接电话。但对方好半晌没有回答。在正树莫名其妙地想发问时,手机却传出了出乎意料的啜泣声。
「咦,那个,咦……」
对方突然哭了起来让正树手足无措。难道是自己搞砸了什么吗?
正当一头雾水的正树不知如何是好,对方突然对正树抛出了一句话。那有如当头泼下的一桶冷水般,迫使正树的思考陷入一瞬间的停摆。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正树的声音颤抖着。尽管如此提出请求,正树也不愿听见同样的一句话。
但遥香的母亲哭着回答:
『遥香她……死了。』
故事唐突地开始,又唐突地落幕。
在镇上规模最大的医院,少女横躺在太平间的床上。
房间中只有少女父母的啜泣声无止尽地回荡。
时间无声无息地向前行。
中午时分,正树冲进太平间。
少年额头上挂满豆大的汗珠,先是凝视着床后,不知所措的他对着随侍在旁的少女的父母低头行礼,随后像要扑向床般冲上前去。
脸色惨白的风间遥香躺在纯白的床上。
「怎么会……」
正树只想把那句话当作谎言,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否定。
今天才约好要第一次约会,而且决定了要向她表白心意。
所以正树决心在亲眼见到事实前绝不相信。
然而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
「为什么……」
事情来得太过唐突,让眼泪也无从流下。脑袋一片空白,痛楚紧紧揪着胸口让正树难以呼吸。
事情发生在昨天晚上。
台风带来的豪雨对着风间家一旁的山头灌注了大量的雨水,最终富含水分的土壤化作名为山崩的自然灾害扑向山脚下的风间家。她的父母在客厅而逃过一劫,但遥香的房间首当其冲。
救难队挖出埋在泥土下的遥香后立刻就将她送往医院,但医生没有为她急救。因为她早已经断气了。
少女的人生就这么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落幕。
「正树同学。」
听见声音而转头一看,遥香的母亲就站在自己身旁。脸庞毫无生气。那模样简直像是加上头发、眉毛的假人穿着衣服。
「正树同学,这个可以请你收下吗?」
她如此说完,将一个西式信封递向正树。信封皱得像是曾经被紧紧捏在掌心般,此外泥水的污渍相当显眼。
「这个是?」
「装在遥香紧抓的手提包里面。署名是写给你的。」
从泥土中被挖出来的时候,她似乎仍紧抓着手提包。
正树打开信封仔细一看,里头装着一张信纸与六张明信片。这究竟是什么?正树纳闷地皱起眉头,先是大致浏览明信片。
「这个是……」
「是的。那些明信片我也曾经犹豫该不该交给你,但最后还是希望你收下。」
在正树为了确认而发问之前,遥香的母亲开口说道:
「虽然升上国中的时候已经稳定许多,但这孩子因为天生的疾病,在小时候有一段时期必须静养。」
遥香的母亲细数过去般娓娓道来,仿佛要排遣寂寞。
「所以她从小就时常请假没办法上学。结果在国小好像也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度过。」
就在这时,一张明信片寄到家中。
那张明信片来自比她大七岁的高中生。似乎是打算寄到奶奶家却寄错地方了。
「不过这孩子看了明信片上的内容后说了:好好喔,感觉好开心喔。那张明信片写着那个高中生和许多朋友一起玩,灌注所有心力在喜欢的棒球上。看完之后,那孩子说什么一定要告诉人家这张明信片没寄到奶奶手上,问我信该怎么写之后,自己写了回信。」
当时的遥香认为彼此之间的关系会就此结束。
但是——
「但是没想到,那个高中生回信了。老实说,我那时觉得不要理会比较好。因为明信片上写着希望之后也继续联络的内容。不过遥香说她想试试看,我只好试着联络对方在明信片上写的电子邮件信箱,但好像没人使用。那孩子说那用信件往来就好。于是我就以不可以详细告知我们的资讯为条件答应了她。不过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住处就是了。」
于是遥香就为了认识对方,要求对方提供个人资讯。
「回信立刻就寄到了。上面写着对方的年龄与现在的学校、喜欢和讨厌的事物、兴趣和擅长的事,也写了喜欢的女星的名字。刚好那时这孩子发现自己的头发留得太长了,于是就改成了和对方信中提到的那个女星同样的发型。」
遥香在回信中写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等等,最后询问对方平常的生活。
回信同样马上就收到了。
「上头就如同那孩子所要求的,写着对方的生活情景。和朋友一起过着快乐的学生生活,和朋友讨论恋爱问题,还写着要是交到女朋友希望对方能为他做便当等等。那孩子就当真了,觉得原来女朋友就该这样啊……」
遥香在信中写上感想与疑问后回信。
「对方的回信总是很快,而且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到这时我也觉得放心多了。下一次送来的,我记得同样是如果交到女朋友,希望能一起上下学之类的内容。内容老样子稀松平常,我也觉得没必要再亲自确认了,于是我就没有检查那孩子下一次写的回信内容。不过对方的回复写道,真正的自己就好,一定会有人能接受真正的你。我才知道那孩子好像和对方讨论了自己的个性。老实说,我这个做妈妈的也觉得她嘴巴太毒,我也很担心这样下去她会交不到朋友。就在我正想要慢慢让她改过这缺点的时候,收到了这样的回信。所以我就不准她再继续与对方联络。不过那孩子似乎很不满,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听我的话,但就是顽固地遵守着『真正的自己就好』这句话……」
于是嘴巴不饶人的遥香就那样长大了。
「那个笔友自称筱山正树,和你同名同姓而且好像同样住在这个镇上。当知道同班同学中有这么一个男生,那孩子和我都有种命中注定般的感觉……不好意思,虽然和你应该没有关系,但那些明信片可以请你收着吗?」
「……」
正树甚至忘记回答,只是圆睁着双眼。
刚才她所述说的过往,就和正树与高尾晶信件往来的内容完全一致。
正树低头凝视手边的明信片。寄件人是筱山正树,收件人是高尾晶。内容则和正树之前写的内容一字不差。
那毫无疑问是正树之前寄给高尾晶的明信片。
「为什么,怎么会……」
正树看向遥香的母亲。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七年前。因为那时遥香是国小四年级。」
「请、请稍等一下。所以这些明信片难道是在七年前收到的?」
「是啊。是这样没错。」
遥香的母亲清楚地回答。
尽管如此——
「那个,不好意思像这样一直问。这封明信片明明是寄给高尾晶小姐……」
在疑问出口的同时,最可能的答案已经浮现脑海。
前些日子拜访风间家的时候,正树已经见过挂在玄关旁的门牌。上头写着三名家族成员的名字,其中包含了风间遥香与风间晶。
遥香的母亲露出苦笑,看向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丈夫。
「我啊,那时其实是单亲妈妈。啊,不过我一直和这个人同居,实质上像夫妻一样。后来在他调职的时候才结婚,姓氏变成现在的风间。」
「所以在那之前就是……」
「是的。原本姓高尾,高尾晶。我让遥香在和对方交流时用了我的名字。毕竟对方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想保护那孩子才这么做。」
正树不由得举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自己寄出的明信片其实送到了七年前的她手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尽管正树抱头苦思,但答案其实已经浮现心中。剩下的问题只有正树自己能否接受当下的现实。
将遥香的母亲所说的一切统整起来,可得知至今为止发生的「现象」是因为筱山正树寄出的明信片内容影响了过去的风间遥香才会发生。
换言之,「现象」不是实现心愿也不是平行世界,而是改写了过去。
因为提到了个性,她的个性就突然改变了。
因为提到了上学,她就突然说上学时要一起走。
因为提到了做便当,她就带着便当来到学校。
因为提到了发型,她就剪短了头发。
最后——
「那个,我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正树不由得激动地问道。
「刚才提到了调职的事,现在的住处也是在那时搬进去的?」
「嗯,是这样没错……刚好是遥香升上高中的时候,算是个好机会。」
「搬家就是搬到这个镇上?」
「是这样没错。」
果真是这样——正树咽下唾液,询问最关键的重点。
「那个,在搬家前,遥香同学有没有提出什么请求之类的……」
「咦?啊,听你这么说……」
遥香的母亲开口说道。
遥香得知父亲职务调动的地点后,发现那距离过去的笔友筱山正树所住的地方不远——就在邻镇,因此提出请求想进入和他同一所高中就读。
「因为没办法拒绝那孩子的请求,才会搬进现在那个家,没想到……」
遥香的母亲如此说完,悔恨地紧咬着嘴唇,大颗的泪珠划过脸颊。
正树也明白她的心情。
虽然明白,但现在不是正树哭泣的时候。
正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种可能性。
不对,就连有没有可能性都很难说,但肯定有尝试的价值。
正树向遥香的双亲低头行礼后,把西式信封与一整叠的明信片塞进裤子的口袋,拔腿冲出了医院。
目标是自己家。
使劲踩着脚踏车踏板,正树回顾过去。
为什么高尾晶寄来的回信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放在自己的金属盒里?
那大概是因为七年前遥香收到明信片后,从正常的途径寄出回信给当时的正树吧。而收到信的正树虽然不知道高尾晶是谁,但还是将之一一收藏在金属盒内。那些回信在七年后——现在才会出现在正树的手中。
而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才能将明信片寄到过去。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得到答案。
插图p241
这个镇上的传说。
就是那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利用那个,再度改变过去。
改变过去以避免风间遥香的死亡。
正树知道这样的想法并非奠基于现实中的常识,但现在除此之外已经别无希望可言。既然只有一线希望,那就只能耗尽全力死命抓住。
正树怀着决意加快脚踏车的速度。
抵达自己家,正树连滚带爬般冲上二楼的自己房间。在一楼的母亲问他究竟是在慌张什么,但正树没空理会。提起笔,将七年前的贺年卡摆在书桌上。
「……」
这时正树停下动作。
要写什么才好?
该怎么写,才能让她免于这样的命运。
七年前的贺年卡还剩两张。
当然如果算上今年的贺年卡,这样的张数限制应该不存在。但是考虑到七年前的贺年卡寄到七年前的她手上,恐怕今年的贺年卡派不上用场。虽然无法断言肯定不行,但也无法否定。不过就现况而言,认定今年的贺年卡同样能寄到七年前未免过于乐观。
所以一定要用剩下两张解决。没有犯错的余地。
深呼吸后,正树下定决心。
写下能写的所有细节吧。
包含当下的异常现象,写下筱山正树经历的一切。过去的改变、交往、对她的感谢,以及死亡。仿佛要塞满整张明信片般奋笔疾书。
随后正树带着笔与最后一张明信片冲出家门,跨上脚踏车,使劲不断踩着踏板。胸口仿佛失火般炽热,双脚疼痛得几乎失去感觉,尽管如此还是不断踩动踏板,绞尽所有的力量。连一秒钟都嫌浪费,只管往前奔驰。冲向目标拯救她。把这份意志转换成能量注入踩动踏板的双腿。
抵达那个邮筒时,正树甚至觉得反胃。
尽管如此,能救她一命就好。从口袋拿出明信片,再次确定这是刚才写好的那张,投入邮筒。
沉默。寂静。
正树环顾四周。
没有变化。
不过这不重要。
正树原本就不认为四周会立刻有变化。
正树拿出手机,找出遥香的手机号码。
只要她接起电话,就没问题了。
假设没接,也还有存活的希望。
最糟的是她以外的人接听,甚至再次向正树告知遥香的死亡。
拨号声响了许久,电话终于接通。
「是遥香吗!」
正树不由得拉高音量。
但是——
『正树同学?呃,有什么事吗?』
接听的人是遥香的母亲。
「不好意思。那个,遥香同学她……」
『不好意思,正树同学,现在可以不要开这种玩笑吗?不久前你不是也见到了吗?不好意思。』
通话就此结束。
正树凝视着手机愣了好半晌。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变化?
努力驱策脑袋运转,正树这才回想起。
起初筱山正树的明信片上写的净是些日常琐事,遥香的母亲才会放心让她交笔友。但是一提到个性的问题,遥香的母亲就不准遥香与正树继续往来。
虽然这完全只是猜测,但七年前的遥香的母亲读了这次的明信片后,一定会判断那内容不该让女儿看见吧。
确实这样就合理了。
那种写满改变过去、曾交往过等妄想情节的明信片,有谁会让自己念国小的女儿看?
「可恶!」
正树使劲挥拳敲在邮筒上。
无论要送出何种内容,肯定会先经过母亲的检查,无法抵达遥香的手上。
要怎么写才能让明信片送到她手上?
还剩一张。
已经没有失败的机会。
干脆写些下流至极的字眼,让遥香的母亲坚定拒绝遥香搬到这镇上的请求?只要不搬来这个镇上,遭到土石流袭击的现实本身也会跟着改写。
「不对,这样也不行吧。」
刚才那封明信片的内容已经够疯狂了。尽管如此,风间一家人还是搬到了这个镇上,恐怕母亲最后还是败给了女儿的坚持。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刚才那封明信片被母亲拦下而没让遥香读过,所以她无从得知筱山正树的异常。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只能写成母亲愿意让女儿读的内容吗?
但是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多么温文儒雅的写法才行得通?
不行,目的终究是告知她的死亡命运,内容怎么可能稀松平常。
「……嗯?等一等。」
或者是,让风间家不愿意搬到这镇上?
这样就对了。
让母亲不想搬到这个小镇,这个方向行不通。
但只要让女儿本人这么认为就没问题。
让遥香不愿意来这个镇上就可以了。
从这个方向出发,主要会遭遇两个问题。
一:因为提到个性的问题,遥香的母亲对于笔友筱山正树这个人的态度已经转变为否定。要如何突破母亲的检查。
二:因为当时的遥香对筱山正树怀抱着憧憬,才会希望搬到这个镇上。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必须想出能同时解决这些问题的文章。
但是无论再怎么想还是想不出答案。也许可能办到的草案不是没有,但终究无法得到必定能拯救她的信心。
难道就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写了寄出去吗?
不,肯定有某种让自己确信能成功的文章存在。现在只是欠缺线索。找到那个线索。摸索啊,思考啊,动脑去想啊。
那有如没有根据的希冀或愿望。
宛如在黑暗中想找出途径通往不知是否存在的光明。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最后一张明信片,正树没办法轻率寄出。正树当然办不到,因为她的生死就赌在这张明信片上了。
但是——
「啊啊啊啊啊!可恶!」
正树烦躁地使劲用双手搔着头发,放声呐喊。
尽管意志坚定,脑袋却想不到任何好办法。
果然现实是残酷的,总是无法顺心如意,只是冷漠地将事实推向眼前逼人直视。
难道自己非得接受她的死不可吗?或是干脆豪赌一场?
正树垂着头,从口袋中抽出了那一叠明信片。与遥香的回忆仿佛就藏在那之中,也许是想借此找寻精神上的立足点吧。
就在这时。
正树发现西式信封跟着从口袋掉落,弯下腰捡起来。那是遥香的母亲交给他的西式信封。这时正树才回想起她说过里头还有一张信纸。
正树打开信封,拿出对折的信纸,在眼前打开。
不知为何,有种在看遗书的感觉。
内容如下——
正树咬紧嘴唇,紧抓着手中的信纸。满溢的眼泪止不住地爬满脸颊。身体刹那间失去力气,瘫软地倚着邮筒。胸口仿佛被勒紧般无法呼吸,令他不由得呻吟。
该道谢的是自己才对。
她已经拯救了自己。
如果没有她,自己肯定依旧过着灰色的每一天。
所以正树希望她能活着。
这种结局正树绝不允许,也绝不承认。
这次轮到自己拯救她了。非得成功不可。
将意志注入双腿站起身,下定决心斩断与她之间的关系,正树二话不说开始行动。无论做些什么都好,若非自己主动采取行动,变化就不可能造访。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正树首先拿出正树的母亲交给他的明信片——筱山正树寄给高尾晶的明信片,一一重新读过。
也许打破现状的线索就藏在里头。
一定要找出其中的可能性。
第一张:寄给奶奶的近况报告。
第二张:请求与高尾晶维持交流。
第三张:筱山正树的自我介绍与喜欢的发型。
第四张:提到恋爱咨询与便当以及筱山正树的日常生活。
第五张:为了实验而写着如果交到女朋友想一起上下学。
第六张:对于个性的烦恼,回答对方维持真正的自己最好。
像这样重新读过一次,正树也讶异自己竟能如此谎话连篇。炫耀自己过着灿烂的青春生活,脸不红气不喘说什么真正的自己最好。脸皮之厚令正树差点陷入自我厌恶。
然而高尾晶——遥香却说信中那虚假的筱山正树是她的憧憬。现在正树必须送出能抹消那份憧憬的文章。就如同遥香在信中提到的那样,必须让她「失望」才行。
「失望……?」
正树刹那间屏息。
风间遥香因为对筱山正树怀着憧憬,才会趁着父亲调职时要求搬到镇上进入同一所高中。而在学校内真有一位名为筱山正树的学生,仿佛命中注定般恰巧也是棒球队的一员。但是在高中二年级暑假结束时,少年退出了棒球队,开始过着浑浑噩噩漫无目标的生活。
于是风间遥香失望了。
才会用那样辛辣的态度对待筱山正树吧。
也许是无法原谅正树玷污了她心中憧憬的筱山正树。
但是,希望会不会就藏在这里?
正树察觉这一点,不禁苦笑。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明……」
那家伙肯定个性比谁都恶劣吧。
居然准备了这种命运,肯定恶劣到连遥香也退避三舍。因为要拯救她的方法,就是「让风间遥香对筱山正树失望」。
只要让遥香的憧憬幻灭,别说是进入同一所高中,风间家甚至不会搬到这个镇上吧。同时肯定也能通过遥香母亲那一关,因为能抹消遥香对筱山正树的憧憬。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内容就是暑假后的筱山正树的日常生活。
只要写下事实,遥香肯定会发现过去的明信片内容都是谎言而失望。得知筱山正树这个人的真面目,憧憬肯定会幻灭。
好歹也与她度过了一段时光,正树有自信。她绝对会失望。
正树写下那些内容,因为将明信片压在圆形邮筒上书写,字写得歪七扭八。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把该写的内容全部写完,这样就够了。
写完后,正树再次检查内容。没问题。肯定行得通。随后他便将最后一张明信片送到邮筒投寄口前。手指不停颤抖,大概是害怕吧。尽管确信这内容绝对能改变过去,还是不由得想象着万一失败的可能性。这次失败了,冰冷的她依然躺在太平间,自己真能接受那样的现实吗?恐惧令心跳为之紊乱。
在正树就要松开手指,突然一抹不安掠过心头。
这张明信片真的能送到遥香手上吗?
内容没问题。
肯定能让遥香失望,也能通过遥香母亲的检查才对。
不过,如果遥香的母亲没读过内容就把信件丢弃了?
再说就现况而言,遥香的母亲对七年前的筱山正树全无好感。接到筱山正树再度寄来的信件,是不是有可能没看过内容就直接丢弃?
大概不会吧。一定没问题的。
但是正树没办法将她的性命赌在「大概」上。
来到终点撞见了莫大的阻碍。在最后的最后,最严苛的障碍阻挡在眼前。
「我以为应该行得通耶……」
正树咬紧了牙。
该怎么办才好?
要怎么做才能突破最后的难关?
正树想不到。但是相信在某处肯定有解决的线索。
如果不相信可能性存在,要如何拯救她?
一定要救她一命。非得成功不可。
这时正树喃喃自语。
「……她……是谁?」
筱山正树究竟是想拯救谁?
毫无疑问是遥香。对象是风间遥香。
但正树却觉得哪边不太对劲。理由搞不懂,但是那感觉莫名地挥之不去。虽然不是重大的矛盾,但就是有种不知何处出错的感觉。
想法没有伴随行动的感觉。
正树为了消除这模糊的疑问而苦苦思索时,突然仿佛受到指引,视线再度往下挪至手边那叠明信片。而那正是最初的——也就是正树寄给奶奶的那张明信片。
一连串的事件始于寄给奶奶的明信片。不只内容充满谎言,收件人也不是遥香。
因为这张明信片……
「对了。没有一张是寄给遥香的。」
正树突然察觉,一一翻过每张明信片后,重新整理想法。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张写着「遥香收」。
起初是奶奶,后来是高尾晶,收件人一直都是错的。
但这样真的可以吗?
收件人依旧填「高尾晶」真的可以吗?
内容已经写上真正的现况,名字搞错也没关系吗?
不是要坦诚事实吗?
正因为过去每次写的都是错误的名字,在最后的最后难道不应该写上真正的对象?
既然如此,收件人是不是该把「晶」改成「遥香」?
「可是那样的话……」
与筱山正树书信往来的对象是高尾晶。筱山正树理应不知道遥香这个名字。
这时突然寄出了给遥香的明信片,简直不合常理。
常理无法解释。
况且一旦收到这样的明信片,只会让遥香的母亲更加提高戒心吧。一定只会让明信片最终抵达遥香手上的可能性减低。
「……等等,应该不会。」
正树转念一想。
这张明信片若没有机会让遥香的母亲读过,最终就不可能抵达遥香手上。既然如此,故意写上遥香的名字会不会是有效的手段?
站在遥香母亲的立场来想,如果再次收到来自筱山正树的明信片,由于上次那封明信片内容简直像胡言乱语,自然也会萌生连读都不读直接扔掉的心情吧。但如果明信片的收件人写着「遥香」的名字呢?她一定会因为对方得知女儿的名字而忧虑。遭遇无法理解的现象,重视女儿的她一定会读过明信片的内容。
「一定会读的。她一定会看过。」
那样关心女儿的母亲,绝对会忍不住读过内容。而实际上一读,她会发现上头写着筱山正树的真面目,写着他绝非值得憧憬的对象。那内容会让她愿意把明信片交到遥香手上。
这就对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正树认定万无一失,立刻将收件人的名字改成遥香。
好了,这样一切准备都就绪了。
办得到。没问题。
这次肯定行得通。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正树开始行动,将最后一张明信片递到邮筒前。
若不行动,接下来的每一天就不会发生变化。
这正是遥香教导正树的。
某一天突然出现,捣乱了筱山正树的日常生活。尽管如此经过一番波折后,让正树下定决心回到棒球队,告诉他开心的日常生活仍然存在。
因此——
「求求祢!」
寄出。
正树祈祷般双手合十。
过了好半晌他才发现,原本放在身旁的那一叠自遥香母亲手中接过的明信片与信纸,以及西式信封突然不知去向。
察觉有所变化,正树立刻拿出手机,在电话簿中寻找风间遥香的名字。
但是找不到。
为了确定而拨电话给由美。在拨号声第二次响起时她接起电话。
「由美!我有事要问你!」
『怎、怎么了啊?干嘛这么慌张……』
「你认不认识风间遥香?」
『咦?不认识。谁啊?很有名吗?』
「你确定真的不认识吧?」
『嗯、嗯。不认识啊。那是谁?』
「没什么。不认识就好……啊,顺便问一下,你知道昨天山崩的事吗?」
『喔,那个我知道啊。听说是正在找房客的空屋遭殃,没有人遇难。虽然盖那栋房子的人很倒楣,不过总比有人出事好。』
「这样啊。你说的对……」
『什么什么,你怎么了?怎么声音听起来很累啊?』
「没有啦,没什么。真的谢啦,就这样。」
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挂断电话,正树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啊啊,太好了。」
风间遥香恐怕没有搬来这座小镇。
然后山崩没有人遇难,那户民房现在是空屋。
有这么大的变化,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没问题。
她还活着。
肯定还在某处好好活着。
正树仰望天空,放松全身的紧张再度叹息。
同时,正树决定将与她之间的回忆当作一场短暂的梦。
因为一切的起点在于正树的明信片,才会让风间遥香搬到这个镇上。
所以现在只是恢复了原状。
风间遥香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镇上。
这才是真正的现实。筱山正树与风间遥香的关系就此断绝。
台风过境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如果青春真有颜色,大概就是这样的蓝色吧。
所以了——
筱山正树大概还没真正体验到何谓青春吧。
因为现在充满心头的是安心,以及灰蒙蒙的寂寥。
总有一天心中这片阴霾也会放晴吗?
正树怀着这样的心情向苍天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