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星期天,正午刚过。
正树穿着棒球队的制服回到家中。假日的练习结束了,母亲提醒正树不要带着浑身泥巴就进房间,不过正树没理会。虽然觉得自己不好,但现在实在累坏了,只能请老妈多多担待了。正树拉开房门走进房内。
「啊,辛苦啦。」
「……你为什么在这里?」
由美在房间里,一面看电视一面吃着零食。
「你要问为什么,因为闲着没事啊……」
「那你去传说研究会打发时间不就好了?」
「啊哈哈。现在又不是暑假,你觉得那个社团在普通假日也有活动吗?」
「不觉得。」
「对吧?况且夏天的时候我是去吹冷气避暑,现在天气也渐渐转凉了啊。哎呀,不过等寒流来又得去那边了。」
「这样喔。话说你现在能不能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那就没办法了,我就出去吧。」
由美站起身,但在踏出房门前停下脚步。
「啊,对了。正树,这个拿去。」
将信封递到正树眼前。
「我又好心帮你收信了喔。」
「是喔,谢啦……」
正树本来想向她抱怨,但这位少女恐怕不会反省吧,或者是根本不懂到底哪里有错。就这方面来说,青梅竹马这种太过亲近的关系也有缺点。
正树首先看了信封上的收件人,上头写着筱山正树。寄件人是奶奶。
「奶奶又寄信给我……」
这时,正树突然想到一件事,转身从由美身旁跑过,冲向一楼。拿起室内电话的话筒,拨出电话后对方马上就接起了。
「啊,是奶奶喔?现在可以讲电话吗?我打电话找奶奶是有些事情想问。」
正树如此起头后,立刻进入正题。
现在奶奶居住的那间房子之前的住户。奶奶也许认识那户人家。
若要认识现在的高尾晶——风间遥香,正树想到奶奶也许能提供线索。
奶奶显得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
『虽然我只知道一些邻居们口中的消息……』
之前住的是一对姓高尾的母女,还有一位姓风间的男人,一共三个人。但是在大概一年半前,母亲与那男人结婚,随即搬离该处,之后去向不明。
「这样啊,谢谢奶奶。」
正树以开朗的语气道谢,心中失落地叹息。
看来果然还是没办法得知她的现况。
『话说回来,最近你常常打电话给我啊。明明这几年都不来给我看一下。』
奶奶挖苦的玩笑话让正树只能苦笑。
『今年的夏天过得如何?应该很累人吧?』
「算是吧。像是帮久司搬家,还有棒球队的事……不过,奶奶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许被卷进不可思议的事件里。』
「……咦?奶奶怎么会知道?」
『果然真和我想的一样啊……嗯,这该从哪里开始讲起。正树知道镇上那个废弃神社的故事吗?』
「知道。听说是反对神社合祭的当地居民把神社拆掉了。」
『啊哈哈,流传到现在变成这样喔。』
「……是怎么回事?」
正树一问之下,奶奶便将传说的真相一五一十托出。
由于要维持那间神社需要经费与人力,大人们计划将产土神转移至邻镇的神社合祭,另一方面,年轻一代则认为绝对不能将产土神交出去,双方之间争执不下。但由于当时是战争时期,年轻人为了兵役纷纷离开家乡。大人们便趁隙推动计划,最后完成了合祭的仪式。
『而奶奶跟爷爷当时都是反对派。』
没想到奶奶竟然是当事人。
根据奶奶所说,奶奶和爷爷当初都投身于反对运动。但是在包含爷爷在内的年轻男子们为兵役而离开小镇的空档,老一辈已经完成了合祭。
『不过,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个秘密。其实啊,产土神没有搬到其他土地喔。』
「不是合祭了吗?」
『对。因为奶奶偷偷准备了一个神龛。』
趁着年轻男人不在的时候推动合祭的计划。听闻这样的消息后,明白光靠剩下的人已经无法阻挡,既然如此就抢先将产土神移到其他地方,便将产土神请到自制的神龛中。
『顺带一提,那个神龛就位在神社境内的杂木林。』
这时正树突然想到。
每当将明信片投入那邮筒时,总会感觉到一股不明的视线。该不会那视线就是来自坐镇于神龛内的产土神吧?
正树摇了摇头,这样的猜测现在先放一旁。
「先等一下。所以说奶奶擅自改变了神明的住处对吧?这样不是很不敬吗?实际上后来镇上也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现象。」
正树对奶奶的行动力感到不知所措,奶奶反而以开导般的语气说道:
『正树,你要知道,神明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但人类却擅自认定神明正在生气或觉得开心,这种想法才叫傲慢不敬吧?』
「这样讲也是有一点道理啦……」
『况且,也是托这件事的福,正树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喔。』
在爷爷出发从军之前,奶奶收到了爷爷寄来求婚的信,奶奶决定在爷爷活着归来时给他回复。但在有一天,爷爷的死亡通知寄到了镇上,因此绝望的奶奶为了至少将求婚的回复送到爷爷家而将信件寄出。于是在战争结束后,爷爷活着回到了镇上。
『爷爷把奶奶寄的那封信带到了战场上,告诉自己有未婚妻在等所以绝对不能死,赌上一口气也要活着回来。』
「咦?那是什么意思?不是因为死亡通知搞错人了?」
『更正确来说,事实变成死亡通知根本就没有寄到镇上喔。』
「那意思是……」
『过去改变了。所以那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没有发生,奶奶和爷爷就没办法结婚,正树也不会诞生喔。』
「……」
超乎想象的事实令正树哑口无言。
因为筱山正树本身的存在就是以改写过去为前提。
这么想,也许夏天那一连串事件也是注定的命运吧。
『呵呵呵,真的是命运吗?』
奶奶别有用意地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今年夏天,奶奶这边收到了一张贺年卡。』
「夏天收到贺年卡……?」
『上面是这样写的,要我寄信向筱山正树询问近况。把信读完之后,奶奶我突然就察觉了——这一定是从未来寄来的。』
先等等。
今年夏天,正树从奶奶那边收到了一封询问近况的信。当时自己认为恐怕是太久没去见奶奶让她担心了,没想到背后居然藏着这种秘密。
但正树搞不懂究竟是谁寄了那封贺年卡。
那人究竟会是谁?
换个角度想,正树是因为那人寄的贺年卡才会被卷进这一连串的事件。
「所以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究竟是谁呢?不过奶奶能为正树做的只有一件事……最近有没有收到奶奶寄的信?』
「咦?刚刚才收到……」
正树打开手边的信封,里头装着全新的空白贺年卡,而且是今年的。
『今年用剩的贺年卡,这就先交给正树了。随便你怎么用。』
「随便我怎么用……该不会……」
正树倒抽一口气想询问真相,但在那之前奶奶先开口了。
『奶奶差不多该上医院了,要挂电话了喔。』
「呃,等一下,寄那张贺年卡的人——」
但电话已经挂断了。
恐怕奶奶是故意不回答吧。那么继续追问下去她肯定也不会回答。
尽管心中明白,但正树还是依依不舍地直盯着话筒瞧。究竟是谁寄贺年卡给奶奶的?正树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同时正树也理解,自己手中正拿着那张贺年卡。
果然寄出那明信片的人就是……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正树回过神来看向玄关。紧接着传来的是母亲喊道「我现在分不出身,你去应门」。正树心中想着这种时候居然刚好有客人来,我正忙着想事情,可不可以晚点啊。但他还是回答母亲「知道了」。
门铃再度响起。
正树只好先把满脑子的疑问放到一旁,放下话筒走向玄关。
「来了来了。马上来。」
拉开玄关大门,站在门后的是——
「咦?」
正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站在眼前的是长发过肩的同龄少女——风间遥香。
「为什么……」
正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但立刻紧抿嘴唇。
将感动硬是推回心底。如果觉得想哭就要把眼泪塞回眼底。
现在的对方可不认识自己,所以千万别把感情展现在脸上。
「嗯?你问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那个,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她用上敬语,总觉得别扭。
「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嗯。请问是什么?」
「请问筱山正树先生现在在家吗?」
「咦、呃,那个……」
面对面凝视着不知所措的正树,遥香突然挑起嘴角。
「该不会……你就是筱山正树先生?」
「——!」
正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在心中暗叫不妙。
但这时正树回想起,在她的认知中筱山正树应该比她大七岁才对,便强装镇定面对她,但是——
「果然是这样。你就是筱山正树吧?」
遥香一语道破,随即将正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哦~~七年前收到的最后那张明信片上写你退出了棒球队,但是看你现在穿着制服,应该是回到了棒球队吧?」
「咦?为什么你会……」
太奇怪了。这台词从现在的遥香口中说出,不管怎么想都不合理。
要说出刚才那句话,前提是知道送达七年前遥香手上的明信片出自现在的正树。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
遥香不理会无法理解当下状况而困惑的正树,径自说了下去。
「七年前,我的确很羡慕筱山正树的青春生活。但是当我收到最后那张明信片时,我很失望。因为我得知了那些都是谎言。」
「……!」
「不过,事到如今那些都无所谓了。反正在学校装好学生的我也没什么资格批评。更重要的是……」
遥香意味深长地微笑,从口袋拿出八张明信片。
「当时我收到的明信片只有七张。但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筱山正树寄来的明信片其实一共有八张——大概是在一年半之前,我爸的调职地点决定后,我在准备搬家时,找到了我妈一直藏着的那张。那是在最后那张之前寄到的第七张明信片。内容真的非常夸张。因为上头写了些什么改变过去啊,曾经交往啊,最后还写说我已经死了。我妈当时没拿给我看,我觉得是理所当然。不过她还是把明信片收着没有扔掉。该怎么说才好,不管内容怎么样,但信纸和明信片都藏着当事人的心意嘛……就这张,要看吗?」
她递给正树的是第七张寄出的明信片。
为了不让遥香死去,写上一切真相的那张。
「老实说我读的当下简直吓坏了,只觉得这个人脑袋有问题。不过有几个让人好奇的问题。首先,这个是所有明信片共通的,不知为何全部都贴着两圆邮票。七年前明明就不需要。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个可能性——对,明信片来自未来的可能性。」
她自己这么说到一半,却又仿佛无法置信般笑了起来。
「就常识来说绝对不可能。虽然我喜欢科幻小说,但也不至于会相信这种事。不过我还是决定稍微调查一下。写在那张明信片上,发生在筱山正树所住的小镇,十月的事件。山崩袭击了某间民房。于是……」
遥香得意地笑了。
「还真的找到了。换言之那封诡异的明信片的内容,完全说中了。到了这地步,我也开始有一点相信了。话先说在前头,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在相信后重新读过那张明信片,我能感觉到他当时的激动。知道那个人非常努力,想要保护我,知道那个人很重视我的安危。他的心情很清楚地传达给我。所以,我喜欢那张明信片喔。」
听到一半,正树已经伸手压着双眼。若非如此,眼泪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真的传递给她了。
尽管她不知道,但她能理解自己当时不顾一切的心情。
尽管她不知道,但她收到了自己那份名为喜欢的感情。
喜悦的眼泪溃堤了。
遥香看着眼泪掉个不停的正树,叹气说道:
「你是要哭到什么时候,大骗子。」
刹那间,正树不由得破涕为笑。
「少啰嗦,专找麻烦的家伙。」
正树用袖子抹去眼泪,使劲深呼吸。抬起脸再度与她正面相对。
一切始于写满谎言的明信片,揭露真相让两人的关系就此断绝,所以正树也以为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不过,现在两人就这么重逢了。
不对,不该这么说。
这不该说是重逢,而是邂逅。
而先有了邂逅,才有从今以后的希望。还有机会再次回到那样互相咒骂却也对彼此欢笑,同时也互相认同的关系。
真能这样的话,再次挑战当初没成功的约会也不错。
不过,在那之前正树有话得先当面说清楚。
当初想传达却没机会传达的心意。
不愿意再度因此后悔,干脆现在就说出口吧。
正树突然想到。
现在自己的心境会是什么颜色?
答案自然而然浮现——
经过短暂的沉默,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幸会,筱山正树。」
「幸会,风间遥香。」
紧接着——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一定就是现在的天空那般澄澈的碧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