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卡啦OK之后我先回家一趟。
接下来是做辉井路想做的事。
我把制服换成好活动的服装之后,骑脚踏车前往离家十五分路程的高架桥下空地,接下来要练习街舞。
她先和全数比她年长的舞友打招呼,与舞友行云流水地从比腕力动作的握手、拳头相撞到单手击掌。
接著辉井路的身体渐渐配合音乐舞动。
飞跃、弹跳、跟拍、摇晃、停止、流动。
纤细的豪迈,柔软的狂暴。
时而幻想。
时而挑衅。
时而内向。
突然凶暴。
突然高雅。
彷佛置身在没有重力的地方轻盈舞蹈。
彷佛置身在重力加倍的地方魅惑蠢动。
辉井路今天也乐不可支地沉浸在跳舞这件事情上,太好了。
在辉井路跳舞的期间……
我也能在樱介观众席听到舞蹈音乐,真是无上的享受。
而θ郎每次好像都会因为跳舞晃动的视觉资讯而产生有点晕车的感觉,但是这是辉井路真心想做的事,他不想让辉井路有所顾虑,所以也小心不让她发现。θ郎真是个体贴的家伙。
街舞聚会结束要回家的时候,我们总是会顺道去高架桥下空地旁的便利商店。
此时辉井路会把樱介表层让给我或θ郎。
她竟然会让完全没运动的我和θ郎品尝激烈疯狂跳完舞之后的美味可乐。
辉井路喜欢看到别人开心,所以跳完舞后就算她口乾舌燥也不会喝水,这种在乾巴巴的喉咙中灌入碳酸饮料的无上幸福时光她总是会留给我或θ郎。辉井路真是体贴的家伙。
所以从便利商店回家的路上……
拖著跳完舞后筋疲力竭的肉体骑车回家的责任,大多都是落在我身上。
《囚慈谢啦,你真是体贴的家伙啊。》
《囚慈慈真是的,超体贴~超体贴~》
吃完晚餐、泡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接下来就是做θ郎想做的事。
今天我们要一起看恐怖电影。
θ郎选的是一九九九年上映的《学校怪谈》系列第四集。
听说在故事最高潮的地方,校舍的每一扇窗户都会发光,然后整个校舍沉到海底,θ郎想看的是这一幕。
在我们看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候……
在关了所有灯、只有电视银幕光线流泄而出的房间角落……
有个东西发著光传出了电子音,让樱介(θ郎)跳了起来。
是手机。
他看了手机,发现是一色华乃实打来的。
『抱歉这么晚打来,真的很抱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现在能出来吗?』
『你预定要在外面做什么?』
θ郎反问后一色华乃实立刻回答:
『我想和市川樱介的大家去我们一起念过的那所小学。』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市川家没有规定门禁时间,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去夜游,就算去练辉井路的街舞也都最晚要在晚上九点前回家。
嗯,我是觉得夜游不太好啦……
θ郎说:
《在看电影《学校怪谈》的夜晚被叫去学校,这根本就是巧合之神吧!》
所谓的巧合之神就是……
我们老爸那本被黑心出版社评为「二十五年一见的鬼才」的小说书名和书中出现的神就叫「巧合之神」。
比如说学校营养午餐吃咖哩,当天的晚餐也吃咖哩,宵夜本来想吃个泡面,结果以前买来囤积的也全是日清的咖哩口味泡面。
比如说你听著音乐在散步,就在你经过坟场的时候,随机播放的iPod中播出了〈般若心经POP〉(初音未来)。
老爸的小说中写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之神的杰作。
然后……
「偶然发生这么巧合的事时,代表冥冥之中有神明守护,所以你就放宽心跟随自己的心吧。」
他让登场人物激动地说。
在看《学校怪谈》时有人邀请我晚上去学校。
虽然我并不会因此特别觉得「好耶,现在正好就有巧合之神守护著我!」而认为有人把我往前推了一把,不过我和这个女孩在小学之后终于久别重逢,我只是单纯对她的这个邀约有点好奇!
辉井路说:
《巧合之神保佑的期间就会发生一连串巧合的事对吧。》
我记得在老爸的小说中确实发生了一连串巧合的事。
读了小说的老妈好像也给差评说:「巧合太多了吧!」
《嘻嘻嘻,要是我们待会到了小学,结果校舍像是《学校怪谈》的高潮一样发著光沉到海底怎么办?怎么办?》
辉井路,这是巧合之神吗?应该是其他伟大的神明显灵了吧。
三十分钟后……
在小学附近的便利商店……
市川樱介夜里收到突如其来的邀请后飞奔而来。
「不好意思让你来一趟,但是很高兴见到你,谢谢,真的很抱歉,真的很谢谢。」
我和满心感谢、满心歉意的一色华乃实会合。
这种时间穿著高中女生的制服出来肯定会惹人瞩目,所以一色华乃实穿的是便服。
她的裙子并不长,应该说是偏短,她穿著看起来要小心洗的针织衣,还背了一个小包包,这大小应该勉强装得下哈密瓜,但是肯定装不下西瓜。
虽然我想描述她的打扮……但是总觉得很难准确表达我的意思啊。
要是只能以一句话描述她的打扮,我可以非常简单直接地说:
超级可爱。
仔细一想,自从华乃实邀我玩多重人格游戏之后,我好像是第一次与她好好说上话,毕竟小学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和其他四人说话。一思及此,我好像开始有点紧张。
现在在樱介表层的是囚慈,我说
我告诉一色华乃实之后,和她肩并肩前往睽违四年的小学。
路上,我想要叫她的时候,才发现我对她没有固定的称呼法。
首先先解决这个问题吧。
「请问,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非常欢迎啊,我应该怎么叫你?」
「都可以,你觉得好叫就好。」
「那就囚慈葛──」
是囚慈鬼吗?这个词从字面看起来好像是个强到没朋友的人。
「……我、我可以叫你囚慈哥吗?」
「叫我哥我实在是不习惯到会笑出来啊。」
「如果我直呼你的名字……你不会觉得不礼貌吗?」
「咦?我那么有长辈架子吗?我们小学是同届同学而且年纪一样大,这样完全不会没礼貌啊。」
「说得……也是,我们一样大嘛……没错,一样大,一样大。」
一色华乃实嗫嚅了几声后说:
「我、我可以练习怎么叫你的名字吗?」
咦?这种事有需要练习吗?
我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表情非常诚恳而认真。
「欢迎,你想练习多少次都可以。」
在我们沉默地走过三根电线杆之后……
走在我身旁的她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囚、慈。」
好怀念的感觉啊。
竟然有跟我不同身体的人呼唤我的名字。
下一个转角过去应该就是学校了。
华乃实说:
「你这种时间要出门会不会很费事?」
「开关玄关的门确实满费事的。」
「开关门?」
「小心不要发出喀嚓的声音啊。」
现代科技明明日新月异,为什么玄关门锁还是设计成这种会发出声音的样子,没有任何进步呢?
也许就是希望如果有小孩像今天的我一样夜里偷溜出家门时会被家长发现吧。
「华乃实呢?你在这个时间出来不会很费事吗?」
「我完全没问题喔。」
「啊,也就是……呃,你已经很习惯夜里溜出家门了?」
一色华乃实鼓起双颊闷哼。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检点的人吗?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喔。」
《哇,闹脾气的华乃实实好口爱!好口爱呀!》
我想的跟辉井路一样,但是这么羞耻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不是啦,抱歉,你不像啦,不过开关玄关门不会很费事吗?」
「我家没有别人,所以不必担心开关门的声音──啊,看到学校了。」
比起怀念的感觉,我觉得笼罩在夜色中的母校给我更多的是阴森感。
我们走过了校舍,校舍有无数个横排直排的窗,窗户之内满溢著比夜空更深邃的黑暗,感觉下一秒就会看到什么超自然的东西。
最后我们走到了操场的边缘。
我们走到了半埋在土中的轮胎游乐器材旁边,刚刚一直走在我前头的华乃实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她应该不是童心大起想举办个深夜在母校玩游乐器材的活动吧。
她雀跃地从口袋拿出了手帕铺在轮胎的上方。
她在她旁边的轮胎上也铺了一张摊开的卫生纸。
「我们坐著聊吧。」
「啊,嗯。」
轮胎之间的间隔很小。
所以……
我们距离很近,我们朝著同样的方向一坐下,我的左膝就碰到了华乃实的右膝。
华乃实的膝盖,她身体的一部分碰到了我,但是她没有移开,她还……
「总觉得膝盖这样好疗愈喔。」
听她的语气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内心话说出来了。
随后,她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后焦急地说「对对对对不起!」,猛地移开了她的膝盖。
「啊,不会。」
「……抱歉我说了那么恶心的话。」
「啊,不会。」
「……」
我们本来都可以轻松自在交谈了,结果现在我们之间又弥漫了一种不自在的沉重感。她明明一点都不恶心,但是她觉得自己讲了很恶心的话后就缄默了,此时的我怎么能像搞笑的中国人一样一直说「唉呀唉呀(注:「唉呀」音近日文的「啊,不会」)」啊。
我从我的玻璃心中榨出了一些勇气,像是在从乾毛巾中挤出水一样。
「既然很疗愈,那就继续疗愈下去吧?」
我移动跟华乃实分开的膝盖,再次黏到她的膝盖。
「哇啊啊。」
华乃实发出了怪声。
膝盖贴著膝盖……
我意识到了,华乃实也意识到了……
膝盖贴著膝盖……
华乃实意识到我意识到了。
脸好烫啊。
华乃实以孱弱的嗓音说:
「谢、谢谢你。」
没想到我和女生肢体接触,对方还跟我道了谢。
「啊,不会。」
闭嘴啊,中国人。我转动烧烫的脑子试图想说些话。
「没什么好谢的。」
因为隔著布料贴在一起的膝盖也彻底疗愈了我啊。
我们头顶上有一片略追上星象剧场车尾灯的美丽星空。
耳边只会依稀听到远方车子行驶的声音。
在这个无论视线或声音……
都如梦一般模糊不清的世界……
华乃实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耳边。
「……可以告诉我小学四年级的尾声到现在,在我转学之后市川樱介过了怎么样的生活吗?」
这不是别人而是华乃实本人的愿望,所以我就说了。
这些往事对θ郎和辉井路来说是愉快的回忆,对我来说则是要找出愉快的点都很困难。
我在膝贴膝的疗愈状态下娓娓道来。
一色华乃实转学后剩下大约两年的小学时光中,市川樱介都是个撑得起绰号「樱王」、堪称「百全百美」类的男生。
可是……
上国中后我们就不再像小学一样考试不断拿一百分了。
因为θ郎对学校课程失去了兴趣。
当时的θ郎进入了求知欲的叛逆期,他放话说「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还要让别人来教真是受够了,我只想自学」,所以在平庸国中老师的课堂上无法得到满足的求知欲,他透过上图书馆自学来填满。
我们在体育课上大展身手也只有国一的一个学期而已。
各个社团一直死缠著运动超强的樱介(辉井路)入社,结果体育课的时候辉井路再也不出现在樱介表层了。
当时的辉井路加入了街舞队满足自己想要活动身体的欲望。
我们在小学本来是个课业和运动表现都高调到不行而且不交朋友的孤高国王……
上国中后课业和运动表现都普普,也没有朋友,「樱王」这个绰号就此荒废……
后来……
我在学校已经没有绰号了。
遗憾的是,国中的市川樱介队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这种难以用绰号描述的怪人特质展露无遗,结果「市川樱介」这个名字甚至都变成了「怪人」的代名词。
我们真的干了很多好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那就先从女装事件开始。
那是国一的夏天。
「好想扮成女生的样子喔」,这是辉井路的愿望,她一时兴起就跟舞友同伴借了衣服换上女装。
她扮起来真的很好看,舞友的反应也非常热烈。
可能也因此我和θ郎的智商就下线了。
我们竟然同意让全身女装的市川樱介(辉井路)单独出门!
然后我们在地方上最大的购物中心「浪浪漫漫☆本町」遇到了一群同班同学。
结果「市川樱介好像有女装癖喔」的八卦就传开来了。
我们这时候才第一次注意到「校园种姓制度」这种东西的存在。
同时也发现市川樱介位在这个制度的最底层。
《印度种姓制度的辛酸血泪史持续了长达约三十年,而婆罗门的僧侣位于这个制度的最上层。》θ郎说。
我们对校园种姓制度其实不以为意,所以我们也并不会想要摆脱最底层的地位……
但是为什么呢?到底是辉井路兴致勃勃、θ郎兴奋过头还是我的阻力不足?我们决定要为学校生活带来一点僧侣感。
要带来僧侣感应该怎么做呢……
结果我们就剃成光头了!
要是国中可以穿便服上学的话,我们还能去哪边弄一套袈裟来,不巧我们学校规定要穿制服──所以同学都不知道我们剃光头的意图,只把我们当成突然疯狂改变形象的怪人,这也难怪啊。
在国中时代,我们还干了很多被当怪人也不奇怪的好事。
我还在某次事件中成了传奇。国二第二学期,当时规定每个人都要负责某个股的工作,我就负责了我们班的「壁报股」。
一般规定「壁报名称要用四字成语」,所以θ郎随意选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四字成语。
其中一个是「万古不易」。
「万古不易」的意思就是「亘古不变」。
过了几天后,刚好在市川樱介生病请假的某一天,规定改成「壁报名要用二字词」,壁报股的某个人就把「万古不易」切成两半并取了前半的「万古」。隔几天后就发生了这个事件。
壁报贴在教室后方,社会科的年轻老师(很受女生欢迎的帅哥)来我们班上课时一看到壁报标题……
「是谁取了这么恶搞的壁报名!」
他以真心动怒模式大吼。
提出四字成语的本来就是市川樱介,所以布告栏股员都将矛头指向樱介。
位于校园种姓制度最底层麻烦的就是这种时候会顺理成章成为代罪羔羊。
当时在樱介表层的辉井路就听从老师的话起立。
θ郎以内心之声说:
《哪来的找碴老师啊?万古不易的「万古」到底哪里有恶搞的成分在啊?》
辉井路听到θ郎的问题后直接开口回答。
「恶搞?这应该是『万古不易』的『万古』啊,咦?可是好像和『鲍○』同音耶。」
我感觉到教室中引爆了一阵无声的震撼。
年轻老师露出根本就像是要说「逮到现行犯!」的表情说:
「我、我就是说这样是恶搞!」
结果就发生了我和θ郎始料未及的事情。
辉井路很喜欢活动身体,但是她不太会记一些名词,所以虽然她以前就对男女的身体构造感兴趣,可是并不是想学会这些名词,只是想透过视觉与触觉来了解……
此时的辉井路竟然不知道「鲍○」这个词。
所以──
「咦?鲍○是在恶搞吗?是说鲍○是什么啊?鲍○是什么啊?」
她竟然连声疾呼!
教室里的同学都彻底哑然失声了。
事情大条了,在樱介观众席的我和θ郎也哑然失声。
年轻老师可能觉得要是再跟市川樱介说下去会破坏自己在女学生心中的形象,他用一种像是在看怪人的眼神看著樱介(辉井路),语气不再带有怒气说:
「你坐下。」
可是……辉井路从以前就是市川樱介队中最讨厌被别人敷衍的人。
因此──
「所以鲍○到底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吗?这里有的话让我看看。」
我并没有把所有事件都说出来……
不过就像看《海螺小姐》一样,只要看个几集就大概能知道电视版《海螺小姐》中各个登场角色的个性。
只要听了「女装」、「婆罗门」和「万古不易」,应该就能大致了解周遭的人是怎么看待市川樱介队的国中时代。
除此之外,国中时代的辉井路还搞出了让我和θ郎大吃一惊的「阿波罗事件」,不过全班同学没有人知道……
这件事对我的学校生活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我就先割爱了。
我说话时从头到尾都看著前方空无一物的夜色。
所以我不知道华乃实在听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要是吓到她该怎么办?我说完之后越来越不安。
我战战兢兢看向我身边,看到华乃实温柔地对我微笑。
「真像是囚慈、辉井路姊和θ郎哥率领的市川樱介会做的事呢。」
她的语气中感觉没有一丝同情更没有一点惊吓。
该怎么说?
我觉得是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情感。
「啊,辉井路和θ郎有话想说,他们说你可以直接叫他们的名字……呃,『很像市川樱介会做的事』是指什么呢?」
「嗯,比如说如果你的国中时代是女孩万人迷的话,这样也很有市川樱介的风格……但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觉得市川樱介一定是度过了我意料之外的国中时代吧。
所以听到了如我所料的『意料之外的国中时代』,我觉得超级『市川樱介』的!听得很开心,嘿嘿嘿。」
这些荒唐事华乃实也听得开心真是太好了。
正当我以为今天是在春天的星座之下坐在轮胎上畅谈往事的聚会时……
华乃实一本正经盯著我问:
「我问你喔,你还愿意陪我玩多重人格游戏吗?」
────?
《跟华乃实实玩多重人格游戏吗?那是我这一生玩过的假扮游戏中最有趣的耶,没想到还能再玩一次,嘻嘻嘻,这个一定要玩的啊。》
《这根本非玩不可啊,虽然一色华乃实已经不是多重人格者了,但是要是拒绝前多重人格青梅竹马的邀约,那我就不能再自称是「怪人观察家」了。》
《加上这次我也只听过θ郎自称过两次啊……就像辉井路说的,虽然玩多重人格游戏发生了很多事……嗯,但是真的很开心。》
全体通过,所以……
我代表市川樱介表示愿意玩多重人格游戏之后──
「谢、谢谢!我一直在想被拒绝了怎么办,啊,太好了,太好了。」
华乃实双眼亮晶晶的,不管再怎么保守判断,我都觉得她看起来根本就是感动万分的样子!
她竟然会这么感谢在学校被当作试胆景点的我们……我也很感激她。
华乃实沉浸在喜悦中一段时间后说:
「能够再次玩多重人格游戏时,我想立刻做一件事……其实我大半夜找你出来就是为了实行这件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写下了梦想,埋下了时光胶囊吗?」
「嗯,当然,好怀念啊。」
那是在小四的二月,应该是我和小学生一色华乃实共度最后一个放学时间的前一天。
「……话说回来,埋的地方是不是在这一带?」
华乃实轻轻点头站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拿著一把铲子,应该是从包包拿出来的。
半个轮胎的游乐器材,华乃实在边边数来第三个蓝色轮胎旁蹲下。
对耶,就是埋在这里。
接著……
我和华乃实开始在母校的操场进行小规模的挖土工程,要是不在半夜挖土确实很有可能被谁斥责。
我把樱介表层让给很想挖土的辉井路。
不愧是不知疲累为何物的辉井路,小学操场的土看起来非常坚硬,但是她却一派轻松地挖个不停。
在樱介观众席看到这一幕的θ郎笑说:《看她一派轻松的样子,根本就像是我们刚刚才埋下去,现在就要挖出来一样嘛,科科科。》
才过了三分钟。
「哇,挖到了!挖到了!」辉井路说。
我们挖出埋超过四年的东西了。
我们从土中拿出了铁盒(原本是装仙贝饼乾的)。
打开盖子后──
里面有六张摺纸。
樱介(辉井路)与华乃实肩并肩,与摺纸上写的梦想重逢了。
银色的摺纸是冬月的梦想……我想笑。
红色的摺纸是夏目的梦想……我有点想看看讨厌鬼气得跳脚的样子。
紫色的摺纸是千秋的梦想……我想要一场浪漫的约会啊。
金色的摺纸是θ郎的梦想……我想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橙色的摺纸是辉井路的梦想……我昨天梦到自己在天上飞耶。
蓝色的摺纸是囚慈的梦想……我想要接受「世上没有永远听不腻的歌」这个悲伤的现实。
「嘻嘻嘻,只有千秋秋的很不像她,其他真的都很像呢。」
嗯?我觉得梦想来一场浪漫约会很像千秋会说的话啊……
啊,他说的是热爱粉红色的千秋却选了紫色摺纸这件事吧?
小心翼翼翻动摺纸的辉井路「咦?」了一声。
「没有小春的梦想?没有小春的梦想!」
「……春、春雨应该是想不到梦想就没写了吧,一定是──不、不说这个了,市川樱介的梦想怎么样?大家的梦想都实现了吗?」
听到华乃实的问题后,市川樱介队开始进行内部讨论。
《还没呢,不过小四的我就想知道什么是爱,我还真是早熟。》
《θ郎郎从五岁左右开始就想知道爱是什么了唷,是说我真是个呆瓜,我只是在报告自己睡觉时做了什么梦而已啊。》
《囚慈的呢?「我想要接受『世上没有永远听不腻的歌』这个悲伤的现实」啊?感觉好负面喔。》
《我也这样觉得,嗯,我早就已经接受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妙的歌曲,每星期都能听到动人心弦的歌,每个月都能听到我想要珍惜的歌……
可是每天一直重播同首歌的话,歌声给我的刺激也会产生变化,在我初次听到一首歌时那种内心地平线无线延伸的感觉会越来越淡,这让我从小就惋惜不已。
永远都不会有一丁点听腻的感觉,这样的一首歌。
就大脑构造而言这种歌是不存在的,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心平静气接受这个不言自明的现实了。
樱介表层的辉井路回答华乃实:
「我们之中只有囚慈慈的梦想实现了,你们呢?你们呢?」
华乃实轻轻摇头。
「应该全都没有实现。」
她说完后双手像是祈祷一样放在胸前,眼睛直勾勾看著樱介。
「……其实啊,我之后想要一个个实现大家的梦想,囚慈、辉井路、θ郎,可以请你们帮我这个忙吗?」
让我们帮你实现大家的梦想吧,辉井路代表全体一致同意的市川樱介队回答。
「谢谢!好开心……好开心,谢谢,嘿嘿嘿。」
华乃实再次露出感动万分的神情。
θ郎在樱介观众席上说:
《辉井路啊,樱介表层换我来吧。》
《好唷唷,你想做什么?》
《本人θ郎现在就来实现冬月妹的梦想。》
我们都知道冬月已经不在了,可是我们都能理解华乃实想替不在的人实现梦想的心情,我们都想表示我们的理解。
辉井路立刻要开始玩多重人格游戏。
「华乃实实,你听我说喔,θ郎说他现在想实现小冬的梦想……小冬可以出来吗?」
「咦!咦?现在?嗯、嗯,那我就从主人格的我换成冬月喔……等我一下。」
华乃实双手摀著脸蹲了下来。
…………
春夜寂静,遥想当年冬月。
她是公认情感表现极贫乏的女孩。
她总是摆出一张如深夜湖泊般面无表情的脸,只会说「对」和「不对」,可是问她:「你现在开心吗?」她好像会面无表情回答:「……开心。」没想到冬月的梦想会是「我想笑」。
华乃实倏地站起来,放下双手。
我眼前的美少女想要死命挤出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嘻嘻嘻,小冬好久不见。」
她看到辉井路灿烂无比的笑容也跟著露出了微笑,随后……她露出「糟了」的表情,立刻装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根本就是颜艺。
嗯、嗯,这是多重人格游戏。
玩这个游戏必须打从心底相信对方心中有其他的人格,她现在是冬月,她现在是冬月。
樱介表层从辉井路换成θ郎。
《好耶,我立刻让你笑出来。》
再没多久就要午夜十二点了,在这个笼罩在夜色中的小学操场……
这个地点虽然很适合讲些恐怖故事,但是有点不适合让人发笑。
「嗨,冬月妹,好久不见。」
「对。」
「怎么样?见到我很开心吧?」
「…………对。」
「犹豫太久!你这个『对』听起来是有所顾虑才勉为其难挤出来的吧。」
「对。」
「你太诚实啦,哇咧!你现在毫不迟疑说『对』的话,不就枉费你刚刚的顾虑了吗?」
「不。」
「『不』指的是什么?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虽然刚刚答得有所顾虑,但是你想起来本来就不需要跟θ郎太客气,所以根本就没有枉不枉费的问题了吗?」
「对。」
「哇,我猜对了!我好厉害!我果然有洞悉人类话语背后真理的能力。」
「……」
「……嗯?可是搞半天我好像也只是知道冬月妹觉得『不需要跟θ郎客气』而已?我到底从哪里可以找到值得我开心觉得『我好厉害』的点啊?」
「……」
「冬月妹啊,你不要完全不吭声啊,啊,可是我这个男人有很多厉害的地方没错吧?」
「对对对。」
「你敷衍我!」
「对。」
「你竟然这么有礼貌地承认你敷衍我!你真的太诚实了吧,哇咧!可恶,我不会再让只会说『对』和『不对』的家伙玩弄我的感情。」
「……」
「听好了,冬月妹,其实你这样只说『对』或『不对』结果是能正中我下怀的喔。」
「……?」
「好,那现在我来出个几题,第一题:『抽太多菸会污染的内脏是哪一个?』」
「……对(注:日文中音同肺脏)。」
「完全正确!我就知道冬月妹一定能答对的,科科科,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
「冬月妹竟然在踢地上的小石头,你表现开心的方式真独特。好,第二题:『童话仙杜瑞拉的法文是Cendrillon,日文名是「什么」姑娘呢?』(注:日文中「灰」音同「对」)」
「……」
「奇怪了?怎么了呢?这一题对冬月妹有点困难吗?」
「…………」
「冬月妹竟然把地上的小石头踢到我这里,你思考时的行为模式真独特呢。」
「……」
「唉呀呀,脚边的石头都不见了呢,好,差不多该回答了吧?安啦安啦,你只要直接讲出你脑中浮现的『比较短的词』一定就会答对了,快点快点。」
「……」
「你是觉得答对了也没奖品,所以就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吗?不必担心,只要你答对,我就送给你我在国中演讲大赛中囊括各大奖项、θ郎论文最高峰,也就是这个梦幻论文《从日本民间传说学当万人迷男子的研究绪论》的一字未删版喔。」
「……」
《她的嘴角连动都没动啊。》
樱介表层的θ郎以内心之声感叹道。
《我明明准备了最顶级的笑点啊。》
《可以告诉我顶级的笑点在哪里吗?》
《只要回答简单的问题就包你能得到珍贵的论文耶,你不觉得听到这种运气超好的事嘴角就会不小心失守吗?》
《是喔,原来你以为这样嘴角会失守喔?她听到奖品之后只露出了无限接近面无表情的嘲笑吧。》
《嗯?嘲笑?嘲笑不也是一种笑吗?也就是说我已经实现冬月妹的梦想了吧?》
《对对对。》
《囚慈,不要用「对对对」敷衍我啦,我也知道嘲笑不算在「我想笑」的梦想里面啦,因为我原本也是打算透过轻松活泼的对话让冬月妹大笑的啊。》
《θ郎郎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以「嘲笑」为目标在讲的吗?你竟然以大笑为目标,好好笑喔,哇哈哈哈哈哈。》
结果我只听到樱介观众席的辉井路在大笑。
我和θ郎切换,换到了樱介表层之后说:
「我想冬月的梦想就以后再来实现好了,总之我们先从最容易实现的依序来吧……千秋的梦想好像最容易实现,浪漫的约会,要怎么约会呢?」
冬月只会说「对」和「不对」,所以我这句话是对θ郎和辉井路说的,我没用内心之声而是故意讲出来是因为市川樱介一直沉默不语会让冬月很困惑。
但是冬月却对我说的话产生了反应。
「约、会……浪漫的,约会。」
她很乾脆地小声说出了「对」和「不对」以外的话,而且她已经完全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一脸放松的样子。
嗯,意识表层一定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冬月换成华乃实了,嗯,一定是这样,玩多重人格游戏时要真心相信对方心中有其他人格与对方相处(这件事很重要,所以这是今天第二次告诉自己!),表现出怀疑对方的态度就犯规了,嗯,这个规定很严格。
总之打开时光胶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今晚就到此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