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很温柔,但是夫妻吵架时的她很可怕,她会变得判若两人,然后电视遥控器总是要面临被拋出去的命运。
老爸老妈在客厅吵架时,遥控器好巧不巧常常落在老妈的视线范围内,所以遥控器都会身肩「宣泄怒气」这个重责大任。
不要只会转台,也转转老妈的心情吧。
正当我忍不住对遥控器祈祷时,老妈已经做出豪迈的投球姿势,从右手投掷出遥控器。
遥控器猛烈撞上扁塌的地毯,十分钟前确实还很和平的我家客厅里发出了如火药爆炸般危机重重的声响。
电池盖如同从战斗机中弹出的弹射椅般飞了起来。
三号电池像来福枪的弹壳一样跳跃滚落。
遥控器撞上地毯的瞬间大概是碰到电源键了,电视发出「嗡嗡」的跳tone声音后开了起来,现在在直播傍晚的大相扑。
上啊!
夫妻正吵得不可开交时,裁判慷慨激昂的叫喊真是合情合景。
《老爹赢了就能获得金星了。》θ郎在樱介观众席(STAND)上说。
《马麻也许会违规而输掉比赛啊。》同样也在樱介观众席上的辉井路说。
可惜了,夫妻吵架不适用任何规则,做什么都可以,也不会有人违规吧。
老爸脸上的表情像是从惨摔的遥控器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他发出近乎求饶的声音。
「孩子的妈,不、不好吧,樱介也在场,这对他的品德教育不好喔。」
老爸对站在客厅门后走廊上的市川樱介队投以尴尬的笑容。
《请继续,不用顾虑我们。》θ郎在樱介观众席上说的话老爸是听不到的。
接著老妈回头看向我,她的表情非常温和,让人无法想像她刚才以遥控器厂商不会保障免费换货的方式毁了遥控器。
「阿樱,你去那边的房间看《面包超人》吧。」
她嘴上是这样讲,但是那种故作温柔的嗓音真是可怕死了。
有什么东西激发了我回避危险的本能,我决定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撤退去那边的房间──但是θ郎和辉井路都持反对意见。
比起拋出西瓜般大面包的奶油妹妹,他们更好奇拋出遥控器的老妈接下来会拋什么东西。
现在在樱介表层(STAGE)的我可以不听他们的意见自行移动,但是市川樱介队的行动基本上是采取多数决。
结果我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留在走廊的隐蔽处。
此时才七岁的我、θ郎或辉井路无从得知他们夫妻吵架的原因,不过八年后的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当时的老爸虽然过著脚踏实地的上班族生活,内心却悄悄地踏上了青春期没能完成的「寻找自己之旅」,而且两手空空就上路了。
原以为老爸在自卫队的直升机也无法前往救援的(心灵的)穷乡僻壤遇难后旅途就此结束,不过他因此想起了年轻时期的梦想,突然开始写起长篇小说。
然后……
他瞒著家人偷偷写完了他的苦心之作并寄到报纸全三批版面广告上的新人奖投稿,结果某家出版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找上了他。
「市川先生,这部小说很精彩啊,编辑部看到一位二十五年一见的鬼才都相当兴奋,这部精彩的小说一定要让世人看见,让我们为更多读者献上幸福的读书时光吧。」
打电话给老爸的总编热情地说。
然后总编请二十五年一见的鬼才准备一百万日圆。
只要寄稿子给这个出版社投稿新人奖,他们一概都会用「百年一见」、「半世纪一见」或「二十五年一见」的「天才」或「鬼才」灌人迷汤,他们推敲出这个作者的经济状况后就会要求大约「两百万」或「一百万」的出版费。因为这个黑心自费出版生意而受害的全国天才鬼才后来把这家出版社告上了法院,不过这是在夫妻吵架五年后的事了。
老爸把自己每个月的零用钱(一万五千日圆)一点一滴攒下来,才存到命根子般的五万日圆,并已经当作头期款付出去了,但是他先斩到了这一天才后奏,让老妈喷发出感觉肉眼都看得见的猛烈怒火。
天气明明不热,但是老爸大汗淋漓。
他气喘吁吁地想办法告诉老妈「只要先出版了,也许用版税就能先增额偿还房贷的本金,甚至有可能盖一间更新更大的家」。
不过老妈一眼就看出「二十五年一见的鬼才」的真面目其实只是听都没听过的出版社骗到的肥羊,但是老妈看老爸愚蠢到听了总编的热情盛赞(商业话术)就一头热栽下去实在是怒不可遏,所以这次才会演变成老妈丢遥控器的局面。
老爸原本应该是想商量能不能从樱介的教育基金挪用一些来补足不够的九十五万日圆,结果事情发展根本就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现在青面獠牙的老妈要老爸讨回已经付出去的五万日圆。
电视传出裁判喊道「胜负未定、胜负未定」的声音。
在土俵边缘的老爸拚了命越讲越激动。
「那部小说就像是我的小孩,请让它见见天日吧。」
在谈天日什么的之前,他的用词已经造成反效果了。
「你的小孩只有樱介一个,不要给我擅自生什么私生子!」
老妈缓缓抓起靠垫挥了下去。电视传出了喝采声,正好胜负已定,平幕击败了横纲。
这个靠垫在我家客厅空中飞行,速度完全不同于在两国国技馆飞舞的座垫。
老爸虽然正面用脸接住了靠垫,但是他没有露出平常夫妻吵架时那种瑟缩的神情,他的表情像是连续剧高潮时开导坏学生的热血老师,他高声断言:
「我不希望樱介只是听我嘴上讲讲什么是『有梦最美』,我希望他透过父母的身影了解这件事。」
然后未来九十五个月你当然可以从每月零用钱扣掉一万圆完全没有问题喔拜托了,他语带讨好快速地说。
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老妈当时的反应了。
走廊上的我听到父亲为了实现梦想主动提出这种超长期调降,让将近八年内的零用钱都减少到三分之一,情不自禁喃喃道「好厉害」。
听到我声音的老爸回头看我。
他就像连续剧高潮时看到坏学生敞开心扉的热血老师一样害臊地说:
「就是啊,樱介的爸爸可是稀世奇才喔,这么说来总编也说:『市川先生就是有些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你才能写出这么独特的小说。』真是抬举我。」
老爸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七岁的我听到这句话后心中想的是「果然是这样」。
老妈心中有一个平常的温柔老妈,和夫妻吵架时会出现的另一个人(可怕的人)。
但是不管我和老爸一起生活多久,老爸心中好像都只有老爸一个人。
竟然只有一个人格在使用一个身体,好厉害!
我觉得他比从桃子里面蹦出来的人更像是世界奇人。
那是我在幼儿园第一次听《桃太郎》绘本的朗读时发生的事。
当时的我讲好听点是单纯,讲难听点是蠢蛋。
所以我很震惊:「咦?人类也可以从桃子出生吗?」
但是周遭的人对于生于桃子这件事毫不在意,我又很震惊:「咦?大家都不在意吗?」
我很想跟其他人分享这个巨大的疑问,但是看他们连老师朗读的只字片语都不愿错过的样子,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打扰浸淫在故事世界里的他们,五岁的我就这样保持沉默。
回想起来,这是我人生「察言观色」最古老的记忆。
就在这个英雄故事进行到一半,桃太郎带著为了一个团子的酬劳就加入打鬼行列的疯狂小伙伴狗、猴子与雉鸡出发时。
《喂,囚慈,可以让我换到樱介表层一下吗?》
樱介观众席传来θ郎的声音。
没有双方的同意就没办法切换樱介表层;我和θ郎切换了。
掌握了樱介行为举止主导权的θ郎一口气汲取我刚刚「观察」的「言」和「色」后,大概在老师快要朗读到尾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的时候,他突然对老师拋出了问题。
「这些恶鬼竟然被感觉也没受过特殊战斗训练的逞凶斗狠小鬼、流浪狗、野猴子和野鸟打败,这些家伙是恶鬼之中特别弱的个体吗?」
当时的我才五岁,θ郎当然也是五岁。
当时θ郎应该是以更简单的语汇表达「受过特殊战斗训练」和「特别弱的个体」这些词,不过他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回想起来,这应该是θ郎人生「对日本童话吐槽」最古老的记忆。
年轻可爱的老师在朗读被打断后露出了困惑而尴尬的笑容,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外国人用未知的外文问路一样。
我记得这个女老师应该是θ郎的初恋。
也就是说θ郎并不是想为难老师,他是想表现出「我和其他学生以不同的观点在听这个故事喔」的样子,让老师心中萌生「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呢」的想法,所以这只不过是他采取的一种正向差异化策略。
θ郎继续说:「而且故事也没有伏笔耶,没有什么伏笔可以看出明摆著就比恶鬼弱的桃太郎一行人会打赢恶鬼。」
老师看到这个要求日本童话有「伏笔」的五岁小孩,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蝴蝶四处飞舞的花田中看到巨大飞蛾一样。
「樱、樱介弟弟,关于你的问题我等等再回答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老师的脸好像抽筋了一样,她说完后又若无其事继续朗读。
虽然老师说「等等再回答」,但是不管过了几天,直到毕业的那天老师都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透过「询问桃太郎伏笔事件」,市川樱介队学会了「大人并不会回答你问的所有问题,有些问题会被他们糊弄过去」。
因此──
我不敢问老师:「市川樱介队的成员是由囚慈(我)、θ郎和辉井路的相亲相爱三人组组成的喔,对了,老师的队伍是由什么成员组成的?」
被大人糊弄总会让我尝到一种无力感,就像我去看牙医时,医生明明说「会痛的话就举手喔」,在我忍无可忍终于决定举手时医生却说「好好好,再一下下喔」随便应付我。我实际上可能就是个无力的人没错,但是我并不会自愿想尝到这种无力感,要是可以我还希望每半年就能尝到一次无所不能的滋味。
因此在我上小学后我甚至也没问过老妈。
我有预感会像问她「小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的时候一样被她糊弄过去。
所以我也觉得反正以后再问就好了。
比起这些疑问,这个时候我们更在意的是──
「不管是再怎么喜欢的歌,听了几百次后一样会腻,唉,哪里会有不管听几次永远都不会腻的歌啊?(我的疑问)」
「人为什么会死?爱是什么?为什么战争不会消失?那些同年龄的家伙都觉得与骯脏的东西相抗衡时要双手交叉启动『结界』,为什么这种完全没有防御效果、自称是启动『结界』的行为他们可以反覆疯狂一直做?难道他们被洗脑了吗?(θ郎的疑问)」
「女生和男生的差别是什么?……还有,这是让穴山很烦恼的疑问……把耳屎塞进鼻孔里的话会变成什么屎?(辉井路的疑问)」
年幼的我们都活在分分钟有谜团的日常之中。
顺带一提,θ郎好像回答了辉井路后半的疑问。
「外国品种或进口牛只要在日本饲育超过三个月就可以称为国产牛了,也就是说耳屎只要放在鼻孔里不动超过三个月就是如假包换的鼻屎了,你就这样告诉穴山吧。」
虽然我们没能向大人介绍市川樱介队的成员,但是在向同年龄层的小孩介绍时……
有时候会说:「我不是樱介,我是囚慈。」
有时候会说:「我就说我是θ郎啦。」
有时候会说:「我是辉井路喔。」
我们这样简单自我介绍好多次了。
但是同年龄层的小孩听了之后说的是:
「我是○○。」
「本大爷可是△△人呢!」
「人家是□□公主喔。」
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们是以一争高下的口气在表明自己的身分。
不过也因此我们都认为市川樱介队之外的大家理所当然都有其他的人格(团队成员)。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的「○○」、「△△人」或「□□公主」只是他们想当的动画男主角、女主角,他们只是顺势这样回答而已……
当时的我浑然不觉。
九岁时……
我不是因为某一个决定性的事情,而是根据各种情境综合考量最后发现「一般来说一个身体里面不会有三个人居住」这个真相,唉呀呀,我的老天鹅啊!
夫妻吵架中那个可怕的老妈只是平常温柔老妈的另外一面(只是开启了鬼妻开关),而不是另一个人。
在学校表现稳重的学生回家却会非常聒噪这种判若两人现象的产生,也不是因为他们切换了心中的其他人格,他们只是怕生而已。
所谓的「没有人能够一个人活下去」──
我以为是带有「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很多人活著,所以不管怎么说根本都不可能一个人活下去吧」这种大家心照不宣到讲都不必讲的意味在,但是其实完完全全没有这回事。
我觉得同学和老师会在和我相处之外的时间切换别人到意识表层(STAGE),但是这也完全是我的误会。
──老爸和其他人不一样──
没想到是我、θ郎和辉井路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想立刻把市川樱介队的事情告诉老妈老爸。
但是……
θ郎劝诫我:「不要忘了塔巴斯科!」让我打消念头。
比萨是我、θ郎和辉井路从小就最喜欢的食物。
玛格丽特、俾斯麦太阳蛋、起司四重奏、鲔鱼菇菇。
每一种比萨都能带给我极致的味觉享受。
因此只要是尚未尝试过的比萨吃法,我都贪试无厌。
结果我遇到的就是──塔巴斯科辣椒酱。
某一天,我看到老妈津津有味地在吃加了塔巴斯科的海鲜比萨,我就不顾老爸的劝说,摇动瓶身加了好几滴。
我想说松饼配糖浆,盐烤秋刀鱼配萝卜泥。
加料当然是多多益善。
多加一点,比萨一定会更好吃。
我满心期待,但是樱介表层的我一吃到满满塔巴斯科的比萨就感觉有无数根针在刺我的舌头──这股辣味就是刺激到会让我产生这种错觉!
痛死辣死太惨太狠了!
这、这是什么?
这种与我心爱的比萨八竿子打不著的「味觉拷问」是什么?
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样子,在樱介观众席上只有视觉和听觉的辉井路(好奇心旺盛!)就要求切换,真是求之不得。
我退回到樱介观众席后立刻就听到辉井路含泪的呻吟。
《科科科,你们也太夸张了。》θ郎笑道,他轻易接受了辉井路提出的切换要求,而登上樱介表层的他才两三下就觉得痛苦难耐了。
最后我还是因为「一开始加太多塔巴斯科的罪魁祸首」的罪名而轮回了樱介表层。
我大口灌水,小口小口吃著剩下的比萨潸然泪下。
我哭泣不是因为比萨太辣。
是想到塔巴斯科洒好洒满的比萨已经无法变回原本美味的比萨,才哭了出来。
「樱介心中有囚慈、θ郎和辉井路喔。」θ郎对现在打算向双亲坦承这件事的我所说的「不要忘了塔巴斯科」,就是要传达这个覆水难收的概念。
若要问我、θ郎和辉井路的人生悲剧是什么,我们第一个会想到的也不过就是「看好莱坞电影时,被迫听到首次挑战声优工作的艺人配出难听到难以置信的配音」这种等级的事,也就是说我们是很尽情在享受市川樱介队的人生。
要是我说樱介心中有三个人,结果也许就会像是加了塔巴斯科的比萨一样,我难能可贵的快乐人生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因此我、θ郎和辉井路都觉得没有必要主动坦言「其实我们是三人相依为命」这件事。
于是……
三个成员的存在始终无人知晓,市川樱介队就这样进入了组队第15周年。
无论是我在樱介表层……
或是θ郎在樱介表层……
或是辉井路在樱介表层……
大家都是直呼我们「市川」或「樱介」or加个敬称,又或者会用绰号「樱王」、「穿新衣的樱王」或「师父」叫我。
但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有个女孩……
她叫我「囚慈」……
她叫θ郎「θ郎」……
她叫辉井路「辉井路」──
她就是一色华乃实。
说到市川樱介队的小四……
当时的市川樱介队在话剧表演中一人分饰三角,并得到了「每个角色都像是不同人演的一样」的盛赞。
平凡无奇的少年角色、爱掉书袋的怪人角色、天真烂漫的蠢妞角色。
三个角色都很适合我们演。
这还用说吗?因为平常的我、θ郎和辉井路完全就是这样的角色。
市川樱介少年一人分饰多角的演技太过精湛,正巧也在场看戏的剧场相关人士还建议我们加入地方上知名的儿童剧团「类人演」,但是我们严正拒绝了。
毕竟咱们要用一个身体做三个人想做的事,每天都忙得快被鬼抓走。
放学后的时间会被我、θ郎和辉井路想做的事塞满满。
θ郎热爱收集情报与观察「自称『我的兴趣是观察人』的人」。
辉井路热爱冒险与舞蹈。
我热爱动漫,而且音乐依然是我的最爱。
我喜欢音乐,所以比起合唱比赛我更喜欢运动会。
我觉得操场广播器以这一天独有的最大音量播放的古典音乐,比现场聆听小学生合唱这种只能得到「勤奋努力」评语的活动更吸引我。
感觉就像是在参加户外的音乐祭典。小四的我忘了要为红队加油,化身一个享受音乐的听众。
〈威廉泰尔序曲〉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如果有「日本慷慨激昂协会」这种组织,我觉得他们的主题曲应该是这首曲子。正当此时──
《以前的运动会上有个抓猪竞赛,这是什么样的竞赛呢?就是把全身涂满油的小猪放到围栏之中,让参赛者追捕这些小猪。》
为红队加油到腻的θ郎开始掉他的书袋。
原本还在自言自语说「市川家的便当(运动会版)今年放了几条炸虾呢」的辉井路听到θ郎掉的书袋很感兴趣。
《我也好想玩抓猪竞赛喔,唉唷,我出生的时代太晚了啦。》
《科科科,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因为不能玩抓猪竞赛而感叹自己生错时代。》
《好想全身被涂满油然后玩这种一直要逃过人类追捕的游戏啊。》
《没想到你想当的竟然是猪啊。》
现在换了一首曲子〈Gallop(袭步)〉,「日本慷慨激昂协会」的主题曲果然还是该选这首啊。
这个曲子是在哪个竞赛上播的呢?是「借物赛跑」。
跑道上会放一些卡片,选手要翻开一张卡片并尽快借到卡片上指定的物品跑到终点。
参赛者大多都会跑去家人席去借帽子或水瓶然后跑向终点。虽然我依然搞不太清楚这个比赛到底要怎么为参赛者加油,不过比赛中总是会听到不绝于耳的欢笑声,相当热闹。
我在学生休息区全神贯注听音乐时,隔壁班的位子传来与欢乐运动会格格不入的嫌弃声:
「恶,丑伯斯过来了。」
我眼睛瞥了过去,看到一个小女生拿著借物赛跑的樱花色卡片跑了过来。
小女生在学生休息区前方停了下来,神情紧张地东张西望。
看到她这样令人想伸出援手的模样,休息区的高年级学生善意询问:「你想借什么?」
可能是因为小女生一路过来都用跑的,她连耳根子都红了,但是她只轻轻摇头,不打算告诉大家卡片上指定的物品是什么。
她没有找到她要借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小女生的神情显得越来越焦急。
《如果指定要「把耳屎放进鼻孔的人」,我们就交出穴山吧。》θ郎笑说。
隔壁班的位子上再次有人嫌弃地对这个进退维谷的小女生说:
「哇咧,丑伯斯这家伙在搞屁啊?」
小女生怯懦的眼神依然在学生休息区的前后左右游移。
我毫无顾忌地望著她,所以就和她四目相交了。
结果──
她身体一震,像是打了个很大的嗝一样。
小女生当场再次深呼吸后露出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决心一般的表情,跨过人墙往我这里走来。
小女生的背心名牌上不知道为什么写著我没听过的植物名称。
一色华乃实。
小女生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啊……唔……嗯。」
小女生的吐气中有股紧张感,她说:
「跟我……来吧。」
……
《呀!她指名市川樱介队吶,卡片上该不会是写「一姬二太郎」之类的吧?》
《喂,辉井路,「一姬二太郎」可不是「体内有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的意思喔。》
樱介表层的我听了辉井路和θ郎的对话后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可能!」
我的声音很震惊。
我一直以为「一姬二太郎」就是为了市川樱介队而生的用语。
而眼前的小女生似乎误以为「怎么可能!」是我对「跟我……来吧」的回应,她露出了相当悲壮的表情。
糟了!
慌张的我觉得我该答应小女生的要求,于是我拉起她的手离开了学生休息区──是说我竟然在跟女生牵手啊!
我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在打颤,就像是第一次听到音乐而魂不守舍那时一样,但是θ郎和辉井路还是自顾自地在进行他们的「一姬二太郎」对话。
《一姬二太郎指的是生小孩的时候最好第一胎是生好养的女孩,第二胎是生男的啦。》
《那、那一姬二太郎三茄子(注:应该是「一富士二鹰三茄子」,是把新年初梦中出现的东西依吉祥程度排名)又是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你咧。》
到终点后我放开她的手。
小女生战战兢兢地给老师看「借物指示卡」。
老师看到卡片的瞬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以欣慰的眼光看著我,怎么了?
借物指示卡只是拿摺纸去护贝的东西,并不会特别被收走,小女生把樱花色卡片小心翼翼抱在胸前,我们一起排到了最后一排。
《囚慈慈、囚慈慈,请她给我们看看卡片上写了什么嘛。》
这确实让人很好奇。
我问:
「请问一下,那张卡片上写了什么?」
小女生的表情彷佛与被问了「为什么你们不卖饭团」的面包店店员一样,她好像作梦也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
小女生把卡片紧紧抱在胸口说:
「抱歉,我可以……不给你看吗?」
反正咱们从小就习惯被别人敷衍了。
所以我简单回应:「嗯,没关系。」
「喂,市川同学。」
我背后突然有人叫我。
我回头看到我们的班导走过来。
班导手上拿著──啊!
「你跑来的时候掉了喔。」
老师递给我一个小东西,我双手捧著接了过来。
「谢谢老师,这是我很喜欢的东西。」
「市川同学总是带著它呢。」
「啊,被发现了吗?」
「呵呵,被发现了喔。」
老师离开之后,小女生问:
「你、你……喜欢那个东西吗?」
「超喜欢的,这很棒吧?是双四分音符喔。」
这是让我能遇见美妙音乐的护身符(保佑内容是我自己想的)。
小女生似乎觉得一个小四男生会喜欢红布的双四分音符(两个四分音符上方相连)相当不可思议。
她瞪大了眼睛。
「…………双……四分音符。」
她低声说。
啊,双四分音符掉在操场上所以沾上了一些尘土。
我轻轻拂拭音符,希望不要伤到布料。
我突然感觉她在看我,我抬起头,却发现小女生露出幸福的笑容热情地看著我的双四分音符,于是我想都没想就说:
「不、不行喔,就算你说你想要我也不能给你,这好像是手工缝的,没有地方在卖。」
我气急败坏解释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小女生的笑容却更灿烂了。
所以她不是想要这个喔?
紧接著……
排在借物赛跑参赛者最后一排的我把樱介表层切换给最爱运动的辉井路,因为市川樱介队接下来要参加的是叠罗汉。
就算是在樱介观众席也至少可以得到视觉与听觉讯息。
市川樱介队好像一起想过,待在樱介观众席的感觉最接近现实世界的什么。
结论是「在包场的电影院看3D电影的感觉」。不过也只是勉强说起来像啦。
我们失去了触觉与嗅觉、空腹感与饱足感,但是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听觉都会更敏锐。
就在我心想「好,我就当作来到古典乐的音乐厅,继续慷慨激昂吧」而竖起耳朵时……
「有破绽!」
樱介(辉井路)说。
我从樱介观众席上看到视线中的樱介伸手一把抢走小女生抱在胸口的樱花色卡片。
θ郎说:
《辉井路那家伙是我们之中最讨厌被敷衍的人了,她一定对卡片上写的东西好奇到不行。》
啊,确实是这样。
在运动会前一个月,某天我们全家开车出去兜风。
樱介表层的辉井路在郊外发现了城堡般的建筑物,她问爸妈:「那是什么?那个城堡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个城堡是什么,所以我也有兴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爸妈摆明就是想假装不知情的样子。
樱介观众席的θ郎说:《那是摩铁!》咦?那就是摩铁吗!
我知道「摩铁」这个词是继「我真想当别人家的小孩」之后最不该对父母说的话,辉井路听到θ郎的说明后却产生了下个疑问,她连声疾呼这个禁忌语,以「摩铁是什么?摩铁是什么?」对父母展开逼问攻势,听得我头晕目眩。
而且她还开始吵吵闹闹说「我想去那里,我想去那里」,让我真的是彻底昏过去了。
《辉井路给我把耳朵挖乾净听清楚了!摩铁是跟四等亲之外而且喜欢的人一起去的地方。》
辉井路听到θ郎死命解释后以内心之声说:
《那……那……我、囚慈慈和θ郎郎就能去了耶。》她「嘻嘻嘻」笑。
《不对、不对,不但要四等亲之外,而且要和我们有不同身体的「喜欢的人」。是说我们身上流的完全是相同的血液,这样到底算几等亲啊,真是的……算了,不重要啦。》
听完θ郎的话之后直率的辉井路总算明白了。
从一连串「那个城堡是什么」的问题到后面接二连三衍生的疑问无一被敷衍过去,所以辉井路的心情很好。
此时的辉井路和「不同身体的喜欢的人」这句话都让我印象深刻──这是一个月前兜风时的回忆。
而现在,辉井路翻开的樱花色卡片上……
「我喜欢的人」。
这五个字的意义……
我花了几秒钟消化完毕之后,睽违一个月又昏厥了过去。
θ郎语气慌张地说:
《虽虽虽然说是喜欢的人,可是「喜欢」的范围也太广了吧,我看到早上导护阿姨在斑马线上努力维护交通安全的工作神情也很有好感啊,也就是说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说她是我喜欢的人吧。》
我也可以懂θ郎在说什么。
「喜欢的人」的「喜欢」也可以取更广义的意思,可以不带有丝毫恋爱成分。
可是……
我又没有一早站在斑马线上尽心尽力维护过交通安全。
更何况……
樱介表层的辉井路自己决定把视线从手上的卡片往上移,在她视线中心的小女生飞红一张脸,宛如与樱花色卡片同化一般……
虽然我只能透过动漫取得「恋爱少女的神情」的样本,但是连我都明白了。
她这可不是在「更广义的、不带有丝毫恋爱成分的」喜欢的人面前会露出的表情啊──!
小女生的眼眸泛起薄薄的水膜,该怎么说?感觉这个表情已经可以在「羞耻心摄影展」中荣获冠军了。
小女生脱口而出:
「啊,唔,被看到了……」
该怎么说?好像跟我第一次听到最爱的曲子而浑身打颤时一样,我没来由地觉得心头搔痒难耐!
如果在樱介表层的是我,我应该早就将视线从小女生的脸上撇开,让自己逃离这种没来由的搔痒感。
可是樱介表层的辉井路竟然完全没有要撇开视线的意思!
一动也不动的视觉讯息(强制)一直都是这个小女生羞赧的神情。
啊啊,总觉得这种搔痒难耐的感觉一直无法平息下来!
θ郎也跟我一样因为视觉讯息而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你你你盯著她的眼睛慢慢退后啊,辉井路。》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了遇到熊时的逃生方法,感觉有点错乱。
而辉井路像是想到了什么,把卡片举高到眼睛前。
「我喜欢的人」。
不管看几遍,卡片上的字都无疑是这样写的,辉井路看向卡片后方的小女生欢天喜地说道:
「不同身体的喜欢的人──也就是说……你和我可以一起去摩铁耶,嘻嘻嘻。」
运动会上特有的高分贝古典音乐大声到足以响彻云霄,因此让辉井路的问题发言免于被眼前小女生之外的其他人听到。
可是……
眼前的小女生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女生应该也知道摩铁的意思,她以大队接力最后一棒跑者的速度从借物赛跑参赛者队伍的最后一排冲刺离开。
我脑中浮现了「动如脱兔」这句话。辉井路看著小女生的背影说:
「不是要盯著对方的眼睛慢慢退后吗?」
《市川樱介又不是熊,而且在知道一个女生喜欢自己后立刻回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摩铁耶」的人根本不是熊而是狼吧?简直就是饥渴的狼啊,真是的。》
θ郎说完后,我也感叹道:
《遇到狼的时候当然会像脱兔一样逃跑啊,唉唉。》
《囚慈慈,「脱兔」是什么?》
《就是逃跑的兔子。》
我说完之后,视线位置(樱介的视线)突然开始上上下下移动。
樱介表层的辉井路开始在做伸展运动。
奇怪,下一个比赛是叠罗汉,赛跑应该还在很后面……
辉井路说:
《现在可以把抓猪改成抓兔竞赛耶,刚是说抓到之后在猪身上涂满油的就是赢家吗?》
此时此刻我真的没必要指正她「要抓的是事先已经涂满油的猪喔」。
在运动会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我如果不是因为比赛需要而去追逐一个小女生,而且还在她皮肤上涂满油的话,我毫无疑问是输家!毋庸置疑是人生的输家!
我和θ郎提出「我们把运动会便当的炸虾全都给你」的条件,让辉井路放弃抓兔竞赛。
操场上放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运动会的必选曲〈天国与地狱〉。
一年一度的音乐祭典、牵到了女孩子的手、喜欢的双四分音符失而复得、我原来是一个小女生喜欢的人、听到辉井路摩铁发言的小女生动如脱兔、炸虾明年再见。
还真的是天国和地狱啊。
运动会补休日(星期一)结束后,到了星期二。
樱介表层的我在换鞋区脱下室外鞋换上了室内鞋时感觉脚底有点怪怪的。
室内鞋中有张摺得小小的纸片。
这是只有女生会在不知道何时突然学会如何摺的迷你摺信。
我迅速拆开了信──
「放学后希望能在多功能教室见到你♡ 一色华乃实」
《……啊,她就是那个运动会背心名牌上写了个没听过植物名的女生吧。》
《科科科,这种耍笨法真不像囚慈,那是她的名字喔。》
啊,对耶,说得也是。
《嘻嘻嘻,「一色华」真是好听的姓。》
《科科科,这个耍笨很像辉井路,她不会是姓「一色华」吧?不然她的名字不就变成「乃实」了?》
《叫作「乃实」妹不是很可爱吗?有种可以跳很高的感觉(注:在日文中「乃实」音同「跳蚤」)。》
嗯,乃实妹确实可爱多了,如果跟尘螨妹来比的话。
有一个问题,我想在放学之前先凑合著找出个答案。
看来一色华乃实经过了运动会上的摩铁发言之后依然喜欢市川樱介,喜欢到会在信中画「♡」。
所以问题就是……
她喜欢的是谁在樱介表层的市川樱介?
是我(囚慈)吗?
θ郎吗?
辉井路吗?
可是……
一色华乃实和我们从一年级就不同班,念的也不是同间幼儿园。
我们没见过,也没有什么交集。
因此θ郎导出一个结论。
《反正就是小四生的恋爱嘛,基本上就是看脸啦,看脸,她喜欢的是市川樱介的脸,我们也没在她被歹徒袭击时潇洒地拔刀相助。
就连帮她捡掉在地上的橡皮擦这种程度的贴心都没展现过。
我们也不同班,所以老师说:「你们知道现在的首相是谁吗?来,市川同学。」指名我回答时,她也没目睹我从现任首相回推唱名到伊藤博文当时的英姿啊。》
那次真的太厉害了。
安倍晋三、野田佳彦、菅直人、鸠山由纪夫、麻生太郎、福田康夫,接著又是安倍晋三……
我记得同学好像都听傻了,像是有人在念神秘的咒语一样。
θ郎的英姿确实令人难以忘怀,但是就算真的看到了有人背诵出历代首相的名字,应该也没有女生会因此萌生爱苗吧。
《反正啊,我对于只看了市川樱介的脸就喜欢上我们的小女生没有兴趣啦,今天放学的私人时间本来预定第一个是给我,但是我就把樱介表层让给囚慈或辉井路吧。》
口气狂妄的θ郎其实可能只是想到要和女孩子独处就抖而已。
我也跟他一样。
与女孩子独处几乎就跟试胆大会一样。灵异地点这种地方,与其要我自己前往,我还比较想在电视上看艺人出外景造访。
所以……
就让摩铁发言的辉井路负起责任,担任与一色华乃实见面的角色吧。
于是……
樱介表层是辉井路,樱介观众席是我和θ郎。
我们最后采取这样的阵势迎接放学后的会合时间。
放学后。
目送同学们一溜烟地跑出学校后,满怀壮志地前往相约的地点。
从走廊瞄了多功能教室──咦?没人?
一色华乃实还没来吗?
樱介(辉井路)小碎步跳进多功能教室。
结果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的小女生靠在门口死角的墙边──一色华乃实已经来了。
辉井路以我和θ郎才能听到的内心之声问:
《第一句问候应该要讲「你好吉娃娃嗷嗷嗷」还是「好久不见暴风雪呼呼呼」呢?》
《真是疯狂的二选一啊,是她写信叫我们出来的,这个时候讲「谢谢您的指名,我是市川樱介」比较保险吧?牛郎俱乐部应该都是这样说的。》
《嗯,那这句话在当牛郎的那天之前就先封印起来吧。》
在市川樱介队开口之前,小女生先开口了。
「我、我是一色华乃实,谢谢你专程……过来……」
一色华乃实弯腰鞠躬。
《无妨。》θ郎说。
「无妨。」辉井路模仿θ郎说。
「……在借物赛跑的时候……我要你……跟我一起去终点。」
《无碍。》
「无碍。」
《喂,θ郎,你不要从樱介观众席跟一色同学对话啦,辉井路都原封不动在复述你说的啊。》
一色华乃实应该真的是很紧张,她听到市川樱介净是在讲古装剧风的话好像也无心讶异猜疑,她只是极其认真地说:
「那个时候市川同学的手碰到了我这种人的手……你没启动结界,没事吗?」
市川樱介队的一个个成员都对学校的八卦不感兴趣。
就算同学们在樱介座位旁边嚼舌根,我们也会像听不到蚊音的大人一样,嚼舌根对我们来说是「无法觉察的杂音」。
但是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信,预计放学后要见面。
所以我们限定今天打开耳朵来听,结果偶然一听到有关一色华乃实的消息,后来所有声音都成了「可以觉察的杂音」。
一色华乃实的消息。
有什么消息呢?
据传在四年三班里,如果碰到了一色华乃实碰过的东西却没有双手交叉发动「结界」的话,就会感染「一色菌」。
「幼儿园小孩就难讲,但都小四了还在玩这么无聊的游戏啊」,θ郎勃然大怒,我也非常同意他。
──你没启动结界,没事吗?
一色华乃实因为这种离谱的流言才成了众矢之的,她这个令人痛心的问题,我们又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首先应该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没事啊」吧?
但是樱介(辉井路)不发一语。
她不发一语,咻地靠近一色华乃实,然后突然抓住华乃实的双手。
「──呀?」
《嗄?》
《咦咦!》
在场除了辉井路之外,我们三个人都发出了诧异之声。
「市、市川同学会……感染细菌喔。」
一色华乃实不断摇头。
但是从她抗拒的动作中我完全感觉不出她对我们有任何厌恶感。
辉井路完全无意放开她的双手。
辉井路现在一定是露出了平时天真烂漫的笑容吧。
所以……
看到樱介(辉井路)一直是笑脸迎人的样子,一色华乃实脸上的「困惑」和「胆怯」也消失──露出了微笑。
「……谢谢,市川同学果然很善良。」
喔喔,不错喔,辉井路!
与女孩子四目相交、双手紧握这种行径实在太令我害羞了,我绝对做不来。
就算我知道「握手」是可以强而有力传达「你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一定要启动结界的细菌啊!」的行为也一样。
想必辉井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她坦荡荡地说:
「我问你喔,正好我们双手握在一起,要不要跳个土风舞?」
太惊人了。
刚刚只说出「无妨」与「无碍」的家伙讲的第一句现代语,竟然就是要邀请对方跳土风舞!
不过说这样很像爱跳舞的辉井路的作风,也是很像啦。
「市川同学想跳的话,好啊……我可以先做点心理准备吗?」
「无碍。」
真是惊人。
我们待会好像要开始跳土风舞了,而且台词的「无碍」出现率高达吓人的五成!
在旁人看来是两人独处的教室中有种莫名温馨的气氛,就在我们即将开始跳土风舞时──
突然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
「咦?怎么了?」
樱介(辉井路)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几个陌生的女生出现在走廊上。
那些女生的脸上都有好奇心和──嗯,总觉得是种不太妙的情感……
辉井路看了回来。
她看到一色华乃实失去笑容,表情似乎有点僵硬。
本来还牵著手要跳土风舞,手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
她们再次不怀好意地说:
「丑伯斯在干么?」
我透过今天限定的「可觉察杂音」发现……
一色华乃实在四年三班有个人尽皆知的绰号。
解释这个绰号的由来需要知道三件事:
全身漆黑的运动服。
已故的贾伯斯先生。
以及嫉妒。
知名的史蒂夫•贾伯斯觉得日常生活中充满了重要的「选择」,他希望能减少琐碎又枝微末节的选择,所以每天都穿相同款式的衣服省去决定「今天要穿什么」的麻烦。
而某个知道这段轶事的人就开始把连日都穿黑色运动服上学的一色华乃实叫作「贾伯斯」。
这个称呼再佐以女生的负面情感,就变成了「丑伯斯」。
假如不是我、θ郎和辉井路三人同时都瞎了眼……
一色华乃实的长相完全称不上是丑女,她的可爱与美丽要不是会让女生欣羡,要不就是会让女生产生嫉妒这种负面情感。
也就是说这是个在其他班级无法流通的失真绰号。
θ郎说:
《既然她们会叫一色华乃实「丑伯斯」,代表走廊那群人是四年三班的婊子吧。》
四个女生就像见到猎物动弹不得的大型肉食动物一样慢慢走进教室。
一色华乃实刷白了一张脸,退后一步远离樱介(辉井路)。
樱介的视觉讯息开始左右摇晃,看得出来辉井路很困惑。
总是最爱开心事物的辉井路不太喜欢「灰姑娘」。
就算我们告诉她「灰姑娘虽然被后母和姊姊欺负,但是最后会和王子修成正果喔」,她还是会在故事开头的地方直接放弃,说「我不想看也不想听这种故事」。
总之辉井路很怕这种学校版本的灰姑娘故事即将展开的气氛。
其中一个女生说:
「是说你不过是区区的丑伯斯,你刚刚是不是牵了樱王的手?」
一色华乃实瘦弱的肩膀震了一下,她就像是在合唱比赛中对嘴,结果被老师识破还指名道姓揪出「你没在唱吧」的学生一样。
说到樱王啊……
这个绰号不是蔑称,而且岂只是亲昵的称呼,根本是尊称了,这个绰号已经在学校广为流传,成了固定称呼。
为什么我会有这个绰号呢……
这是因为我们是学校生活中的独行侠,在课业方面,θ郎总是在课堂上大秀自己的知识,让人不禁怀疑樱介想篡老师的位,而在体育方面,辉井路的表现也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因此「樱王」这个绰号好像是带有「孤高的完美人类」这个意思。
算了,无论如何……
我实在不习惯听到素未谋面的其他班女生用尊称我为「王」的绰号啊。
──你刚刚是不是牵了樱王的手?
一色华乃实怯懦不安地东张西望没有回答,樱介(辉井路)就代她开口了。
「是我牵她的手的啊……」
周遭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就像是在合唱比赛中本来你觉得「反正大家都会唱,那我对嘴就好了」,结果其实所有人都决定要对嘴,曲子一开头就变成了演奏曲──四个女孩的表情就像是目睹这种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一样。
其中一人重新振作,以讨好樱介(辉井路)的表情说:
「樱王呀,你有启动结界吗?你会感染一色菌喔。」
她们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胸前交叉双手,把食指与小指伸直,这就是自古流传下来发动结界的动作。
《喂,辉井路,把樱介表层切换给我。》
θ郎平静地说。
怎么了?
θ郎应该和我一样,非常不擅长跟女生说话才对啊。
为什么要到樱介表层……?
接著……
辉井路回到樱介观众席,θ郎来到樱介表层,此时我马上就想到了。
回想起来,他是一个从五岁起就一直想对信奉结界的信徒说个几句的男人,为他量身打造的舞台已经拉开序幕了。
「我启动结界的动作对吗?」
樱介(θ郎)做出了双手交叉的动作后,女生四人组眉开眼笑、神采奕奕地点头。
「是说一色菌啊……」
一色华乃实听到「一色菌」从樱介口中冒出时,脸色瞬间黯淡下来。
四人组的表情正好相反,她们就像是灰姑娘的姊姊与后母看到王子在寻觅与玻璃鞋合脚的人一样。
θ郎开始对脸上写著「王子殿下已经是我们的了」的四人组说:
「这种细菌还真是奇怪了,就连环境省公开的防菌宣导里面也没有啊,也就是说你们发现了新种细菌吧,唉呀呀,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可要通报最近的卫生局,或者投稿相关的学术期刊喔,发现者就登你们的名字吧?」
看四人组的表情好像都搞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发出了「咦」、「啊」这种困惑的声音。
θ郎也无意等任何人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还有啊,关于启动结界的方式,你们要不要上传到影片分享平台上啊?因为这超有冲击力的啊,只靠人体竟然就能启动结界,哪里会有这种世纪大发现啊?科科科。影片标题就取『我们成功实行科幻小说中常见的虚构技术了』好了。某个小学中有一个新种细菌的带原者,有一个班级面对这种细菌的威胁独创出一种结界可以避免细菌感染。这感觉会是不得了的影片喔,一定会有一堆人来留言啦。好啦,为善从速,现在立刻就来拍上传用的影片吧,这个结界也许能有效防止其他种细菌感染,可以救到很多人呢,我们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全世界……喂喂,怎么啦?你们脸色很差喔,啊,该不会是因为第一次要拍上传影片所以很紧张?不用担心啦,既然这结界是真的有效,就不会有网友炮轰你们啦,毕竟你们班的人都一直戒慎恐惧在用这个结界嘛,你们总不会说你们明明没有感觉到实际成效,却还一直在做启动结界这种无谓的事情嘛。」
──擤、擤。
我本来以为现场有人突然感染了讨人厌的鼻炎之类的,结果不是。是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开始哭了。
另外三人护在她身边对樱介说:
「樱、樱王太过分了,彩花都哭了。」
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彩花好像喜欢樱介。
其他人应该也都知情,所以才会说出:
「你要哄她『好乖,好乖』,摸摸彩花的头。」
彩花双手掩面透过指尖泪汪汪地看著这边。
θ郎双手交叉──也就是说他做了发动结界的动作说:
「哇咧,眼泪是身体的废弃物,感觉会有一堆蠕动的『彩花菌』耶,启动结界是要做这个动作吧?」
彩花发出了更大的哭泣声跑出了教室。
其他女生也追随彩花而去。
「什么嘛,怎么都跑了,我还想跟她们吵结界的问题吵到天亮呢。」
θ郎的语气带有「点了火的仙女棒一下就熄灭了」般的遗憾。
像是看到猎物动弹不得而登场的大型肉食动物四人组已经不在了,一色华乃实应该也不需要再害怕了吧。
樱介(θ郎)回过头来──
看到一色华乃实热泪盈眶。咦?
眼泪夺眶而出,一颗颗滚落她的脸颊。
情况太出乎意料了,面对四人组如机关枪般讲不停的θ郎现在面对一色华乃实却哑然失声。
θ郎以内心之声说:
《她她她为什么在哭?这、这是什么少女心机制?辉井路告诉我。》
《嗯嗯嗯,看她哭成这样,大概就跟听说「今晚要吃寿司喔」而超级期待,结果吃的却是「散寿司」差不多吧。》
这么说来,辉井路以前确实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散寿司哭了,啊,真是怀念,但是现在她的眼泪绝对跟散寿司扯不上边。
我说:
《因为一色同学喜欢樱介吧。应该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叫「丑伯斯」,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之类的关系吧?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应该也不希望在对方面前被叫奇怪的绰号。》
《囚慈慈好强,你懂少女心耶。》
《不是,这只是从动漫里学到的智慧。》
《喔,囚慈,那我现在应该对一色华乃实说什么?》
《并不是任何时刻都需要语言啊,刚刚她们不是才教说面对哭泣的女生,只要摸摸她的头就好了吗?》
《喔喔,对耶!好,那就换人上舞台吧,囚慈快去摸摸头。》
《没没没办法啦,摸女生的头也太羞耻了吧,我办不到。》
《你说什么?你自己都因为太羞耻办不到,竟然还要我来吗?》
《虽然我不行……但是我觉得在这种紧要关头上,如果是胆识过人的θ郎就应该能做到。》
《哇!真抱歉让你有所期待,我也真的很想摸摸她的头,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摸头的规矩啊。》
我们确实没学过摸头的规矩,也不知道哪里能学到,嗯,一定没地方可以学。
《我说啊,可以让我再回去樱介表层吗?只要摸摸头就好了吧?》
市川樱介队的废渣男孩们把樱介表层托付给了辉井路。
一切换完,樱介(辉井路)就摸了一色华乃实的头。
手势轻柔得令人意外。
樱介(辉井路)以拇指指腹拭去了一色华乃实眼角的泪水。
「市、市川同学的手会脏。」
她泪流不止的眼眸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色彩,这也难怪,因为市川樱介刚刚才宣称眼泪是废弃物。
辉井路说:
「你的眼泪闪闪发亮,跟你的脸一样非常漂亮喔。」
《哇!》
《唔呀!》
我和θ郎的惊呼声在樱介观众席回响。
θ郎语带兴奋地低喃:
《讲得好!她超自然地讲出了超厉害的台词!》
一色华乃实相当震惊,就像玻璃鞋合脚、得到王子殿下求婚的灰姑娘。她可能太过惊讶,眼泪也瞬间止住了。
辉井路问:
「为什么你要哭?」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叫你放学后来……这样可能会让市川同学和彩花的感情变差。」
原来她哭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市川樱介的友谊圈操心啊。
「我们感情不会变差啊,我本来就不认识彩花,而且也不是很想跟她当好朋友啊。」
她明明把别人当细菌,自己受到同样的对待时却哭哭啼啼的,就算她说「我想跟你交朋友」,我也会戒慎恐惧地回绝。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了,听你说『我叫你放学后来』我才想起这个重要的事……」
辉井路说到重点了。
「为什么你要写信叫我出来啊?」
……
…………
一色华乃实全身上下散发出「紧绷、卯足全力、下定决心」的气息,像是在说「我接下来要讲重要的事,所以现在正在做心理准备」。
这种气息的浓度非常高,略感一二的我不得不等她开口。
辉井路也乖乖地等待。
但是θ郎无法默不吭声枯等她。
《运动会上把我们当「喜欢的人」借去之后,隔两天又叫我们放学到教室来,应该只会是想要郑重进行爱的告白&提出正式交往要求吧。》
可是……
一色华乃实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完全超出θ郎预期的话。
「……市川同学,你在话剧表演上一人分饰三角真的好厉害……简直就像是不同人在演不同角色一样……所以我觉得你很适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多重人格游戏?」
多重人格……游戏……?
这是什么游戏?
辉井路最爱玩游戏,只要是「游戏」,除了「鬼打墙」之外她几乎全都喜欢。
「多重人格游戏是什么?」她兴致盎然。
看到樱介(辉井路)兴冲冲的样子一色华乃实也很开心,听她的声音已经不再战战兢兢了。
「这是假装自己心中有其他人格的游戏。」
「…………」
从外人的眼光来看……
应该会觉得市川樱介不知如何回答,无言以对,呆立不动。
不过在体内──
《假装自己有其他人格的游戏,这还真是古怪!而且她偏偏是找上悄悄三人相依为命的我们提出要玩这个游戏,一色华乃实也真是个怪女孩,真有趣。要是不参他个一脚,我可再也没办法自称是「怪人观察家」了。》
《她在邀我们玩一个未知的新游戏耶!要是不一脚踩进去,我可再也没办法自称是「游戏小公主」了。》
我说你们啊,你们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这样自称过了?
不过他们说得也是。
θ郎喜欢观察怪人。
辉井路喜欢玩假扮游戏,也喜欢有趣的事。
如果他们都有意愿,我也只能跟著做,市川樱介队基本上是采多数决的。
因此……
市川樱介队决定接受多重人格游戏的邀请。
一色华乃实为我介绍了她说是她设定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几个副人格。
「大葛格你是谁啊?你愿意当春雨的朋友吗?」
小我两岁的撒娇王女孩「春雨」。
「三小?这浑球是谁?想干架?哪间小学的?」
继承上个时代太保魂的「夏目」。
「呵呵,好可爱的男孩,你今晚要陪人家吗?」
爱玩cosplay的性感大姊「千秋」。
「…………………………………………不对。」
死守私人空间的超木讷「冬月」。
不愧是主动邀请我玩多重人格游戏的人。
她心中已经有堪比《西游记》般性格迥异的成员了。
《哇,她们的名字是春夏秋冬耶。》
辉井路以内心之声说。
《有统一感真不错啊,我们的名字也改成希腊字,变成μ慈和χ路怎么样?》
θ郎开玩笑说。
噗哈哈,嘻嘻嘻,我和辉井路笑著糊弄过去了。
一色华乃实介绍完之后,终于轮到我们自我介绍了。
「好的好的,第一棒就由我先来吧~我是辉井路。喔喔喔,再来要说些什么呢……什么,θ郎郎?要我说我在市川樱介内部的分工吗?学校的体育课、快迟到时冲刺、爬树等所有会用到体能的地方全都包在我身上,我是辉井路,我们要当好朋友喔。」
「大轴我就让给囚慈了,我叫θ郎。分工吗?学校考试、快迟到的时候指示抵达目的地的最短路线、深夜广播的臭屁投稿等等,我是要动脑时不可或缺的男人、大家熟悉的θ郎,要记得我喔。」
「呃,我是囚慈。现在是要说我在市川樱介的分工吧?学校的音乐课、快迟到的时候替冲刺的辉井路和动脑的θ郎加油、把社区的公告板送到邻居家里等等,嗯……不需要特别使用身体或动脑的时候不时会出现,我是囚慈,请、请多指教。」
玩多重人格游戏要遵守一些规则。
我们要表现出「市川樱介之外的人格并不是此时此刻才冒出来的,而是很久以前开始就存在于市川樱介心中了,怎样?」的样子,所以我、θ郎和辉井路都展现出了真实的自己。基本上应该还算挺逼真的。
只是突然受到多重人格游戏邀请的市川樱介少年还是想给人「我是仓促之下在体内创造出了这些人格」的感觉,所以我们只是很大略地做了自我介绍。
不过我是觉得我们的个人特色只要往后再慢慢发挥出来就好了。
话说回来,一色华乃实为什么会想玩多重人格游戏?
我问了她,她也回答了我。
好像是因为地方上的知名儿童剧团「类人演」明年要大幅改编丹尼尔•凯斯知名作品上演「多重人格少女的故事」。
她想要参加试镜,所以从现在起就想揣摩角色,了解「多重人格少女」是什么。
此时我产生了些许的疑惑。
《为了扮演多重人格的角色所以要玩多重人格游戏?咦?所谓揣摩角色还必须做到这个地步吗?》
《劳勃就会啊。》
《劳勃?哪个劳勃?》
θ郎开始说,劳勃是知名演员劳勃•狄尼洛。
他可以为了角色任意增减自己的体重。他也会矫正牙齿,要去除额头发际的毛发时他不会剃掉而会拔掉。他为了揣摩只会讲西西里语的角色而跑到西西里岛与岛民生活了几个月,学出一口独特的西西里腔。他为了饰演计程车司机还实际在纽约当了大约一个月的计程车司机。例子不胜枚举。
他这种身心灵都浸润到角色之中的全面揣摩法被称为「劳勃逼近法」。
辉井路听了θ郎的劳勃书袋后对华乃实说:
「多重人格游戏是『华乃实逼近法』呢。」
此时……
一色华乃实想都没想到「华乃实逼近法」是取自「劳勃逼近法」,她以为「逼近」指的是「追求并靠近锁定的人」而不是「为学问研究而追求事物」。
所以她才会以为「华乃实逼近法」是指「华乃实追求并靠近锁定的人」。
「玩多重人格游戏是因为你想接近市川樱介呢」──
一色华乃实以为樱介本人面对面直接对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她的脸颊像是点了火一样飞红了起来。
「……嗯。」
她小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