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密德海斯往西南方走一小段路后,有座能一览城市景观的小山丘。在山丘顶端视野最为良好的地方,出现了某种异常的景象。
那里插着剑,也插着枪,还插着弓、斧、杖。山丘上密密麻麻地插着大量武器。
这些全是墓碑。自我成为魔王,率领军队以来,在大战中战死的牺牲者们全是以这里作为墓地祭祀着。他们全都毁灭,早已无法复活或转生。
「魔法时代没有……」
米夏喃喃说道。
「我在两千年后也曾来过一次,不过大概是被清理掉了吧。留下了像是被魔法移动过的痕迹。」
她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事。
「……密德海斯有座祭祀大战战死者的宫殿。那是在魔法时代的千年以前建造的。」
原来如此,或许是迁移到那里了。
「因为这些剑、枪并不是魔法具,要是置于荒野,这些墓碑会维持不下去。」
没有用魔法修复,是因为对于死者的习俗。就算武器腐朽,也会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愈是古老的事物就愈会寄宿着魔力。据传像这样以不带魔力的武器作为墓碑,会让毁灭之人总有一天能再度复活。当然,无法确定这是否为事实。
据传要让毁灭之人复活,必须经过悠久的岁月,需要经过比世界形成至今还要漫长的一段时间。因此至今还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
照常理来想,根源毁灭之人是无法复活的。然而,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个方法行不通。
或许这是魔族的祖先所发现到的一种救赎。
「找到了。」
米夏指着墓地深处。在相当远的地方,能看到一座古老宅邸。如果刻在壁面上的讯息无误,耶鲁多梅朵应该就在那里。
不过,我不能立刻过去。
「能稍等一下吗?」
也许是单一一句话就能明白我的想法吧,米夏点了点头。
我缓缓踏出脚步,走到无数的墓碑前。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能直接经过。
「你知道吗?米夏。」
她在我身旁,跟我一样环顾着墓碑。
「有这么多的人,我没能守护住。」
我当场跪下。
为了和平,他们死了。被我的梦想所吸引,他们全都为了我奋战到毁灭为止。愈是忠诚的部下就愈早逝去。
我没能守护住。因为我的力量还不够。必须得变得更加强大。为了赢取和平;为了颠覆不讲理;为了结束悲剧;为了回应他们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意念。
即使被冠上暴虐之名,即使要行使残虐之事,为了总有一天必定来临的和平未来,我作为魔王君临此地。
尽管如此,不论我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如何地穷极魔法,都无法唤回早已毁灭之人的性命。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各位。」
我就像在请求宽恕似的低下头,向如今已不在的部下们宣告。
「和平实现了。引以为傲吧。我们胜利了。」
这真的能算是胜利吗?不论向毁灭之人说什么,都只会徒增空虚。
「你们实现了誓言,真的做得太好了。」
墓碑必须设置在这个场所。在一同誓言的这座山丘上,让他们的灵魂长眠。
为了总有一天和平到来时,能让他们眺望密德海斯的城市景观,所以才将墓碑设置在视野良好的地方。
本来应该会原封不动地保存在这里,然而事与愿违。经过了两千年,没有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抱歉,我没能实现誓言。」
只要我变得更加强大,强得足以轻易掌握世界的一切,应该就能拯救他们的性命。
「白花。」
米夏施展「创造建筑」的魔法,在墓碑前一一供奉上一朵又一朵的白花。
她在我身旁跪下。
「抬起头来。」
米夏优雅地轻声说:
「他们肯定不想见到魔王垂头丧气的模样。」
听到这句话,我缓缓抬起头来。
「大家都想看吾君的表情。」
米夏的话语温柔地抚过耳朵,如同抚慰了我的心灵一般。
「想看魔王活在和平时代的表情。他们就是为此赌命奋战的。」
「……为何你会这么想?」
米夏将魔眼<视线>朝向墓碑。
「因为觉得这里留着大家的意念。」
「毁灭之人的意念吗?」
米夏点了点头。
「心还在这里。」
这是一句轻淡,但十分温柔的话语。
「跟着阿诺斯一起。」
米夏的魔眼<眼睛>窥看着心灵的深渊。在与冥王部下一战之后,说不定让她的魔眼能看到更多事物──就连我也看不见的事物。
「我没能将这些人带领到和平的时代。」
米夏静静地摇头。
「受魔王拯救的他们,想要拯救魔王。我想他们是希望迎来一个,吾君能不用再行暴虐之事的时代。」
她的碧眼直直注视着我。
「米夏。」
「嗯。」
「这些人希望什么?」
米夏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向他们笑。」
真是让我感到意外的一句话。
「在死者面前吗?」
「他们想知道吾君笑起来是什么感觉,想知道魔王在不战斗时的本来风貌。」
即使在两千年前,我也不是没笑过啊。
倒不如说,我自认为很理解什么是搞笑,还经常邀请小丑或旅行艺人到魔王城举办宴会。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部下们才会觉得我想要笑吧。
虽然当时的我无从得知,但我确实不曾用转生后的这种心情笑过。
「就连部下的想法也没能察觉到,我真是个不成熟的王。」
我让他们正面看着我的脸,然后向他们说道:
「正因为有你们的协助,我才得以前往和平的时代。」
我回想起魔法时代的经历。无聊的授课、退化的魔法术式,甚至不承认我是魔王的子孙们;都是些愚蠢、无聊,而且没人死去的和平生活。
如果能实现的话,真想让他们也见识一下。
「感谢你们。」
这句话带着对部下们的感谢与慰劳。尽管不知道我笑得好不好看,但就这样放过我吧。
我站起身,瞪向墓地深处的宅邸。
「我绝不会让你们的性命白费。」
要是对阿伯斯.迪鲁黑比亚置之不理,迪鲁海德将会再度掀起战乱吧。这样的话,会有许多人丧失生命。因此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再度发生。
「让你久等了,走吧。」
「嗯。」
我以「幻影拟态」与「隐匿魔力」的魔法隐藏身影与魔力,与米夏两个人一起走向墓地之馆。
门上施加着「施锁结界」。
「唔,原来如此。要是用『解锁<dei>』解除魔法,就会被人察觉到入侵的机关啊?」
连动的魔法效果单纯且微弱,因此相对难以发现。然而多亏了壁面上的讯息,让我轻易看穿了机关。
我依照建议,对门施展「腐死<igurumu>」魔法。此时「喀嚓」一声,门锁解开了。
我把手放在门上缓缓推开,馆内一片昏暗。跟外观一样,室内看起来也相当陈旧。家具蒙上灰尘,损坏的物品也不在少数。
前往室内深处后,我们发现一个通往地下的石阶。由于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地方,于是我们走下阶梯。
石墙上设置着油灯,朦胧照亮着周遭。走了一会儿后,能听到咯咯咯的笑声。
「──那个还真是惊人啊。才一眨眼的事耶。对吧,参谋。」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再稍微往前走,无头魔族炽死王耶鲁多梅朵就在那里。
「虽说有伤在身,居然这么轻易就斩杀了神,真不愧是魔王的右臂。不是魔王本人,神竟然敌不过他的部下!」
没有嘴巴却能发出声音,应该是靠他擅长的魔术伎俩吧。耶鲁多梅朵的情绪异常高昂,热情地述说着。
在一旁应和的,是一名有着褐色肌肤与金色眼瞳,并留着后梳发型的男人。在两千年后也曾见过一面,那家伙是炽死王的参谋齐格。
「那么,魔王阿诺斯到底有多强大?不论派去多么强大的敌手,他的实力都依然深不见底!不对,他的实力真的有底吗?这真是太棒了对吧!你觉得是哪里很棒啊,参谋?」
「小的不知。所以吾主,您今后打算怎么做?」
齐格在敷衍回应后,如此询问着。
「咯咯咯,真是性急的男人啊。算了。天父神还在阿哈鲁特海伦里头。」
「倘若没有您的肉体,不是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恢复吗?」
「你说得没错。那个神现在半死不活;不过,祂说这也在计画之中。就连我会去见魔王的右臂,似乎也一如祂的预期。」
齐格蹙起眉头沉思起来。
「总之就是同盟还在持续当中。」
「就如冥王所说,神族高深莫测。或许还是不要太过深入会比较好吧?」
「咯咯咯,就是高深莫测才好啊。实力浅薄的杂兵,能担任魔王阿诺斯的敌手吗?嗯?用来衬托魔王强大的角色,交给绯碑王去当就好了吧?」
齐格瞬间投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然后接着说道:
「是的。」
「尽管如此,虽说是让秩序诞生的秩序──天父神诺司加里亚,但作为魔王的敌手,无论如何都会相形见绌。这是因为祂小看了暴虐魔王,认为他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你觉得会轻敌的对手,能在战斗中取胜吗?」
「不会。」
「没错,祂不会赢。那家伙会吞下体无完肤的败北。暴虐魔王总是超越我们的想像。当陷入只要那么做就会赢、只要这么做就会赢的陈腐思考时,就已经输了。不过本炽死王可不同喔。因为我知道,魔王是绝对会赢的!」
耶鲁多梅朵高声喊道,彷佛是在赞扬我一般。
「不过,哎呀哎呀,话虽如此,让祂就此消失也很可惜。只要祂舍弃自满之心,产生作为魔王敌手的自觉,神力可是非常强大的。」
在耶鲁多梅朵极力主张的途中,齐格插话道:
「关于神是秩序本身这件事,难道不是这点束缚了诺司加里亚吗?」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只要取代掉那个能控制秩序的存在就好。」
齐格露出疑惑的表情说:
「要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本炽死王将会取得天父神的力量,也准备了达成此事的魔法术式。」
「……真的能做到这种事?」
耶鲁多梅朵咯、咯、咯地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当然、当然!就算耗费两千年的岁月,凭本炽死王也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因为开发魔法不是我的专长啊。但如果是暴虐魔王,如果有研究到一半的魔法术式,就能轻易达成这件事不是吗?」
齐格脸上露出疲态。大概是因为他不论说什么,话题都会回到我身上吧。
「喂喂喂,别这么厌烦啦,参谋。我说的暴虐魔王,可不是指阿诺斯喔。」
「你是说?」
「既是神子,同时也是大精灵。让暴虐魔王阿伯斯.迪鲁黑比亚诞生,是诺司加里亚的计画。」
齐格就像恍然大悟似的,表情凝重起来。
「是打算利用勇者加隆的计画?」
「没错。」
「……也就是说,要借助在诺司加里亚的计画之下诞生的阿伯斯.迪鲁黑比亚之力,夺取诺司加里亚的力量?」
「这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呢。必须作出最能让魔王阿诺斯的敌人增加的选择。而这是我最大的烦恼啊。」
耶鲁多梅朵咯、咯、咯地大笑出声。
「勇者恐怕也应该就快和精灵之母大精灵与魔王的右臂接触了。在魔王已逝的现在,他们三人会作出什么样的判断呢?咯咯咯,相当有看头对吧?」