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保护双子之后经过了莫约半个月,阿尔迪斯离开了栖木亭的房间,决定到别处租下整幢小屋。
因为这几天,他感觉到其他客人对他的视线开始带有厌恶般的情感。
同时栖木亭老板的女儿卡西赫面对阿尔迪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伶俐快活,开始露出若有所思的忧郁神情。对话中也不时隐约透出有口难言或欲言又止般的气氛。
阿尔迪斯猜想,恐怕是有双子住在此处的消息传开了吧。
虽然并未从卡西赫口中直接得知,但是从周遭的客人与旅店周边的居民投向此处的视线,以及不经意听见的对话片段,让阿尔迪斯明白旅店的风评正日渐下降。这样下去,双子的存在总有一天会曝光。
阿尔迪斯砸下过去的储蓄租了整幢民房,当天就带著双子搬进新家。反正本来就没多少行李,能早一天远离危险就该早一天动身。
搬家之后双子更放松了戒心。她们似乎终于认定阿尔迪斯不是危险的对象。再加上不需特别在意他人目光的环境让两人身心都更加放松了吧。
虽然不会主动对阿尔迪斯开口说话,但是当阿尔迪斯开口询问时两人都会简短回答,最起码的沟通勉强得以成立。虽然就对话而言实在太过短暂,但是双子与阿尔迪斯之间的距离确实一天比一天缩短。
问题就在这时发生了。
将双子留在家中前往草原打猎,猎捕足够分量的猎物换取数枚金币后,阿尔迪斯回到双子等候的家中。
开始居住约莫一个月的这栋房子,的确和旅店有著截然不同的安全感。在家中等候的家人──虽然只有两名鲜少对话的少女,但是对阿尔迪斯而言推开家门时有人等候,可说是许久未体验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不差。
对于毫无预期开始的三人生活,阿尔迪斯如此想著回到家,发现家中的气氛不同以往。
他一如往常到双子的房间探头一看,对两人说「我回来了」,然而映入阿尔迪斯眼帘的却是浑身无力躺在地面上,呼吸紊乱的其中一名少女,以及紧握著她的手的另一名少女。
「喂,你怎么了!」
阿尔迪斯连忙跑到双子身旁。
少女浑身瘫软,脸颊因为高热而发红,急促的呼吸似乎十分难受。虽然眼睛闭著,但阿尔迪斯也无法分辨她究竟是睡著还是昏迷不醒。
「是感冒吗……?」
阿尔迪斯不是医师也不是药师,根本没有充分的知识光看一眼就诊断症状。
一般民众生病大致上都是带到教会接受治疗,但是这对双子无法轻易采取这个选项。治疗术士绝大多数都是女神的信徒。阿尔迪斯实在不认为他们会愿意治疗双子。
那么医生又如何?这也无法期待。恐怕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拒绝诊断。假使对方愿意治疗,一旦有人得知这幢家中有双子居住,今后阿尔迪斯就无法安心出门。
「莉亚娜『和我』要死掉了……我不要死掉……」
另一名少女菲莉亚紧握著因为发烧而痛苦的双子的手,浅绿色的眼眸泛著泪光如此倾诉。
遭到女神和这个世界背弃的两名少女,究竟该对谁祈祷,又该找谁求助呢?阿尔迪斯有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总之先让她躺到床上休息吧。」
阿尔迪斯将浑身无力的少女──莉亚娜──拦腰抱起,让她躺平在从未使用过的床铺上,为她盖上棉被。
这段时间内菲莉亚同样不愿意远离莉亚娜。脸庞发红的莉亚娜重复著浅而急促的呼吸,菲莉亚则沉痛地直盯著她的脸庞。就算没有说出口也能相当明瞭她的不安。
一般而言应该要让她与病人保持距离才对,但对这对双子而言这是强人所难吧。硬是逼一瞬间也不愿意分开的两人分离,也许会造成反效果。阿尔迪斯担忧这一点,便决定让菲莉亚继续待在莉亚娜身旁。
(可恶!我可没有照顾感冒病人的经验啊!)
在心中吐露无处发泄的烦躁,阿尔迪斯苦苦思索。
(叫欧菲莉亚他们来……不行,他们说过从昨天开始有个必须外宿的委托。那么去买药……可是不找人诊断她的症状,没办法开药啊。)
阿尔迪斯猛搔著头发,在记忆中翻箱倒柜。
(我记得诺利斯说过「头要降温,身体要保暖」。)
回想起生活能力异样高的那名弓手提过的处置方法,阿尔迪斯立刻实行。用魔法降低濡湿毛巾的温度,盖在少女的额头上。
这种时候如果能拜托熟识的药师或医生就可靠多了,可是鲜少负伤的阿尔迪斯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人脉。提德他们也许有这方面的熟人,但现在他们不在托利亚也没办法求助。
平常与其他人不积极建立关系,事到如今才为了人脉狭窄而怨叹也无法解决任何事。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
阿尔迪斯将疗伤用的治疗药加水稀释,用棉花吸取送到莉亚娜的唇边。虽然速度缓慢,但莉亚娜的嘴唇开始吸取治疗药。花上好一段时间棉花的水分被吸乾后,再次浸泡在药水中送到她唇边。
在这段时间,阿尔迪斯也没忘了为不再沁凉的毛巾降温,并且为她擦拭身上冒出的汗水。就这么照顾她一整个晚上后,在黎明时分莉亚娜终于开始退烧。
但这时轮到片刻不离开床畔,一直握著莉亚娜的手掌的菲莉亚开始发烧。
一直待在病人身旁再加上原本就欠缺体力,而且在莉亚娜开始发烧后直到阿尔迪斯回来前她几乎没有进食。这样一来菲莉亚自然也不可能独自幸免。
但因为莉亚娜开始退烧,阿尔迪斯安心了许多。如果她是受到莉亚娜传染──十之八九是感冒吧,那么用同样的手法也能减轻菲莉亚的症状才对。
让菲莉亚躺在恢复意识的莉亚娜的身旁,为头部冰敷的同时让她慢慢入睡。多亏如此,两天后两人的状况都已经稳定。
虽然就结果而言只是一场感冒,但是没吃饭就这么倒在地板上的小孩子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为阿尔迪斯在无可挽回前先抵达家中。
如果恰巧昨天自己接了个必须出远门的委托会怎样?
如果因为某些问题让自己晚几个小时到家又会如何?
也许双子会一同化作冰冷的遗体。这样的想像让阿尔迪斯不禁背脊发凉。把幼童单独留在家中的危险性,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
但这次事件也并非完全负面。自从阿尔迪斯熬夜照顾发烧的双子的那天起,阿尔迪斯与两人间的距离大幅拉近了。
阿尔迪斯走进家门,开始卸下身上装备的时候,双子悄悄靠近他身旁,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裤管。
「……你回来啦。」
双子轻声说著,眼神中已经找不到对阿尔迪斯的恐惧。
「……阿尔迪斯…………肚子,饿了……」
「知道了,先坐著等一下。我刚才在路边摊买了串烧。马上就能吃了。」
听她们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名字,说出要求之类的话语,阿尔迪斯不由得扬起嘴角。
与双子之间的隔阂日渐消弭。之前双子从来不会主动与阿尔迪斯交流。在双子心中显然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
那样的倾向一天比一天明显。原本只代表「是」和「否」的应答中也慢慢出现了其他字眼。她们之前总是瑟缩在墙角观察著别人的脸色,但现在则像是小鸡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尔迪斯后头。
对阿尔迪斯而言,最让他放心的还是两人终于愿意在床铺上睡觉。像之前那样睡在地板上万一又感冒著凉,阿尔迪斯也很难消受。
同时,自嘲般的感情也浮现心头。
阿尔迪斯原本一点也不打算过度干涉两名少女。只觉得短暂照顾一段时间,同时找个适当的收养者或需要实习生的商家扔给对方解决就好,但现在却对双子动了情。
听双子唤著他的名字,渐渐开始对他露出笑容,阿尔迪斯实在无法放任两人看家,自己长期离开,于是阿尔迪斯便开始教导两人做家事,有时与双子一同享受午睡时光,这般悠哉惬意但漫无目的的日子持续了好一阵子。
────*────
「所以呢?你啥时才要接工作?」
提德板起脸瞪著阿尔迪斯说道。
因为原本就满脸横肉相貌凶恶的男人摆出这副表情,坐在阿尔迪斯两旁的双子吓得紧抓住阿尔迪斯的手臂。
因为太重视照顾双子,阿尔迪斯在两人发烧后近乎一个月都没接委托。对阿尔迪斯的现况感到担忧,提德等人造访了这幢小屋。
「提德,别摆出这种吓人的表情,小孩子都被你吓坏了。」
「干嘛啦。差不多该提醒阿尔迪斯去工作,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啊。」
不满的提德回嘴反击欧菲莉亚。
「原因之一是这样没错。但我也想了解这两个孩子的现况。」
她口中的「两个孩子」就是现在正紧抓著阿尔迪斯的手臂,露出满脸戒心的两名少女。
「看这样子,似乎算是亲近点了?」
看了双子的反应,欧菲莉亚露出安心的笑容。
「算是吧。一开始虽然问题很多,不过最近还不错。」
阿尔迪斯也显得掩不住心中喜悦。
「那也差不多该开始工作了吧?光凭过去的储蓄也没办法一直撑下去吧?」
诺利斯插嘴如此说道。
「就是说啊,阿尔迪斯。最近这阵子每次约你都不出来工作,而且好像也没一个人接案子。虽然我也不爱去乱猜别人的皮包够不够饱,不过我看你差不多有必要接点工作了吧?」
听完提德这番话,阿尔迪斯露出一丝苦笑。因为他也无法否认提德的意见。
在双子发烧之前累积的金币大约四十余枚。这个金额只要不过于挥霍,足以让一个一般家庭过上两年。只要养活阿尔迪斯和少女的话,还可以再撑上好一段时间。
然而阿尔迪斯是个佣兵,绝非单纯确保食衣住就足够。武器的修理、治疗药等携带道具的补充都不可或缺,这些物品的价格和一般市民的日用品无法相提并论,数枚金币转眼间就会消失无踪。确实近来积蓄已经渐渐显得单薄。
不过双子的问题依旧存在。虽然好不容易终于解除了双子对阿尔迪斯的戒心,但是现在却显露出过于依赖的迹象。
两人总是跟在阿尔迪斯身后。
当阿尔迪斯坐在沙发上休息,两人就分别坐在左右。
每当阿尔迪斯坐在客厅沐浴在窗口投入的太阳光中午睡,醒来时总发现两人睡在自己身旁。
每天晚上,尽管阿尔迪斯为双子准备了她们的房间和床铺,但两人总会在夜里偷偷钻进阿尔迪斯的被窝中。
虽然阿尔迪斯去街上购物时不至于跟来,但待在家中时总是紧跟在身旁。
之前问过她们的年龄,回答是今年要满八岁,不过外观上有种更成熟点的气氛。说十岁也不会有人怀疑吧。不过另一方面,包含遣词用字和说话的内容都比同年龄的孩子更加稚拙。是一对各方面都显得不协调的孩童。
同时不只是双子对他的依赖,阿尔迪斯本身也放不下心离家。每天犹豫著是否该去打猎或接工作,不知不觉间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收入。
「但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吧?」
提德所说的一切都无法反驳。实际上差不多该开始工作的念头也确实萦绕在阿尔迪斯心头。
「所以啊,我们带了个有趣的消息来给你。」
在旁观察阿尔迪斯表情的诺利斯切入正题。
「你听说过在马车干道上出没的美女吗?」
「什么跟什么?」
「啊哈哈,看来你真的关在家里很久了啊。现在不只是托利亚,听说这消息甚至传遍王都了喔。」
诺利斯笑得开怀。虽然阿尔迪斯不懂有什么好笑,但诺利斯总是这样。
阿尔迪斯用眼神抱怨「少卖关子了,快说啊」。
「沿著托利亚通往王都的马车干道前进大约半天脚程的地方,听说有个年轻女性不时出没。而且啊,听说这女人非常厉害。」
「是盗贼?」
「不是不是,完全不是这样喔。她好像只是跟经过路上的佣兵或商人的护卫交手比试。而且全都赢得轻轻松松。对上老练的佣兵也连战连胜。目前毫无败绩。」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对吧?其实我也搞不懂。因为听说那女性赢了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而且问她理由也不回答。所以就衍生出更多猜测。」
光是听诺利斯的说明,她似乎就是一见到旅程中的佣兵就拦路要求比武。也有人推测她或许是想扬名立万。不过那名女性却又从未报上名号,恐怕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只是喔,虽然说是交手,但别说是出人命,甚至没人受过什么重伤。只要拒绝她的要求,她就会直接让人通过,所以把她当作问题的人其实只是一小部分。传闻中她甚至会保护受到盗贼袭击的商队。」
「既然这样不就没任何问题吗?那一小部分的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想法同阿尔迪斯的人占大多数。
不但没有危害,反而对治安面有所贡献,若她对不愿比试者不多加干涉,说穿了只是有个怪人出没在马车干道上。愿意比试的人也是凭自己的意愿与她交手,那么其他人也没必要多管闲事吧。
「放著不管也没有实际上的危害。那么问题就在于面子吧。」
「面子啊……所以说,委托应该是来自领主或领主军那边?」
「猜对了。是托利亚侯爵发出的委托。」
女性并非犯罪也并未扰乱治安。但是身分不明的谜样人物占据在马车干道上随意拦路,对领主而言也可算是颜面扫地吧。最糟的情况下甚至可能被当作对立的贵族之间的政争材料。
「是喔。那委托的内容呢?」
「交涉。领主好像想邀请那位女性到领主的宅邸作客。」
阿尔迪斯听了皱起眉头。
「简直莫名其妙啊。那领主派出自己的部下不就好了?」
「谁晓得。也许是不想要主动派出使者去找身分低贱的佣兵吧,或者是已经被拒绝一次了。这方面就目前手上的情报没办法判断。不过,总之不是要讨伐她,就算和她打一场也不至于受伤,就阿尔迪斯复出的工作而言算不错吧?」
「嗯,也许吧。那报酬呢?」
「成功报酬金币两枚。失败时银币一枚。」
「不嫌太少了?」
阿尔迪斯的担忧十分合理。就算成功了,四个人花上一整天只拿到金币两枚实在不划算。况且要是失败就只能四人平分一枚银币,实质上和白跑一趟没有差别。
「这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接了其他委托。所以夺得美人心的工作就交给阿尔迪斯了。」
「我们接下来几天要出发前往荒野。」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看来提德等人真的是特地前来告诉阿尔迪斯有这份委托。虽然阿尔迪斯也觉得他们有点多管闲事,但也不愿糟蹋这份好意,便决定接下这份委托。
提德一行人将负责仲介的酒店名称告知阿尔迪斯后离开。
「阿尔迪斯,要出门吗~?」
「阿尔迪斯,要走掉了吗~?」
一行人一离开,双子便抓住阿尔迪斯的袖口问道。
「嗯,明天要出门一趟。你们两个会好好看家吧?」
听阿尔迪斯这么问,双子立刻点头。浅绿色的双眸直盯著他继续追问道:
「不会拋下我们?」
「还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不要担心。」
看见年幼的她们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倾诉的表情,阿尔迪斯回以微笑并温柔地抚摸两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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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阿尔迪斯把双子留在家中,造访诺利斯告诉他的酒店。在该处正式受理本次委托后,就这么离开港都托利亚,沿著马车干道往西方前进。
没受到凶恶野兽的袭击,一路顺畅地步行了两个小时。随身携带的行李也是只够当天来回的最低限度,也没有其他同伴。阿尔迪斯的步伐异样轻快。
实际上,一般佣兵需要走上六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两小时。如果有人目睹见到他的移动,恐怕会为此瞠目结舌吧。阿尔迪斯的脚蹬向大地,再度踩到地面时已经移动大约三公尺。那绝不是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人能跨出的一步。
如果在近距离仔细观察阿尔迪斯的步伐,恐怕任何人都会大为困惑。那是因为阿尔迪斯的脚其实并未触及地面,而是飘浮在空中。
阿尔迪斯用魔力让自己的身体凌空飘浮。他的脚踢向距离地面有数公分的半空中,一步就移动三公尺。
如果他愿意,他也能在上空一百公尺处躺著飞行。但阿尔迪斯之所以在飞行时要装出沿著地面步行般的动作,是因为就一般常识来说那是「不符常识」的魔力使用法。
就现在这个当下而言,人类尚未找到飞行用的魔法,同样的魔术也无人知晓。当然万一有人目睹阿尔迪斯凌空飞行的模样,肯定会引发大骚动。所以他不但压低了飞行速度,同时为了在遭人目击时彷佛正飞快奔跑般而如此伪装。
利用这看似步行的飘浮移动术──阿尔迪斯称之为「浮步」──中午刚过他就抵达了酒店老板告诉他的场所。
「应该就是这附近才对……应该是就那家伙吧。」
阿尔迪斯发现了一大群人。虽然在马车干道附近,但在远离城镇之处,这样的情景也很少见。
靠近一看,人群中绝大多数都是孔武有力的佣兵。虽然其中也有数名行商打扮的人在,但大概只是旅程途中稍事休息兼在旁看好戏吧。仔细一看,甚至还有行商正把握这大好机会向围观的佣兵们兜售商品。
气氛并非紧张肃杀,欣喜的笑声与欢呼声响彻四周,热闹情景彷佛祭典一般。
「下一个是谁来当我的对手?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可以啊。」
口吻彷佛男性般的年轻女性说话声。
循著围观群众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就找到了说话声的来源。
冰蓝色的长发。纤长的双眼是深邃的天蓝色。脸庞虽然有些欠缺表情起伏,但五官倒是工整匀称,有份看似贵族千金的优雅。因为她身穿附有白色兜帽的长袍,看起来像是魔术师或治愈术士,但举手投足都透著熟练战士的气氛。
「很好!那接下来换我!」
高壮魁梧的战士自人群中走出。
「上啊!冈多夫!」
「可别输了啊!」
「不要一下子就躺平喔!」
「好!我赌冈多夫铜币五枚!」
「我赌小姑娘银币一枚!」
分不清是欢呼或起哄闹事的声音接连自人群中窜出。
名叫冈多夫的战士浑身穿著锁链甲,手中握著一柄斧枪。就一般的佣兵而言算是满罕见的装备。年纪莫约三十岁中旬,就一般的战士来说可说是体力与经验兼具的全盛期年龄。
「虽然小姑娘身手是很了得,但我打从小姑娘出生时就已经在舞刀弄枪了。就让你见识一下年岁的差距。」
「比我出生更早是吗?这话听起来还真有趣。」
女人端正的容貌倏地扬起一抹笑容。看上去年龄莫约十七八岁左右。但那微笑似乎比花街柳巷的舞女更加艳丽。
欢呼与口哨声交相飞舞,冈多夫与女人对峙。
「那我要上了!小姑娘!」
以冈多夫的吶喊为开端,两人的战斗开始了。
第一击。
冈多夫高举起斧枪描绘半圆般往下劈,自斜上方砍向女人的腿部。
女人没有闪躲而是压低重心让上半身前倾,轻踢地面,要冲到冈多夫的眼前。冰蓝色的长发随之飘逸。
「啧!」
冈多夫咂嘴的同时硬是将斧枪的轨道扭转为横扫,但女人已经拉近距离。
大概是判断这样无法击中对方,冈多夫用斧枪的横钩刺向地面,凭著离心力甩出自己的身体,往旁边猛然跳跃。
但在冈多夫旋转一圈重整架势握紧斧枪的同时,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他的颈部。
「这就分出胜负了吧。」
不知何时出现在冈多夫背后的她如此说道。
「不会吧~!居然连冈多夫都不行啊~!」
「还真的强得夸张啊,那个小姑娘!」
「可恶~!已经输到没钱了啊~!」
胜负只在一瞬间。
名叫冈多夫的男人并不弱。就阿尔迪斯的评估来看,虽然不至于足以打倒魔物,但是一对一面对大型的肉食野兽也能取胜吧。然而这样老练的佣兵简直有如孩童般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虽然事先就听诺利斯与酒店的老板大致说明,但看来未尝败绩也并非只是传闻。能够不取性命而击败那么多的佣兵,就代表双方有著显著的实力差距。
「下一个对手是谁?」
呼吸平顺从未喘息,女人那天蓝色的眼眸扫视人群。
「喂,谁要上?」
「你去啊。」
「那个冈多夫都只撑了一回合。我哪行啊。」
佣兵群喧嚣四起,但没有任何人上前与女子过招。
「没人了吗?」
「不好意思。」
女人拉高音量询问后,阿尔迪斯推开人群走上前去。
「咦?喂喂,小伙子,你还是算了吧。」
见阿尔迪斯似乎意图挑战那女子,中年佣兵奉劝他打消主意。他也许认为连那个名叫冈多夫的老练佣兵都束手无策了,看起来有如新人佣兵般的少年要挑战简直是不自量力。
佣兵们之间传出一阵骚动与纳闷,但女人将那双纤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些,仔细打量著阿尔迪斯。
「哦……看来终于出现一个可以期待的对手了。」
对著如此呢喃的女人,阿尔迪斯举起手将手心朝向她。
「等等。我是来找你交涉的。不是来和你打架。」
「交涉?你说交涉?」
女人用那不带情感的声音重复问道。
「对。只是有事想商量而已。不是想和你战斗──」
阿尔迪斯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直飞向他。
阿尔迪斯近乎反射动作地扬起左手,只朝著前方展开物理障壁。金属与金属互相碰撞的高亢声响回荡在四周,女人投出的匕首被弹开而掉落在地面上。
「喂,先听人把话说完。」
阿尔迪斯冰冷地说。
这种程度的突袭当然不至于中招,但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还是教人不愉快。
当然如果他正置身战场,悠然报上来意的他才是傻瓜吧。但阿尔迪斯前来是为了与她交涉,同时也已经清楚向对方如此表明。
「我都说是来找你交涉了,你却二话不说就直接瞄准喉咙,这可不是闹著玩的啊。」
「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吧?」
「我确实这样讲了。没听见吗?」
「我并不想和你交谈,但你却要我和你交谈。既然彼此的主张互相冲突,若其中一方的要求实现,另一方就必须选择退让。」
「那又怎么了?」
「既然我不打算退让,而你也想实现你的要求,那就只有让我心服口服。」
「讲话不要卖关子,能不能说得更直截了当?」
「简单来说,如果有事想跟我商量──就得先赢过我!」
女子霎那间冲上前来。
「岩石。」
阿尔迪斯话语一出,尖锐的石块自地面突然窜出。
前进方向受阻,女子立刻转变方向同时将食指对准了阿尔迪斯。
「就先试试你有几分实力吧。」
女人身旁浮现数颗冰块,朝著阿尔迪斯射出。
「魔法障壁。」
阿尔迪斯立刻展开障壁防御冰块。
下一个瞬间,一团火焰从上方扑向他。
阿尔迪斯往侧边横跳闪躲,女人手中的匕首彷佛等候多时般直刺向他。
侧身躲过轨道俐落的刀身,在两人擦身而过之时阿尔迪斯伸手扣向女人的手臂,但立刻有一阵风劈开空气阻止他。
阿尔迪斯拉开距离闪躲强风,女人再度将指尖对准他。
「那就试试这招?」
女人头顶上浮现了密集如一道光带般的无数光点,朝阿尔迪斯发射。
「啧!」
阿尔迪斯朝斜后方跳跃闪躲的同时,张开魔法障壁挡下可能击中他的光束。
光束命中地面烧灼土地后消散。四周飘荡著烧焦的臭味。
「那这招又如何?」
无数光点再度出现于女人头顶上。这次光束并非各自发射,而是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奔向阿尔迪斯。
判断从正面接下那光束会有危险,阿尔迪斯转动魔法障壁的角度偏折光束的方向。
「哦,看来相当熟练啊。你是什么人?」
「这问题我才想问。」
瞪著悠然立于眼前的女子,阿尔迪斯如此说道。
不需咏唱的魔法攻击。阿尔迪斯第一次遇见自己以外懂得无咏唱魔法的人。
而且每招魔法的威力也绝非平常水准。以障壁抵挡时感受到的威力来推测,别说是大型的肉食野兽,恐怕就连草原地带的最强魔物也能一击瞬杀吧。
「喂,那女的是魔术师喔?」
「真的假的。所以说那女魔术师用一把匕首就把我们打得抬不起头啊?」
「也许是这样,但那身手绝对不是魔术师啊。」
「真要说的话,那个小伙子也是啊。那个身手,实在不像是魔术师啊。」
旁观阿尔迪斯与女子交战的佣兵们交头接耳。
面对老练佣兵们不用魔法也不用魔术只用一把匕首就全胜无败的女子,现在接二连三施展的攻击让他们目瞪口呆。
之前他们只以为她是专精匕首的轻装战士吧。其中也有些佣兵觉得遭女子鄙视而愤慨。再加上那名看起来只像是个新人佣兵的魔术师少年神色自若地一一化解女人的魔术与短刀攻势,同样让众人深受打击。
佣兵们甚至忘记要下注猜测输赢,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在眼前上演的战斗。
────*────
同一时间,阿尔迪斯抚养的双子出现在托利亚的街道上。
「没关系吗?会不会挨骂?」
「一下下而已,没关系啦。」
虽然这段平稳时光中的生活渐渐融解了双子冰封的心灵,但同时也渐渐让两人放松了戒心。在阿尔迪斯伸出援手前,那些大人对她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仍烙印在心,但两人毕竟还是年幼的孩童,无法按捺自然涌现的好奇心,最终两人趁机溜出了家门。
披上阿尔迪斯给予两人的孩童用长袍,将兜帽的帽檐拉低到眼前遮住脸,走向行人往来的大街。
「好多人喔,好热闹!」
「我们去那边看看!」
握紧彼此的手,小小探险家任凭好奇心的驱策在街道上奔跑。匆忙走过身旁的众多行人,陈列著许多商品的摊贩,街道两侧的民家毫无空隙地紧密并排。映在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遮掩著脸庞走在路上的两人不时也会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但没有任何人多加干涉。感觉不到故乡的村庄中那样的恶意,双子渐渐放松了对周遭的戒心而越来越大胆。
「等一下,菲莉亚!」
两名少女跑过两侧民房并排的街道。数个小时前战战兢兢左顾右盼的她们已经消失无踪,抬头挺胸迈步奔跑。
「莉亚娜,快点来啊!」
「啊!」
因为菲莉亚的催促,莉亚娜一时之间没注意脚边而绊到脚跌倒。兜帽因此掀开,一头亮眼的白金色头发也随之露出。
「没事吗?」
莉亚娜身旁一名老人语气担忧地问道。
「看起来好像没受伤啊?嗯嗯,没哭啊,真勇敢。」
老人露出笑容,温柔地抚摸莉亚娜的头。
这时赶回莉亚娜身旁的菲莉亚因为从未预料的陌生人登场,不禁浑身僵硬。
「呵呵呵。健康有精神最好。谁是姊姊啊?」
双子紧张得表情僵硬,相较之下老人笑脸盈盈地抚著两人的头。他低下头眯起眼仔细打量菲莉亚那张藏在兜帽下的脸庞。
「哦哦。你们将来一定会长成美人儿啊。长的还真像。」
这时他的视线再度挪向莉亚娜的脸,赞叹般呢喃道。
「还真的好像……」
老人抚摸著少女头发的手不再动作。笑容也随之僵硬。
「该不会…………是双子?」
双子的肩膀猛然一颤。
尽管没听见回答,但是光看反应就已经让老人理解了吧。老人先是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后,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伸手拉起莉亚娜的兜帽,悲伤地呢喃说道:
「这样啊……一定很辛苦吧……」
没有恶意的言语纾解了双子的紧张。
「好了,快点去吧。兜帽可要戴好一点。要注意别让人家看见你们的脸喔。」
语毕,老人轻推两人的背。
老人那从未预料的温柔态度让双子为此困惑不已,但她们随即握紧彼此的手,快步离开了此处。
与老人的邂逅对两人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契机。两人在这之前认为世间的一切都厌恶著她们,但在这一天她们首次接触到来自阿尔迪斯以外的善意。
如果世界愿意接受我们,那么我们也能接受这个世界。这个契机已经足以在两人心中唤醒她们对阿尔迪斯之外的其他人的关怀。
────*────
在托利亚通往王都的马车干道旁,阿尔迪斯与女人的战斗仍未结束。
阿尔迪斯以障壁不断抵挡或偏转女人连续施展的魔法攻击,同时敏捷闪躲魔法攻击之间不时刺出的匕首。
阿尔迪斯虽然也对女人连续轰出火球、岩石、风刃与冰块,但始终没有任何招式奏效。
但这顶多是双方在互相刺探罢了。因为四周有观众围观,阿尔迪斯也没使出剑魔术,施展的魔法也仅限于低威力的招数。
而这一点女人似乎也相同。她像是在测试阿尔迪斯的实力般不断施展低威力的魔法。除了仅仅施展过一次的闪耀光枪外,仅止于基本水准的攻击。
「你为什么不拿出真本领?……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女人停止攻击如此问道。天蓝色的眼眸扫向一旁观战看戏的佣兵们,径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尔迪斯也不希望因为剑魔术而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尔迪斯认为因为实力高强而闻名是无所谓,但如果因与众不同的特殊能力而招人注目,八成只会带来麻烦。
所以只要情况允许,他在使用魔法前都会咏唱,也会拜托见过剑魔术的同伴避免张扬。不过因为那终究只是「拜托」,所以他也明白消息总有一天会传开。
女人的理解恐怕就是洞悉了阿尔迪斯的心声吧。她高举起一只手小声说道:
「那么就先赶人清场吧。」
女人高举的手掌中冒出一颗光球。那颗光球转眼间尺寸越来越大,膨胀到莫约五十公分时,她将光球朝阿尔迪斯射出。
阿尔迪斯立刻远离光球的飞行路线,同时张开魔法障壁。光球撞击地面的同时,伴随著剧烈爆炸而迸裂。
威力大于之前的小试身手数倍,阿尔迪斯展开的障壁也承受强烈的负荷。女人的攻击与魔法障壁互相抗衡,魔力化作散发蓝白光芒的花纹四散纷飞。
「哦。眉头都不皱一下啊。」
在暴风平息时,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的阿尔迪斯映入众人眼中。
对阿尔迪斯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算不上威胁。但是对一旁观战的佣兵恐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吧。那爆炸的威力甚至波及了围观在旁看戏的佣兵们。
当然不至于直接伤及旁人,但是那威力依旧惊人。光是冲击力就足以让体格娇小的人向外飞出数公尺,其他人也几乎站不住脚。
「居、居然冲击力会传到这么远……!」
「这……这可不是闹著玩的啊。」
女人再度朝天高举手臂,这次是两只手。
「那么这招又如何?」
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女人手中再度浮现一颗光球。
「喂,那个好像不太妙吧?」
「到底要变得多大啊。」
「既然刚才那个大小就有那种威力的话……」
光球已经膨胀到刚才的三倍大,却还没有停止变大的迹象。在众多佣兵的注视下,那光球迅速膨胀到超过三公尺,而且体积仍持续增加。
「是不是该逃命啊……?」
某个佣兵口中吐出的这句话成了开端。所有人连忙转身背对阿尔迪斯与女人,全速狂奔逃离现场。在阿尔迪斯到场前仍悠哉做著生意的行商们也不顾一切拔腿就跑。其中还有人甚至慌得将货物全弃置在原处。
像是等候四周所有人都消失的这一刻,女人的双臂朝著阿尔迪斯挥落。
「三重魔法障壁。」
就在光芒四射的光球飞行的方向上,阿尔迪斯展开的三重魔法障壁拦阻去路。
第一层魔法障壁形成锐利刀山般的形状将光球切割分解,第二层魔法障壁则是层层重叠的细网组成棉状构造使威力衰减,最后以第三层结实牢固的魔法障壁阻挡渗透。
「碍事的视线全消失了。这下你也愿意拿出真本事了吧?」
尽管阿尔迪斯轻易挡下连老练佣兵都不由得仓皇逃命的魔法,但女人脸上还是没有丝毫焦躁。
阿尔迪斯也是一脸理所当然般。阿尔迪斯也明白刚才那颗灿烂夺目的光球,真正目的是要驱赶周遭的观众。
「要不要拿出真本事,得看你就是了……也许有点太迟了,但在动手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真的不愿意先听我把话说完?」
「蠢货。事到如今居然还说这种话。如果有任何话想对我说,先赢过我再说!」
随著女人振臂,剧烈的暴风凭空卷起。彷佛大海上的风暴般强烈的风彷佛拥有意志的生物般嘶吼,张牙舞爪扑向阿尔迪斯。
大地迸裂,飞起的岩石碎裂成石块喷向阿尔迪斯身旁。
阿尔迪斯朝全方位释出冲击波扫平这一切,拋出腰间的两把短剑,同时右手拔出阔剑。
看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利刃,女人天蓝色的眼眸闪烁兴奋的光采。
「原来如此,那就是你的战斗手法吧?」
「你想见识我的实力对吧?就让你亲眼看看,可别太早倒下啊。」
阿尔迪斯无畏一笑,持剑摆出架式。
他操纵著行商们弃置在原地的货物中的短剑与短刀类武器,连同自己的短剑在身旁展开阵势。
一共十八把刀剑。刀锋直指著女人的刀剑飘浮在阿尔迪斯身旁。
「要上了。」
阿尔迪斯此话一出,十八柄利刃冲向女人。同时透明无色的三道冲击波自女人左右扑向她。
女人霎那间创造七道凝聚的光线,朝著划破空气而来的利刃射出。光线贯穿刀身,受高温烧灼的金属融解时的气味顿时四溢。在同一时间她展开障壁削减三道冲击波的威力,往后方闪躲。
这瞬间女人落入守势,十一柄飞舞刀刃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女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了另一把匕首,以两把匕首迎击。
以双手的匕首加上物理障壁防御同时杀向她的十一把刀剑。在灵敏闪躲的同时创造冰块迎击。又击坠三把飞剑后,女人转守为攻。
「那这招如何?」
离两人一段距离处突然传来巨响声。
因为剧烈爆炸而漫天飞舞的沙尘之中,无数的岩块从那烟幕中如雨点般洒向两人。
大小不一的碎石以箭矢般的速度扑向阿尔迪斯与那十一柄刀刃。
阿尔迪斯只针对可能击中自身的石块展开障壁弹开攻击。
但是杀向女人的十一把刀剑全被岩石击落。有的折弯变形,有的则一头撞上岩石而失去锐度。
尽管飞剑遭到击坠,阿尔迪斯也没有放缓攻击步调。对方依然毫发无伤,而且正要展开下一波魔法攻击。
这回有七颗光球浮现在女人身旁环绕著她,短短一瞬间收缩之后朝阿尔迪斯射出七道凝聚光。那比方才目睹的光束威力更强。
阿尔迪斯晚了一瞬间也创造七颗光球。那光球与女人创造的几乎相同,但阿尔迪斯的尺寸稍微大上一些。
阿尔迪斯的光球也同样射出七道凝聚光,与女人射出的凝聚光正面对撞。
巨响彷佛闪电落在附近,白色闪光覆盖眼前一切景物,双方魔力碰撞产生了威力远超越刚才每一次的剧烈爆炸。
周遭的地面被掀起,大量土石飞扬。
视野完全被遮蔽,但阿尔迪斯单手持剑朝女人冲刺。
从正面劈下的阔剑被女人的匕首招架,奏响清脆高亢的金属碰撞声。
女人掀起阵风驱赶烟尘,视野被烟尘遮蔽对阿尔迪斯不构成任何问题,但对女人似乎就并非如此。
挥出第二、第三剑的同时,阿尔迪斯不给女人反击的机会,确实夺走她的选择空间。
每一剑都俐落且沉重。
「原来你是剑士啊!」
「正确答案!」
女人动用手中两柄匕首才能勉强抵御的剑速与剑劲。
在彼此如此接近的状态下再怎样也无法使用攻击魔法。不管控制技术多么精密,都可能误伤自己。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一度拉开距离,但阿尔迪斯也不会给予机会。
在那毫无喘息空间的猛攻下,女人的防御终于瓦解。
阿尔迪斯以剑弹飞女人左手中的匕首,紧接著用自己的左手扣住女人的右手。
这瞬间胜负揭晓。阿尔迪斯的阔剑剑峰已经抵在女人的咽喉前。
「这样你就心服口服了吧?」
面对阿尔迪斯伴随著瞪视而投向她的疑问,女人满足地笑弯了那双天蓝色眼眸。
「心悦诚服啊,吾主。」
阿尔迪斯的双眉间顿时堆起皱纹。
「你在说什么?」
「没必要表情如此纳闷。绅士对女性露出的眼神该更温柔一些才是。」
露出甚至透著几分高雅的微笑,女人打趣般说道。
判断对方也不打算继续打下去,阿尔迪斯松手放开她的手臂,也放下了指著她颈子的剑锋。收剑入鞘后他随即用食指屡次揉著自己的眉间,最后再度问道:
「什么心悦诚服?」
「我没料过吾主的力量居然到了如此境地。等待多时总算有了回报。」
「你说谁是主人?」
「这话可真奇怪。这里除了吾主与我之外还有别人吗?」
「为什么我会变成你的主人啊?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我们所追求的是人的可能性,其极限,以及其所前往之处所等待的未来。」
女人那双天蓝色的眼眸直指向阿尔迪斯,开口说著莫名其妙的话。
「吾主彻底超越了我的力量。毫无疑问身怀我以仆从身分服侍的资格。话说,吾主啊──」
阿尔迪斯忍住叹息的冲动。
「虽然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想说什么?」
「吾主尊姓大名为何?」
「…………阿尔迪斯。」
阿尔迪斯虽然不想与她扯上关系而短暂沉默,但这次委托的内容就是要将这个女人带到托利亚侯爵的宅邸。虽然在她的要求下交手战斗,但阿尔迪斯本来就打算和平说服她以解决问题。
胜负揭晓之后才这么想也许太迟了。虽然继续和她加深关系恐怕绝非上策,但如果就连名字都不愿告知,也不可能与她建立友好关系。阿尔迪斯改变心意,不情不愿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你呢?」
「我没有名字。有需要时只须表示我身为吾主阿尔迪斯的仆从即可。」
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阿尔迪斯在心中这么吐嘈,但还是强忍住几乎要冲出喉头的话语。虽然脸颊还是忍不住抽搐,这恐怕是人之常情吧。
「呃~这些问题就先摆一旁。」
总而言之光是能正常彼此对话就算是前进一步了吧──虽然这算不算正常对话,阿尔迪斯自己也很怀疑。
阿尔迪斯如此说服自己后,对自称仆从的女人开口说道:
「我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吗?」
「当然可以,吾主。」
「我受到托利亚领主的委托而前来迎接你。听说领主有事要找你,想邀请你到他的宅邸。委托内容是越快越好,可以拜托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到领主的宅邸一趟吗?」
「谨遵吩咐。」
阿尔迪斯虽然不太能理解女人的说话方式,但是既然她愿意乖乖跟来,阿尔迪斯决定不挑剔太多,不把女人口中的话当一回事。
「不好意思虽然有点突兀,但我想赶在今天回去。虽然你可能也有其他理由待在这地方……」
「既然已与吾主邂逅,于此处该做的事已结束。只不过……」
「只不过?」
「吾主啊,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占用主人一点时间?虽然并非刻意为之,但四周的惨状毕竟是我所造成。无法就此置之不理。」
女人说完便转头扫视四周。冰蓝长发也随之摇曳。
阿尔迪斯循著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因为两人间的战斗而坑坑洞洞的土地,以及四处飞散的砂尘与满地的碎裂石砾。
「也对……确实马车干道附近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毕竟我也有责任,我们就分头填平吧。」
「不,这不需要劳烦吾主。有我就很够了。」
拒绝了阿尔迪斯的提议,自称仆从的女人没咏唱就开始整平附近的地面。彷佛被眼睛看不见的力量所推动般,大量的岩石与沙尘不自然地自动填进附近地面的坑洞。
若要求阿尔迪斯这么做他也能办到。但是除了自己之外同样能实际办到的人物──而且还不需咏唱──阿尔迪斯还是第一次遇见。
虽然阿尔迪斯的力量凌驾于一般常识之上,但就一般常识的标准来看女人也同样异质。
至今阿尔迪斯从未遇见能与他正面交锋的对手。但世界果真比想像中更广大。只不过是从未遇见罢了,这世上肯定还有其他能与自己匹敌的强者吧。虽然这次压倒性胜过女人,但也许还有实力更在这女人之上的对手。
(我也得注意别太自大啊。)
再怎么厉害,一旦大意还是不免一死。
阿尔迪斯如此告诫自己,回想起刚才的战斗。就整体实力而言是自己在上吧。交手百次也有自信胜过她九十九次。但这是用尽全力时的状况。如果老是介意周遭的视线而故意保留剑魔术和无咏唱魔法,总有一天会遭遇不测。
为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尔迪斯过去总是避免在大庭广众下使用剑魔术和无咏唱的魔力控制。但如果任凭这种枷锁一直挂在身上,也许会造成意料之外的败北。
「结束了,吾主。」
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复原工作,自称仆从的女性在眼前垂首。
「我随时都能动身,不知主人有何指示。」
女人端正姿势笔直看向阿尔迪斯的眼睛说道。
虽然阿尔迪斯心中有著千言万语,但他还是决定把委托放在第一,带著女人踏上回到托利亚的归途。
在太阳越来越倾斜的时间,两人抵达了港都托利亚。阿尔迪斯立刻就带著女人前往领主宅邸,在入口处的守卫室对卫兵表明来意。
「所以说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女人?」
自房内现身,应为队长层级的中年卫兵手拿著一张纸,投出打量般的视线。
「嗯。狭长的蓝眼与透著蓝色的白色长发……确实如同委托一般。」
看来他手边似乎有著女人的画像。中年卫兵轻抚著下巴胡须,满意地说道:
「就这样吧。我会带你进去,稍微等一下。至于你,你可以走了。确认委托已经达成后,我们这边会将报酬寄放在仲介人那边。这张牌子就是交换报酬的证明,可别搞丢了。」
他似乎要直接带女人走进宅邸。
另一方面阿尔迪斯已经完成委托。委托达成者的证明牌也已经从年轻卫兵手中取得。
「怎么回事?吾主不一起进去啊?」
女人对阿尔迪斯问道。
「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我没事要见领主。况且他们也不会想接见区区一介佣兵吧。」
「这一点我也相同。为何我非得独自进入吾主不打算造访的地点?」
两人交谈的同时,一名侍女自宅邸大门现身,应该是负责带路的吧。
「我可不去。我对领主没有分毫兴趣,也没有个人理由造访这地方。」
「喂,你先等一下。」
因为女人马上就要转身离开,阿尔迪斯连忙叫住她。
「若这是吾主的命令,尽管不情愿我也别无选择。若非如此,我没有理由待在此处。还是说,这其实是吾主的命令?」
阿尔迪斯完全无法理解女人说的话,但就这么让女人回去,别说是报酬了,说不定会被视作任务失败。但也无法如女人所说的,阿尔迪斯也跟著进入宅邸内吧。
没办法了。阿尔迪斯长叹一口气,这么想著。
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女人称呼阿尔迪斯为主人并且表示服从。只要表面上采取命令的形式,女人就会乖乖听从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女人和领主之间自己解决就好。
更重要的是想睡到不行的阿尔迪斯已经差不多放弃思考了。
「唉……对啦。这是命令。总之你去见领主一面。」
阿尔迪斯说完,女人面无表情但毕恭毕敬地垂下头。
「谨遵吾主之命。」
女人随后就跟著来带客的侍女走进宅邸内。
阿尔迪斯目睹她的背影消失后,摆著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走向车水马龙的市街。
────*────
女人与阿尔迪斯告别后步入领主宅邸内,在侍女的带领下,她来到一间应该是接待厅的房间。
「在谒见准备完成之前,请在此稍候片刻。我们会立刻为您准备饮品。」
为她带路的侍女请她就座后,如此说完便离开房间。
女人坐在那柔软得教人不自在的沙发上,大略扫视室内。
墙上挂著写实风格的绘画,设置在房间四个角落的骨董矮桌上头也摆著雕工精细的玻璃饰品。对这方面有涉猎的人只消一眼就会立刻明白,那些都是一流的艺术品。
无数的艺术品与装饰品不只是为了妆点这个房间而存在。这些对掌权者而言都是财富的象徵,是权力凝聚而成的结果。步入这房间的瞬间,访客立刻就会感受到托利亚侯爵那名为财力的无言压迫。
人是具社会性的动物,组成集团,汲汲营营于追逐身分地位。可说是始自数万年前的,愚昧无比却又充满活力的历史。
这一点女人虽然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
当然女人也从未因此认为自己可悲或可怜。只认为自己有自己的使命,而其他人有著其他人的使命。自己被赋予的是战斗的力量,以及察觉敌人的能力。比方说这个当下,她察觉有无数的视线正从秘密房间窥视著她。
「居然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啊。」
像是要遮掩自己的轻声呢喃,女人端起仕女送上的茶杯轻啜一口。
从她在此等候侍女端茶水来的那段时间,以及茶水送到后一直到现在,隐藏在装饰品之间的小隙缝的偷窥孔毫无间断投出监视女人一举一动的复数视线。
女人不知道托利亚领主找她来此究竟有何贵干,至少表面上受到客人般的款待。不过既然正受到监视,她也不能将表面上的好意当真。
若非主人的命令,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教人不愉快的地方。但既然主人已经下令「去见领主一面」,身为仆从也无法违抗。虽然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只能坐在此处等候。
在这之后她又等了满长的一段时间。在她端起第二杯茶水时,终于有人来传话。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谒见的准备已经完成,我来为您带路。」
与刚才不同的侍女带领著她,走向宅邸的深处。
走了约莫两分钟,抵达两侧有魁梧卫兵待命的对开式大门前方。
「请往这边。」
带路的侍女将手心转向女人示意,卫兵便在两侧推开了门。
缓缓敞开的大门后方映入眼帘的是长与宽恐怕都有五十公尺的大厅。房间里侧的地面高出一阶,中间摆著一张装饰豪奢的座椅,不过现在椅上空无一人。一道红色的绒毯自女人站著的入口处一路延伸到座椅处,绒毯左右约有二十名武装士兵一字排开。
这样的气氛让女人微微眯起眼。
房间的设计确实符合谒见二字。虽然托利亚是纳古拉斯王国的第二大都市,但就统治一座都市的领主拥有的宅邸而言未免太过豪华,而且装潢异样铺张。
不过就招待客人而言,气氛稍嫌肃杀。武装的男人们彷佛包围女人般并排于左右。他们对女人投出的视线实在算不上友善。
但这反而让女人纳闷,因为对方并没有要求自己交出武器,甚至没有受到搜身。
女人没有让内心的狐疑显露在脸上,悠然步行至房间的中央处。
「就停在那边。」
一名男人自谒见厅的另一侧现身。
老人身穿宽松的长袍,蓄著一把白胡子。他以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对女人说道。
女人遵从那声音,停下脚步看向声音的源头。老人走向空著的座位,站在座位旁。
判断老人是此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者,女人开口说道:
「听闻领主希望与我会面,你就是托利亚的领主?」
见女人既不行礼而且一开口便如此无礼,谒见厅内一阵骚动。
「不知礼数的野蛮家伙!」
并排在两侧的武装士兵中站在上座位置的武官吼得唾沫四溅。但白胡老人立刻制止道。
「肃静,将军。对佣兵要求礼仪也没有意义。」
「是……!」
老人口中的将军不情愿地遵从,但表情显然并未接受。
「让我们回到正题……当然老夫并非托利亚侯爵。老夫负责处理领内政务,名叫柯斯塔斯。首先由老夫代替侯爵听你说话。佣兵啊,名字怎么称呼?」
女人语气冷淡地回答这问题。
「我没有名字。」
「你这家伙!胡闹也要有点分寸!」
将军再度对女人发怒。
「我可没有胡闹。没有就是没有。你们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无妨。」
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只想说胡闹的是你们吧。有话要说所以把人叫到宅邸来,结果当事人领主却不露面,而且代理的老人一现身就要「听自己说话」。
女人本身对领主毫无兴趣。她实在难以理解对方究竟要自己说些什么。也许是这样的想法显露在态度上吧,再加上女人迟迟不报上名字,柯斯塔斯也露出了显然不快的表情。
「虽然或多或少的失礼老夫不打算深究,但没想到居然连报上名字都不愿意……也罢。将军,就早点结束这件事吧。」
「是!遵命!」
看来两人之间事先就已经决定了这次会面接下来的发展。
柯斯塔斯再度看向女人说道:
「女人,你在我们的领地内屡次与佣兵比试这回事,侯爵也已有所耳闻。也知道你是未尝败果的强者。听说前些日子我们领主军的中队长也与你交手过。」
领主军的中队长?女人在内心纳闷地想著。
听他这么一说,女人的确对排在左右两侧的人们的服装有点印象。因为不是太有印象的对手所以记忆有些模糊,但数天前向她挑战的男人应该穿著类似的装备。
「然而,贵为托利亚领主军中队长的强者,居然败给居无定所的佣兵,而且还是个女人,近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落败。这种事有谁能相信。这种事难道真会发生?不,这等事态绝不可能发生,绝不可能存在。然而谣言总是三人成虎,不胫而走。既然如此,将事实揭橥于领民面前,你不觉得这也是为政者应尽的义务?」
虽然东拉西扯讲了这么一大串,但柯斯塔斯话中的意思就是宣告「为了抹除领主军的中队长败给流浪佣兵的事实,把佣兵叫到自家宅邸内痛扁一顿」。
领主想与她见面云云,恐怕就只是藉口吧。
「嗯。那么就尽快结束这桩麻烦事吧。」
「哦?看来你也并非傻瓜啊……不过你真认为你能胜过我们领主军的精锐?」
柯斯塔斯语带赞叹。
也不回应他这句话,女人将手伸进怀中说道:
「所以呢?谁来当我的对手?包含你在内的所有人一起上也无妨。」
将军代替柯斯塔斯回答:
「荣耀至上的领主军战士不做以多犯少的卑鄙行径!德肯!出列!」
受到将军的指名,一名年轻战士独自一人向前踏出一步。战士有著一头剃短的偏红褐色短发,身穿领主军的制式装备。虽然眼神太过尖锐,但那容貌只消摆出爽朗的笑容应该也能掳获城内姑娘的心。
他应该就是在场众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士兵。女人也看得出他的实力绝非凡庸。
但那终究是与一般水准比较而得的评价。当然还远远不及女人或阿尔迪斯的领域。
「不需要担心,我不至于夺命。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受点皮肉伤。」
自剑鞘中拔出细剑,名叫德肯的男人摆出架式的同时宣言道。
「我也同样能用真剑?」
「那是当然。所以才会允许你配戴武装进入大厅。对赤手空拳的女人家夸耀武艺未免也太不知耻。」
所以你尽管用你熟练的兵器──德肯说道。
虽然了解了对方不要求自己解除武装的理由,但同时女人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把对手叫到自己的主场,摆出大阵仗围住一个人,同时又宣称自己「绝非忝不知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所谓的厚颜无耻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女人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右手中。
面对压低重心持剑摆出架式的德肯,女人虽然握著武器却只是垂著手站在原地。
「接招吧!」
德肯吆喝的同时踏出一步,抢先挥出第一剑。
女人突然侧过身,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突刺。
「满有一手!」
德肯如此说著,连续挥出第二与第三剑,但总是差一点就能触及女人。
女人踩著轻盈而难以捉摸的步伐,接连闪躲德肯的攻击,有如随风摇曳的芒草花。
不断攻击的德肯最终开始显露疲态。不管再怎么攻击都无法触及女人,让他焦躁地吶喊:
「你想逃到什么时候!找不到机会反击吗!」
德肯拉开距离,试著抚平紊乱呼吸的同时对女人说道。
「哦?你已经满意了?」
女人将之视作投降。
「那就轮到我上了。」
语毕,女人一蹬地面。
「呃!去哪里了……!」
女人的身影从德肯视野中消失。
下一个瞬间,女人手中的匕首弹飞了德肯手中的细剑。
剑描绘一道拋物线,掉落在数公尺外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还要再打下去?」
在视线被飞离的剑所吸引的霎那,女人的匕首已经抵在德肯的喉头。
「呃……不……」
对他来说恐怕一切都无法理解吧。女人的步法、爆发力,以及一瞬间冲进他视线死角的技术,每一项都位在德肯的身手无法触及的领域。
「没想到德肯居然……」
将军愣愣地呢喃自语。
「这下你们也该心服口服了吧?」
终究不改那高傲的态度,女人扬言道。
「还是你们终究不服气?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无妨啊?」
「啧……真是大言不惭……!」
站在两旁的战士的表情显然绝非心服口服。特别是将军一张脸涨红到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
在女人做好再战的心理准备时,新的说话声在大厅响起。
「停手,将军。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弗雷德立克阁下!」
以将军为首的众人,除了女人之外全员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向,立正不动。
循著所有人的视线看过去,女人看见从谒见厅深处现身的一名男人。
年纪大概将近四十。平常恶劣的生活习惯化作腰际那圈过剩的赘肉。眼眸中虽然有著知性的光芒,但女人却觉得那光芒幽暗混浊。
「身手我很明白了。了不起。」
口中说著不晓得是对谁的赞美,名为弗雷德立克的男人坐到空著的豪奢座椅上。这清楚表示了他正是这栋宅邸的主人,也就是托利亚侯爵。
让那沉重的身躯倚著椅背,侯爵天经地义般宣告:
「那边那个女人,身手的确不下传闻。我很中意。从今天起就服侍我吧。」
毫不理会女人本身的想法,径自开始决定她的待遇。
「既然有这等身手,马上就能胜任中队长……等等,仔细一看还真是娇艳多姿啊。要不要乾脆当我的随身护卫?嗯,这样最好。侧室没办法带到战场上,但你肯定能担任护卫并解决床第的问题吧。」
露出丝毫不掩饰色欲的笑容,弗雷德立克径自说道。
当然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劝阻。无论柯斯塔斯或将军,当然士兵们更是如此,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冒犯侯爵并提出异议。
但是场上唯一的异质分子──摆著一副不快表情的女人另当别论。
「在胡说什么。我可不会服侍你。」
听见那无礼的回答,将军首先发难:
「你、你这家伙!对阁下居然如此失礼!」
原本就充斥著敌意的大厅内,气氛霎那间一触即发。
将军口中的阁下自然也无法心平气和。
「女人,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不打算服侍我?」
「我已有应当服侍的主人了。若你是更胜吾主的强者或许还能考虑,但看起来实在不像。」
如此说完,女人径自转身迈步离开。
「等、等等!怎么回事?你不是为了入军求官才到这里的?」
女人停下脚步,只转动颈子。天蓝色的眼眸看向弗雷德立克。
「吾主下令要我在这间宅邸与你会面,因此我才来到此处。既然我们已经会面并交谈,命令已经达成。我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待在此处。告辞了。」
预料之外的反应令弗雷德立克几乎从椅子站起身,表情呆愣地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
────*────
工作比预料中更早结束,阿尔迪斯在回程路上先拜访了熟识的武器铺。目的是补充与女人交手而折损的两把短剑。
先从陈列在店面的量产品中选了两把,同时又订做两把以「重铁」打造的短剑。之后又造访数家店铺采买日用品与杂货,最后回到离开大约半天的家。
「阿尔迪斯,欢迎回来。」
「阿尔迪斯,你好慢喔。」
一走进家门,双子立刻快步奔向他,白金色的发丝随之跃动。现在她们神情中已经找不到一丝对阿尔迪斯的胆怯。
「我回来了,菲莉亚、莉亚娜。」
阿尔迪斯对著至今仍不知如何分辨的双子做了回到家的招呼,并轻抚她们的头。
「今天,我们做了午餐喔~」
「我们做了三明治喔~」
「是喔。有成功吗?」
「完全不行~不好吃~」
「失败了~好可惜~」
与同年龄的孩童相比较,两人的话并不多。恐怕是因为至今一直处在受到压抑的环境下吧。不过最近也逐渐开始展露开朗的表情。
阿尔迪斯的心态也有了变化。当初虽然出自义务感而照顾双子,但无法否认也有几分接下了烫手山芋的无奈心情。但现在他已经理所当然般接纳了有双子环绕身旁的生活。与两人一同的生活转变为自然而然,两人近在身旁的感觉似乎为自己确立了新的居身之处。但那样的情感究竟该如何称呼,现在的阿尔迪斯还不明白。
「阿尔迪斯,要煮晚餐了~?」
「阿尔迪斯,肚子饿了~」
「时间好像有点早……算了。那你们两个都来帮忙吧。」
平稳的时光在三言两语的家常对话中度过。然而不速之客的阴影却前来打扰这段偶然得到的平静。
那名不速之客有一头冰蓝色的长发。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与双子一起准备好晚餐时,阿尔迪斯听见大门传来敲门声而前去应门后,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愉快。
站在玄关大门前的女性披著附有白色兜帽的短袍。那正是数个小时前他亲自带到领主宅邸门前的人物。
「由于命令已经达成,我前来向吾主报告。」
「命令……?」
「嗯?命令我去与领主见上一面的,不就是吾主吗?」
阿尔迪斯纳闷地歪著头问道,女人也同样歪过头反问。
回想起来与她之间似乎真有过这段对话,但那只是让她走进宅邸见领主的藉口罢了。尽管接到她已达成使命的报告,阿尔迪斯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是。
「啊~是喔……辛苦了。那就这样了,我还有事要忙。」
带她抵达领主宅邸的当下,阿尔迪斯的委托就已经达成了。没必要继续与这女人有任何牵扯。
岂止不想有牵扯,阿尔迪斯察觉麻烦事正逼近眼前而打算立刻关门,然而──
「还有下一个命令吗?」
「…………没有。」
「那么我就专心从事吾主的安全护卫与家事杂务吧。」
女人伸手扣住正要关闭的门板,如此说道。
「啥?」
阿尔迪斯第一个反应是,该不会她打算硬是在这个家住一晚吧?
确实是阿尔迪斯突然把她带到托利亚。站在女人的立场来看,的确是因为阿尔迪斯的个人因素而使得她行动受限,若她要求阿尔迪斯负起责任让她好歹今天晚上有地方落脚,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过,阿尔迪斯只是完成委托人的要求罢了。带她抵达领主宅邸之后,应该是对方要负责处置女人的住处问题才对。只负责跑腿带话的阿尔迪斯可没责任要照顾她。
更何况家里面还有一对双子在。虽然她并非托利亚的居民,但在这个当下阿尔迪斯不愿意让别人得知双子的存在。
「没钱的话,我出钱让你这个晚上有地方住。」
「钱不是问题。不过置身之处距离太远有个万一时赶不上。随侍主人身旁正是我的职务。」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进门。」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外头负责戒备吧。」
女人乾脆的程度远超乎阿尔迪斯的想像。一说完便转身自阿尔迪斯面前离开。
一头雾水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阿尔迪斯为防万一对房屋整体施展了能持续到早上的障壁,回到双子正等候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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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阿尔迪斯一日之初的第一件事总是小心翼翼别惊醒在被窝里抱著他的双子,悄悄溜下床。他打从一开始就为双子准备了房间,但她们却天经地义般钻进阿尔迪斯的被窝里。
比起过去的胆怯要好上万分就是了。感受著孩童独特的炽热体温,阿尔迪斯苦笑著这么想道。看著她们紧抱住自己手臂的模样,他也没办法硬是使劲抽手。
在阿尔迪斯独自准备早餐时,双子揉著半梦半醒的睡眼来到客厅。
「阿尔迪斯,早安~」
「你们早啊。早餐马上就好了,坐著等一下。」
「好~」
两名少女在打呵欠的同时回答,缓缓坐到餐桌旁座位上。阿尔迪斯瞄了她们一眼,随后继续准备早餐。
数分钟后,阿尔迪斯结束准备开始与双子共进早餐。
早餐的内容是根茎植物的汤,加上夹著熏肉与蔬菜叶片的面包。虽然是相当简单的料理,不过对阿尔迪斯来说已经算得上用心了。如果只有阿尔迪斯独自一人,他大概只吃面包夹熏肉就解决一餐。
「好烫!」
菲莉亚用木汤匙将浓汤送到嘴边轻舔。近来阿尔迪斯渐渐发现,即使是双子的个性也各有不同。菲莉亚似乎特别怕烫,喝汤时总是皱著眉头。
「慢慢来就好。吹凉了慢慢喝。」
而莉亚娜则是步调比较悠哉。用餐速度总是比菲莉亚慢。今天她同样用小小的双手捧著面包,端到嘴边一口一口努力啃著,不过在阿尔迪斯眼中面包的大小似乎迟迟没变。那专心啃著面包的可爱模样,令他联想到森林里时常见到的啮齿类小动物。
三人围绕的餐桌飘荡著几个月前完全无法想像的平稳气氛。自窗口投入的早晨阳光与新鲜的空气,让这份平稳感觉起来更是舒适宜人。
────唯一的问题在于,家门附近的那家伙。
「阿尔迪斯、阿尔迪斯,门外头有一个女生的大人耶。」
「阿尔迪斯、阿尔迪斯,白头发的人一直站在那边耶。」
在他准备早餐时双子似乎就一直观察著外头,两人在阿尔迪斯收拾餐具时向他报告。女人似乎整个晚上就像是守卫般站在家门旁。虽然昨晚阿尔迪斯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入侵屋内,也没有任何危害三人的迹象,除了有时围绕著小屋走动之外,就只是站在门口。
阿尔迪斯回想起昨天女人说过的话。她本人确实说过自己要负责护卫,但难不成她真的是在守护这间屋子?
「什么吾主啊……」
既然有谜样的人物出没在家附近──实际上根本就待在门口──阿尔迪斯不放心留下两名少女独自外出。
不过,他立刻明白那是他多虑了。
「吾主啊,要外出吗?那么我也跟随主人出发吧。」
因为阿尔迪斯出门后,女人总是跟在他身旁。
这一点让阿尔迪斯不禁松了口气。只要不用担心留在家中的双子,省下的问题就只在阿尔迪斯自己身上。虽然女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但就算她采取任何敌对行动,只要自己不过于轻敌也不至于落败吧。
唯独外出时没办法抽空午睡让他有些遗憾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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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女人便径自随阿尔迪斯一同外出打猎。
尽管有种迷惘的心情,但有女人同行让阿尔迪斯的狩猎非常顺遂且效率惊人。光是战斗确实只需要阿尔迪斯一人,但是回收材料可就是另一回事。多一个人帮忙效率自然也会大幅改善。
有时前往草原狩猎野兽,有时步入森林猎杀魔物。起初阿尔迪斯虽然对女人维持著一定程度的防备,但在这样的生活中,久而久之戒心也随之淡薄。
至少女人从未对阿尔迪斯展现敌对的行动或态度,反而是积极协助阿尔迪斯的工作。
佣兵原本就是以命搏命,经常与死亡相邻的职业。经历数天的共同行动后,自然也会萌生信赖感般的心情。时间的浓度与城镇中过著平淡生活的一般人截然不同。就在阿尔迪斯开始对女人怀抱「就一名佣兵而言可以共度险境」的亲昵感之后的某一天──
那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著雨。
「阿尔迪斯,下雨了耶~」
「阿尔迪斯,今天也要工作~?」
听双子这么说,阿尔迪斯转头看向窗外,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平常这时候阳光已经从窗口投入室内,但现在湿气弥漫家中。
「啊,好久没下雨了呢。嗯……今天就休息吧。」
判断这场雨会下好一段时间,阿尔迪斯决定今天不出门打猎。
「好棒~!阿尔迪斯来玩!」
「讲故事!念书!」
「知道了啦。先等早餐吃饱收拾完。」
面露苦笑地安抚兴奋的双子,阿尔迪斯加快速度准备早餐。
与情绪比平常高昂许多的少女共进早餐之后,阿尔迪斯在排水槽清洗餐具。这时双子快步跑到他背后拉扯他的衣角。
阿尔迪斯纳闷地转过头,只见两人指著窗外说道。
「阿尔迪斯,那个女生全身都淋湿了耶。」
「阿尔迪斯,白头发的人很可怜耶。」
双子拉著他的手带他来到能看见大门的窗口,往外头一看,戴上白色兜帽站在门外任凭风吹雨打的女人映入眼帘。
「那个女生没有家?」
「白头发的人没有床?」
从那湿透的兜帽来看,雨大概从夜里就开始下了吧。找个能躲雨的旅店住一晚不就好了吗?阿尔迪斯在推测的同时傻眼地想著。
「那个女生要一直淋雨?」
「不拿毛巾给她擦乾?」
对著从窗口往外看的阿尔迪斯,双子递出一块尺寸较大的毛巾。大概是想叫阿尔迪斯拿去给她吧。
和紧锁双唇瑟缩在房间角落的那时候相比,现在的双子甚至能体恤他人的处境了。阿尔迪斯见状不由得微微扬起嘴角。但在另一方面,他也犹豫著该在哪个时机才能带两人接触外头的世界,总不能永远让两人躲在家中。
「唉……总之先搞定那个女的。」
阿尔迪斯接下毛巾,一个人走出玄关大门。
女人一动也不动站在门旁。看在不知原因的旁人眼中,恐怕像是受到惩罚或是遭受虐待吧。
「喂,你是打算站在那边淋雨淋到什么时候?」
「吾主,真是清爽的早晨啊。」
女人表情平淡地说道。
「雨天就找个地方住不就好了。我又没拜托你为这个家看门。」
「无须挂心。这点程度不构成任何问题。」
任凭兜帽下露出的头发滴著水,女人如此说道。
「就是因为看起来不像你说的,我才会来找你啊。唉……这个拿去用吧。」
阿尔迪斯板起脸递出毛巾后,女人伸出双手接下。
「感谢吾主的体恤。」
女人如此说著,手持毛巾伸进兜帽中擦拭濡湿的冰蓝长发。阖起的双眼前纤长的睫毛沾著透明水珠,娇美动人的模样不输给一流画家笔下的美女。阿尔迪斯一瞬间忘了对她的戒心,不禁看呆了。
然而女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吃惊得全身紧绷。
「希望吾主向年幼的双子转达我的谢意。」
这瞬间,阿尔迪斯的黑眼眸浮现警戒。
「……喂,女人。」
「吾主有何吩咐?」
女人抬起脸,正眼迎向阿尔迪斯眼中那道肃杀的光芒。
「你刚才说双子?」
「的确是说了。有什么问题?」
这瞬间阿尔迪斯的戒备等级顿时拉升。因为他不曾向女人表明双子的存在。
「为什么你认为屋子里有双子在?」
「这问题可真奇怪。这种事只要稍微能察觉气息就能得知了吧?若迟钝到连护卫对象的人数都无法掌握,可没有资格自称仆从啊。」
女人说得彷佛天经地义般。
「那我问你,你知道这个家包含我在内有几个人?」
「那当然。吾主以及两名年幼双子共三人吧?」
「为何你能断定是双子?」
「两人的魔力颜色和形状与大小完全一致。这种情况按常理推断除了双子还会是什么?」
「……」
阿尔迪斯默默瞪著女人的双眼。天蓝色的眼眸中映著抹去脸上表情的阿尔迪斯。
一同度过这几天,阿尔迪斯也明白女人对他没有敌意。虽然无法理解女人称呼阿尔迪斯为「吾主」并视自身为「仆从」的意图究竟为何,但至少似乎没有敌意。
但因为这样就能向她表明双子的存在吗?阿尔迪斯难以判断。
如果相信女人刚才所说的话,她已经得知屋内双子的存在。阿尔迪斯迷惘著,究竟该坚决装作不知情,还是该反过来将女人拉进自己这一方。
迷惘到最后,他投出更深入一步的疑问。
「………………你对名为女神的存在……有什么想法?」
「『想法』还真是抽象的疑问啊。而且还如此突兀。」
「……」
「嗯。虽然吾主想问我的想法,但是对不存在的事物又能怀抱何种想法?这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不存在?你是说女神?」
「不只是女神。人们所谓的神根本不存在。至少在这颗行星上确实如此。」
「行星?这什么意思?」
「代表大地、海洋与天空这一切总加起来的这个世界。无论何处神都不存在。在遥远的彼端也许存在,但至少在人类所能抵达的范围内,所谓的神祇并不存在。」
阿尔迪斯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
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女神的存在。女神与女神的使徒会直接介入并干涉的这个世界,会如此正面否定女神的人类,阿尔迪斯至今除了自己没见过第二个。倘若真的存在,那肯定也是价值观无法见容于世间的那类人吧。
阿尔迪斯下定决心问道:
「既然这样,教会那些人信仰的女神又是什么?」
「谁晓得呢。从未见过的『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女人随口就说出了否定女神的话语。
「听说那个自称女神的人格外忌讳双子的存在……但百来名孕妇中自然而然就会有一对双子诞生。无论神存在与否都不会改变这自然的道理。因为生为双子就如此厌恶避讳,心态未免太过幼稚。吾主不必担心,我不会向外人透露双子的存在,吾主庇护的对象自然也是我应当守护的对象。我会尽力让一切危害远离两人。」
「……这句话,你愿意发誓?」
女人悠悠掀开白色兜帽,天蓝色眼眸直望向阿尔迪斯。
「我发誓,吾主。以我的双亲与我的使命为誓。」
女人的脸庞在雨点中转眼间就淋湿,她如此宣言。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誓言。」
隔了一小段沉默后,阿尔迪斯最后放缓了表情。
「总之先进来吧,你和我都浑身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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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滴著水的阿尔迪斯和女人走进客厅。
虽然平常阿尔迪斯一走进家门,双子就会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但这回情况可不同。尽管已经远远观察了好几天,但终究是一名陌生人走进了家门。两人躲在沙发后头,不时探头偷看女人。
「你们两个,可以帮我拿新的毛巾来吗?」
「吾主,不需劳烦两位。」
如此说完,女人立刻就自自己与阿尔迪斯的衣物抽取水分,送出暖风快速烘乾。
目睹那情景,双子的眼眸中点燃了好奇心的光芒。
「好厉害喔。」
「吓一跳。」
「那是魔法?」
「一定是。」
「轰的一声就乾了耶。」
「风咻咻咻~地吹耶。」
「那个女生,是魔法师吧?」
「和阿尔迪斯一样。」
不理会在沙发后头窃窃私语的双子,女人端正姿势说道:
「吾主啊,可以为我介绍那对双子吗?」
「喔。就如你所见,她们是一对双子的女孩,右边的叫做菲莉亚,左边的叫做莉亚娜。」
虽然最近阿尔迪斯逐渐能分辨两人,但还是常常一时之间搞混。
「菲莉亚、莉亚娜,这个人是──」
话说到一半,阿尔迪斯停了下来。
「对喔,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为了委托而带她前往领主宅邸时阿尔迪斯一点也不在意,但总不能为双子介绍连名字都不晓得的人。反倒是这几天也没问清楚名字只用「你」互相沟通的阿尔迪斯失礼了吧。
「之前说过了,我没有名字。」
「等等,那不是开玩笑的?」
「对吾主我从无隐瞒也绝无戏言。」
「呃……所以你是真的没有名字?」
「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
「是、是这样没错啦……那要怎么称呼才好啊?」
「照吾主喜欢的方式称呼即可。按照过去那样用『你』当称呼也无所谓。」
「等等,那样摆明了不行吧。」
两人独处的时候也许没问题,但是向别人介绍时总不能说「这位是『你』小姐」吧。虽然阿尔迪斯的主张完全符合常识,但女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再怎么样这都不太好,阿尔迪斯当下就得思考如何称呼女人。
「那个人,没有名字喔?」
「她说没有名字啊。」
「那就是无名氏?」
「她叫无名氏?」
「不是无名氏吗?」
「没有名字所以叫无名氏?」
「所以她叫无名氏。」
「无名氏是名字吗?」
「是无名氏这个名字吗?」
「那她就有名字了啊?」
「奇怪?真的耶。」
「有名字就是有名氏才对?」
「应该是有名氏才对。」
「嗯,她是有名氏。」
双子在沙发后头压低音量交头接耳。
如果用「无名氏」或「有名氏」称呼她,那简直是故意挖苦人吧。
「没有名字……无名氏Nameless……涅蕾。」
阿尔迪斯以「无名氏」的古语读音想到了「涅蕾」这个名字。
乾脆就这样吧。懒得继续为此伤脑筋,阿尔迪斯开口说道:
「好,那从今天开始就用涅蕾称呼你。可以吗?」
「明白了,吾主。那么我从今日起就以涅蕾自称。」
女人──涅蕾想也不想就接受了。
就这么轻易接受真的好吗?虽然这样的疑问萦绕心头,但是懒得再多想的心情胜过了疑问。
「我是阿尔迪斯的仆从涅蕾。刚才的毛巾是出自两位的担忧吧?感谢两位。」
对著从沙发后头探出半张脸的两名少女,涅蕾以刚刚才取的名字自称。
至于双子面对初次见面的人,警戒心还是更胜于好奇心吧。因为阿尔迪斯就在身旁而没有逃离客厅,但也似乎不打算主动靠近。
「嗯。也罢。就耐心等候两位习惯我吧。」
涅蕾似乎也不打算硬是缩短双方的距离。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认为我拿毛巾去给你是因为她们在担心?」
「这七天内,就如同吾主观察著我,我同样注视著吾主。我自然也察觉了吾主对我怀抱的戒心。」
涅蕾少见地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确信如此般说道。
「对于明确的敌人或也许会敌对的人物,吾主想必没有天真到担忧对方身体状况吧?」
阿尔迪斯不否认。
确实这几天内他明白了涅蕾就一名佣兵而言可以信赖。
但那终究是就一名佣兵同伴而言,与一个人如何看待禁忌之子的价值观是两码子事。就算能信赖身为佣兵的她,但只要她对双子展现恶意或敌意,这瞬间她就会成为阿尔迪斯的敌人。
然而在涅蕾当面否定了女神的现在,对阿尔迪斯而言她几乎等于是自己的同伴。
反正就一条毛巾罢了,之后要我递给你也行啦──阿尔迪斯只在心中如此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